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的伤不是才要好了吗,你嘴巴怎么又受伤了?”
中午休息时间,在办公室里被同事问着的陈睿今,因为一直在发呆想事情,而显得相当迟缓道:
“啊……”他摸上自己破皮的嘴唇,还残留着微微的疼痛。蓦地,他脸一红,“是……隔壁邻居小孩咬的。”
“哈哈!”同事大笑。“不是告诉你要小心一点了吗?小孩子就是这样啊。像我们家的小宝贝啊,也是常常把我咬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陈睿今没有仔细听同事幸福的爸爸经,只是想起唇上那柔软至极的触感,不觉抿了下嘴,随即察觉不对,又是整个人傻住,那个没有意识的细微动作,让他感到相当内疚惭愧,于是忏悔地垂下脸,将额头贴上桌面。
玻璃制的桌垫冷凉,他闭上眼睛,好像终于可以让头脑清楚一点了。
星期六那天晚上,住在隔壁的高中生对自己表明情意,并且亲吻了自己。当时因为太震愕,他完全无法做出反应,后来好像还是许哲希拉着他回家的,他有点不大记得了。
隔天,许哲希去打工,似乎由于星期六的请假,所以特别加班到他妈妈回来的时间直接回家,两人没有碰到面。
这样也好。因为看见他,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从被吻之后到现在,陈睿今就一直想一直想,整个思绪里全都是属于许哲希的事。
想他的那个吻,想他的那句“我喜欢你”。
那是开玩笑的吧,又在说谎骗人了吧,还是另一个好玩的游戏?
由于许哲希之前的种种行为,陈睿今实在难以确定他言行所表示出来的真正含意。
因为觉得他这个大叔很可笑,所以又耍他了吧。
但是……
陈睿今缓慢启眸望着地面,脑海里浮现的是许哲希那个时候的表情。
明明感到非常羞耻又万分不愿意,但却仍是坚持要这么做、也一定得把话说出来的那个模样。真的都只是在造假,全是谎言而已吗?
如果是假的,他就不用这么烦恼!但是如果是真的,那他又要怎么办?
自己心里,又希望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陈睿今胸口一热,好像感觉做错什么不应该的事似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捱到下班,回家煮饭的时候也是处于茫然恍惚的状态,还因此烫到手,东西也烧焦了。
最后他放弃,打电话叫外送比萨。
将失败的晚餐倒进垃圾桶,他稍微收拾一下,刚才烫到的地方隐隐作痛,他这才到水槽冲了冷水,之后走出厨房,打算擦药。
家里原本没有急救箱,但先前因为额头受伤,所以他去药局买了一些简单基本的家用医药物品,都还有剩下。打开抽屉,拿出装着东西的袋子,门铃忽然响了,他顿时以为是送比萨的人来了,于是走过去开门。
打工结束回来的许哲希,站在外面。
“——啊!”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陈睿今吓了一跳,一下子全身变得僵硬起来。
许哲希瞅住他。
“你干嘛像看到鬼?”
“不……没、什么。”陈睿今飞快将目光从他脸上移走,有些结巴。
许哲希又不悦道。
“你呆站着做什么,不想给我进去啊?”
“没、没有。”陈睿今连忙打开第二道的铁门,并侧身让他可以进入室内。许哲希越过他时,稍稍地碰到了他的衣角,只是这样子轻微的接触而已,他的心脏就忽然用力地跳了一下。
仿佛怕被发现般,他慌张把门关上。
才转过身,就见许哲希指着放在客厅长几上的几罐药水问道:“你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干嘛,你又受伤了?”
“呃……刚刚在厨房烫到。”陈睿今回答道。
“烫到?”许哲希把书包放下,走近他问:“哪里?”
“手臂……”他正想说没什么关系。许哲希却拉起他的双手,微低头察看道:
“你嘴笨头脑笨,现在连手脚都笨了……是这个红红的地方吗,好像起水泡了。”
虽然被骂了,但和言语相反的关心举动却让陈睿今怔楞住。身高比较高的他,站在俯视的角度。
仿佛,看见许哲希从衣领处露出的白细颈侧,不禁赶忙移开视线。
被握着的掌心仿佛升高了温度,明明根本没有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动摇,
“啊、没事,擦点药就好了。”他抽回手匆忙道,跟着走向沙发。
刚坐下来,手里才拿起的消毒药水就立刻被夺走。
许哲希瞪着他。握着那罐水,再伸手拿起桌上袋子里的棉花棒,道:
“我来。”
他一靠近,又会让自己胡思乱想,陈睿今慌张婉拒道:
“真的不用,我可以……”
许哲希当作没听见,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将药水打开,用棉花棒沾上。
“手,伸出来。”他没得商量地道。
面对眼前这个年龄小自己一轮的少年,陈睿今总是只有听话的份。
他乖乖地递出自己的手,看着许哲希将沾有药水的棉花棒涂在伤处,由于疼痛的缘故,他反射性地缩了一下。
“你很痛?”许哲希抬起明净的双眸,认真地凝视着他问。
陈睿今望着他柔美的面容,一时间竟有些出神了。
“……喂!”许哲希见状,唤着他。“你在发什么呆啊……陈睿今!”他喊了一声。
听见自己的名字,陈睿今登时醒神过来。他呆了一下,瞪大眼睛。
“——咦?”
“咦什么咦?”许哲希睇着他。
“你……你、刚刚喊我的……名字。”陈睿今不解又不习惯地道:“你不是一向叫我大叔吗?”
许哲希垂首,继续涂着药,好像没事般地说:
“我再也不叫了。”
“呃,为什么?”陈睿今不明白他为何要突然改变称呼。
“什么为什么啦?”许哲希不耐烦地把用毕的棉花棒丢进长几旁的垃圾桶,随即瞅住他,凶巴巴地道:“你会叫你以前喜欢的女朋友大婶吗?”
“嗄?”那个跟这个有什么关系?陈睿今的脑筋转不过来。
“你真的很烦!不说清楚就不懂!”许哲希脸颊泛红,移开视线看着旁边,恼道:“反正、我不要叫喜欢的人大叔!”
陈睿今愣住半晌,终于明白了。
所以,因为自己是他喜欢的人,他决定不再用那个称呼了。
喜欢的人,这四个字,又让陈睿今心思浮荡起来。那种快要跨过某条界线的感觉,令他心惊不已,他连忙压下内心那股不安定的情感。
两人刚认识之初,他就被吻了脸颊,而后许哲希刻意嗳昧的言语和行为,都因为那个微不足道的吻和那句不正经的喜欢,让他相当不知所措;幸好,在被影响得不可收拾之前,他知道了那全部都只是虚假的而已。
明白真相以后,他不再被许哲希的言行给困扰,就算听到同样的话语,面对相同的行为,他也可以全部用平常心看待,甚至能够主动对许哲希做出像是疼惜孩子般的动作。
但是现在,他第二次被吻,这回却是吻在唇上;他也第二次听见许哲希对他说喜欢,用那样让他完全迷惑的表情。
倘若他真的当真了以后,却发现又只是个恶作剧,那他应该怎么办?
陈睿今晓得,自己会这么想,是由于这次许哲希所对他造成的影响,比之前更深巨更混乱,已经是再也无法忽视的糟糕了。
“你……又是在整我吧。”他从许哲希身前收回烫伤的那只手,摸着自己后脑,慢慢地笑道:“因为我的反应会让你觉得很有趣,所以你才以此为乐吧,你这次用的方法更大胆了呢,我真的要相信了,这实在不是件好事……你可以不要再用这样的方式骗我吗?我……真的会相信……”他的声音沉下,笑容微微地苦了。
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原本撇开视线的许哲希,闻言后转回眼眸,面无表情也不发一语,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他。
他的注视,令陈睿今彻底愣住了。
美丽的眼睛那么直接专注,是他从未看见过的眼神。
仿佛被那清澄的双眸给捕捉住,他楞楞地忘记自己该做什么而不再动作,就只是和少年对看着而已。
许久,许哲希站起身,伸出双手,按住陈睿今的肩膀,然后使力将他往后推去。
因为太突然,陈睿今整个人撞上沙发靠背,登时吃了一惊。他讶异地昂首,只见站立的许哲希低着头,由高处往下睇视着他。
“那你要怎样才会相信?”许哲希屈起右膝,压上沙发。然后左腿横越陈睿今的身体,就这样面对着他,跨过他的大腿半跪在沙发上。“要怎么样你才会相信我这次不是在整你玩你或恶作剧?”
这个姿态,让陈睿今手脚不知如何动作而僵住,他只能抬着头,错愕地望住那张气恼的丽颜。
“你……”
“只要我让你真正相信就行了吧!”恼怒地喊完,许哲希霍地双手捧起他的脸,垂首用力吻住他的嘴唇。
“——呃!”陈睿今惊愕的反应,被这个霸道贴在嘴上的吻尽数吞没。
他只感觉到许哲希湿润的舌尖伸进自己的口中,强硬地想要缠上自己的舌头。少年的吻过份直接,生涩粗鲁地毫无技巧可言。
但是,这个一点经验也没有的吻,却教原本全身僵硬的陈睿今失掉脑海里所有的正常思考,完全陷落了。
他不能自已地开始回应着,缓慢吮吻许哲希柔软的唇瓣。
“嗯!”许哲希身体一软,坐倒在他腿上。双手搭着他的肩膀,昂首毫不保留地开启自己的嘴唇,让他的舌可以没有任何阻碍的进入。
陈睿今扶住他纤瘦的后腰,让他靠近自己。
许哲希无意识的轻动腰部,感觉到他小巧的臀部在自己股间摩擦,陈睿今浑身烧热,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沸腾一般,在许哲希放下手摸住他的裤头时,他却顿时整个人清醒过来。
陈睿今满头大汗地制止道:
“等……等、呃——”
许哲希咬住他的舌尖,然后动手解开他长裤上的扣子。
感觉到他的手就要摸进自己裤内,陈睿今再顾不得其它,离开他扰乱的吻,抓住那细白的手腕,极度紧张道:
“哲……”
掌中紧握的腕节细微地发着颤,他不禁停住本来要出口的话。
许哲希微喘地望住他,双颊像是要流出血似的通红。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发现,这孩子全身一直都在轻细地颤抖着。
“我喜欢你。是真的。”许哲希的声音不稳,但是眼神却无比地坚定。
陈睿今怔怔地凝视住他,无法动弹了。他只能看着那年轻美丽的脸靠近自己,用那极度不成熟的吻,再次把自己的唇封住。
许哲希将手探进他的裤头,握住那个灼热的部分。陈睿今心脏狂跳,关于性别或者年纪那些复杂重要的问题在他脑海里不断重复闪现,他却根本没办法去想,虽然明知不行不可以也不能够继续下去,但是,许哲希那即使无法止住发抖也不愿停下的手指,教他拒绝的话语哽塞在发烫的胸腔内,完全说不出口,只能接受那几乎使他失去自持的,万分青涩的抚弄。
“……呃!”他粗浅地呼吸着。
许哲希将脸靠在他的肩窝处,不给他看见表情,然后伸手拉开自己的长裤,将腰部贴近陈睿今,用双手把两人最敏感的地方握在一起。
坐在腿上的清瘦身体开始随着手中的动作而摇动着,由制服衬衫衣领处露出的肌肤白净柔滑,陈睿今的嘴唇不自觉地印上领口那若隐若现的纤细锁骨,忍不住按住许哲希的腰侧,高热的情潮让他再也无法去想任何其它的事。
“嗯……嗯!”
许哲希似乎想要忍住却又泄漏的诱人声音就在耳边,陈睿今的喘息也随之变得更为烧灼而粗重。感觉到许哲希的手加快抚摸的动作,陈睿今不禁紧抱住怀中纤瘦的身躯,没多久,许哲希的背脊整个拉直,陈睿今也跟着感到腰间一阵战栗,两人的腹部都弄湿了。
“嗯……”许哲希整个人瘫软下来,在陈睿今颈间浅浅地喘着气。
陈睿今脑袋空白了好几秒,尚未能够抓回思绪,许哲希就猛力推开他,拉好裤子从他身上跳下来。
大概是由于还没从激情当中恢复的关系,他的脚软了一下。
陈睿今赶紧拉住他,没让他跌倒。随即发现自己裤头敞开,他满脸通红,忙用另一手遮住。
“你这样相信了吧!”许哲希生气的朝他大喊了一声。
跟着甩掉他,头也不回地跑掉。
为什么……这孩子老是说完想要说的,做完想要做的就丢下自己跑走?陈睿今呆愕地望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好半晌,才闭上眼睛,往后倒回沙发,抬起手臂遮住自己滚烫的脸道:
“我……相信了。”
***
那个——大笨蛋!
许哲希跑回家,用力地关门上锁。
他双手抵住木门,气喘呼呼地弯着腰,漂亮的脸容染上一片抹不去的深红。
手心里还残留刚才的触感,他紧闭住眼睛,像是要掩盖之前心里所有的难堪和羞耻,骂道:
“笨死了……”
隔壁那个迟钝的男人,一定不知道告白之后的自己是用多么难为情的心情出现在他面前的吧!也绝对不晓得自己千辛万苦才忍住想要拔腿逃走的冲动,才能表现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按下他家门铃的吧!
即使是初吻给了他,那样丢脸可耻地说了喜欢,他却还是因为自己以前骗过他,所以没有办法相信。
那么,不管用什么方法,自己绝对要让他完全明白。
就算那个方法让自己羞耻得想要死掉!
心脏激烈地跳动着,怦怦不停的声音即使捣住耳朵也还是那么急遽地在听觉里回响,就好像一直在提醒自己刚才发生的事。
“可恶……”虽然是有点赌气的意味,但自己都已经做到这样了,要是那个笨蛋男人再说一句不相信的话,自己就再也不管他、永远不理他了!
深深呼吸几次,许哲希用了很长的时间平复心情才回到房间。
在浴室洗澡的时候,他看见自己锁骨的地方有一点红红的痕迹,楞了一下,才红着脸飞快地抬手按住。
“是……吻痕?”
居然留在这么明显的位置!这样会被看到啊,真的会被气死!许哲希按出一大堆沐浴乳,拼命洗着自己还留有余热的身躯。
虽然在心里一直骂人,但是,好像又有一点小小的高兴。
因为做了坏事而有些些心虚,他洗好后拿领口比较高的衣服换上。然后到厨房煮消夜。等着妈妈回来。
一定要赶快整理好心情,明天,还要去找隔壁的男人……
开门的声音响起,坐在客厅的许哲希回过头,看见母亲下班回来了。
“咦,今天好像比较早呢。”他站起身,想到厨房拿碗筷。
“哲希。”妈妈叫住他。
“干嘛?”许哲希停下,望住母亲。
总是温婉的妈妈,表情带着相当少见的严肃,道:
“你先坐下,妈妈想要跟你讲一件事。”
许哲希疑惑,依言坐回椅子上。
妈妈走近他,坐在旁边,然后从皮包里取出一封信,放在桌面上。
许哲希瞅着那封信。
那是一封航空信件,寄件人的地址上,写着它来自英国。
他睇住那封信半晌,忽然间想到什么似的,迅速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母亲。
然后,他听见母亲认真地对自己道:“我们要去英国。”
他一直都知道生父在英国。
那个男人,是妈妈大学里的外语讲师。妈妈大四那一年,因为师生间的恋情被发现,加上得知怀孕的事情而毅然决定休学。
就剩下最后的学期却没有取得毕业证书,甚至未婚怀孕了。那个男人说会负责,会娶妈妈,也真的把妈妈带回英国见父母,并且在那里结婚定居。
然而,在妈妈怀孕第七个月的时候,那个男人外遇了。
简直是和电视新闻或连续剧一样熟悉的情节。男人把女人弄大肚子,奉子成婚之后又继续风流地在外头拈花惹草。
不同的是,他的妈妈并没有委曲求全。就像决定要休学那般果断,妈妈挺着大肚子,就那样独自坐飞机回到自己的故乡,离开了那个男人。
然后,妈妈一个人生下他,一个人把他养大,直到现在。
这就是他所知道的,关于那个,在他生命当中只奉献过几次快感和体液的男人的一切。
“他曾经追来台湾找过妈妈,但是妈妈在你外婆的帮助下躲起来了,也请外婆跟他说不知道我在哪里。外婆呢,当时也不知道是真的很生气还是为了要演戏,只要他一上门,就很用力地拿扫把打他呢。”
许哲希听着自己母亲讲出这段当时一定很难受的往事,看见现在的她毫无阴影地露出柔和的笑容。
妈妈继续道:
“他不知找了几个月,最后真的找不到,终于走了。从那一天开始,外婆家每个星期都会收到他从英国寄来的信,内容都是希望我原谅他,能够回到他身边,他一定是知道我和外婆有联络,只是不肯见他,所以才这样寄信。”
许哲希垂眸,望着自己手里的那封航空信件。
是用很丑的中文字写的,开头是妈妈的名字,下面写着一直在等她回到身边之类的几句话,后面则全是那个男人自己的近况,像是头发剪了、又胖了,没有以前那么英俊了,怕妈妈回去会不认识他,也不爱他了……
妈妈曾经在他小的时候给他看过这个男人的照片。
那是一张有一点点泛黄,但是被保存地非常好的旧照片。
照片里,年轻的妈妈笑得好温柔,在她身后搂着她的男人,则是个长相非常俊美的外国人。
原来就是这个坏人啊。他当时只有这样一个感觉。
明明只看过一次,但是男人的模样,他却记得异常清楚。长大一点以后,他每次在镜中看到自己,就发现自己的眼睛长得愈来愈像那个男人,这种感觉让他相当讨厌,连带的他也讨厌起照镜子。
许哲希低头睇着那封信写下的日期,就是这个礼拜而已,右下角还用阿拉伯数字注明一个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八百三十一的数目。
“他每个星期寄一封信,现在已经寄了八百多封了。我终于开始想,应该要去找他了吧。”妈妈说。
可不可以赶快回到我身边呢,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回来吧。这是信里的最后一句。
许哲希抬起双眸,望见妈妈的眼眶里有一些湿湿的。
那个男人对不起妈妈的时候,妈妈一定很伤心。因为不能原谅,所以即使怀着孩子也决心要离开;因为生气,所以才会坚决躲着他不肯见面。
然而,在这十几年的日子当中,读着这八百多封的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番真心和诚意,令妈妈渐渐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再伤心了,也没有那么生气了,然后,就想要见到那个男人了。
妈妈一定还爱着他吧。
即使曾经被背叛而悲伤哭泣,就算忍受这么长久的寂寞和辛苦,也一定是一直爱着那个男人的。
“哲希……我们去英国,去找爸爸吧。”
妈妈说。许哲希凝视着她的笑容,以及泛着泪光的眼。
然后,慢慢地点了下头。
“嗯。”
***
订好的机票日期在三个星期之后。
原本的学校部分,要办理一些手续和申请成绩单,他和同学之间的相处本来就只有表面程度那般浅薄,没什么必要让他们欢送,他甚至也无太多不舍的感觉;至于到英国要转入的学校,那个等他们母子等了十六年的男人,早就准备好一切,只要过去就可以立刻安排。
可能他要通过一些那个国家的考试,或者重读一次高一,反正过去了就知道;打工的地方,也要早点提出离职,让店长开始应征新的工读生……其实,这个地方,好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留恋的。
唯一和他在一起生活的人是妈妈;平常打工都来不及了,也几乎没时间制造什么美好的回忆;他的朋友不多,真正知心交往的则一个也没有。
所以,即使要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没有事也没有人让他不舍或依恋……没有人……让他不舍……或依恋……
没有……任何一个人。
许哲希站在陈睿今上班的营业所前面,双手插在外套口袋,就那样望着那扇落地玻璃门,直到里面的陈睿今发现他的存在而定在那里不动。
他睇着男人老气迟钝的脸,然后扬起一只手,朝他挥了两下。
刚好正要下班的陈睿今似乎楞了楞,接着转头跟同事道别,随即就提着公文包走了出来。
许哲希望住他快要同手同脚的僵硬肢体动作,等他来到自己面前。
“你、你怎么在这里,又是要去打工经过?”陈睿今极其不自然地低着头问,视线不敢放在他脸上。
“我今天不用打工。”许哲希说道。店长已经找到新的工读生了,他不用再那么忙碌,在出发前,可以好好地休息。
“是吗?”陈睿今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似乎有更在意的事。踌躇了一下,他开口道:“你这几天……都没有过来……”
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办,他还要帮妈妈整理家里和行李,所以他有四天没去找陈睿今了。
许哲希瞅住他。
只听陈睿今宽心续道:
“不过……你没有不理我就好。”
“你为什么对着地上讲话?”这么多天不见,居然不看他的脸。许哲希不大高兴,“你不敢看我吗?哦……一定还在想那天的事吧。”他坏心故意道,果然望见陈睿今马上红了耳朵。
“那个,我、那天我们……”他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问你一件事。”许哲希打断他。停住一会儿后,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如果,我要去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要消失在你面前,再也不出现了,你会怎么办?”
陈睿今愣住,缓慢的抬起头。
“嘎?”他看起来一头雾水。“那是什么意思?”
“就那个意思啊!”许哲希瞪着他。
“啊……可是,你住在隔壁啊。”陈睿今一脸茫然。
许哲希不耐烦地道:
“你不会假设一下!想想我不在了,你有什么感觉啊!”
“这个……以前也讲过,会……寂寞吧。”陈睿今难为情地说出千篇一律的答案。
许哲希静静地凝视着他,然后,轻吸了一口气,启唇问:“你喜欢我吗?”
“——咦?”似乎没料到会这么突然直接地被问,陈睿今不禁尴尬地移开视线,满脸通红又语无伦次地慌张道:“我、我……你……你是男孩子啊……我大你那么多岁,也是个男的……我们……”
许哲希只想立刻得到他的答案。
他不管就在大马路边,用力扯住陈睿今的领口,大声道:
“不要管其它的事!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陈睿今吃了一惊,错愕地看着他,一时愣住没有立刻回答。
这令许哲希霍地怒道:
“你干嘛不讲话?好!我知道了!”他收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那我就在你面前消失!”
“哲希!”陈睿今连忙唤他的名,伸手从后面拉住他的手肘。
许哲希回过身,怨怼地瞪住他,脸上明明是非常生气的表情,但是,眼眶却有些泛红了。
陈睿今讶异地怔住。
许哲希垂下眼眸,上前一步,双手揪住他的上衣,低首将脸埋在他胸前。
“我……真的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他声音微哑地说。
“很远的地方……是哪里?”
“英国。”
“呃、去……去玩吗?”
“不是。”
“那……”
“我妈妈要带我去找我的生父。我以后就住在那里,不回来了。”
原来,他的父亲在英国,并且取得联络了。听见许哲希这么说之后,陈睿今脑海里的思考就开始变得迟缓了。
他只是怔怔的和许哲希走到车站,然后搭上捷运,在车厢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到出战为止,也是一直都是沉默着。
离开车站,夕阳完全西沉,外面天色已黑。回公寓的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不知道是谁先走近对方,手指不小心碰在一起了;也不晓得是谁先握住另一个人的手,就算会被路人侧目,那些好像也都不用在乎了,总之,他们最后是牵着对方的手,慢慢地走回家的。
陈睿今拿出钥匙开门,进到屋子里面以后,他道:
“啊……我……去弄点东西吧。”
留下许哲希在客厅,他恍惚地进入厨房。
要走了,那个孩子要离开了。
再也不回来了。
仿佛感觉被沉重而剧烈地打击了,陈睿今忍不住闭上眼睛,将手撑在流理台边缘,深深地垂下头。
永远住在对方隔壁,可能是根本不会发生的事,但是没想到竟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自己才相信他喜欢的心情而已啊,都还没将思绪整理清楚,却又得知这个震惊的消息,在他对自己说出即将要远走之前的那一秒,自己都还因为他的心意而慌张混乱着。
一下子,那些因为一个人而心跳加速或者万分紧张的感觉,却全部都溃散不见了。
自己甚至,都还没有给那个孩子任何的回应……
但是……但是……
但是,或许这样比较好吧。
有个微小的声音,出现在陈睿今脑海里理智的部分。他缓慢地睁开眼,望住自己放在流理台上的双手。
他对许哲希,的确有种可以完全牵动他所有情绪,占据一切心思,又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莫名感情。
那种感情,前所未有地在他的心底深刻存在着,但无论它是什么,许哲希是一个十六岁的、年纪轻轻的男孩子,却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无论是同性的恋爱,或者是年龄差距的恋爱,两者本来就是不应该发生的。
或许是被扰乱的自己一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正视,就算这孩子仍是住在隔壁,自己依然没有任何立场能接受他的情意,两个人也不可以在一起。那么,远远地和他分开,时间一久,他就会逐渐忘掉自己,长大以后,说不定还会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根本是个错误和笑话,或许想起来还会感到恶心。
许哲希只有母亲这个唯一的亲人,虽然不肯承认,但也一定曾经有过想见生下他的父亲的念头,从小就和妈妈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母子一同去找生父,他又是个孝顺的孩子,不能也没有这个道理和父母分离生活啊。
更何况,他还可以拥有更好的环境和照顾。
这个漂亮优秀的孩子,有更美好的可能性和将来在等待他,不应该断送在自己这种阴沉乏味又一事无成的老男人身上。
笑着送他去英国,让他离开自己。
这个选择,一定是对他最好的。
仿佛是在说服自己,陈睿今在心里不断重复。他抬起单手遮住自己的半脸,动也不动了。
因为他是个年长的大人,不能任性,也不可以感情用事,必须做出最适当和正确的决定。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他自己的心情就像灰尘那样一点都不需要在意,那个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他希望,那个孩子能够得到应得的一切,快乐并且幸福地成长。
不知经过多久,陈睿今将掩面的手缓慢放下,决然的眼神里却掺杂着一抹悲伤。
他步出厨房,望见许哲希抱着圆形的靠垫,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陈睿今凝睇着他一会儿,然后走过去。
“啊……我刚刚发现,冰箱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了。”他牵强地露出是自己疏忽粗心的笑容,然后道:“你现在饿吗,不饿的话,晚一点我再出去买现成的。”
“嗯。”许哲希只是应了一声。
陈睿今在沙发另一头坐下,前方灰黑色的电视屏幕,映照出两人的身影,他没有移开目光,留恋地望着那不真实的倒影。
默然半晌后,他鼓起勇气开口道:
“你什么时候要去,”
“……下个星期的周末。下午六点的飞机。”
这么快!只剩下一个礼拜而已。陈睿今忍不住握了握拳。
“那……那就恭喜你,终于可以一家团——”一个东西往脸部砸来,打断他的话尾。陈睿今望着掉落在地上的靠垫,抬起脸看向许哲希。
只见许哲希的脸上,又出现之前那种气忿又难受的表情。愤怒地对他道:
“这就是你的感觉吗!你的意思是,我走了也没关系,要去哪里都可以,你根本不在乎我的存在?”
陈睿今捡起那个靠垫,微微笑道:
“终于能够和父母在一起是好事,你为什么要生气?”
许哲希倏地站起身来,胀红着脸恼问道:“你、你难道忘记我之前跟你讲过什么事?”
陈睿今垂下视线,不着痕迹的深深吸气之后,平静的开口道:
“我只是把你当作孩子而已。”他说,然后再重复一次:“就是住在隔壁的一个孩子。虽、虽然我们有过比较亲密的行为,那也……也只是因为你主动,我、我——我只是配合你罢了,其实我根本不愿……不愿意……”
他看到许哲希垂放在身侧的双手,仿佛要掐出血似地紧紧握成拳状,并且强烈发颤着,于是,他再无法讲下去了。陈睿今缓慢昂起脸,只见许哲希的面容充满耻辱难堪的潮红,悬在长睫上的湿意,几乎再多凝聚一瞬就会成为泪水掉下来,但是他倔强地忍住了。
虽然狠狠地瞪着他,但是,眼神却又像玻璃似的那样脆弱。
讲出难听话的是自己,两个人却都受伤了。陈睿今的心头一痛,却一句安慰也没说,只是用极度勉强才能摆出的淡漠表情望着他而已。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许哲希对他大吼一声。然后越过他,离开这间屋子,在他面前消失。
看见他离开,那仿佛硬生生撕开胸口的强烈疼痛让陈睿今难以呼吸。他忍不住倾身往前,手肘靠在双膝上。
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都不可以再说。
这样一定比较好……对那孩子而言,一定是最好的决定。
虽然这么想着,他却还是痛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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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生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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