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男人(下) 第十一章

  尹青彦坐在桌前审视合约文件,冷静与沉稳,完全看不出一年前他还是个大学生。尹力安排密集训练六个月,等买到的学历一到手,尹青彦便直接上任总经理职务。
  半年来,他的平均睡眠时间低于五个钟头,除了熬夜准备功课外,便是阅读大量财经书籍;不过五个月的实际操演,他将接手的事务一个个处理完美。
  「总经理,有位蓝先生外找。」特助的内线拨进来。
  「好。东升的文件已经准备好,安排时间就可以签约。」
  「是的。」涂智勋惊讶地想;东升集团的并购案,是三天前才交办给总经理的!
  尹青彦走出办公室,将合约交到涂智勋手上,他的眼睛因长期睡眠不足而泛着血丝。
  涂智勋花了三个小时检查及润槁,轻轻地吐口气。
  大家都说尹氏出了个不得了的后辈,他一次次的见识到。
  合约上原本的并购草案里,被多列了几个利于尹氏却又游走法律的条约,红笔标出暧昧不清的内容加上附注;事实上,这份合约已经没有再送上去签呈的必要。
  涂智勋是当时跟尹青彦一起受训的新进员工,事实上,在上家集团任职两年,他已经算是商场上颇有名的干练分子。而进入尹氏并接受菁英训练,后者才是他目的。
  克鲁德这位项目管理名人,一般人就算花钱也无法见到一面。能有企业请到这样的大师,而且是为期六个月的系统课程训练,说什么也无法阻止他跳槽。当然,受训的背后背负严苛条件,他必须在尹氏任职满三年才可离职,这几乎等于签下卖身契。
  结训后莫名其妙被升上总经理特助,当看到尹青彦坐在总经理位置上,他才了解为何会被提拔得这么快。
  一开始除了外貌外,他根本没留心过这个男子;因为他的基础太弱了,弱得像个学步幼儿一样。但空的容器,有时反而能容纳更多好的知识。
  他的成长及观点比起入行有段时日的人,的确更有创意而多元。
  一开始就接受最好的教育,果然是天之骄子。
  同时受训的人都心知肚明了解到了,这门课是为尹氏继承人所准备的,他们这些人只是拿来提升王者能力的练习对手。
  虽然他不想跟尹青彦竞争,白白便宜了实战经验给他,但有机会踏进这门坎,又怎会消极地度过这六个月?受训后期,他跟尹青彦是不相上下的死对头。
  总之,每个人都成长了,包括那个不知为何冲得又凶又猛的继承人。
  不是ABC却说了一口流利外语;明明是天之骄子却在半夜猛做功课;该无忧无虑的人却带着阴沉眼神。背后似乎有很多故事,不过问遍尹氏,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继承人,没人知道多少。
  涂智勋没做太大修改,完全遵照尹青彦的笔记重新誊两份正式合约,他将合约放进资料夹,套上袋子封膜后,盖上尹氏集团的标志。
  「啊……」不小心让刀片划伤了手,他吸吮指头的血时,想着是早上的惊吓还没回复过来吧。
  病房内「哔——」的长音,还在他脑海中回响。
  ***
  「嗨,这里!」坐立不安的蓝安信见到熟悉的人,他高兴地挥挥手。「怎么休学了也不说的?」
  「回来实习。」尹青彦把在门口拦下的热饮递给蓝安信。
  蓝安信小小声的问:「那你的情人呢?」
  尹青彦喝了口自己的茶,语气淡然地道:「分手了。」
  看到尹青彦看似不痛不痒的样子,蓝安信忍不住道:「你看起来还真冷淡啊。」
  尹青彦眼中闪过一丝情绪,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今天找我,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吗?」
  「可以,」尹青彦拿出一个精致的扁盒,抽出一张名片,「但是下次请先跟我的特助约时间。」
  蓝安信「啧」了一声,「真是,听起来感觉真不好。吶,我的图画完了,这是复制的小画,给你。」
  大约半人高的复制画递到尹青彦眼前。这叫小画吗?尹青彦心想。
  画中的他,慵懒地躺在杂乱床上,俊美的表情带着美好的笑容。整张冷色调的图里,只有背后像花一样盛开的翅膀,是暖色系的橙黄。
  「不用给我。」他说。
  「说给你就给你!拿去!」蓝安信不爽的说。
  他感到不过一年不见的这个人很陌生,虽然尹青彦本来就是个看起来不好相处的人,但毕竟还是很率直的;现在的他空有礼貌,却冷淡而又疏离。
  「谢谢。」尹青彦低垂着眼,将画拿在手上站起身,「那我先去忙了,再见。」
  蓝安信挥挥手。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会说「老朋友特地来见你也太没礼貌了」这种机车的话,但是他觉得跟现在的尹青彦说这种话,根本是像垃圾一样。
  看着男人西装笔挺的背影,蓝安信落寞地轻轻说:「不再见了。」
  回到办公室的尹青彦将画锁进休息室里,看着那道锁,他陷入回忆;跟蓝安信已经不是同世界的人了。最后,只有这幅画是真实的存在着。
  他径自搭上内部电梯,直接到达最高楼层。本来,他打算等医院消息传来再动手的,但是蓝安信的来访,成了催化剂。
  该是解决的时候了。
  「董事长。」尹青彦敲了两下门后进入。
  「进来,」尹力从文件中抬起头,「说过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叫我叔叔。」
  「是。」
  「对了,这几个月你表现得很好,我请示过叔公,再半年你就能到我身旁实习了。」
  「太好了。」尹青彦微微一笑。「但是我不能再等半年。」
  尹力挑挑眉,放下手中文件。
  尹青彦道:「我有能力,让我早点接手不是更好?另外,拟好的遗嘱里,继承人虽然是我,但前提为进入董事会才能生效……这应该是叔叔你建议的吧?」
  尹力点点头,他试图说服眼前的年轻男子:「集团的营运范围太大,你必须累积实战经验,才不会吃亏。」
  「叔叔也是临时上任的。」
  「……这事,我再跟叔公商量。」
  「不用商量了,爷爷应该撑不过今年。」尹青彦眨眨眼,「或是,今天。」
  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尹力低喝:「你说这什么话!」
  尹青彦神色诡谲地说出跟眼前完全不相干的话:「那个孩子,是你带走的吧?」
  「什么孩子?」像被击中要害,尹力脸色突然惨白。
  「那个同母异父姐姐所生下的孩子。」尹青彦叹息地说:「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猜,叔叔爱上的是自己永远碰不到的人,所以用这种激烈手段带走她跟别人生的孩子,对吗?」
  「尹青彦,你不要胡说!」
  「我只是猜的,叔叔别发那么大脾气。」尹青彦笑得无害,开玩笑似地眨眨眼。
  电话突然响起,瞪着尹青彦的尹力接起后,电话另一头着急的女声传来:「老天保佑!我终于找到你了!老爷情况突然恶化,早上送进手术室还没度过危险期!」
  他一整个早上都在办公室,根本没离开……尹力不敢相信地看向尹青彦,后者露出了奇怪的微笑。
  「我知道了,姨妈,妳不要紧张,我马上过去。」挂上电话,尹力沉重道:「他是你爷爷。」
  「我只是说了几句话,什么也没做。」尹青彦无辜地笑笑。
  愤怒的拍击桌面,尹力气道:「你说了什么!?」
  尹青彦垂下眼睛,一字一句缓慢地道:「我说,尹力绑架了尹丹芃的孩子,就藏在日本。问爷爷要怎么处置?就只是这样。」
  「尹青彦……!」尹力跌坐椅内,怎么样他都没想到尹青彦会这样对他。
  「爷爷就算醒得过来,他第一个算帐的,也会是你。」尹青彦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束头发;发质柔软又带点褐色,是小孩子未成熟的发丝,「明天十二点前,我要看到你的辞呈跟股权转移文件。」
  「叔叔是为你好,况且只要半年,尹氏就是你的……为什么要做到完全没余地!?」
  「一年,这已经是极限。」尹青彦低低地笑了声,将手中的头发慢慢撒在地上,「叔叔花天价请来老师,用六个月教我的,这叫养虎自啮。」
  布局半年,耗尽力气也必须将每件事做到最好,为的,就是要股东会不会因尹力的离去而动摇;花重金追查尹力的弱点,是为了有备无患。没想到,这个正经的叔叔被挖出来的丑闻,竟然比他爱上男人还糟。
  四年前尹丹芃的孩子在幼儿园回家路上,跟保母一起凭空消失。
  口口声声为他好,要他重回正轨,自己却快活地回日本跟绑架来的孩子相聚?尹力不是不回台湾,而是因为那个孩子根本无法踏上台湾这块土地!
  桌子后的尹力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还是汪彦君这个结。他喃喃自语地说:「我应该一开始就找人解决他的。」
  「来不及了。」尹青彦大笑。笑得太过于激动,开始喘气的他只好倚靠墙面;那阵子的试药,的确在他身上留下不少后遗症。
  「来不及了」这句话也是对自己说的。他应一开始就先得到尹氏,再去抓汪彦君。
  对,都来不及了。
  爷爷、尹力、林郁珊、杜风,这些人……这些人都要付出伤害他的代价!
  ***
  「还没找到?」将领带拉松,刚结束股东会的尹青彦,冷冷询问电话另一头的人。
  「是的,我们只找到他的出境记录,已经请国外负责的人追查……」
  「最晚这个月,期限。」「喀」,电话挂上。
  尹力搭昨天的飞机回日本;爷爷虽然脱离险境,不过也已经神智不清;杜风即将倒闭的公司,只要再轻轻一推就会倒塌。
  接下来……
  「尹青彦!你派那些人每天来盯着我是干什么!?」门外冲进激动叫骂的女人,高贵的洋装跟完美的妆下,是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尹青彦点头示意,门口的涂智勋随即上前关门。
  「妈。」
  「我问你是要干什么!?」女人一个跨步,冲倒高大男子身前用力搧下一巴掌。
  「妈。」
  一刻也不能忍受般,她丢下手中的皮包,又搧一记响亮的巴掌。「不准叫我妈!」
  在第三记落下前,尹青彦伸手扣住保养光滑的手腕。「妈,妳儿子是尹氏董事长,不能让妳像以前一样,随意跟自己情人做一些丢脸事。」
  「你、你!」过于激动的林郁珊说不出话。
  尹青彦空出一手拨内线,「保镳上来没?」
  「还没……」隐约听到里面的巴掌声,涂智勋有些结巴的回答,「啊,来了。」
  门口进入两个黑衣大汉,就是连续几天跟着林郁珊的家伙。
  「带尹太太到别墅,没有允许,不准她跨出门一步。」
  「你敢!你敢!」林郁珊激烈挣扎,但就算她回到年轻时,也是无法挣脱两个大汉的箝制。「放开我!」
  「从内部电梯离开,别让人看见她的丑态。」尹青彦下达命令。
  他从来都想不通,尹正为什么要娶她?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只有玻璃试管。
  尹青彦摸着自己两边发红的脸颊,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痛。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看到林郁珊已经被架离,却还在门口发呆的涂智勋,尹青彦道:「门关起来。」
  「有合约要拟……」
  「关起来。」
  涂智勋将门关起,走到尹青彦面前。
  「杜风的公司如何了?」
  「已经抽空他们的资金,下柜是迟早的事。」
  「开始吧。」
  涂智勋不着痕迹地叹口气,他认命地解开尹青彦的拉炼。
  从被点名特助一职,他就知道那晚的一夜情,不会这么轻易了断的。
  ***
  「你说什么?」杜成己无法置信地看着自己儿子。
  「公司已经没办法,只能申请重整。」
  杜成己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会没办法!?」
  「尹氏势力太大了,没有银行肯融资给我们。」
  「我、我早就说过……」咳嗽让杜成己花白的头发软软地晃动。「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把那个人交出去!」
  杜风无奈却坚定地道:「就算破产,我也不可能将他交出去。」
  「你这个不孝子!公司是你爷爷开始就辛苦创立的,你敢让他倒?」
  「就因为公司是爷爷创立的——欠彦君的,更要还。」杜风闭上眼,「爸,杜家亏欠彦君太多了,他毕竟是我的叔叔,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不用你一再提醒!」杜成己用力地咳了几下,激动的说:「所以呢?所以我付出的心血就该这样功亏一篑!?」
  「爸,就算一无所有,我还是能养家活口。」
  几年前找上门的杜成己看到汪彦君,反应十分奇怪,虽然当天相安无事地离开,但接着却是不断找汪彦君麻烦,这已经不是正常能理解的范围内;但杜成己不说,汪彦君嘴巴也闭得紧紧的。
  杜风调查下才知道,汪彦君就是爷爷当年,固定汇钱过去的情妇孩子。
  不堪的过去若是为了迎接幸福的未来,那真的是过于不负责任的说法了。他为汪彦君难过,不求回报地照顾他,是因为无法再目睹千疮百孔的他,再度受伤。
  在尹正过世后,杜风知道自己必须守密。
  这是欺骗,但他从没后悔过这个决定。
  直到尹青彦出现。
  「随便你!我也没几年好活,但是你会后悔的,终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
  杜成己厌恶同父异母的弟弟,后来情妇死了,爷爷也死了,汪彦君跟杜家失联后,没人找过这个孩子。
  像苍朽的老木一样,杜成己已经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岁月磨掉了他的外貌跟内在。在儿子始终不愿回来继承家业,又传来跟男人同居消息时,找上门的他竟然又看到这个孩子。
  他认为所谓的「巧合」,根本是汪彦君的报复;于是他以自卫为名,开始攻击那个被他父亲所伤害的弟弟。
  杜成己始终不懂的是,儿子不愿回来的理由只因过世的妈妈。
  他太自我,自我到可悲的地步。
  「我已经后悔过,不会再让自己再后悔一次。」杜风叹口气,他缓缓地说:「爸,抱歉。」
  事过境迁,恩恩怨怨就让它随风而逝。他对眼前的老父,只有无奈跟仅存的一点孝心。
  「哼!」杜成己转过头,用后脑杓对着儿子。
  杜风得不到原谅,没辙下他回到自己房内;最近身边许多监视的人,他没办法去探视汪彦君。
  拉开椅子坐下,眼前桌下放的是小广东帮他跟彦君拍的照片,照片已经磨损,只有照片中的两人,笑得灿烂。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过去,就算知道跟汪彦君的血缘关系,就算汪彦君不会接受他,他也会说出那三个字。
  现在的汪彦君,已经听不进什么了。
  ***
  「董事长,查到你交代的事了。」
  「两小时后出发。」
  微卷的黑发全数向后拢齐,铁灰色的合身订制西装,完美的混血脸庞,尹青彦跟当年的尹正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差别只在于眼神。
  尹正最后的眼里只剩悲伤与无奈;尹青彦的眼神,却透着阴沉。
  曾经他是任性骄傲的小玫瑰,但现在,只剩下刺。
  将林郁珊关进他所建造的豪宅,把尹力逼回日本,故意在关键时刻气得尹宗康病危,将杜家的公司像猫玩老鼠一样慢慢压垮——这些人的下场,都是伤害他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踏进电梯,从尹氏集团最高楼层下降时,他看向外头台北市灿烂的夜景,逸出几不可闻的笑声。
  对,只要他想,他就会得到。
  「汪彦君被送到淡水一处私人疗养中心,病名诊断为『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心智年龄退化至十七岁。」在尹青彦进入尹氏开始,便一直在他身边的涂智勋道。
  「什么意思?」尹青彦皱起眉。
  「心智退化是极少出现的自我保护本能;当人受到重大打击心理无法承受时,为了保护自己不崩溃或者记起事件,就会发生心理与生理分离,藉此逃避让他感到痛苦的事实。」
  「他……为什么会变这样?」尹青彦问。明明分离前的最后一晚,汪彦君还温柔地笑着摸他的头发。
  「所谓逃避创伤,跟他在脑海中为自己设下几组关键词有关;汪彦君无法忍受听到车祸这两个字,还有……」涂智勋顿了顿,小声地说:「『尹青彦』这个名字。」
  尹青彦脸色晦暗地紧握拳头。
  「所以他将年龄退化到受伤前的自己,也就是他自己所认为最快乐的日子。以上为病历单上的诊断。」
  「……你说,他退化到几岁?」
  「十七岁。」
  完全不记得我……吗?
  为什么,为什么被删除的是「尹青彦」!?……
  无法置信的尹青彦抢过文件,制式的病历表右上方,男人笑得灿烂,完全看不出身处精神疗养院;除了手上的绷带。
  「不能忍受听到我的名字是吗……」
  尹青彦表情狰狞地笑着。这是涂智勋事后回忆起,最能形容的字眼。
  「是,疗养院特意交代的。」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今天就要带走他。」尹青彦突然打断话,「处理好院长那边。」
  「是。另外,这是让汪彦君换穿的西装,请董事长让他穿上后直接上车离开,不用等我。」
  涂智勋不敢多问,他从得到调查资料到现在,为了打点疗养院方面及调开杜风,焦头烂额了,就是为了尹青彦命令的「两小时后出发」。
  虽说是尹青彦让他快速攀到特助职位,他也做得很称职,但卓越的工作能力并不代表,他会想了解这个恶魔到底在盘算什么。
  这个男人,他是怎么也不想于私的时候接近他。
  「到了。」
  司机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只能帮这个未曾谋面的人祈祷了。
  车子从隐密的后门开进环境清幽的疗养院,涂智勋将尹青彦交给守候已久的护士,他弯下腰谦卑地道:「董事长,那我先去见院长了。」
  尹青彦跟着护士走,院子里奇怪举动的白衣病患,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在院子里活动的,都是比较不严重的病患。」看到男人的表情,护士主动解释。
  「那汪彦君……」
  「他不是严重或具攻击性的,只是有自残的倾向,所以不能让他随手得到可能会伤害自己的日常用品。」护士说:「他很温和也很会画图,院里的人都很喜欢他呢。对了,请问贵姓?」
  对于这种隐密而不登记的会面是很平常的,有些企业主或上流社会的名人,不希望被媒体挖掘到在精神疗养院的家人。
  「尹。」
  「尹?请问全名?」
  「尹正。」捏紧又放松数据夹,尹青彦缓慢地说出这两个字。
  「尹正?汪彦君常问你来接他了没呢!」护士惊讶地说:「呃,不过……对于同姓的『尹青彦』,请尹先生不要提起。他之前从广播听到尹青彦,有一些过度的反应。」
  其实,护士很好奇。她的眼中出现臆测的光芒。
  同姓的两个人必定有关系,而病患对于这两个名字,却又是反应两极。
  「我知道。」
  看到突然阴沉着脸的男人,护士也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两人到达单独隔离的病房前,护士拿出钥匙开门道:「彦君,猜猜谁来看你了呀?」
  穿着白病服的男子正埋头在桌前涂涂画画,眼神迷蒙的他歪着头看向门口的两人。
  护士高兴地说:「尹正呀,他来看你了。」
  尹青彦拉住护士,他道:「抱歉,先让我跟他独处一下。」
  护士会意过来,她朝男人点点头,将门带上。
  「彦君。」尹青彦朝前走去,「你不认得我了?」
  「正……?」汪彦君疑惑地看着。好像是尹正,又好像不是。他拍拍自己的头,怎么连尹正都不认得了呢?
  「尹正!」
  两人的距离这么近,汪彦君随即张开双手拥抱男人,高兴地说:「你怎么失踪这么久?」
  「你啊……」尹青彦亲吻汪彦君脸颊,笑着说:「居然敢忘记我。」
  「我没忘了你呀,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汪彦君也是笑着,但他说到一半,突然推开尹青彦,「不对……」
  「我就说你忘了,还不承认,」尹青彦紧紧扣住细瘦的手腕,「我是青彦啊。」
  「青彦……啊——啊——啊——」汪彦君开始激动地叫着跳着,像一个开关坏掉的玩具,不受控制地运转。
  「怎么了!?」护士紧张地冲进来。「彦君没事了、没事了。」
  护士从口袋里拿出针筒,注射少剂量的镇定剂可以让病患平静。她朝尹青彦道:「请拉住他!」
  「啊……啊……啊……」汪彦君的声音慢慢变小,挣扎的力气也慢慢消失。
  玩具的电池,快没电了。
  「请不要刺激到病患的心情,这会使他们复原增加困难!」护士忍不住加重语气,还要继续说时,腹部突来的剧痛让她失去意识。
  帮已经有点恍惚,却又徒劳挣扎的汪彦君穿上西装后,尹青彦抱着他回到车上。
  院长在自己办公室看到这一幕,他急着往后问:「涂先生,你们这是……」
  涂智勋将一大包牛皮纸袋递往前,就放在院长实木的长桌上,「请院长报警,就说是歹徒冲进来将人带走的,对家属也好交代。」
  「唉呀,你们这、这不行的!」
  涂智勋低下头请求,「这是五百万,请院长笑纳。」
  「你这样抢人走,消息若传出去,还有人敢将病患托付给我吗?」
  「院长说的是,是智勋设想不周。」涂智勋抬起头,他又另外签下高额支票,「请院长记得让护士闭嘴,否则尹氏会用不光明的手段,让疗养院一周内关闭。」
  院长叹口气,将支票及钱都收进保险柜后,道:「你快走吧!」
  ***
  尹青彦看着昏昏沉沉的汪彦君。
  紧绷地步步为营,在尹氏承担挫折压力,就是为了要找到他。但这个人、这个人真的是太卑鄙了!竟以受害者之姿,大剌剌地用精神病当挡箭牌!他为什么要删掉有「尹青彦」的记忆!
  「起来!」尹青彦用力摇晃身旁那个瘦弱的人。
  汪彦君惊慌地睁开眼,看到身旁的人才松口气的抱住他,「我做噩梦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尹青彦本来握紧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点。
  「梦到你死了……」
  他应该惩罚他的!
  「忘了为什么,只记得很恐怖。」
  他应该惩罚他的!
  「在旁边陪我,不要离开。」
  他应该惩罚他的!
  「碰!」的一声,等待红绿灯的奔驰车窗,传出重击声。
  看清是杜风,尹青彦对司机道:「快将窗户关上!」
  但是杜风的手已经卡进来,伸进来的半只手臂,紧紧扯住尹青彦的头发,这让司机看傻眼,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开始不断大叫的汪彦君,让情况更加混乱了。
  「臭小子,你把他逼疯还不够吗?」半关的窗户,杜风不要命般地把头卡进车里。
  银行突然答应融资,果然有问题!
  「我才要问你做了什么事!人好好的被你带走会疯掉!」尹青彦朝杜风就是一拳。
  「他连下床都不敢你知道吗!?因为照片在地上!」杜风一用力,将尹青彦扯近自己,也是一拳击到对方脸上。
  「就是你该死的把强暴他的照片拍下来!他不愿意面对现实,才会退化到十几岁!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因为谁疯的?是你!你这个恶魔!」
  身旁汪彦君的大叫声响着,尹青彦忘了回击,只能用余光看向发出惊恐大叫的人。
  真的吗?
  告诉我,真的吗?
  「滚!」尹青彦愤怒地大吼,头用力一甩,一撮头发就这么硬生生被扯下。
  杜风因为过于用力,整个人惯性向后倒;一场混乱,在杜风的追逐中短暂结束。
  司机一边从后照镜看那个还不死心跑着的人,一边问:「先生,你没事吧!?」
  尹青彦没回答,他将手伸向汪彦君,「嘘,没事了……没事了……」
  汪彦君将身体缩到车子最角落,他已经叫到快没声音了,唇一张一合像无法呼吸的鱼。尹青彦终于拉住汪彦君的手,但始终无法将那个人拉入怀中。
  「不是!你不是因为我才疯的!」他充满血丝的双眼,跟突然的大吼一样吓人。
  汪彦君吓得将头埋进大腿,「尹正……」
  无法发泄的情绪,全集中在拳头上,往前座车椅击去,司机也吓一大跳,他安静地开自己的车,不敢多问。
  在车子还没回到尹青彦的住宅前,汪彦君便安静下来,他脸上还残留眼泪,就这样缩着身体睡着了。他的精神跟身体,都在今天又受到极大损耗。
  尹青彦将汪彦君抱到床上放好,焦虑地在一旁来回踱步,脑海中的回忆如走马看花般地出现又消失,只剩汪彦君的奇怪行为,一幕幕强烈的定格。
  他的精神,早就出问题了。尹青彦停下动作,眼泪不自觉地滴下来。
  他脱胎换骨的努力,只是为了让他看清自己的愚蠢吗?
  汪彦君只是爱着尹正,就像自己只是爱着他;如果失去他,自己会多么悲伤难过,却无法同情失去尹正的汪彦君,那都是因为,爱情是自私的。
  而自私,让唯一肯爱他的人都失去了……汪彦君选择忘记他。
  愤怒根本是那么不堪一击的东西,悲伤,才是最后的终点。
  「呜……」他没发现自己呜咽出声,像小狗般,细碎的哀鸣。看着闭着眼睛的汪彦君,身体某个地方强烈的痛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慢慢地放到他的头上,轻轻地抚摸。
  汪彦君正睁着疑惑的眼睛,看着尹青彦。一样温柔的笑容,他沙哑地说:「我做噩梦,为什么是你在哭?」
  尹青彦想讲什么,但是张开的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汪彦君拍拍身旁的空位,说:「眼睛很酸吧?要不要上来睡?」
  「我……」我不是尹正。听到温柔的话语,却也只能继续掉泪而已,连说出自己的名字都没办法的他,只能完完全全地让汪彦君遗忘了。
  「你怎么了?」汪彦君伸手抹掉眼泪,「没事的。」
  「你、你会好的……我一定……一定会请医生医好你……」尹青彦断续的说:「我要跟清醒的你说、说……」
  「你在说什么……」汪彦君笑着问,将唇贴上尹青彦的唇。「我醒着,听得见。」
  冷血的尹氏董事长,只能彷佛婴儿般,蜷缩在汪彦君的怀抱中,哽咽地哭着。
  ***
  「董事长,杜风在楼下闹事已经连续两三天了,要不要请警察……」
  「让他上来。」
  「是。」涂智勋回到座位拨打电话,「我是涂特助,搜索他身上有没有危险武器,再让杜先生上来。」
  过了十分钟不到,杜风气呼呼地上来。他一脚踹开尹青彦办公室大门,大吼:「你以为有钱有势,掳人就是正当的吗?告诉你,我是彦君合法的亲人,我告定你了。现在、马上、立刻就把他交出来!」
  「我做错了什么事,就让我负责。」尹青彦站起身,「就算被当成尹正也可以,让他高兴的活下去就好了。」
  杜风讽刺地笑道:「我会相信你吗?不,你这个人,根本没有所谓的心!」
  尹青彦垂着眼睛道:「没见到尹正最后一面,彦君很悔恨。」
  「不要说些不相干的事!」
  「把我当尹正,彦君……彦君会慢慢从他的罪恶感中解脱。」
  「是你要有罪恶感吧!」
  尹青彦拿出DV,按下播放键。
  DV传出了汪彦君的笑声,他坐在椅子前,尹青彦站在身后帮他洗头。
  「好痒、你不要趁机乱摸啦!
  「尹正!我警告你啊!
  「正!」
  听到那一声声的「正」及笑声,杜风眼眶泛红了,他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了吗?告诉你,如果彦君一天不好,你就是罪人!」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了。」
  杜风依然坚持地道:「不管你怎么狡辩,总之把他交出来,他在你身边,谁知道下次回到我身边的又会变什么样!」
  「你带走他,也医不好的。」尹青彦无奈地说。
  「总比加重好!」
  「我像尹正一样陪伴他,至少比在精神病院每天问『尹正来了没』要好,对不对?」尹青彦不想说出口,但是他必须说。
  被爱的人当成尹正,他很难受,但越痛苦越是必须这么做,因为这是他的报应。
  杜风哑口无言,他也不想让汪彦君每天都关在那个房间,每天像被丢弃的狗一样,摇着尾巴问主人来了没……可恶!让汪彦君这么痛苦的不就是这小子吗?
  「你这个罪魁祸首,还真敢讲啊!」
  「以前用手段剥夺杜家的,我也会一并还你。」尹青彦走到杜风面前,突然跪下,「拜托你。」
  沉默蔓延着,门口不时窥探的涂智勋见到这幕也不禁呆了。
  「带我去看他。」良久,杜风这么说。
  四个男人的大半辈子,都这么一塌糊涂地过了。不……彦君也没多少日子好过了。
  汪彦君在他们抵达的时候,便撑着拐杖高兴的扑过来了,杜风轻轻地拥抱他,问:「你跟尹正同居?」
  「嗯——」怕杜风又唠叨他跟尹正在一起,汪彦君尾音拖长长地说。
  十多年前的三个人,十多年后的三个人,不管怎么想都是诡异组合。杜风看看尹青彦,又看看汪彦君,心里忍不住这么想。
  「彦君,你想跟尹正一起住吗?」
  「我……」汪彦君为难地看着两个人,已经四十多岁的他,用令人心酸的十多岁笑容,腼腆地说:「我想。」
  杜风紧紧抱住他,忍不住哭了。
  「怎么你们一个个最近都好奇怪。」汪彦君拍拍杜风的背,「杜风,谢谢你的关心,能有你这个朋友真好,我下辈子再做牛做马还你喔。」
  「什么下辈子,这辈子就给我还清!」杜风戳戳汪彦君的额头,「给我开心的活下去,知道吗!」
  「你哭起来好丑喔。」汪彦君搔搔自己的额头,尴尬的说。
  「我一个月来看你一次,有事就打电话给我,知道吗?」也不管尹青彦根本没答应,杜风就这么说定了,他将名片塞到汪彦君手中。「永远是好哥们。」
  也不知怎的,杜风一离开,汪彦君的眼泪彷佛跟有开关一样,一下子便扑簌簌地落下。
  尹青彦抱着他回到房内,问:「你是怎么了?想跟他回去吗?」
  「不是……」汪彦君用力地擤出让自己呼吸困难的鼻水,「我只是觉得眼睛酸。」
  「只是眼睛酸就哭成这样了?」
  「就跟你说是眼睛酸!」
  「好,眼睛酸,那想睡觉了对不对?」尹青彦拍拍他的背。
  为了自己的哭而感到不好意思的汪彦君,虽然不困,但也闭上眼睛假睡了。闭着闭着,意识渐渐消失。
  「晚一点起来吃东西喔,不能赖床。」将棉被盖拢那个其实已经瘦到见骨的男人,尹青彦想起医生跟他说的话。
  「好……」汪彦君含糊地回答:「正……」
  「嗯?」
  「我在梦中来不及跟你说啊……」汪彦君打了个呵欠,恍恍惚惚地说。
  「对不起……我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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