家之歌 第四章

  见肯特与女儿交谈着走开了,汤姆从图书馆回到办公室,肯特的身影在他的心目中格外清晰。
  他发现肯特的学籍档案正摆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着档案,他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在打开档案前,先让自己的情绪随之趋于平静,把四根手指放在档案的封面上,向外面瞥了一眼,多娜•;梅依正在她的打字机上忙活,从她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他走过去关上门,回到桌前,站着打开档案。
  在厚厚的一叠纸张的最上面是他儿子在幼儿园时的彩色照片,照片使他揪心地痛苦。照片上是一个微笑着的小男孩,穿着条纹T恤衫,细小的牙齿,棕色的大眼睛,前面的头发从中间向两边分开,露出头顶的发旋。
  汤姆跌坐在椅子上,好似膝盖被子弹打中一般。他盯着照片,足足30秒,最后才把它拿起来。这张脸与自己在那个年纪的脸象极了。他想象这个孩子跑进厨房,告诉妈妈他发现了个毛毛虫,或者采了一大把蒲公英。他小时过得如何?他现在举止如此谦恭有礼,汤姆很难将照片上的小男孩和长大了的高三学生画上等号。他心生后悔,十分后悔,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并对这个儿子一无所知,真是罪过,自己竟然是个缺席的父亲。
  把照片翻过来,他看到很久以前的教师写的字,肯特•;艾仁斯,幼儿班,随后是肯特自己所写的字,虽然弯弯曲曲,但是清晰可辩,用黑色铅笔写在蓝格子里,肯特•;艾仁斯,肯特•;艾仁斯……,一直写到右下边,下一张纸是幼儿园的技能测试表,由老师填写:
  知到家庭地址。
  知道电话号码。
  知道生日。
  知道左手右手。
  能系鞋带。
  能背诵忠诚誓言。
  能书写自己的名字(这里的名字为他自己所写)。
  下面是幼儿园成绩报告卡片,片头上写着“教会学校,又称荷华教育科学部”。一系列检查项目都打着“通过”记号。
  随后是一张教师家长会议的出席记录卡,一年两次,他母亲两次都出席了。评语上写着:能背诵和写出字母表,可写出的数字高达42,数字能力强,不认识椭园,有时嚼口香糖。
  汤姆奇怪,他为什么会嚼口香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或许肯特和他妈妈对这事已忘得一干二净,但档案中却记录得清清楚楚。
  还有其他学校的照片,每看一张照片,他心里都交织着赞赏、悔恨和刻骨铭心的对自己非婚生儿子的父爱。他长久注视这些照片,发现虽然有多种改变,但是头顶的发旋却始终可见。
  档案中有各种测试结果报告单,包括六年级的otis 测试、七年级时加里佛尼亚进步测试、九年级时的职业倾向测试。所有测试结果都清楚显示出他的兴趣在理科和数学。档案里还有体能测试报告,列出他能作多少次仰卧起坐、多少次引体向上,以及跳远成绩。五年级老师写着:“阅读能力强”,年底又写道:“上帝保佑你,我们大家都会想念你”。(那时,他在一所名叫圣思柯拉思的小学,教师的名字叫玛格丽特姐姐)。
  高中时的成绩单显示出老师非常喜欢他,年度评语十分相似:一个模范学生,深受同龄人喜欢,工作努力,目标明确,学习刻苦,是块真正上大学的材料。
  成绩单上几乎全是‘A’或者‘B’,运动成绩表明他是一个真正的竞争型运动员。去年在棒球、蓝球、田径方面也不错。很明显,不仅肯特是一个模范学生,他的妈妈也很优秀,她出席了所有的家长会议。有一张复印件,是她写给一位名叫蒙克先生的教师的便条,表达了她对学校工作的积极支持。便条内容如下:
  亲爱的蒙克先生:
  学年结束了,我想让你知道,肯特一年来因为有你这位老师,他在学校过得多么快乐。他不仅从你哪里学到了几何知识,还十分羡慕你的人品。你处理墨西哥裔学生的方式使你在他的眼里成为英雄。因为其他田径教练常常歧视他们。非常感谢你,你是当今价值观念贬值的世界里青少年的榜样。
  莫尼卡•;艾仁斯
  作为教育工作者,汤姆•;伽德纳知道象这样有着积极意义的家长反馈意见是十分稀少的,大多数家长向学校倾泄的都是不满,抱怨学校的进展速度缓慢,而肯特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好母亲。
  但这一想法却使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看完档案,他翻看到卡特最近的一幅教室照片,坐着盯住它很久,心里的失落感逐渐增加,仿佛自己是个未被承认的父亲,而肯特却不是未被认可的孩子。他把手肘搁在档案上,望着窗外植物园里亮绿色的草坪。
  应该立即告诉克莱尔。
  但这个念头又吓坏了他。他在与她举行婚礼的前一周,又和另一个女人上了床,而此时克莱儿已怀上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要知道这事,定会毁了她。不管他们现在的婚姻有多稳固,一旦公布了事情真象,将无可挽回。她可能再也不会与他生活在一起,再也不会信任他,那他们之间的婚姻又会怎样呢?即使最好的结果,也会在精神上高度紧张。他又如何向孩子们解释?承认自己的罪过并进行补救,这是符合逻辑的答案。如果良心上能承受感情上的压力,他早就告诉她了
  反复考虑、比较,他认为现在与克莱尔讲这事不合适,他想到周末才讲,还有什么时机比他们两人单独一起的罗漫缔克之旅时谈更好呢?或许她会接受这一事实,以此强化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并证实他增长了对她的爱。
  汤姆将眼光从草地转移到窗棱上挂着的照片上,距离很远,照片上的人物辨认不清,但他熟悉它们,每个人的笑容都清晰地刻画在他心里。他凝视着克莱尔的那些照片,心里拿不准,要是她知道了这事,受到如此伤害,他还有什么机会留住她?
  别傻啦,伽德纳!你对你的婚姻不是一直很忠诚吗?那你就告诉她吧,越快越好!
  但莫尼卡•;艾仁斯的愿望又如何呢?
  他再次盯住肯特的照片,这孩子应该知道他父亲是谁,这里有多个理由,从现实的心理欲望,到将来孩子们的健康问题。肯特还有两个同父异母兄妹,他们的关系将持续相当长的岁月,将来他的孩子将与罗比和切尔茜的孩子互为堂兄妹或堂兄弟,他们将成为叔叔或姑妈,汤姆自己成为爷爷或外公,作为一个大家庭的起始人,如果十分键康,将对孙辈给予友谊和情爱,与孩子们一起度周末或假期。肯特成人后,需要兄弟姐妹支持的事务很多,不让他认识自己的兄弟姐妹是公平的吗?很显然,他从母亲那里不可能得到任何兄弟姐妹。
  汤姆在内心里挣扎着。电话响了,是多娜•;梅依。
  “有个人从罗塔利俱乐部打电话来,问你能不能让他们明年春天使用学校体育馆募集基金?”
  “作甚么用?”汤姆问。
  “兰球比赛。”
  汤姆叹了口气,又是政治。对罗塔利俱乐部说“不”,将遭受法庭批评。上次他答应美国科尔俱乐部的动物活动使用体育馆,那些狗把体育馆搞得一塌糊涂,不仅臭气熏天,还在木地板上留下许多永久的疤痕,使得体育主任和清洁工抱怨不已。
  汤姆关上肯特•;艾仁斯的档案,拿起电话,开始处理学校的各种管理事务。这些事使他时常失去耐心,甚至无法搞教学工作。
  艾仁斯家的新房子开始从包装箱里显露出来,当送货车开走的那一天,那些包装箱码起来有肩头高了。
  星期四下午,莫尼卡和肯特回到家,拿出一包中餐外卖食品放在厨房台板上,回到卧室里换衣服。当她穿一身宽松的棉质上衣出来时,肯特站在敞开的法兰西大门边,两手插在裤子后袋里,眼望着远处还没长草的院子和正在修建的房舍发呆。
  “嘿,你干吗不拿盘子出来吃饭?”她问,瞥了一眼连接厨房和起居室的过道。
  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她打开壁厨,拿出盘子、餐具、两张餐巾,放在起居室的餐桌上。餐桌上放着一束新鲜的奶油色鲜花。起居室内各种家俱已安放到位,标签也从新窗子上去掉。
  “这房子已差不多了,你说是吗?”她说罢,转回厨房,取回白色食品盒放在桌上,再打开。菜肴香气四溢,弥漫整个房间,但肯特仍无动于衷,背向她望着室外。
  “肯特!”她喊道,被他的沉默无语搞糊涂了。他等了一会,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她知道这是想让她知道,有什么事在烦着他。
  “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他回答,坐了下来,以十多岁孩子的方式:散慢、不合作,迫使你去了解他的心事。
  “今天有什么事不对吗?”
  “没有。”他回答,装了一大盘捞面,再将食品盒递给她,始终不碰她的眼神。她也盛了些饭菜,又问他,但他只顾吃饭。
  “想你的朋友了吗?”
  他耸了下肩头作为回答。
  “你想了,是不是?”
  “你别管了,妈妈。”
  “不管?我是你妈呀!不对我讲,那你对谁讲?”
  他继续吃饭,不看她的眼神。她伸出右手放在桌子上,平静地说:“你知道父母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没什么事’,我非常清楚这一点,你一定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突然站了起来,绕过椅子,到厨房去倒牛奶。“你要牛奶吗?”他问。
  “要一点,谢谢!”
  她的眼光追随着他,看他从厨房端来两个玻璃杯,坐了下来,一口喝干半杯牛奶,把杯子放在桌布上。
  “我今天遇到一个真正不错的女孩子,……实际上她是伽德纳先生的女儿。她当我的向导,带我参观新学校。你知道,当你遇到某个人,相互交谈时,很自然会相互询问一些问题以表示礼貌。她问我是否要考大学,我说想象妈妈一样当工程师。又问了些其它问题,不久她就问起我的父亲。”
  莫尼卡的叉子停在盘子上不动了,她眼盯住肯特,停止咀嚼,眼神带着特别的警惕性,当终于想将口中食物吞下去时,仿佛食道被堵住了。
  他一边注视着盘子里的捞面,一边继续说:“很长时间以来,每当我到一个新学校,结交新朋友时,我实在记不起来,要回答他们问我父亲的情况时是多么困难。”
  莫尼卡又开始动作了,变得专注于盘子的食物。过了一会儿,肯特以为她不说话,是想避开这个话题。然后她又平静地问:“她怎样问的?”
  我记不清了,好象是问我父亲干什么。这次我实在是难以回答。没有父亲,好象是在说笑话。
  莫尼卡放下叉子,揩了下嘴巴,端起牛奶,眼睛望着窗外,却并不喝。
  “我想你不愿意我问起有关他的任何事吧?”
  “是的,我不愿意。”
  “为什么呢?”
  她的眼光又回到他身上:“干吗现在问这个?”
  “我不知道。有很多原因,因为我已17岁了。这个问题经常困扰着我,我们回到明尼苏达,这是你生我时生活的地方。他是这里的人,是不是?”
  她叹了口气,把眼光再次移向法兰西门外,但没有回答。
  “他是这里人吗?”
  “是的,但他已结婚,有家了。”
  “他知道我吗?”
  莫尼卡站了起来,端起盘子离开了。肯特跟着她,继续施加压力。“算了吧,妈妈,我有权知道,他是否知道有我?”
  她一边将盘子放在水中冲洗,一边回答:“我从末告诉他你是什么时候生的。”
  “他要是现在知道了,我和他见面一定会很不方便,是吗?”
  她转过身去面向他,说:“肯特,我爱你,我想要你。从我知道怀上你以后,就一直想要你。怀孕从未影响我什么,我继续为我的目标而努力工作。我很高兴能为了你而工作,难道这对你还不够吗?难道我算不上一个好母亲?”
  “话不是这样说。我想说的是,要是我的父亲在这个城市里,那现在应是我知道他的时候了。”
  “不行。”她吼道。
  对她的突然发火,他沉默下来,盯住她,两颊发红。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巴,眼泪夺眶而出,语气非常软弱地哀求道:“求你啦,肯特!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为啥?”
  “因为……”
  “妈妈,那我听你的吧!”他善解人意地说,声音也平静多了。
  “现在告诉你,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你知道,新到一个城市,一个新学校,交新朋友,这都是你现在急需要处理的事。为什么还要让这件事给你背上包袱呢?”
  “那你认为我永远都不应该知道吗,妈妈?”
  “我不知道。我只是……我想……唉,也许你长大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会告诉你。” 他用充满疑问的棕色眼睛望着她,然后说:“那你能告诉我一点情况吗?”
  “我知道得也不多。”
  “我出生后你从未与他联系过?”
  “没有。”
  “他现在还住在这里?”
  “我……我想是的。”
  “我们回来后你见过他吗?”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儿子说了谎话:“没有。”
  他带着严肃表情紧盯着她,心里反复思索,疑团重重。
  平缓地,他又说:“妈,我想知道他。”
  事实上,她也认识到他有权知道。此外,命运之神又将他们放到一起,仿佛就是要他们相认。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许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起作用,或者空气中弥漫着神秘的气氛给了肯特第六感觉,使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父亲。或许血缘关系在他们之间的情感传递中起着关键的作用?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今天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肯特,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请等待恰当的时间。”
  “但是,妈妈……”
  “不,现在不行,我不是说不告诉你,请相信我,我会告诉你的,但现在不是告诉你的恰当时机。”
  她看到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猛地转身,离开厨房向自己房间走去。
  砰地一声,他将门重重地关上。多年来,他一直被教育不能象这样子关门,但他不管这些了。他一下子瘫倒在床上,两手枕着头,双眼饱含愤怒的泪水盯着天花板,
  她没有任何权力不让他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任何人也没有!他是个人,一个人必然来自两人的结合。这个人的品质、情感、希望、热情、很多东西都来自这两个人。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来自何人,但肯特却不知道,这不公平。她知道这一点。此外,今天这场风暴,包括他重重地关门的举动,都是她该深思的。
  在整个一生中,她都在作许多额外的工作,以弥补肯特没有父亲的缺陷,而肯特也一直强装着没有父亲也无所谓的样子。但实际上不是这样,他很想知道父亲是谁。她自己有父亲,所以无法体会他的感受。小学时,每个学生在画自己的家庭时,都有父亲,唯独他的画上只有两个人。有时大家围成一圈,讲述自己父亲,怎样在自行车上安装把手,或带自己出去钓鱼,或教自己打枪,他则无法开口。在衣阿华时,他记得有个孩子叫波比•;江可斯基,他爸爸干什么事都带着他,教他打垒球,带他野营,帮他一道用肥皂箱子做汽车模型,并驾着参加比赛。有一次下暴风雪,学校停课,波比的爸爸为他用雪堆造了一个两层楼的炮台要塞,炮台上有楼梯,用硬塑料做窗户,用打包的雪作成各种家俱,在外面挂个灯笼。天黑以后,让孩子们在炮台里玩。孩子们问能不能用睡袋在炮台内睡觉,江可斯基先生回答:“当然可以。”所有孩子都去睡了,唯独肯特没去。当然,一小时后孩子们都回到了自己家里,但肯特的妈妈断然不准他参加这种游戏。以后很久,他一直以为,要是有爸爸,他也会去那炮台睡睡。现今他长大了,知道所有孩子们都会受不了那个冷的,但他却失去了那种分享历险快乐的机会。
  波比•;江可斯基说:“最幸运的孩子肯特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今天,这女孩,切尔茜……
  当她爸爸双手搂住她,向他作介绍时,以及稍后,她说一看见爸爸就感到骄傲,因为所有她的朋友们都认为他是一位公正的人,在他心中激起了情感波涛。唉,妈妈是无法想像他心中的感受的。这是一种长久的渴望和期待,如今变成了怨恨和强烈的愿望。他发誓要找到谁是他的父亲,并与之见面。
  无能如何,他都要干。
  星期五下午,威思礼•;伽德纳开着买了九年,已跑过八万多英里的福特小货车,来到汤姆家。他穿着毫无款式的肥大裤子,戴着脏稀稀的钓鱼帽,走进孙子们的房子,满脸带笑。
  “嗨,爷爷!”切尔茜高兴地和爷爷拥抱。
  “嗨,我的小鱼儿!”
  她伸手将爷爷的银丝眼镜翻到左边,“你的眼镜腿又弯了,爷爷,我帮你修修。”
  他取下眼镜,甩到厨房的台板上。眼镜反弹起来,砸在茶叶罐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那好,把这劳什子修修,它给我添的麻烦,多于带来的好处。罗比,你看我带来什么?”他把一个塑料袋,甩到罗比手中,袋子用T恤衫栓着,是一条鲈鱼。“我们拿它和啤酒一起炖,你很喜欢吃的。”
  “鲈鱼,那太好了,还能搞到吗?”
  “我昨天在沙滩岸边抓到的,有4磅重,你愿意这个周末和我出去钓鱼吗?”
  “我想去,但我每天下午要参加橄揽球训练,只有今天下午才不”。
  “那你们今年能打败布莱恩高中吗?”布莱恩高中是HHH高中的宿敌。
  “我们会努力的。”
  “那太好了,因为我和克莱德打了赌,”克莱德是威思礼的兄弟,也是紧邻,他们住在鹰湖边,小房子紧挨着,是他们年青时刚结婚后建起来的。现在两人都是单身,在不打鱼时,喜欢坐在各自的前厅里欣赏湖面风光。
  “切尔茜,出去在我的卡车里把我带的土豆拿进来。这是新土豆,我今早晨才挖起来的,味道不错。我们今天的晚饭营养赛国王。”
  汤姆提着一袋衣服和过夜的箱子来到厨房,“嗨,爸爸!”
  “你们两个爱情鸟儿要去哪儿?”
  “杜鲁斯。”
  “那好,如果不是罗密欧,”他朝汤姆身后走进屋来的克莱尔笑了,“又走来个朱丽叶!”
  她走过时吻了他的面颊“嗨,爸爸!”
  “别担心家里,我会照看他们两个。”又对两个孩子说:“我记得从前你婆婆还在时,我带她去过杜鲁斯北面,那正是捕胡瓜鱼的季节。胡瓜鱼多极了,我们用洗衣盆从河里舀,从没见过那么多的胡瓜鱼。你婆婆不太喜欢胡瓜鱼,讨厌打理清洗。她喜欢开玩笑,很好相处。我们那天晚上睡在帐篷里,早上起来,我穿靴子,里面什么东西滑腻腻的。原来她在每只靴子里放了几条胡瓜鱼。我尽力一甩靴子,那些鱼飞了很远。你婆婆笑得差点岔了气。”他边回忆边说:“是呀,你婆婆,她真是个玩笑高手,懂得在繁重的工作中寻找快乐。我告诉你,抓胡瓜鱼很辛苦的。”
  汤姆把衣服放进汽车里后,回到厨房,“你又在讲那个靴子里的胡瓜鱼老故事了,爸爸。”
  “不是给你听的。你快走吧,让我们三人独自呆在一起好煎鱼吃。罗比,我的卡车里有六罐啤酒,你去拿进来放在冰箱里,留一罐在外面,我调面糊。”
  “好的,爷爷!”
  “那好,我猜妈妈和我都已被包装起来了。”汤姆说道,向外走去,在车道上,大家互相拥抱告别。汤姆最后向父亲拥抱,那是真正的拥抱,四只有力的手臂,相互拍打后背,“谢谢你帮我们照看孩子。”
  “你简直说笑话了,我还真想经常来呢!这会让我年轻。你和你的新娘子好好玩吧!”
  “我会的。”
  “克莱尔,”威思礼说:“他如果表现不好,你也在他靴子里放条鱼,一个男人靴子里随时要有条鱼,他才不会做错事,并知道自己找了多好的女人。”
  汤姆不需要靴子里放鱼,他已经知道他有一个多好的女人。今天他表现得特别谦恭有礼,为克莱尔打开车门,并把着车门让她上车,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做了。
  “喔?”她说着,钻进车内自己的座位上,“我好喜欢这样。”
  他为她关上门,坐进驾驶位,然后转过身挥手再见。她挥手直到半个街区才停下,然后躺在座上,向着车顶说:“我简直不相信,我们真的是在外出。”并冲动地双手搂住汤姆地颈子,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我好久就想这样干了,你这个主意一定会使你非常幸福!”
  她把手指插进她的亚当的衬衣领子里,并自顾笑了起来,然后在座位上坐好。
  他们在日落前一小时到达了港口城市杜鲁斯,顺利入住旅馆。旅馆位于伦敦路,在城区北面,路边长满大树,是本世纪初黄金时代修建起来的高级住宅,有25个房间。原属一位富有的铁矿大亨所有,坐落在苏必利尔湖的高处,周围是树木和草坪,前面有一片繁茂的树林和一个池塘,塘内有大群鸭子。当汤姆和克莱尔走下车来,那些鸭子摇摇摆摆地向他们煽动翅膀,指望他们的施舍。
  进去后,管理员向他们展示了一间大型的南客房,客房落地窗的窗棱全用黄铜做成。洗手间在楼下,一间古董大床,高得任何现代家庭都无法装得下。房间视野让人心旷神怡。向东是翠绿色的草坪,有六英亩大,一直延伸到湖北岸岩石交接处,从岩上可看到湖面全貌,湖面上,进来的油船、出去的粮船在地平线上的烟雾中时隐时现。房子两侧种着古松,右边是一个有六十年历史的花园遗址,通过多级梯坎下到一个果园。然后有100多级台阶顺着岩石向下,可到远处的湖岸。
  当服务员关上门离去后,克莱尔对直走去打开窗子,深吸一口气,“哇!”
  从湖里吹来的微风带来松树和下面盛开的金银花的芳香,俯身探向窗子,黄铜窗棱在手掌下清凉爽心。此时,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尊贵的豪情。
  汤姆将车钥匙丢在豪华的大理石梳妆台上时,克莱尔又“哇”了一声。
  他走向她身后,环抱住她双肩。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他;“向她坦白!告诉她事情的全部,并求得她的原谅,然后和她一起度过在这里的美好时光。”但要是当真向她坦白了,也许这一切美好气氛将灰飞烟灭。她现在如此辛福,他不想那样干,也不敢。
  “我现在打开酒瓶吗?”他问,心想,有酒办事容易。
  “唔……好,酒,我要喝酒”,她兴高采烈地说,双手拉着紧身夹克衫,躺进他的怀抱,“但先吻我一下!”
  她是他唯一的情人,已经十八年了,时间如此长久,但他依然感到激情不减,真是不可思议。一股欲火狂潮冲击着他们,经过热吻,再狂饮美酒,几分钟后,便脱去衣服,上床作乐
  强烈的快感使两人都很震惊,也彻底打消了他想把自己心里的秘密暴露出来的念头。“你以前想过,这么多年以后,我们还能这么亲热吗?”
  “没有”,他悄声说,声音中带有明显的失败感,“我从来没想过。”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她摸了下他的脸说:“你的脸色很不好,汤姆,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直都在想,你有什么事不对劲,老是心不在焉。”
  他向她笑了一下,抓住她的手,吻了下手指内关节,起床去向酒杯中倒满酒端来,放好枕头,坐在她旁边,举杯祝酒:“为了你和我有一个好的新学年。”
  喝完了酒,他把酒杯朝下拿着,越过床脚眼望窗外,心里核计着向她讲述莫尼卡和肯特•;艾仁斯的各种方式。他害怕会带来严重后果,又意识到必须讲请楚。
  她依偎着他,用酒杯脚在他胸膛上滑动。“你知道晚饭吃什么好?”
  “中国餐。林达•;万娜迈克说她在一个叫中国红灯笼的餐馆吃过,那里龙虾的味道很不错,让你吃了还想吃,你想吃龙虾吗?”
  没有回答。她问:“汤姆?汤姆,你在听吗?”
  他清了清喉咙,坐直身子说:“对不起,亲爱的!”
  “我问你今天晚上愿不愿意去吃中餐?”
  “中餐……哦,当然愿意!”
  “那去中国红灯笼餐馆怎样?”
  “好极了!”他装出光辉灿烂的样子说:“真是好极了!”
  她并没被愚弄,知道他正被什么事纠缠着,她拿不定主意,是探问到底还是撒手不管。她把头紧紧靠在他胸膛上,依偎着他。一会以后,汤姆终于开口:“克莱尔……”
  传来敲门声:“下午茶到了,我把篮子放在门外。”
  汤姆翻身爬起,拿起衣服,他想说的任何东西都全被打断了。
  他们来到中国红灯笼,点了怪味龙虾,味道真是妙不可言。吃完后,打开各自的命运小甜饼。汤姆真希望克莱尔的命运条上写着:“你丈夫今晚会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将使你痛苦万分!”他终于未讲。一夜未睡,这秘密彻夜在他内心煎熬,消磨掉了他和漂亮的克莱尔在一起本应有的欢乐。恐惧是他的一种新体念。从前汤姆也曾担心出交通事故,当孩子为婴儿时,曾担心他们自己受伤,孩子无人抚养。除此以外,在他一生中,恐惧相对较少。拖延,更与他无缘。他作为校长,职务迫使他每天都要作出决定,他的各种决定都带着智慧和自信。这次汤姆•;伽德纳的恐惧和拖延显露出他个性的另一面,他自己以前对这一面还一无所知,也是他最不喜欢的。尽管他心里的声音多次催他“快告诉她!”一旦要开口,更强大的力量又迫使他保持沉默。
  深夜,克莱尔翻了下身,把手伸下汤姆,但他那一半被子却是冷的。她翻身仰卧,睁开眼,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家里,而是在杜鲁斯的一个旅馆。她看见汤姆的身影映在窗子上,心里一惊,从枕头上抬起头来,悄声喊道:“汤姆?”但他未听见,他现在的样子,真象达拉•;•;安德鲁的画面上那些悲伤绝望的男人,只是手里少了一支香烟。他的剪影印在窗外月光照亮的天空背景下。她坐了起来,抱住一只手,心脏急剧跳动,看他站着纹丝不动,盯着外面的夜景和湖面。
  “汤姆,”她说:“你出了什么事?”
  这次他听见了,转过身来,“哦,克莱尔,很抱歉,把你搞醒了。我有点睡不着,也许是对这间床不习惯。”
  “你能肯定是因为这?”
  他穿过房间,进入阴影中,上床睡到她旁边,把她拉向自己,扭动身子,睡得舒服些,抹平她的头发,以免触动他的鼻子。“睡吧!”他说,叹了口气,吻吻她的头发。
  “你在窗子边想些什么?”
  “另一个女人。”他答道,抚摸她的脊柱,将一条腿插在她的两腿之间,“这下你该满足了吧?”
  她必须要有耐心,希望他能在方便的时候告诉自己。
  第二天早晨,在从东边大窗口射进的朝霞映照下,他们又做了一次爱。然后,在装饰豪华的餐厅里吃早餐。随后,慢慢地在外面遛达,沿着阶梯,下到湖边,观看苏必利尔湖的波涛冲刷湖岸,溅起的水雾带着彩虹,然而汤姆仍然什么也不说。
  这天下午,他们驾车沿着湖的北岸驶向远处,停下来欣赏卵石累累的河流和喧嚣欢快的瀑布。搞不清哪是他父亲当年抓胡瓜鱼的那条河。他们谈些其他时情,孩子离家后,他们好久出来玩一次,特别讨论了罗比上哪所大学好,还有学校里新老师的工作问题等。他们都承认开学第一天,即下周二是个可怕的日子,整个学校将变得闹轰轰的杂乱无章。
  但在交谈中,克莱尔发现汤姆常常魂不守舍,前言不搭后语。她问:“汤姆,我很想知道什么事让你烦恼如此?”
  他看着她,她看到了他眼神中充满了爱,也有什么别的东西。当她回忆起近来的情况,强烈的恐惧攫住了她:常常垂头丧气的样子;彻夜不眠;焦虑无已;为她殷勤地打开车门,他已很久不这样做了;在教室吻她的方式;这整个浪漫之旅的周末,是他提出来的;多年来因为太忙,从没想过潇洒,他的举止行为就好象是为某些事赎罪。
  准备起程回家前,一个不祥的念头冲撞着她:“哦,上帝,难道真是有另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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