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从床上挺身坐起,因这猛烈动作带到伤口,胸口传来的强烈剧痛疼得令他弯下腰,他咬紧牙关冒出冷汗。
缓缓吐了几口气,察觉身旁有人,他转头望去。
狭窄的房内五个黑衣人单膝下跪,一直侍在小春床前。
“乌衣八仙见过教主。”那几人说。
“这是做什么?”小春按着疼痛的胸口虚弱地说:“若是因为我拿了块乌衣令发号施令,那真是对不住,乌衣令我们师兄弟每人都有一块,你们教主的那块是串黑绳的,我这块串桃绳,根本不一样……”
小春一下子讲了太多话,忍不住咳了两声,这一咳又带动伤口,痛得他皱起眉头。“……当时情况危急我才亮那块骗人……别朝着我喊什么教主。要叫教主,找你们兰大教主去……”
讲到兰罄,小春一愣。
这时他看见靳新仰头直视他道:“前教主遗令,此番回燕荡山若有任何意外,要属下与乌衣八仙齐心侍奉新任教主,协助教主早日掌管乌衣教。”
“你在胡诌些什么!”小春倏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忍痛弯腰穿好鞋子,连外衣也不披,便朝门外走去。“师兄哪会有什么意外,要让他知道你咒他,看他不整死你!你们别……咳……别半路乱认教主!”
小春打开门,穿过小径便要再往燕荡山上去,这里他认得,是七师兄之前带他来替赵大雄医毒的地方,此处就在燕荡山山脚下,他得赶快回到飘渺峰去,云倾和大师兄都还在那里。还在那里等他。
小春慌乱地往前走,直到被一双铁臂拦了下来,用力拘住。
“小春!”小七困住小春。
小春抬头,狠狠地瞪着小七。“拦我做什么?”
小七叹了口气,“你内伤极重,胸骨又断,不在床上躺着好好休息,跑出来乱窜,还问我拦你做什么?”
小春突然揪住小七的衣襟。“七师兄,带我上燕荡山。”
小七别开脸,说道:“火灭后我就立刻派人过去搜了,如果有消息……绝对会第一个告诉你的……你乖乖躺着别乱动。你伤势不轻,吐了那么多血,大夫还以为你救不回来了……别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我是药人,药人没那么容易死。”小春低吼。“你不带我上去,我便自己上去。”他扳开小七手臂往外闯,结果才几步路的距离,一阵晕眩袭来令他不支倒地。
小七连忙将他扶起。“药人也是人,是人就会死,别以为我不清楚你这些年是怎么过,就算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这样罔顾性命的糟蹋!”
小春的唇抖了抖,声音软了下来。“我知道是我不好,做了很多错事,可是云倾现下生死未卜,我怎么放心得下。”
“七师兄……”小春红起了眼,抓着小七的衣襟越来越紧,他用着残余的气力拼命恳求,指节握得都发白了。“七师兄,求你让我去,一刻见不到他,我的心就悬着一刻,安心不下……你让我去见他……他还在等我……”
小春哽咽地说着:“让我去见他……”
小七心里头不忍。曾几何时这个意气风发的小师弟竟也弄成这副模样,脸色白得跟鬼一样却不顾自己,只想着那个人。
小七摇头叹气,最后只得吩咐门下弟子抬来轿子,送小春上燕荡山。
缈日峰上风势依旧强大,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乌衣教如今只剩一堆枯焦残骸,其余什么也不剩。
两岸搭起了简便飞栈,两人过到缈日峰后,小春望着被清出来勉强可看到地面的大殿,便往前奔了去。
小七紧紧跟随在小春身后,发声问着周围浮华宫的弟子:“找到没有?”
一名弟子走向前来。“禀告副宫主,一共翻出三十一具女尸,四十二具男尸。”
小春听到当下脚便是一软,而后又咬牙强站了起来。他颤声问:“在哪?”
那名弟子领着小春走到两排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识的尸体前,小春深吸了几口气,咬牙蹲下,一具一具仔细翻看。只要察觉正在看着的那具尸体不是云倾,他心里便不由得燃起小小希望,云倾不在这些人里面,云倾还是活得好好的。
认到了最后一具,没有云倾,甚至也没有兰罄,可他却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缈日峰独立于燕荡山之上,周围是深谷,万丈之下为寒潭,难道云倾掉入寒潭中了吗?
还是仍被压在这堆破瓦颓垣中痛苦不堪。
小春有些恍惚地站起来,头转了转,走到一堆焦黑的梁柱前,徒手开始往下挖。
从崖上那么高摔下去,肯定活不了的,所以云倾应该会是在这里,还被埋在底下,还等着自己救出他。
可是余灭的灰烬仍残留温度,火都熄了这么久,竟还会烫手,云倾他们在这大殿里的时候究竟是多烫多热?那么大的火,又有谁会活得了呢……
“欸……”小七叹了口气,不忍再看下去。
就当他想把这八师弟拉起来,要他别再挖了的时候,后头远远地传来一阵声音。“这里还有条通道没搜到,先过来这边!”
浮华宫的弟子随即往乌衣殿后方走去。
“禁地的密室!”小春突地站起来,抹了把脸上泪痕,灰烬弄得他整张脸乌漆抹黑他也没察觉,只是拼了命地一劲往后面发现通道的地方跑。
禁地离乌衣殿有段距离,四面皆为石壁大火烧不起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或许云倾和兰罄躲到了那里面去!
即便如今伤重不能动气,可小春全然不顾,施起轻功跃过每一个人,硬是挤开挡在洞口的浮华宫弟子,窜入了乌衣教的地底迷宫。
“云倾,云倾你在哪里!”小春焦急地放声大喊。地底的风吹起来,带着令人流汗的灼热温度,小春剧烈咳嗽着,抚着胸,一处一处仔细找寻。
终于,在打开最底下那间石室时,他看见了、看见了云倾……
小春愣愣地站在门口,整个人完全呆滞。
云倾倒在角落里,旁边是沃灵仙,他的手紧紧揽着沃灵仙的腰带,在最后一刻仍不放手。
云倾月牙色的衣衫除了几处土灰,其余几乎被烧得残破。
原本天仙似的脸蛋左边脸庞面目全非,遗留大火肆虐的痕迹,扭曲发黑。
他那双洁白修长的手指,也全都变了样。
靴子烧毁了,露出焦黑的脚底。
胸口,似乎没有起伏了。
小春掩着嘴,在门口拼命地望、只敢拼命地望。
他希望一下下就好,只要一下下就好,无论等待多久的时间,只要让他能看见云倾胸口的起伏。
可是……没有……等了好久……一下也没有……
“云倾……”小春呜咽出声,浑身发软双膝着地。
他的眼死命地望着那已无呼吸之人,眨也不肯眨。嘴里的呜咽再如何努力压抑也止不住溢出,胸口撕裂般地难受,泪水弥漫双眼,划过染灰的脸庞,滴落地面。
“云倾……”
“云倾……”
蜷曲在地上的沃灵仙突然动了动,缓缓清醒过来,发出细如孩童般的哭声。他的脑后湿润,蜿蜒而出一条血河,身上烧灼的伤痛着,令他痛苦而无助地哭泣着。
小春那一刻间,只想杀了自己。
云倾惦着自己的话救出沃灵仙,却因此葬送了性命。
是他害死了云倾。
他害死了云倾。
***
浑浑噩噩带回云倾尸身,小春将自己关在房里,与云倾一起。
他将云倾放在榻上,自己缩在云倾身旁,抱紧双膝,注视着云倾毁去的脸庞。
如果不是自己的任性,云倾不会这样。如果不是想救兰罄和沃灵仙离开火场,云倾不会送命。
当他在密室看见云倾时,云倾手里还紧抓着沃灵仙的腰带,至死都不肯放手。
是他不好、是他不好。若非认识了他,云倾可能还逍遥世外,在京城安安稳稳地当他的端王;若非认识了他,云倾也不会百般痛苦,说出喜欢上人很可怕的话;若非认识了他,云倾哪会就此命丧,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牵肠挂肚一辈子……”小春喃喃念着,空洞的双眼里只有一抹死灰,再也看不见昔日璀璨光华。
泪水突如其来又掉落,他咬牙,告诉自己不能如此软弱,自己若是哭哭啼啼个不停,又哪能让云倾走得安心。
可却在凝视着云倾尽毁的容颜时,悲怆翻涌而上,止不住呜咽,哽咽出声。人已死,再也唤不回。哭又有何用,然而伤心欲绝岂是心中想忍,便可无视而过。
抱膝待在云倾身边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眼眶红肿满布血丝,泪干了再流、流了再干,小春才勉强自己离他去做该做的事情。
云倾生性好洁,不能任他这般上路。他跌跌撞撞地飞奔出去,烧了一些热水端回房里,有些人想帮他的忙,却都让他躲开了去。云倾不喜欢让人接近,不喜欢染了别人气息的东西,所以一切,他都要亲自来,否则云倾可会生气。
他的美人,醒着的时候,脾气可是很大的。
回房上榻,小春小心翼翼地解开云倾的衣裳,拧了布巾一寸一寸擦拭,然而忙碌的双手却在发现从云倾怀里掉出的平安符时,僵住无法动弹。
那是他许久以前给云倾的,在月老庙求的平安符。保仕途顺遂,保姻缘美满,保身体康泰,保一世平安。保了这么多,却没保得住他云倾性命。
小春执起那平安符放进自己怀里,牙深陷入嘴唇里,仔细擦拭云倾身上脏污,一心一意全放在云倾身上,他要让云倾了无牵挂,好好的走。
小春温柔而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在空荡的房中响起:“赶明儿个,我去吩咐件白色衣衫帮你换上,你比较喜欢月牙色而不是全然素白,我会替你挑好……跟着再去买几笼又大又白的大王包子,放在你身旁……让你上路可以带着吃……”
小春又狠狠咬上自己的唇,然而无论如何忍耐,闭起眼睛、捣住眼睛、压住眼睛,眼泪就是不停掉,不停掉,怎么也无法止住。
他真的失去这个人了。
失去这个一直以来圈着他、管着他,但同时也是深深爱着他的人了。
再也听不见这人用咬牙切齿的语调,忿忿喊着赵小春这个名字了……
他的云倾……
呆然坐在房里半个晌午,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做,小春猛地回过神来。
他翻出一瓶带着芙蓉花香的白色膏药,沾了一点,轻轻地在云倾脸上、手上、每一个遭受火焚痛楚的伤口涂开来。
小春低声说:“这是我最新制成的膏药,名字就叫‘回春膏’。功效神乎其神,能去腐生肌、药到回春,鹤发鸡皮者能重回青春美貌,火焚毁者,也能容貌再生。这药本来是想给你用的,你也晓得我长得慢,过几年都还会是这个模样,怕你到时嫌弃我,于是便做了这药。这药抹上后便会和我一样老得慢……然后我们回神仙谷去……你捱着我、我捱着你……你慢慢变老,我慢慢陪你老……”
小春眼眶又红,他歇了一下忍过去,才继续为云倾涂抹膏药。
人已死,药效无法入体催动新肌再生,可这药好在有防腐之效,尸体腐去掩入黄土之前,他想能多久便多久,好好地再看看云倾。
他贪恋着云倾,只要望着他,就能想起云倾对他的好,为他付出的一切。
这个人,是一世也看不够的。
就当小春细心为云倾涂药时,屋外原本一直没停歇过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令小春整个烦躁起来。
“……敬王……该杀……”
“……乌衣教……留不得……”
“……得饶人处且……”
“……杀……”
争执声不断,令人不得清静,小春本就头痛欲裂心绪躁乱,被外面那些吵杂人声一催,胸口一阵激荡,几番运气也平复不下来。
小春下榻怒气冲冲地往声音来源而去,入了几步之遥的大厅,开口劈头便吼道:“你们这些人吵什么吵,死了那么多人还不够,现下又要干什么,杀谁?谁要杀人?想杀人的站出来,老子一刀先了结了他!”
突然间大厅里的人都静了。
小春这才瞧见武林盟主赵大雄坐在厅堂大位上,旁边或站或坐几个人有些还是他相熟的朋友。
小七双臂环胸站得老远,想必是不想瞠这淌浑水;韩寒和穆襄在一起,身旁还多了块碍眼的红布温玉;几年没见的铁剑门叔侄也在,小侄子掌门还是黏在大胡子叔叔旁边,两人神色凝重地朝他拱了拱手;乌衣教的大靳小靳两兄弟则守在门口,一见他便恭敬地喊了声:“教主。”;还有几个不认得的,小春淡淡瞥了眼,没去注意。
小春从火场出来后邋里邋塌披头散发又满脸灰黑,只有一双眼睛被泪水洗过因而明亮得骇人。他睁着那双眼,在瞧见被绑缚在柱上任人指点的小四时,眼里一阵阴厉,怒火翻江倒海而来。
他走到小四面前,反手便是一巴掌。那掌带着深厚内力,打得小四当场口吐鲜血。
“云倾怎么说也是你弟弟,你如今一把火烧死了他,满意了?”小春如被激怒的野兽般,愤恨低吼着。
齐雨哼了声别开了脸。“你一入铭城本王便立刻找人命你过来,是你不理会。燕荡山上到处都是瘟疫患者,本王除掉这些人有什么不对?况且你强闯燕荡山,才使小七落得如此下场,怨谁!”
“杀人就是杀人,什么借口都是杀人!”小春怒视齐雨,说道:“你放火烧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他们的亲人从此以后该如何?失去至亲至爱,以后又该如何活下去?”
“本王管你如何活下去!”齐雨也动怒了。“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为什么我就不行,为何你偏要小七?我也喜欢着你,可你从来不正眼看我是什么意思!”从本王的称谓回到了我,齐雨失了理智。
小春如同见到鬼似地往后一跳,瞪大眼盯住齐雨,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你喜欢我?”他从来不知道齐雨对他抱着这种感情。
“赵小春,你是天底下最令我厌恶的家伙!”齐雨吼道。
小春神色一冷,低哼一声,扳开齐雨的嘴,塞了颗药丸进去。他说:“你之所以不行,是因为你并非云倾。”
小春接着转头对在场的武林人士放声道:“东方齐雨不能死,他是当朝摄政王,身系天下社稷。江湖与朝堂向来两不干涉,倘若敬王死在这里,不止家国动荡,你们更犯上大不敬之罪,让朝廷有借口发兵剿灭各门各派。”
赵大雄身为盟主,率先便开口道:“东方齐雨害我正派弟子死伤多少,又牵连无辜百姓,像这样一个人留不得。”
“所以我让他吃了药。”小春望向赵大雄。
“你让我吃了什么药?”齐雨放声怒吼。
齐雨突然感觉剧烈疼痛从四肢末稍缓缓蔓延,强烈的压迫感挤得他几乎不能呼吸,那一阵阵不停歇的痛楚犹如潮浪翻涌,越来越快、越来越猛,五脏六腑再如刀绞,折磨得他生生惨叫了出来。
“赵小春最新力作,食心腐骨断肠丸,若是没有我的解药,每日子时发作一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小春双眼绽着幽幽绿光,嘴角噙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他那饿狼似想将齐雨活活撕裂生吞下肚的眼神,令在场的人背脊发凉向后退了一步。
小春猛地回头再望向众人,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从此以后,这人受控于我。我要他生他便生,我不让他死,他就不能死。你们以后也不用顾忌他,这个人从此以后算是废了!”
“接下来还有什么问题?”小春环视众人,最后又将目光转回到赵大雄身上。
赵大雄被小春那双阴森森的眼一看,背脊凉透。
江湖传言妙手回春赵小春与毒手谪仙兰罄师出同门,赵小春行医救人,兰罄施毒害人,这两人当世并称医毒双绝,然而既是同门,赵小春下毒的功夫便不会比兰罄差,见之前无论如何不肯求饶的敬王竟哀嚎成那样,赵大雄手心都冒汗了。
小春说:“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说乌衣教留不得?”
赵大雄深吸了一口气,怎么说他也是武林盟主,气势上绝对输不得这个毛头小子。他正色道:“乌衣魔教近几年来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教主兰罄杀人无数,此次八大派共赴燕荡山就是为了剿灭魔教妖孽,不灭魔教,我辈不善罢干休。”
“你也说了杀人的是兰罄,其他人不过是听命行事。兰罄日前葬身火海也是你所见,他死得连尸体都找不到,所谓蛇无头不行,乌衣教其余弟子没了教主,过些日子便作鸟兽散,他们又威胁不了谁,赵大盟主何苦赶尽杀绝?”小春一字一句平稳回道,然而与他冷淡的声调不同,紧握的手掌一直微微颤抖,并逐渐蔓延至身躯。
几个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人发觉了小春的不对劲,韩寒拉了拉穆襄的袖子,大胡子紧张地瞧了瞧小七,穆襄说了句:“稍安勿躁。”,小七点点头表示自己注意到了。
“魔教便是魔教,即便作了鸟兽散,赵护法又何以见得他们不会继续兴风作浪?”赵大雄眼睛瞪得大。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小春方才听见,这回立刻拿来用。“况且缈日峰一役死伤无数,又何必再添冤魂。要让那些人死,不啻是为了赎罪,如今南方大旱民不聊生,瘟疫肆虐死人无数,你要杀他们,不如叫他们将功抵过赈灾救民,生比死的好,能多活一个,便是一个!”
小春情绪越来越激动,话说得也一句比一句快,他面色潮红,双手握拳,仿佛赵大雄不答应,他便会一拳殴过去似。
“救灾岂能当儿戏?”
“莫非人命能被赵大盟主当儿戏?”小春振振说道:“你以为武林盟主是作什么用,我以为该是以武林和平为己任,而不是挑起事端,冤冤相报!”
“你!”赵大雄被堵得脸红脖子粗,往大厅周围望了一圈,在场居然没人开口回赵小春一句话,这些人也不知是怎么了。
当赵大雄还要开口,小春立刻说道:“或许我叫你那些俊俏非凡的弟子来,告诉他们,他们的师父对他们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你便会答应?”
赵大雄脸色大变,咬牙切齿地吼了声:“住口!你这小人竟几番威胁我?好,就算正道不继续围剿魔教余孽,但赵护法,你可有能耐约束你的下属,让他们安分守己,不再危害江湖?”
小春说:“那得稍后再议。”
“也就是说你没办法了,没办法还说这么多废话,白白浪费了老夫的时间!”赵大雄恶狠狠地笑了声。他这华山掌门兼武林盟主声望如日方中、地位崇高岸然,先前受制于这小贼,他哪吞得下这口气。
“我赵小春并非乌衣教什么人,那左护法也是兰罄随意安下,自没有任何立场约束乌衣教人。今日之言不过是不想见江湖杀戮再起,令生者分离死者哀戚,赵大掌门若为意气之争而拒绝在下提议,那只能说这武林盟主真是选错人,选到个屁,行事只凭私欲!”
“你这蓬头垢面的臭小子!”赵大雄脸红气粗地狂吼,实在憋不住了,他一拳呼向小春。
“赵盟主请住手!”周围围观者立即出声阻止,在赵大雄的拳头挥到小春脸上之前,穆襄韩寒大胡子他们一群人随即将赵大雄架住。
小春见赵大雄不得动弹,趁机呼了他一拳,打到他鼻血直流。“你个死脑筋的老匹夫,让你当武林盟主还不如我来当!”
穆襄大吃一惊,连忙松开赵大雄,转而连点小春身上数个大穴。韩寒这时也与穆襄合力扣住小春,硬让他盘膝坐下。
“你们做什么?”小春脾气上来,想要挣扎却发觉自己动不了,他又吼又叫,双目赤红,瞪得都快凸出来。
“刚刚这小子跑出来,就觉得他眼神怪怪的。果然……”抓着赵大雄的林央叹了口气。
“收敛心神、心无旁骛,你真气行岔,筋脉逆转,有走火入魔之相。”穆襄双掌贴着小春后背,韩寒固守小春前方,分别输真气替小春导引体内混乱气息。
小春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还在想自己怎么那么激动,原来是出了岔子。
收拾纷乱心绪,专心行气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小春仰头睁着大眼,看着站在周围忧心注视他的几个人。
意识有些恍惚,无法维持清明,小春气息变弱,视线扫过来又扫过去,最后停在小七脸上。
“七师兄……我胸口怎么那么痛……”小春的声音有些疑惑有些哀怨。
“因为你胸骨断了。”小七开口。
小七这一回答,厅堂上所有人刷刷刷地,目光全移到他身上。
“格老子的,央小子你和赵少侠师出同门?”铁剑门的大胡子意外非常。“怎么俺们认识了这么久,你从来没说过?”
小七脸上一阵黑,刷地打开铁扇掩住半张脸,一时脱口回答小春的话,没想到竟让自己露馅了。
他干咳两声,说道:“救人要紧,这些日后再说。”一个大师兄是魔教教主,一个小师弟终日招惹是非,他恨不得全天下没人知道他是神仙谷出来的,又哪会自曝身家惹麻烦。
这时小春轻轻地晃了一下,而后喷出了一大口血,前方替他归导真气的韩寒被小春弄得满头满脸都是血,却没有嫌恶之情,反而松了口气道:“瘀血吐得出来,就表示没事了。”
“小寒,我怀里有块牌子……”小春头昏眼花地,强忍着不适,低声道:“你拿去,接管小四的军队、粮饷和赈银,穆襄那里有我手写的除疫药方……他知道该怎么做……”
跟着小春眼前一黑,便厥了过去。
韩寒接住小春,让他倒入自己怀里。伸手一摸,掏出块黄澄澄的牌子,上雕九爪金龙,刻有“如朕亲临”四个大字。
韩寒手一抖,现给面对着他的穆襄看。穆襄则很自然地望向武林副盟主“林央”。
小七黑着脸说:“干啥看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东西。”
***
夜很深,床旁圆桌上燃着的灯蕊爆了声响,睡不安稳的小春一惊,醒了过来。
“云倾!”喊出声音后,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而后察觉这房里没有云倾,便急忙地翻开棉被往外跑去。
外头乌衣八仙一直守着,小春看了他们一眼,入了隔壁云倾沉眠的那间房。
捻起房里油灯,小春来到云倾床沿坐下,他拿起擦到一半的回春膏,想继续自己之前末完的动作。
接下来该擦手。小春捧起云倾手掌,瞧那手指像白葱般又细又长,不过不像白葱那股味,是淡淡幽香。
“云倾,”小春轻声说着:“赶明儿个天一亮,我就带你回神仙谷好不好?之前本来就要回去的,只是被耽搁了才一直等到现在。师父看见你和我回去,肯定会很高兴。我再到山上替你觅一块好地方,让你能见着最美的风景。然后我会在你墓旁搭间草庐,陪着你、守着你,我们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擦好了药,小春盖上瓶盖。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云倾的脸庞,说着:“我以为过了这一次,和师兄做好了断,便能永远与你在一起了。只可惜原来人所想的和老天爷安排的完全不一样。我还以为照我这性子,多少会比你早走的,还一直想如果又没了我,你该怎么活。哪知道这事却全反了过来,是我害得你比我早走一步……”小春抹了抹脸,吸了吸鼻子,手又放回云倾脸上,低声道:“对不起……我害惨了你……对不起……”
小春凝视着云倾的容颜,努力想扯起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如此凄惨,云倾在天之灵绝对不会想看见他这样子,他明白的。
可无论如何牵起嘴角,还是会一再垮下来,而随着嘴角垮下带来的,是流过双颊,无法遏止的眼泪。
小春不舍地摸着云倾的脸,喃喃自语了好一阵子,直到他突然发现云倾那焦灼隆起的半边脸与之前相比,似乎消肿了下来。
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小春一遍又一遍细细抚摸,却惊讶地发现真是回春膏的疗效,使那被火纹的半边肌肤有逐渐好转迹象。
可……可是人已死,回春膏最多只起得保存尸体之效,哪又能使肌肤再生?
除非……除非……
小春立刻搭住云倾的脉门,仔细切脉。他的手不停地发着抖,怎么止也止不了,就像当初发现云倾倒卧在密室内了无气息时,颤得那般强烈。
实在不行,小春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骂道:“赵小春你振作点,继续这么抖下去,哪听得了脉!”血丝沿着嘴角落下,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再将手指放回云倾腕间。许久、许久,久到小春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感觉微微一个跳动,出现在云倾原本该已平息的脉搏之间。
小春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出来。没死,云倾还有气息。
可是怎么会这样?先前脉相明明就是……
突然想到云倾身上的同命蛊,小春将云倾翻过身察看他背后,那原先有着殷红蛊迹的突起之处已经不见了。仔细摸索云倾肌肤,才发现云倾身上几处穴道被人以金针封穴,筋脉皆闭,这才陷入假死之状。
而那拔出的金针,上头刻着他的春字,竟是那日封锁兰罄筋脉所用的针。
回想起那日情境,沃灵仙后脑被凿,脑髓取出成了痴人,那脑髓说不定便是用来当子蛊解药。而强拔子蛊,子蛊触须缠绕心脉,心脉定当受损,这危急之际有人以金针封脉施以援手让云倾保持沉眠以免伤重加剧,才造成云倾已死的假象!
小春整个人跳了起来,激动莫名。推出来龙去脉后深知如今不是发呆的时候,他还得救云倾。云倾还留有一口气,光是这一口气,拼了他赵小春的命,他都会把云倾给救活。
小春大叫了一声往外冲去,打开门,朝外头那五个人疯了似地狂吼:“你们是不是想我接下师兄的位置,掌管乌衣教?好,我答应,但是首先你们帮我做一件事。这事成了,我便当乌衣教教主!”
小春把靳新他们全扔进房里,抬澡盆、将云倾置放其中,再泡药澡。
而后让靳新与乌衣八仙齐力输真气入云倾体内,一方护他心脉不竭,一方打通他被金针封死的奇经八脉。
小春忙上忙下,忙着烧水加热水,忙着添药与施针。
云倾还有一线希望在,他决不能错失这仅存生机。
他必须让云倾醒过来、一定得让云倾醒过来。
这是最后的机会。
从阎王手上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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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荡江湖之魔教教主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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