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魄(中) 第三章

  十大恶人说,幸福也许属于世间万物,但绝不属于他们,平静安稳的生活只可能是奢望。
  可是,真的有一度,在那个人亲吻拥抱他的时候,他以为这样的安心依恋可以持续到永远……
  趴在草地上,雷鸣凤看着说要陪自己晒太阳,结果反而比他更昏昏欲睡的青年,忍不住也打了个呵欠。
  「喂,洛宇,你认为爱是什么?」
  通常半睡半醒的时候最没有防备,比较容易拐出真心话,他承认他问问题的动机不纯。
  双手枕在脑后的卓洛宇愣了愣,混沌的大脑有瞬间无法消化这乍听简单实则深奥的问题。
  「爱吗?」
  斜睨趴在身旁抓了一根草在戳金龟子的雷鸣凤,卓洛宇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摸不透这爱笑情人的想法。
  「应该很多人都有不同的答案吧。」
  「那,对你而言,爱是什么?」很从善如流的改问,「认真点,示爱的话我听多了。」然后是警告的补充。
  听多了?!卓洛宇挑高的一双剑眉,在看穿那双眼中的促狭后,笑叹着翻身,把脸埋入雷鸣凤颈窝。
  「……认识你之前,我认为爱是责任。」身为卓家的继承人,他有太多无法放下的责任,肩负着无数期望,不能懈怠也不能走错一步。
  呢喃似的低语听起来有点像撒娇,另雷鸣凤勉强自己习惯整个身体被压制住的感觉,轻轻拍拍他的后脑。
  「所以你要说我带坏你了吗?卓大少爷?」
  一边取笑,雷鸣凤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拍他的手,第一次拍人脑袋不是为了击碎天灵盖而是安慰,感觉出乎预料的……还挺不赖!
  「不,你给了我下定决心的勇气,让我分清楚爱应该是想不顾一切的守护。」
  那是隐含义无反顾坚决的语气,眼神却温柔狂热到让人心痛的地步。
  相较于他率直热切的感情,自己却连真正的身分都无法说出口……
  雷鸣凤垂下眼,避开了他的眼,无声的抱紧他,把脸埋入他怀中。
  「洛宇,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相信我……」
  就算有欺骗,就算到时候必须离开,但请相信,他真的会赌上性命来保护他所有的一切。
  「嗯,我相信你。」
  他自信又高傲的情人有着充满魄力的嗓音,压低时充满压迫感,放柔以缓慢的速度呢喃时,则像夜幕丝绒般诱人。
  不过,这么答应着的你,其实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对吧?亦或者,连相信两个字……都只是谎言……
  也许最后他会在血腥中泯灭人性,但他绝对会记得洛宇……一定……
  睁眼,依然是梦中的蓝天白云映入眼帘,不同的,只有躺在溪边翠绿草地上的人。
  血魄甩甩头,移动僵硬抽痛的身体,慢慢从草地上坐起身,花了几分钟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边,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想起来事情经过。
  离开落霞山后,他一路对各个数得出名号的门派、帮派下毒,经过记忆中曾经和那个人一起游玩的地方,正巧感到疲惫,就决定在这边小歇片刻……只是,他躺下的时候应该是晚上啊,现在都快正午了。
  可若要问自己是不是确定真的是在夜里来到此处的,又无法肯定。
  「伤脑筋,记忆愈来愈差啦。」笑着嘲笑自己的记性,对常人来说应该是很严重的问题,他却显得毫不在意。
  忽地一阵风吹过,被吹起的长发染红的视线,眯起眼,不自觉的想起很久以前,也曾经睁眼闭眼都是同样的血腥味与腥红色布满他整个世界……
  也许,罗煞已经忘了那件事,但他还记得,记得肩膀上把他抓得疼痛的力道,记得那粗鲁的咆哮,也记得灌入口中那香甜烫热的血液。
  明明已经忘了很多事情,连母亲和十大恶人的脸都想不起来了,却还深深记得那刻划入心的斥骂。
  对,他活下来了,然后,这条命将用在复仇之上。
  「小龙,我们也该继续去努力了……有本事,就在我杀更多人以前让我死啊!」狂妄轻笑的低喃不知道是冲着谁说的。
  他已经间或性的连昨天杀了哪些人或前一刻在思考什么都会忘记……也许总有一天他会忘记所有,但在那一天来临前,他会让一切覆灭……
  一手捞起缩成一团的宠物放到肩膀上,眯起眼睛在艳阳的照射下分辨方向,然后举步继续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沾惹无数血腥的红衫看起来已经近似红黑色,那是由无数人命染出来的颜色,在身后飘扬晃动的血红长发衬着颈侧露出的苍白肌肤,看起来如火焰燃烧般的灿眼。
  与其说他是血腥的绯红修罗,倒不如说他是修罗火焰,以自身的存在在武林中点起一抹地狱业火——倾尽所有,把一切挑起事端的「人」全部燃尽,将所有怨恨归于零的存在。
  ***
  在认识那个名叫雷鸣凤的少年以前,如果有人跟他说他会狂热的迷恋上一个人,而且还是迷恋上一个男人,他会觉得不是那个人疯了,就是自己耳朵听力出了问题。
  毕竟近乎二十年的继承人教育与逾越十五年的习武早已让自制、冷静、内敛成为一种性格中的本能,别说是疯狂迷恋,十八岁时他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懂不懂得冲动两个字代表什么样的情绪。
  可是,那性格古怪,拥有一身罕见舞艺的舞伶却让他完全无法移开视线,完全不可自拔的……沉沦。
  「你,就是那个穿红衣裳的,要多少银两你才肯跟少爷我走?」
  那天,在街上,他看着某位富家公子带着三两仆役,嚣张的指着少年的鼻头道。
  眼部蒙着红纱的少年勾出一抹笑,看似天真无邪,却不难感受到那抹嘲讽。
  「大少爷,要多少银两你才肯跪在地上跟我道歉?不是只有有钱人才有自尊的。」
  稚嫩中带着一种磁性的特殊嗓音让人无从分辨他到底有没有变过声,吐出红唇的话刺耳又犀利,却让人忍不住在心中叫好。
  旋即,那毫不留情的讽刺同样直指他从没注意过的自大。
  「真有趣,有几两银子很了不起吗?真正靠你自己挣来的有多少?家世很好吗?撇去你祖上三代之外,会尊敬你的有多少人?名声不小?是靠你自己努力的还是别人阿谀奉承的?自以为比别人高一等,自认多给点银两就算是打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等哪天你白手起家,不沾家里半点光挣到足以买下我的价钱,我会让你知道。」
  虽然那话不是直接对着他说的,但听在耳中仍然是无比震撼。
  出生在武林大家族,自幼承受父母的期待与各方长辈的关注,加以天资不错,卓洛宇自认可以算是天之骄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然不至于骄纵,但也少不了那抹傲气。
  他一直以为自己并没有染上富家子弟的恶习,直到被如此明白的切入指明,才开始正视到自己除去家世外,也只不过是个功夫与才能还过得去的年轻人——仅此而已。
  昔日的自己恍若坐井观天,在武林中那小小的名声也不过是看在「五大世家之一的卓家」所代表的势力的份上,才因此沾光的罢了……
  大概也是在那时,他无法自拔的被吸引了,因为如果有这少年在他身旁,他将可以更直接的认识到自己的缺点与不可取之处。
  想改进必须先知道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够好,而想来他生活中会接触到的人根本不如此提醒他。
  同时,他也知道这少年不简单。
  一般说来,舞伶是自小被杂艺团买下来的,就算要被金主包养也是杂艺团老板说了算,可是这少年的态度仿佛比老板更有地位,看他在那边将富家子弟丝毫不留情面的刮得体无完肤,杂艺团的老板却只有在旁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却不敢上前干涉……有意思。
  挥退从小跟在自己身旁的小仆,他走到少年面前,拦住气极败坏到想让家丁动手的富家公子,三两下的把问题给担了过来。
  看他手中提剑,对方也只能意思意思的说点场面话就离开。
  然后,他望向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们,好像这所有纷争都不干他的事,气定神闲的买了串糖葫芦来吃的少年,出声询问:
  「要多少银两你们才愿意到我家表演?我爹的生辰快到了。」
  他是刻意把话说得跟之前那无理的纨裤子弟类似,因为他很好奇少年会有什么反应。
  少年依旧微笑,边吃糖葫芦边抬头看他……红纱挡去了他大部分的容貌,但那白皙如上等羊脂白玉的雪色肌肤倒让人印象深刻。
  虽然看不见少年的眼,但凭着习武之人的直觉,他知道少年同样也在打量他。
  过了一会儿,随手把竹签丢到一旁的少年笑了,诙谐中带着一抹促狭的笑容完全不像之前那出言嘲讽的模样。
  「呵呵,又是一个大少爷……可以啊,但是我的价钱可不便宜,而且观看的人让我看不顺眼我不跳,毕竟银两跟身分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嘛!」
  刻意的试探马上得到相对的回应,他只能回以无所谓的耸肩。
  「我同意,路上所有开支由我包办,最后跳不跳由你决定,但如果不跳,理由我要知道。」
  「……嗯哼,一个精明的大少爷。」
  似乎很满意他的「上道」,少年连褒带贬的笑道,转身蹦蹦跳跳的跑走了,把老板留下来跟他商量事情,四肢手腕与足踝上的铃铛和金环叮铃叮铃的发出悦耳的声音逐渐远离。
  从那时开始,那充满节奏的碰撞声就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再也无法割舍。
  幸福时,是迷恋的清音,悔恨时,亦化为绝望的哀伤……反反覆覆的缭绕,不曾间断。
  如果能有机会,他真的很想问——
  接近他、拥抱他、说爱他,都只是奉十大恶人之命所为的布局吗?
  为什么夺去了他的所有,却偏偏让他一人独活?
  痛,能有多痛?
  撕心裂肺、钻心刺骨,在没有真正遭遇到之前,不会有人知道治伤比受伤更折磨人。
  小小的房间内,弥漫着热气与一种特殊的药草味,屋内中央摆着一个大缸,里头是浓稠的药汁在微火加热下冒着热气,接受救治的卓洛宇就盘腿坐在药汁里。
  当卓洛宇隐约恢复神智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血魄他们又想出折磨他的招数,这次十之八九是想把他给煮了。
  过度虚弱的身体让他连哼都哼不出来,如果不是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他会很想打开那只一直舀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往他肩膀上伤口淋的手。
  淋上那烫热的液体让他的伤口痛到肌肉会无法控制的抽搐。
  「他醒了。」
  突兀的声音出现在他左前方,心头吃惊过后是淡淡的无所谓,根本没必要讶异,凭他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情况,怎么可能知道屋内到底有几人?
  「妈的,总算醒了,再要我为了师父以外的人放血,我会想扭断谁的脖子。」
  另一个男人粗率的道。
  「当初你救血魄不也是这样救?」
  淡淡的语调与激昂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都有点耳熟,可他想不起来。
  「袭风,你是想跟我打架吗?!如果不是那家伙满身伤只能用这种方法救,你以为我想啊?」
  两人似乎完全没在意卓洛宇的清醒与否,直接「聊」了起来。
  ——血魄跟……袭风?!
  他开始能把冷淡的音色与当初跟白彦海一起赶来救助遭到埋伏众人的那个男人拼在一起。
  这么说,他该不会是被救了?「当年」指的又是什么?
  混沌的大脑根本无法好好思考,就算努力想弄清楚他们对话的涵义在疼痛的折磨中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冷汗一滴滴的渗透肌肤。
  「喂,姓卓的,你真该感激你有个好朋友,不然你早就被我丢到后山喂狼了!」
  好朋友?
  他二十二岁以前身旁只有世家兄弟和名门之后,交情只能算是普普通通,与其说是个人相交还不如说是家族交往;二十岁以后他也没了心情交朋友,所有心思都放在寻找血魄……他能有什么好朋友?
  自嘲且迷惑的想着,那个声音又继续道:
  「醒了就给我加紧练内功,血魄那小子在你身上动了十三根『百蛊凝针』,不趁现在好好运功的话,我保证你以后一动用到内力就会生不如死。」
  之前百蛊凝针的功效还没显示是因为血魄让卓洛宇喝了可以抑制那些蛊毒的血……真麻烦,要这么折磨他就别救他啊!
  嚣张中隐含了一种不情愿的嗓音依稀好像在哪里听过,可他想不起来,只能顺着那人的话勉强催动内力。
  「可恶,如果不是你体无完肤到根本不知该从何着手替你疗伤,谁想用这种方法治疗你啊?这么多珍贵药材就这样浪费在你身上,我会记得跟卓别山庄请款的!」
  「你先问问你师父。」淡漠的男音中有抹难掩的好笑。
  「让我得意一下你是会死是不是?把白彦海换进来!」
  「你以为我会让你恐吓他吗?」
  「……」
  剩下的交谈卓洛宇已经听不见了,虽然他极力想保有意识,但在一波波的剧痛中,神志开始恍惚。
  再次昏迷前,满心所想的都是他们的对话。
  假若要这样治疗是因为伤势太严重,那之前说血魄也曾被这样救治的意思是,他也曾经受过濒死重伤?
  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为此感到心痛与愤怒,尽管这种不舍软弱的可笑。
  再次醒来,终于清醒的意识到他活过来的事实。
  这一次,房间内没有人,刚好给了卓洛宇打量自身处境的机会。
  他被浸泡在一种深绿色的「药汁」里头,气味是略带药味的甘甜草香,如果不是伤口不时传来让他冒冷汗的剧痛,感觉应该跟泡热水操或暖泉一样舒服。
  而房间本身应该是用青竹搭建的,从他所处的位于看不到门口,只有一面同样是由青竹所制的屏风将房间分隔成内外两部分。
  他视线可及的隔间内,右侧墙壁开了扇窗,左侧是占据整片墙的柜子……他从没看过这样的摆设,也无从判断自己到底是被带到哪里了。
  叹了口气,感觉喉咙很不舒服,约莫是差点被掐死时受伤了……果然那时咽喉承受的力道可不是伤势过重产生的幻觉。
  那么,在耳边呢喃的模糊话语,又是现实还是梦境?
  眉心微敛,看着窗外一角隐隐可见的蓝天,在眨眼时依稀又见鲜艳的红衣映着蓝天飘舞,一如过去记忆中的每一天……
  「凤儿,我警告过你不准爬到屋顶上去的!」
  悠闲午后,每个人都懒洋洋的,主人在书房开会,没有事的仆婢也就各自找了个地方休息,就连屋子里养的狗儿都慵懒无比的趴在阴凉处睡觉,突兀的紧张吼声就是在这种时候响彻偌大的宅邸。
  从书房冲出来的卓洛宇满脸怒气的仰头瞪着站在屋檐的少年,后者低头看他,然后蹲下身,双手托着下巴,用气死人的无辜口气说话。
  「屋顶这么大,借我一块跳舞又不会怎么样。」
  不要在倾斜的屋檐作出这种只能在平地摆的姿势!
  「你站着不准动!屋顶当然不会怎么样,我是担心你跌断脖子。」真的很害怕他弄伤自己的卓洛宇不给他回嘴的时间,与其听他说那似是而非的歪理吓死自己,他宁愿施展轻功飞上去把人抱紧。
  说道做到,等到最后一个子说完时,雷鸣凤也已经被他紧紧锁住腰扣在怀里了。
  「小气……」
  在屋顶跳舞很好玩啊,可以高高低低的跑上跑下……
  「谁跟你小气不小气,你是故意的吧?」抚平了内心的紧张和忧虑,卓洛宇开始有心情笑了,但想到他的亡命演出,还是忍不住没好气的捏捏他的鼻子。
  拍开那只不规矩的手,雷鸣凤理直气壮的回答。
  「在这边跳舞,你的书房可以瞧见!我是想让你在办公途中可以休息啊!」
  「……我只知道你成功的让我抛下所有人冲出来拯救你的脖子。」卓洛宇喃喃自语,搂着雷鸣凤在屋顶坐下。
  看到他站在屋檐边缘旋转身躯做出那种危险动作,他只差没被吓死,谁还管办什么公?
  而让他营造二十二年的形象完全崩毁的罪魁祸首已经在他怀中找到舒服的位置,发出可恶到让他想堵住那张嘴的愉快笑声。
  「呵呵,卓大少爷,办完公事我跳舞给你看吧。」
  嘴里咕哝了声没人听得懂的低咒,抬起雷鸣凤的下巴以后封住他的笑声,卓洛宇抱着他施展轻功踏着屋瓦回房。
  「丢下那些管事可以吗?」故意忽视他危险眼神的雷鸣凤在椅子上笑问。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例如教训某人之类的。
  「跟我有关吗?」发现他落了门栓,终于有点危机意识的人悄悄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当然有,我们来好好讨论一下关于勾引与风险的问题如何?」三两下把自己的外衫脱了丢一边去,伸手把翻身就想溜下床的人拉回怀里,摘去了他遮眼的虹纱。
  「我不懂经商啊,」撇撇嘴,不死心撇清关系的雷鸣凤眼中有着大事不妙的淡淡紧张。
  「是吗?」直接把人丢上床,卓洛宇抬手放下床帐,修长矫健的身躯分秒不差的压住才想坐起身的少年,「那恐怕我必须告诉你一件很令人同情的事情……这次你赔本了。」
  「真是大令人遗憾了……」雷鸣凤笑弯了一双美丽的红瞳,盈满笑意的眼中倒看不出有多遗憾,反而充满勾引成功的得意。
  卓洛宇一怔,然后忍俊不住的大笑。
  「你从不吃亏的,凤儿……」
  蕴含浓浓笑意的低喃方落,床帐内只剩下旖旎的喘息……
  喀!
  轻微的开门声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有人走进房间,在屏风外移动了一些东西,又静静离开。
  看对方这样进进出出却不进来查看他的情况,应该是早已熟悉照料他的步骤……依此看来,他似乎在这里「泡」很久了。
  不知道武林现在怎么样了……而血魄……又要如何躲避全武林近乎疯狂的追杀……
  挂念一起,继而苦笑。
  虽然早就下定决心要报仇,要杀了血魄,但每次在回忆过往后,依旧为了「雷鸣凤」而痴狂的那颗心都会泛起让他充满罪恶感的心痛与思念。
  喜怒无常却很爱笑,自尊心高又难以捉摸,淘气爱捉弄人,常常想些让他啼笑皆非的点子的少年,只有在真的很高兴的时候,会用一种带着鼻音的撒娇音调叫他卓大少爷,说要跳舞给他看。
  他年轻的情人像只有爪子的猫,具攻击性又爱撒娇,最喜欢一边抱怨嘲讽一边纵容他拥抱他,把他耍得团团转又没法子生半点脾气……
  他还记得回忆中怀抱的身躯是什么温度,他还记得曾经亲吻的肌肤有多么柔软,凝视虚无就可以看见飞舞的红衣,闭上眼就可以听见的嗓音……就像是已经融入这副身躯一样,怎么也无法抹去。
  到底为什么……又让他活过来了?
  难道真的天注定……他必须将手中的剑刺入唯一深爱过的人的胸口吗?!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别让他活下来!
  叮叮当当……
  清脆嘹喨的金属碰撞声伴随着相比之下就几乎细不可闻的足音大老远的传来,让卓洛宇停下了脚步,靠着走廊上的石柱,好整以暇的等待。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看见那抹红色的身影飞快的跑了过来。
  「洛宇,快过来。」
  雷鸣凤一把抓住他就往回跑,根本不管他原本想做什么。
  「你手上挂的东西是不是又变多了?这样你可没机会当偷儿了,肯定才在爬墙就被抓。」打趣的取笑他,卓洛宇决定可以把那几份不急的帐册放到下午再审阅。
  「我为什么要当偷儿?直接找你拿金库钥匙不就好了?」咧出得意又淘气的笑容,雷鸣凤笑着躲开他伸出的手。
  「然后让你拿古董来吃饭吗?!想得美!」
  啼笑皆非的骂道,卓洛宇想到好几次说要让他在金库挑喜欢的东西说半天,结果雷鸣凤东选西选选了半天,除了一只雕工精细的蜜蜡镯子外,就只拿了几只古董杯碗来「实用」,差点没让知晓那些东西实际身价的管事吐血。
  他知道凤儿不爱银两,却没想过他是根本不在乎银两。听说有些世家子弟包养旦角名伶至少月出几百两银子,但从他把凤儿带回家以来,凤儿只去帐房拿过一次银两——五两,原因是想去市集好好逛一圈。
  不爱银两,对金银珠宝没兴趣,对于他的荷包是有益,但若是他想讨好凤儿,可得花更多的苦心。
  「说到底,你这样把我抓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刚刚想到一种舞,帮我伴奏。」
  「好。」
  他的琴艺在这段日子里可是突飞猛进,因为凤儿什么都好讲话,就牵扯到舞蹈方面的要求半步都不妥协。
  原本学琴只是因为出生名门总要有些专长,但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边弹琴边看着雷鸣凤跳舞,那是一种享受,远比和那些朋友一起喝酒畅谈更让他放松愉快。
  想到这里,他不着痕迹的偷看了雷鸣凤一眼。
  他这几天是跑书房跑得比较勤,这小子是关心他的身体还是感觉寂寞了?
  低笑着搂住雷鸣凤的腰,亲昵的亲吻他的脸颊,注意到他白皙的肌肤染上一抹很淡的红嫣。
  「大少爷,别往我身上赖,你很重的!」
  挖苦的语气中有明显的愉快,这性格别扭的少年总在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少许的寂寞与依恋,但只要他一意识到自己的示弱,就会马上用稍为尖锐的言语武装自己……
  「不赖在你身上的话,让我亲一下?」
  「心胸狭窄啊……这都要讨价还价,让我一下会怎么样……」不甘不愿的碎碎念,但主动迎上来的唇勾勒着美丽的弧度。
  因为你让人大意不得啊,让你的话马上就会被你玩弄到丢盔弃甲……卓洛宇好笑的在心中回答,宠溺的看着他转身跑开。
  眼角余光瞥见另一头转角处忧心忡忡的老管事,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快下定决心了。
  不然等到爹娘决定出手干预后,他极力想宠爱的年轻凤凰不是会感到委屈,就是决定选择尊严而离开他——而那两样都不是他乐见的。
  ***
  卓洛宇不确定是什么惊醒他的,但睁开眼就看见韩七关心的脸,让他深邃的眼中浮现一抹诧异。
  虽然睡睡醒醒已经好几天了,但他怎么也没想过那个让「罗煞」封亦麒与「袭风」席君逸在谈论到时会特别另眼相看的人会是韩七。
  这样说来,封亦麒口中的「好朋友」,难道指的就是韩七吗?!
  困惑稍纵即逝,他旋即了解大概的情形。
  与中原人提倡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和就算彼此欣赏也要循序渐进的加深交情不同,北方人多半都是看对眼了就肝胆相照,这样的豪爽讲义气在韩七身上也可以清楚看见。
  看来,自己真的欠了一份大概还不了的大人情……
  「先谢过了。」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很淡的笑,卓洛宇低声道。
  「啊,原来你真的已经好多了啊,我还在担心被那样煮会不会出事咧,小子,你的方法还真的有用啊?」露出大咧咧的笑容,不管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培养都是北方男儿个性的韩七转头朝门口的封亦麒笑道。
  「不要叫我小子!信不信我砍了你?竟然敢怀疑师父的医术!」封亦麒很顺手的就把手中的茶壶给砸过去。
  捧住茶壶才发现茶壶烫手,韩七连忙把茶壶丢到桌上,甩甩手后才倒了杯茶递给勉强坐起身的卓洛宇,一面还回应封亦麒的话。
  「没人怀疑柳兄的医术啊,但是把他装在水缸里煮是你的主意吧?而且叫你小子有什么关系,我师兄师姐他们都是这样叫我的。」
  「你啥时拜我师父为师了?你又不是我师兄!」他快被这种直肠子个性打败了。
  「你比我小啊,在我那里每个人都比我大,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弟弟呢!」
  弟……弟弟?!
  「谁要当你弟弟!妈的……袭风,我警告你,你再敢偷笑等等你就完了。」
  封亦麒快气死了,在充分见识过中原武林人那种勾心斗角的丑态后,面对韩七这种丝毫没有遮掩的大剌剌态度,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冷潮热讽听不懂,威吓胁迫他不怕,当真动手打一架?
  打过了,但明显的有人把那个当友情切磋,对他罗煞的实力赞不绝口,三不五时还问什么时候再来比试比试……喂喂,他可是罗煞也!竟然主动找罗煞单挑?
  害封亦麒整个人就是一个没劲儿,还被旁观的席君逸看足了好戏——一如此时此刻上演的。
  不过,私底下封亦麒倒是坦白对柳煜扬表示他不讨厌韩七的个性,只是不知道怎么样应付。
  「麒儿,卓庄主才刚醒,你别这样大呼小叫的,去喝药,身子要补好。」
  听见封亦麒逐渐上扬的语音判断出他又快气炸的柳煜扬适时的进来打圆场,他很清楚封亦麒除去在他面前之外,在害羞或不知所措时的直觉反应几乎都是用佯怒带过,
  「师父……」愣了愣,封亦麒瞥了眼室内的人,评估一下后,乖乖点头离开。
  房门重新关上后,柳煜扬和煦的朝韩七歉然微笑。
  「麒儿他一害羞就口无遮拦,倒是失礼了。」
  「没关系,我小时候每次被我大师兄这样叫也都很生气。」韩七理解的点头。
  「……」一直沉默斜靠在墙边的席君逸无言,当真很好奇如果罗煞知道韩七不怕他的原因有一半以上都是因为柳煜扬的补充解释,会做何感想。
  所以说他一直认为柳煜扬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啊,偏偏有人死活不承认……
  不过,罗煞一离开,就没戏看了,去看看海那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席君逸闲适的跟着走离房间。
  「啊,怎么一声不吭的走掉了?」韩七纳闷。
  「去找白兄了吧,刚才应该是担心麒儿气急败坏后会动手才跟进来的。」柳煜扬笑着解释,走到床边,稍微替卓洛宇检查了一下伤势。
  「复原的情况还可以,等等白兄会帮你把药端进来。」
  「……有劳了。」
  虽然半昏半醒间封亦麒一直在咕哝着骂他,好像也没好气的把事情解释过了,但说实话他记得的片断真的很少,只能大概知道个大致情况,诸如血魄把他送到柳煜扬隐居的落霞山,如果不是韩七出言相助,封亦麒不会同意帮忙救他……其他就没了。
  「不会,你不用这样客气,很庆幸我们帮得上忙。」柳煜扬温和的微笑,「虽然还是稍嫌太早,不过有些事情该让你知道,等等喝完药以后先别练功,因为要等你做出决定。」
  做决定?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对自己做的决定痛苦悔恨万分,而这几年陆续下来,他的每一个决定似乎也都害死了不少人……还能做什么决定吗?
  想是这样想,他依然对柳煜扬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后,他转向韩七道:
  「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血魄到底想要什么……原本他可能希望我痛不欲生……但现在,他想要在他策划的结局中亲手杀了我,或要我跟他一起死。」
  「……即使把他自己赔进去?」韩七一怔。
  「他还在乎自己的生死吗?」卓洛宇苦涩的低喃。
  真的……一点也不难猜……
  早该承认,血魄恨他――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费尽苦心除掉他的亲朋好友,千方百计杀害他想救的人……以及冰冷疯狂的残忍笑容与冰冷漠然的血色眼眸,都已经显示了这残酷的事实。
  包裹着白布的双手握紧,鲜血隐约渗透,但他却笑了,嘲讽而冷静悲伤的笑,看起来竟与血魄的神情有几分相似。
  『不然这样吧,如果你希望我死,我就把这条命给你,如果你不希望我死却必须杀了我,那我们就一起死,反之亦同,如何?』
  『……好。』
  当初笑得天真无邪,眼中却满是认真绝然的少年,已经消失了吧?
  不过只要他还记得,就够了……只希望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能撑到他把血魄拖下黄泉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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