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大宅位于深山之中,古纬廷很难想像有人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投下数以亿计的资金建造欧洲中古世纪式的城堡——广场、花园、步道、喷水池等一应具全,雪白色的外墙磁祷亮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到了!」卡尔的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点回家的喜悦。对忙于公务的他来说,也许齐云饭店还比较像他的「家」。
「好俗气的设计。」古纬廷假意批评道;但是他心中实在喜爱那简洁利落的设计和高雅庄严的雪白色建筑物,沐浴在由外墙磁砖所反射出来的光线下,仿佛身心都被洗涤干净似的。
「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老家大宅,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以俗气批评它。」卡尔淡淡地回应道,「幸运的是,你不必住在这栋枪俗的建筑里。主宅的后方有左右两所别馆,一栋是给来访的客人,另一栋则是给疏远的亲族长期居住——只有真正的齐家人才能走进主宅里。
初见齐家主宅,古纬廷虽然以恶毒的言词不留情面地批评它,然而想到能入驻这栋高贵雅致的建筑,他的心情是雀跃、暗喜的;及至听到卡尔说另外帮他安排了居所,脸色不觉微沉。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想四处参观,也不能踏进主宅里一步?因为我不是齐家人?」古纬廷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齐家的规矩,从来没有任何例外。」卡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话中意涵却表达得极为明确。
——即使是当家主最宠爱的奴隶也不能享有丝毫特权。
齐家人……古纬廷垂下眉梢,脑海里不停地思索着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心中百味杂陈。
他知道,「齐氏总裁的新奴隶」并不是一个上得了台面的身份,也绝对称不上是齐家的一份子,说穿了,是连边都沾不着的;那栋美丽的大宅此刻是无缘拜见的了。他低下头,难掩失落的神色。
「左别馆向来是给较为亲近的外族长住,右别馆则是招待客人的主要场所,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左别馆。」仿佛没察觉古纬廷眼中的失落,卡尔径自补充道。
「我们?你不回本馆?」
「你才刚到齐家大宅,很多地方不熟悉,容易迷路。虽然我可以把你叫给风叔照顾,但是我不愿让任何人剥夺了我亲自调教奴隶的乐趣。」卡尔温和自得地微笑道。
古纬廷顿时羞红了脸,不忿地顶撞回去,「我才不会被你驯养……」
「慢慢来,我并不着急。」卡尔依然不愠不火。
「你、你究竟要什么?你已经拥有我了,不是吗?」古纬廷的手指不觉握紧,两手握拳故在膝上,微微发抖。
「我要你全部的爱情。」这是卡尔的回答。在古纬廷发问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有几分落寞,但是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说不出是厌恶或喜悦、也说不出期待或逃避,古纬廷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似乎被一把无以名之的火焰烧灼着,折磨着,永无止境……
齐家主宅座落于这片广陌大地的正中央,前方是一片辽阔、整齐的草地,花团锦簇,许多形态和颜色各异的花种交错其间,似乎刺意在草地上勾勒出某种别具深意的的图案。
古纬廷从事窗里望过去,思索着各色花种究竟形成了什么样的图察,此时一阵晚风吹过中庭,花海随之摆荡,线条也有如波浪般起伏流动……
「很美吧?」卡尔轻声赞叹道。
「恩、恩!」古纬廷漫不经心地应了两声,草地太大了,要看出整体造型并不容易,只能约略看出部分界线。他指向右侧前方,指尖在玻璃上轻点,「那里看起来像是某种猛兽的后肢。」风吹叶摇,草茎随风摆荡,脚趾前端就冒出利牙了!
卡尔点点头,「你很聪明,观察力也相当敏锐。这崖花园是依照齐家的家徽设计的,它象征着齐氏的强大和繁衍生息……」
「这么意义重大的设计,不方便透露给外人知情。」古纬廷打断了他,心里还记恨无法进入主馆参观的事,齐家人这个概念反复地在脑海里绕来绕去。「而且,我对齐氏的源流一点兴趣也没有。毕竟我不是齐家人。」藏在心底的那根刺变成了一连串犀利的言词,一迭连地冒了出来。
卡尔感到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终止了这个话属。「你的主人也是齐家的主人,你总该了解你将来生活的地方和周遭的人际关系。」
「如果我拒绝呢?」他冷笑。
「拒绝哪一项?拒绝了解,还是拒绝在这里生活?」卡尔把两手交叠在膝上,嘴角流露出残酷而期待的微笑。「如果你总是记不住自己的身份,我很乐意以各种方试加强你的印象。」
古纬廷先是怔楞了一下,随即垂下颈项,他的侧脸显得清郁而细致,颈上蓦然浮现两朵红晕。卡尔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加强他的印象,彼此都心里有数!他能了解、也能忍受,却不肯轻易低头。「……我绝不把心交给你。」他以最后的底限防卫着自己的内心,这使他在面对处处占着优势的卡尔之时,仍能鼓起勇气保持。
「对你,我有耐心。」
看来驯养的过程会比想像中漫长而且痛苦许多……卡尔思忖着,缓缓闭上眼睛。
环状道路围着花园直抵主宅大门,但是目的地并不在这里,轿车继续行进,绕过主宅,两栋典雅的建筑特分列于后,别馆之间还有步道互通,象征着一个大家族的繁荣和联系。
下了车,古纬廷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卡尔身后,进入左别馆。
一位身着铁灰色西装的老者肃立在门侧,领着几位漂亮的男女仆从,恭恭敬敬地迎接他们的少主人。
「少爷,欢迎你回来!」老者上前紧紧地握住卡尔的手!亲昵的动作展现出两人之间存在着超越主仆分际的情谊。
「风叔,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硬朗,真是老当益壮。」蓝色的狼眼中有着隐约的欣喜神色。
姬长风和卡尔轻悄、简短地交谈几句后,目光随即转移到伫立在一旁的古纬廷身上。当他见到这个狐狸般瘦长的男子之时,脸上竟然显现出不寻常的惊诧之色,甚至几近于恐惧了,笑容也在一瞬间收敛了些。
古纬廷不禁在心底打了个突,卡尔是怎么向这位头发灰白的老者形容他的?
老者上前一步,尽量以他所能展现出来最热情的言行表达欢迎之意:「亲爱的孩子,欢迎你来到齐家。你比我想像的漂亮得多了!少爷真有福气…」他朝卡尔赞许地点点头,又给了古纬廷一个热情的拥抱,「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不用客气。」
老者前额垂落的几缕白发和那慈蔼的神情让古纬廷在一瞬间回想起自己的养父;在老人的热烈欢迎下,他对这个地方的排斥感不觉减少许多,也就轻易地忽略老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诡异神色了……
安顿好古纬廷后,卡尔走到楼下的厨房里,亲自准备热水和茶具——虽然此处最不缺少的就是熟练的侍者。
好不容易逮到两人独处的机会,姬长风抓着他就是一阵叨念。「少爷,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本来以为少爷已经很懂事了,想不到是我太过乐观。听到洛少爷提起你又有了一个新男妾的时候,我还不怎么在意,不过就是少爷一时兴起,包养了个玩乐的对象罢了……」
「风叔,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卡尔不经意地转过身去,随口答道,手上提着纯白的骨磁茶壶,猜测古纬廷喜欢的温度。
姬长风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丝毫没察觉两人想法的歧异,「老实说;见到古先生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他和『那个人』实在是太像了,特别是眼神……妩媚而寡情的狐狸眼……」
哐啷一声,壶盖跌到桌面上,重重摔下,幸好没摔破;然而卡尔的神色却一下子变得阴郁了起来,甚至有些愤怒和激动……
「别再提起『那个人』的事!」卡尔全身发抖,语气压抑。
察觉卡尔压抑许久的情绪一下子被触发了,姬长风赶忙伸手拾回壶盖,笨拙地想转移话题,「……听说古先生是一家经纪公司的负责人;到了夜里就忙着他的副业了,而且还做得有声有色……」
见姬长风态度有所转变,卡尔的怒气也和缓了下来,方才小小的趔趄不再占据他的心房,很快地又和姬长风有说有笑了。
「是呀!他在副业上的成就可比事业辉煌得多。」卡尔思索趄了一下,又吩咐道,「他最近瘦得不成人形了,晚餐炖锅麻油鸡面线,帮他补补身子。」
姬长风一面点头,暗自捏了把冷汗,一面小心翼翼地追问,「……少爷,你…你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自己也想知道。」
卡尔把茶具一一摆放在餐台上,又选了几样小点心,以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声音回道。
「还有一件事,」姬长风迟疑地抿抿嘴角,「洛少爷也回来了,现下人在本馆里。」
「唔!我知道了,我一会儿过去看看他……」卡尔应了一声,没往心里头去。
「……」姬长风几经踌躇,深深吸了了口气,「……和洛少爷一起回来的,还有孙少爷。」
那高大的身形不觉颠簸了一下,随即站稳脚步,回头低声吩咐道,「……让洛少爷到别馆里来见我。」
望着卡尔的背影,姬长风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当家主和继承人之间的关系仍然如此冷淡,两个人之间的心结到底有没有化解的一天呢……
***
位于左别馆三楼的客房十分干净宽敞,布置简单而温馨,壁磁和地板的基调柔和的米黄色,一张书桌,一张足以躺下两个人的大型单人床,电视和音响等一应俱全;阳台向外突出了一大片,形成露天的空间,不论是晾晒衣物或俯瞰山景,都很适宜。
卡尔亲自布置了喝茶的器具和场地,兴至勃勃地开起午后茶会来了。
古纬廷端着热红茶,以警戒的目光望向卡尔。
「放心吧!我没有在茶里下某些奇奇怪怪的药物。」卡尔不觉莞尔道。
狐狸是多疑的动物,即使在被训养后也不例外;何况这只狐狸带有野性呢!
「那倒不必。」古纬廷低下胜来轻啜一口,「你本身就是最大的雄性激素发散体。」
「……你在勾引我吗?」卡尔放下骨瓷杯。
「我只是陈述事实。」古纬廷摇摇头,脸不红气不喘,「我没那种兴致。我是你的奴隶,你随时可以命令我陪你睡觉,但是要我勾引你?哈!」他冷冷地识诮道。
「你就不能说些让我高兴的话吗?」卡尔垂下眼睫,显得有些提不起精神来,仿佛正被某种情绪困扰着。
「什么样的话能让你高兴?说说看,也许我会考虑。」
「比如说你喜欢我。」
古纬廷福摇头,断然否决,「做你的春秋大梦!」
「或者说你同意和我约会。」卡尔做了让步。
「想都别想!」
「……至少告诉我你喜不喜欢你的房间。」
「这里吗?」古纬廷环顾四周,「比起齐云饭店是差了一点,但是还可以接受。」
一连串倔傲、轻蔑的言词让卡尔的情绪紧绷到最高点,他感到一股无可奈何的愤怒,他可以禁锢狐狸、命令狐狸为他做任何事,却始终无法靠近狐狸的心。
「我遇上了很大的麻烦。本来我只想单独和你一起悠闲地度过一个下午,喝喝茶,聊聊天,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你是我唯一仅有的了!可是现在……」他站了起来,语气森冷,「你慢慢享用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先告辞了。」
「请。」古纬廷头也不抬。
气走卡尔后,古纬廷反而有些坐立不安了,想起卡尔惯常使用的惩罚手段,心里就荡漾着一股不明所以的情绪,像恐惧又像期盼,是悬念也是希冀——然而却说不出口。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在害怕什么?荒淫、放荡、无耻……这不就是最真实的自己吗?他还有什么矜持可言?
很快地,他发现自己笑得有点干渴,有点勉强。卡尔没出现,没像往常一样,天色一暗下来就拥着他需索狂欢,也不在他耳边轻诉满腔的热情……
莫名的失落感席卷而至。
正当古纬廷开始陷入反复的情绪之时,实心的桃木门不期然响了起来。
「喀、喀。」
他几乎是反射性地跳起来应门;门外的人却不是卡尔。
「打扰了,古先生。少爷要我过来探望你,问问可有什么需求……」老管家慈蔼的笑脸映入眼帘。
「没什么。」古纬廷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下双肩,继而想到这样的说词实在太失礼了,又改口道,「不忙的话,要不要进来坐一下,陪我聊聊天、喝杯茶?我也想多了解齐氏……和这所宅第的源流。茶具还没收走……」
「那么,打扰了!」老人微微一笑,接受了他的邀请。
***
「没有人要求你做这样的事!」卡尔蓦地提高音量,洛少麒愕然抬头,注视着那对因愤怒而颤抖、放大的蓝色瞳孔。
「然后放着你们继续仇视彼此,老死不相往来?」仿佛被击中要害似地,洛少麒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卡尔不觉怔愣了一下。
「过去十六年都都是如此,我看不出来有任何改变的必要。」
「不,『你们』必须改变。」洛少麒强调,「为了彼此,为了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小麒竟然为了那孩子和他争论起来了?这些日子以来小麒的异状,在眼前一幕一幕地迅速开展;一个可怕的念头逐渐在脑海里浮现、成形。
「小麒……你……」卡尔迟疑而干渴地向道,「你爱上他了?」
洛少麒那张白玉般的脸蛋登时涨得通红;他有些害羞地垂下颈子,轻轻点头。
卡尔的大脑轰地一声炸开了,两耳嗡嗡作响。他颓然倒进沙发里,以手覆额,两道总是刚强地扬起的浓眉顿时纠结在一起,像千回百转的思绪。
「卡尔……」洛少麒还想再说什么,也许是安慰,也许是求情;然而卡尔无力地挥挥手,打断他。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拜托!」卡尔难受地说。「为什么……偏偏是他?我亲生的孩子,我受辱的证据……这是乱伦!」
他无法法谴责他的表弟——他只要小麒幸福;但是他又怎么能支持、同意?在齐氏这样古老的家族中,断袖之癖和乱伦是最大的禁忌,因为两者都有害于繁衍——生生不息。
「你的反应比我想像中好得多了!」洛少麒眼眶泛红,语气里带着深沉的忧伤,在卡尔脚地慢慢坐下,像往常一样地侧头斜倚在卡尔的大腿上,让长发从浆得硬的西装长裤上自然流泻而下。「本来我以为你会指着房门叫我滚出去……」
「小麒,我的小麒……」卡尔伸手去抚摸覆盖在自己腿上的、黑缎似的长发梦呓般地低语,「我可曾对你恶言相向?我总是宠溺你、纵容你,你是我毕生挚爱,也是齐氏这顶冠冕上最闪亮的辉玉……」
「我不是宝石、翡翠那一类的东西,我是人,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高兴的时候会笑、伤心的时候会哭,为恋爱烦恼的时候会找我的表哥倾诉,只要他支持我……」他抬起头来,深邃得宛如星空的眼中充盈着晶亮的泪水,「……得到幸福的时候会希望他祝福我。」
卡尔轻抚着长发的手指瞬间停顿了下来,「抱歉,小麒,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因为你对他仍有恨意?」洛少麒眼中的水气更多了,那企求般的眼神几乎将卡尔的心融化。
卡尔摇摇头,继续抚着他的长发,「我不恨他,那不是他的错,只是我依然无法释怀。」
「从某个角度来说,耿耿于怀比纯粹的恨意更槽。」
卡尔叹了口气,「恨意可以解决,可以化消,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因为时间的逝去而逐渐淡薄;耿耿于怀却是一把插在心头上的利刃,碰一次便痛一下,越刺越深……」
「我不要求你和我站在同一阵线上,卡尔,甚至不要求你支持我,我只要你祝福我们,告诉我你很高兴我终于找到了幸福……」洛少麒闭上眼睛,把嘴唇贴在致密的布料上,透过粗糙的织阵,感受卡尔的体温,虔诚似地低语。
多年来的倾慕和痴恋,能不能在全部结束之后换得一句淡淡的「恭喜?」
卡尔看着倚靠在脚边的洛少麒,过往的亲昵和真挚的情感霎时间涌上心头,他无法不疼爱这个表弟,但对于自己亲生的孩子,却始终难以释怀。
「原谅我小麒。」他轻轻地、低声说了出来。
***
黑色的夜空在窗外铺陈出一片墨色背景,古纬廷和姬长风闲适地对坐,喝着晚茶,相谈甚欢。
「风叔,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古纬廷好奇地问道。老人的年纪已经到可以退休事清福的时候了。
「从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了。少爷是我一手带大的。」姬长风的态度一向谦恭柔和,此刻却显得有些骄傲,「不只是少爷,和少爷同样辈份的几位公子小姐也是我从小呵护到成年。至于老爷,自从离婚旅居国外后便很少回来了。幸好少爷很懂事,和老爷虽然不亲近,仍能保持最低限度的礼貌和敬意,父子在相处上并无重大磨擦。我在这所宅邸里生活了大半辈子,退休后也想在这里安养。」
「真是好福气。」古纬廷艳羡不已地说道。
能在这么美丽的建筑物里度过晚年,确实是很令人羡慕的。言谈间,他的眼光又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飘向那庞大得有如城堡的本馆。他心神荡漾,下意识地脱口问道,「卡尔呢?他为什么没过来?」尔后才譬觉失言,脸颊不禁红了红。
「少爷有些烦心的事情要处理,暂时待在书房里;书房就在走廓底最后一间,有空不妨过去看看他。」姬长风显得坦然自在,毫不避讳。看来卡尔并没有瞒着这位老人家什么,两人之间的私密关系姬长风是知情的。
「风叔,你……你不觉得奇怪吗?或是别扭?」古纬廷小心翼翼地探询道。
姬长风温和地笑了笑,摇摇头,「少爷的兴趣在家族里外都不是秘密。古先生,你刚成为少爷的人,不习惯是必然的。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理由,不管你是自愿或被胁迫,我衷心地劝告你暂时忍耐;难堪的日子将不会太长。少爷以往也断断续续有过几个固定的侍寝者,短的只有几个礼拜,最长的不过两三年光景。不妨放纵心情,享受一番。少爷并不是吝啬的人……」
古纬廷不禁蹙起眉头。从老人明亮清澈的眼神和慈祥和蔼的嘴角里,他明白老人并没有恶意,只是太过疼爱卡尔,事事把卡尔放在第一位,因而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
「包养两三年?那可真是希奇了!」古纬廷的声音里有着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出来的嫉妒,语气也变得酸溜溜的,「什么样的人能让他迷恋这么久?」
姬长风端着茶杯的手指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恐惧。「对不起,我失言了!」他站了起来,急迫地想离开。
「不,风叔,你没说错任何话……」古纬廷想挽留他。
「我很抱歉,古先生。虽然少爷没有明白的表示,但是他对于你……并不是单纯的供需关系。他在你身上投注的心力连我也大吃一惊,而且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到尽头……」
「风叔,我在意的不是包养不包养的问题。」古纬廷紧张地起身道,「陪伴卡尔最长久的侍寝者……那个人究竟是谁?」
谁能让卡尔如此迷恋?那个人为什么失宠?后来又到哪里去了?太多的迷题困扰着古纬廷,眼里这位老者或许是唯一能为他解开迷惑的人。
姬长风逃难似地踱到门边,让古纬廷追问不及:临去前,他只说了一句话言词闪烁,却是语重心长的,「在这里,那个人是最大的禁忌。」随即一闪而。
古纬廷怔在原地,苦苦思索,苦苦自问,而终究没有答案。
姬长风快步走出客房,里面的气氛太紧绷,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也许古先生真是有某种魅力的吧!交谈片刻后,他变得太松懈了,竟然将最不应该透露的事说了出来,即使少爷不追究,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不过,古先生和「那个人」似乎有所不同。乍看之下僻为神似,但是近距离接触后却有显著的差异。
两者的眉眼同样妩媚,同样锐利,那个人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叛逆和激烈,古先生的眼中却带着某种深刻的沧桑,仿佛经历过坎坷的命运……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历劫而归,恐怕古先生会是个更难应付的侍寝者。
姬长风感到这份愁闷的情绪回荡在胸中,心脏不自觉地揪紧,喉咙哽着一股气说不出话来;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
与此同时,他瘦长的身躯蓦地倒了下去。
心绞痛的宿疾又发作了吗……
「碰!」
古纬廷听到一阵巨大的撞击声,探头出门,却瞥见姬长风倒在地上,他吓了一跳,立刻唤人帮忙。
骚动把侍者们都引了过来。
手忙脚乱地安置好姬长风后,古纬廷感到莫名的疲倦了,坐在病房里的沙发椅上,背部倚靠着墙壁,静静地睡着了。
他做了梦,猛到养父中风的那一天,股东会议上,众人脸红脖子粗地痛加指责,仿佛把这名老人活活吊死便能拿回他们一生的积蓄似的……
吉叔坐在他身边,攥紧了他的手,肥厚的掌心热得出汗,黏腻潮湿的触感却是发自内心的关怀。吉叔用眼神、用嘴角,示意他忍耐,现在冲出去只会让情况更糟;他颤抖着咬紧下唇,死死地不让半满眼泪流下来。
不能丢爸爸的脸,他默默地一再告诉自己。
然后,在一阵又一阵火爆、毫无建设性的谩骂后,养父倒了下去,发出轰然巨响……
像他稍早前听到的那样。
巨响过后,他的世界便告崩溃。
古纬廷悚然一惊,两眼蓦地张开。老人躺在病床上,身上接了好几条不知名的管子。
侍者点点头。
古纬廷环顾了一下,在别馆里设置病房,齐家也未免太有钱了。
不过,以此地的广阔和偏远,要是馆内没有安排一些急救设备,那才真是危险。
不知道本馆内部有没有类似的设施呢……
他的心思还是绕着那栋白色的主宅打转。
「陪着姬先生的是什么人?」
「一位是姬先生的长公子,一位是孙少爷。」
古纬廷点点头,表示知情。儿子陪伴生病的老父天经地义,至于孙少爷,大概是风叔的什么远房表亲一类的。他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在房外张望了一会儿,草草写了张慰问的便笺交给侍者递送,便径自回房休息了。
也许是出于对父亲的怀念,也许是无法孝养父亲的遗憾深植于心,古纬廷时常去探病,为姬长风处理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念念报纸和闲话家常,两人的距不觉拉近许多。
姬长风的大儿子在父亲病况稳定下来后便很少过来了,他有繁重的公事必须处理;至于孙少爷,古纬廷也没再见过他,想来是个疏远的亲族,没什么要紧的。
卡尔一天会来探望两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问问姬长风觉得如何了,需要哪些物品,除此之外,古纬廷很少再见到卡尔,两人在病房里打照面的时候也难得交口,彼此生疏得像陌生人;然而古纬廷知道卡尔在他心里仍然占据着一个重要的地位。
那证据就是,他见到卡尔的时候身体便空虚得好像要燃烧起来似的。
卡尔一定也察觉到他的异样了吧……古纬廷漫不经心地削着苹果,逃避着卡尔那对洞察人心的狼眼,几乎不敢拾起头来面对他。
送走卡尔后,古纬廷坐回原位,姬长风怔怔地盯着他,看得出神。
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古纬廷被他看得别扭了,不觉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有什么吗?」
「对不起,小廷。」姬长风语地惭愧;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直呼古纬廷的小名,「我想我误会你了。」
「误会?」古纬廷有些不甚了解,又有些了然于心。任何一个关爱卡尔、对卡尔忠心耿耿的人都会对他——一个来历不明却又每晚睡在黑暗帝王身边的侍寝者——保持高度戒心。
「我原以为你接近少爷是不怀好意的。现在我明白了,你是真的喜欢他。」
古纬廷的脸颊一下子飞上两抹微红,连忙否认,「不,风叔,我没有……」
「傻孩子,风叔几岁了,见过多少人,是不是真的喜欢,难道我会看不出来吗?」姬长风慈蔼、宠溺地说。
古纬廷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喜欢……是吗?他的心里仍在负隅顽抗,他不能喜欢,也不会喜欢那样一头高傲、冷酷、花心而且没有节操的野兽。
见他不说话,姬长风又补上一句,「而且,少爷也真喜欢你。」
「我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有一点点喜欢我,为什么……」想起那个备受宠爱又放荡无行的男娼,古纬廷忍不住有些气闷。
那一个还只是他亲眼所见的,不知道的恐怕多着呢!
「恩?」姬长风专注地聆听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古纬廷勉强拉开笑容,「我不是他唯一的恃寝者。」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姬长风恍然大悟,「这在世家大族里并不罕见呀!」
「我不这么认为。」古纬廷凄楚地道,「我只有他。」
姬长风老迈、略为皱的的脸颊上浮现一抹羞涩的红晕,「傻孩子,我在这所大宅里工作了大半辈子,家族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瞒不过我。有些事说起来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其实每个人都心里有数,只不过很多默契地不说破而已……」
「风叔,你指的是……」古纬廷有些不明所以。
姬长风叹了口气,「……混乱、复杂的肉体关系。就以老爷来说吧!前夫人和老爷陷入热恋之时,老爷还同时拥有六个以上的爱宠,男女都有。老爷在婚前行事还十分小心,把夫人蒙在鼓里;婚后却变本加厉,几乎每年都增加一两名男宠和爱妾……夫人忍无可忍,两人终于离了婚。为了保有少爷的监护权,齐家付出天文数字的赡养费……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古纬廷感到有些讶异,「这就是齐家的男人吗?」
「齐家的女人也不遑多让。老爷的妹妹——大姑奶奶和洛家长公子结婚多年,夫妻感情合睦,孩子也和你一样年纪了,大姑奶奶还不是照样固定援助几个英俊强壮的年轻男子——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姬长风尴尬地笑了一下,「钱权双握的家族很难不陷入感官肉欲的深渊之中。少爷从小学到的榜样就是如此,也视之为理所当然,在他的观念里,多重性对象并不妨碍爱情。」
「我不是齐家人。」古纬廷委屈、难受地说,「也不打算接受他的无理观念……」
「那也无法否认少爷对你的感情。」
「我了解,我一直都懂……」他梦呓似地喃喃自语,对卡尔的认知竟然有些混乱了。
「即使如此,你心里还是埋怨着他。」
「风叔,我不想瞒骗你。」
「你不要难过。陪侍过少爷的人很多,能有像你这般待遇的人却并不多。你是特别的,非常非常特别的。」姬长风招招手,示意他坐到床边,用老迈而温暖的手掌摸摸他的头,抚慰他受创的心灵。
「我感觉不到我有一丝一毫的特别之处。」古纬廷幽幽地说。
「为了你,少爷几乎和族内的长老们闹翻。」姬长风微笑着摇摇头,「齐氏集团虽然全靠少爷运筹擘画,所得收益少爷却不能自由运用,每一笔超过千万的用金都必须由三位以上的长老开会审核;这些日子以来,少爷的开支是太庞大的了!」
古纬廷不觉愕然一惊。
「再加上,近来齐云饭店的股份被某个外资集团不声不响地收购近半,长此以往,经营权可能旁落;少爷和长老会的关系更是如雪上加霜……他们认为是爷的疏忽。」姬长风补充道。
「他从来没提过。」古纬廷轻轻地说,感到难以置信。
姬长风神秘地贬眨眼,「少爷不希望你为他担心。他只要你在他的保护下快快乐乐地享受人生,不要有任何的烦恼和忧愁……我了解他。一肩担尽尘世风霜……那就是少爷爱人的方式,不论你喜不喜欢。」
古纬廷的嘴唇颤抖着,百感交集,各种想法纠缠不清,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
「你在发冷。」姬长风搓搓他的掌心,往上面呵着热气。
「烟瘾犯了都是这样的,发冷又发抖。」古纬廷勉强一笑,有股想见到卡尔的冲动。
暗夜时分,古纬廷迷迷糊糊地敲了书房的门,一下、两下,迟疑而胆怯。
以为自己敲得很轻,轻得不容易听出来,他也就还有反悔的机会……
呀地一声,门开了,森森冷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是一对冰蓝色的狼眼。
古纬廷不禁紧张地抿了抿唇。他该对卡尔说什么?「辛苦你了」或是「好久不见」?
狼眼男人的动作却总是比他快一步。
「我好想你。」卡尔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热情而珍惜地吻着他的前额。
古纬廷傻愣愣地任由他亲吻、拥抱,还没见到卡尔的时候有无数种盘算,一旦见了面,又不知该该说什么……
卡尔关上书房的门,顺势将他按到墙上,修长而有力的指节按着古纬廷那对纤细的手腕,压制在头上,轻而易举地就掌控了整个形势。
古纬廷安心地闭上眼睛,他知道卡尔今晚不会离开他,他可以放纵地享受……
「别怕,」那低沉而性感的声音像从地底里传出来的,「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问题不在那里。」古纬廷丝丝喘着气,声音干渴得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我不是为了让你对我做这种事才过来的……」
「哦?这倒有意思了。」卡尔靠在他的鬓发旁,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呵着热气,诱惑而挑衅,「你原来的想法是什么?说说看。」
「我……我想安慰你……」古纬廷勉强拼凑出一句话来,随即察觉出这句话简直是另一种形式的勾引,而且更为明白、大胆,脸颊不自觉地微虹。
「怎么个安慰法?」卡尔以鼻端轻触他的耳壳,让他浑身软颤,几乎站不住。
「你洗过澡才来的,身上好香。」
「我来提醒你该上床睡觉了!」古纬廷努力咬紧下唇,不让喘息声逸出喉咙之外。
「好主意。确实到了该上床的时间,我也想睡觉了——和你一起。」卡尔的手指蓦地松开了,古纬廷立即软倒,稳稳地跌进卡尔的怀中。
古纬廷在他宽大温暖的肩膀上,两手陷入他的背肌旦,静静地、温驯地倾听卡尔的心跳,难得地没有推拒。
「我……我不确定我想……」他犹疑着,思忖着,依然不肯放弃意识上的反抗。
「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是我不能再等了!」卡尔低沉地笑了,冰蓝色的眼中跃动着沉寂已久久的欲望。
古纬廷顿时觉得身体一轻,说话的同时卡尔已经将他打横抱起,上半身的衣着依然端整,腰部以下却是光裸着的,一丝不挂,两条白皙的大腿被卡尔挽在臂弯之中,显得越加修长、细腻,像倒映在水里的月光。
卡尔把他抱上了床,优雅而暴虐地扑了上去。
嗤、嗤。
白色衬衫迅速地被撕扯开来,从光洁的肌肤上飘落。
古纬廷本能地抓着被单,想遮掩自己棵裎的身躯,卡尔却按住了他的双手,不让他有挣扎的空间。
「你不是过来安慰我的吗?」卡尔打趣着嘲笑道,逗弄落入狼爪下的猎物,「一个孤独的男人最需要什么样的安慰呢?」
「……你只会想到那方面的事吗?」
当古纬廷再度张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看来他这一趟过来,让两人睡得有点久。
古纬廷一向比卡尔睡得浅,也容易醒来。此刻他正趴在卡尔胸前,充满兴味地端详卡尔的睡脸。
由于卡尔的特殊癖好,他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细细的捆绑痕迹,他盯视着那些於青好一会,忍不住伸手去抚摸腕上的皮肤,那些交错的条纹看起来的确有点吓人,但并不疼痛。他安心地松了口气,把眼光移到还在睡梦中、却正抱着自己不愿稍移的男人、他的野狼。
卡尔睡得正熟,脸上的神情静谧安详得宛如婴儿,古纬廷爱怜地抚摸他脸上疤痕,感觉卡尔面部肌肉的起伏,这是一张完美无理的、成年男子的脸孔,即使上面有着交错的十字刀疤也只增添了性感的魅力,一点都不碍眼。
古绵廷的指尖顺着旧伤划过卡尔的嘴角,思索该如何开口。他暗喜于自己所受的重视,却也过度患得患失,他愿意卑微地服侍卡尔,只要他对卡尔言是唯一的,也是最钟爱的……
但是,这有可能吗……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又渐行渐远。古纬廷知道那是侍者把餐车停在门外所引起的小声响,在这里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探头出门,把餐车推了进来。在这短暂的空档里,卡已经醒了过来。
「早安。」即使一丝不挂,卡尔仍然镇定如常,冷峻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绪变化。
没由来的,古纬廷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他以为他们……至少是自己,经历过昨晚的激情后一定产生了某些改变,那样一个完美地融合爱情与性欲的激狂之夜……
「嗯。」古纬廷勉强应和他,连自己身上的赤裸都没心情遮掩。
「昨晚你为什么想到要过来?」
「那是我的的职责。」
「你的职责只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回应我的召唤。」昨晚他并没有召唤他。
古纬廷蓦地张大眼睛,「……你在责怪我多事吗?」
「只想知道你是否出于真心。」卡尔摇摇头,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他没好气地回道。
「我才能决定……该给你惩罚,或是礼物——基本上那是同一件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既是惩罚又是礼物?」他不解。
卡尔凝视着他的脸一会儿,以吟游诗人般的感性轻轻喟叹道,「……爱情。」
古纬廷过猛地颤抖了一下,语气干渴,「你说什么……」
「就是你所认知的那样,你没听错。」卡尔坐在床沿,张开双臂——他确定他听到了。
几乎是同时,古纬廷尖叫一声,向前飞奔而去,扑倒在他怀里。
「你……你真的可以……爱我……?」他的肩膀抽动着,眼中蓄满泪水。
「傻狐狸,我一直是爱你的。」卡尔温了吻他的前发,嗅闻发上的香气,神情平静但真切。「你主动来找我,我好高兴。」
「我…我有好多话想说……」他又哭又笑。
「我只想说三个字。」卡尔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诉。
——野狼的狐狸情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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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狼的狐狸情人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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