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海洋 第六章

  人生无常,二十六年来我从没有料到会有为同性魅力蛊惑的一天,更何况这个人还好死不死正是我的岳父大人——全然是生动而又不折不扣的同性加乱伦教材,身为别人女婿的千万不要有样学样,否则后果自负。
  窗外的天色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不幸的我一夜无眠,想太多的后果除了身心俱疲外还有两只炯炯有神的熊猫眼做额外附送,可谓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在浴室里洗完澡后,我对着镜子刮去隔夜冒出的‘小荷’;与此同时,我也仔细端详着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国宝眼’。十分钟后,我终于研究出了心得——此次熊猫眼的重现江湖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其盛况空前绝后。
  想象一下,一个本就算不上是貌比潘安、型若F4的男人眼下多了两颗四分之一大小的青皮蛋会是如何惊世骇俗的光景,怕是连气质俊男都沾不上边——这是多么令人郁卒的事实!
  回到房间里,我临时决定倒回床上睡个回笼觉。
  当然,黑眼圈只是其中的一个理由。
  基于飞往巴黎的机票已经在沐浴之前用电话跟机场服务台确认过了,所以今天即使要去医院做例行探望,也只是告别而已。
  ——该永远休眠的种子如果不幸萌芽了,那么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幼苗连根拔除,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舒展开手脚,我以最惬意的姿势平躺在床上,仰视着浮雕天花板,想象此时一只又一只白且肥的羊正不慌不忙地从牧场的栏杆上依次跳过,一二三四五六七……
  ……也不知数了多久,这套愚蠢的催眠大法终于起了作用,我的意识慢慢开始模糊。虽不至于完全失去知觉,但好歹也算是睡着了……
  ……虚无的梦境中,二十六岁的灵魂被禁锢在十六岁的躯体里,我愕然地发现身着黑色燕尾服的自己正不受意识控制地走向某个角落,而我的周围,是一片犹如电影特效般模糊的衣香鬓影。
  站立在距阳台最近的角落,我冷眼旁观众多陌生且刻意伪装过的脸庞来回地穿梭着,与蚊子的嗡嗡声无异的赞美之辞从我的左耳进去,右耳出来,丝毫不留痕迹。
  ——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小提琴天才?
  无知!真正的小提琴天才绝不会在十多岁时才崭露头角。
  ——在艺术领域里前途无量?
  要是全天下所有有幸在国际小提琴大赛上获得那算不上是什么东西的名次的小提琴手都能拜君金口而前途无量的话,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穷困潦倒,直到死后才被人发掘的音乐家。
  ——有一颗仁慈可媲美天使的心?
  不知是否是此人的情报网太多罅漏,任谁都知道眼下这个顶着慈善拍卖的光环,却不知道是为谁举办的奢靡宴会我是迫于父亲的压力才不得不来参加的,更不用提那把我刚刚才被通知已经捐献作拍卖物品的意大利制菲尔那多小提琴了。
  不过,所幸我对它并没有什么感情,即使它曾屡次伴我出赛,更何况我在昨天举行的国际小提琴决赛中已经不小心在它的琴身上擦掉了一块水晶漆。那块漆掉得很有艺术性,形状像是意大利的地形图,我还特意为此沾沾自喜了一番,只是要可怜了那个有钱无处花的买主不得不接受一个瑕疵品而已。
  在一片花枝招展、尔虞我诈中,一场号称慈善和民主的拍卖会终于开始了。令我意外的是那把编号为‘6’的意大利籍瑕疵品居然也叫到了二十万美元的天价,倍感讽刺之余,我下意识地朝买主看了一眼。可不知为什么,我却看不清他的庐山真面目,只能隐约地知道那是一个身材颇为修长高大的男子。
  无所谓,只不过也是一个伪慈善家而已,我耸耸肩,无意再探究下去。
  ……梦境到这里,便渐渐为一片空白所取代……迷糊中,我进入了深层次的睡眠,所有的一切都不复记忆……
  一觉醒来,竟然已是中午时分了。
  走进浴室洗了把脸,顺便看了眼镜子。不错,黑眼圈已基本消失,精神饱满,意气奋发,又是有为的大好青年一个。
  回到房间换上贴身舒适的T恤和休闲裤,随手把一些随身携带的小物品扔进POLO背包里,一切就绪,万事OK。
  今天的行程,第一站是医院,第二站则是机场。
  出了门,坐上计程车,我的心情似乎随着黑眼圈的消失无踪影而有所好转——如果我要去的第一站就是机场的话,我想我的心情会更HIGH。
  一路,清真寺风格的建筑从我眼前比邻而过,又在我身后接连而去,一如在我身边来了又去,不留任何痕迹的人们。在漫长的人生里,我不断地在改变;只是,我的改变并非因为他们。
  如果世界上有所谓的‘命运’,那人生就如同一出按剧本进行的木偶戏,我们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牢牢地维系在命运的手中;然倘若没有‘命运’这种东西,那每一个人本身就应该是这出木偶戏的操纵者,所有的剧情都应该由自己来谱写,所有的人物都应该由自己来决定,同样地,所有的表演也应该都由自己来掌控。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人生的木偶戏却常常是一半由虚无缥缈的命运操纵,而剩下的另一半才由自己掌握——这是凡人的幸运,也是凡人的悲哀。
  如果不能免俗,那么只有试着从命运手里窃取更多的木偶线,让人生最大幅度地贴近自己的理想。
  “先生,到了。”
  车稳稳地停在了医院门口,黝黑憨实的本土司机用不太流利的英语提醒我,并透过后视镜朝我比划。
  付了车钱和小费后,我将POLO包随意地搭在肩上,笔直朝向修聿的病房而去。
  闪烁着的橘黄色‘26’在条状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电梯所在的层面,跨出沉闷的金属箱,我拐弯来到走廊的尽头。
  站定在门口,我的心脏渐渐地加快了运动的频率,不知名的犹豫更是突如其来,毫无缘由。
  门的另一侧悄然无声,完全听不到有任何动静,向修聿或许是在睡觉,也可能是在阅读书籍。
  尽可能轻地旋转金属把手,推开门。但下一秒钟,我却愣住了——
  犹如电影画面般突兀地映入我的视野,又像是荒诞的肥皂剧那样令人惊异而不可思议。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此时正坐在向修聿的面前——或许说‘坐’并不贴切,而应该将这种充满暧昧的互动关系形容为是一种情人之间的亲昵体位。
  “下午好,抱歉打断了你们之间的亲热。”
  在他们发现我的同时,我已像往常一样平静地走向向修聿。
  “不过不用担心,我只是来告别的,五分钟就好。”
  “哦?”身为桃色现场的另一男主角,莫晟茗也是出人意料的镇定,或许我该称之为‘深藏不露’或者是‘老谋深算’。
  “所谓贵人多忘事指得应该就是莫先生。我尚在蜜月期间,既然岳父大人已安然无恙,那我的责任也了了,十分钟后我准备搭班机去巴黎和小语汇合。”
  岩浆翻涌,黑烟滚滚,烧灼地表,沸腾地心。火山爆发是何等壮烈的奇迹,只可惜由于环境遏止,所以暂时只能内部爆发。
  “不错,新婚夫妇是该有新婚夫妇的样子。”莫晟茗笑得志得意满,仿佛胜券在握,“那我就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我顺水推舟,“有身为岳父爱人同志的莫先生在,那我就能安心飞去巴黎了。”
  “俞虞……”
  “那就这样。我出发了,再见了二位。”
  不等向修聿把话说完,我便义无返顾地朝门外走去。
  载我去开罗机场的交通工具依然是放眼望去满大街都能看见的计程车,然而我的心情却比来时更恶劣了数倍。
  虽然自认为是一个没有暴力倾向的游民青年,然而此时此刻,当我的眼角无意中瞥见街边一个华人女士遭歹徒抢劫时,我便毫不犹豫地让司机踩下刹车,随手扔下一张大面额的纸币后就跳下车去拔刀相助。
  三个歹徒都是埃及本地人,而且个个身强力壮。即便如此,我天生的运动神经仍是高了他们一等。很快我就追上了企图和我跑耐力赛的主犯,并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衣领。
  但,路人甲捉强盗的戏码并未就这样简单地到此结束。
  抢劫者见无路可逃,便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打算背水一战。就像香港警匪片中经常使用到的经典镜头那样,他猛地从腰间拔出刀子,打算杀开一条血路。
  大约有一分多钟,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但与歹徒绷得紧紧的神经相比,我显然是轻松得多了,眼下在我脑海中盘旋的唯一念头就是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竭尽全力地揍他一顿。
  ——而事实上,我也这么干了。
  当我那用来海扁歹徒的右拳因为破皮见风而隐约感到刺痛时,倒霉的匪徒甲早已是奄奄一息——因为火山爆发,我把要手下留情的祖训忘得一干二净、片甲不留。为此,我由衷地感到了一微米厚度的惭愧。
  “厉害!不愧是香港知名武术家的孙子。”
  毫无预兆地,从我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掌声。蓦地转首,意外地发现除了莫晟茗外,目前正身为病人的向修聿也靠在BMW的另一侧门边凝视着我。
  “请付观赏费。”
  走近他们,我的脸色呈现出极度的不悦。
  “现金?还是活人?”莫晟茗扬眉。
  “如果是你的话,我选前者。”
  “如果是你的岳父大人呢?”莫晟茗显然乐得很,只见他神定气闲地双臂环胸,做出好整以待的模样。
  危机,就在此时来临。
  虽然搁倒了一个,但我完全没有预料到其他两名匪徒会如此‘道义’,在顺利逃脱之后还会回来瞧瞧同伴的情形。因此当空气中传来异动时,歹徒已从我们三人视线的死角处溜到了向修聿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
  高高举起的木棍昭示了他们险恶的居心,眼前的情景容不得我多加思考,使出一百公尺赛跑的最高速度值,当到达拉风的保时捷左侧时,我敏捷地弯下腰以匍匐的姿态穿过打开的车门,并迅速地推倒向修聿,使他成功地避开了致命的一击。
  下一分钟,莫晟茗的泰国拳击便发挥了它‘快、狠、准’的强大威力,三十秒之内便将两名匪徒完全摆平,让他们犹如砧板上的死鱼一般呈现出任人宰割的蠢样。
  扶起背部二度受到重创的向修聿,不意外地发现他俊挺的五官扭曲,没有血色的唇已清楚地显现了痛楚的程度。
  “……还好吗?”把他半拖半拉地弄进后车座,我低下头凝视着他苍白的脸。
  “……放心……死不了……”艰难地牵动嘴角,向修聿的神情是强行抑制的痛苦。
  “我要加速了。设法固定住修聿,他的背经不起颠簸。”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们一眼,莫晟茗的眼里有着微小的算计。
  迫于他几近飙车的疯狂时速,我不得不将向修聿牢牢地圈在臂湾中。偏高的体温透过衣物清晰地传到我的胸口,莫名的焦躁感由此冲破桎梏,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
  “如果你敢闭眼的话就试试看。”
  不期然地,他在生死线上徘徊的那三天四夜又再度浮现在我眼前,陌生的恐惧和猛烈的揪心顿时侵袭了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他虚弱地微笑了一下,“……我……尽量……”
  “请说是全力以赴。”我口气不善地纠正他。
  他又微微地笑了笑,“……明白……全力以赴……”
  “很好!那么剩下的数分钟里,就请你好好地实践诺言。”
  语毕,我便不再开口,只是目不转睛地监视着他。
  长达二十分钟的路程在莫晟茗主演的惊险片‘生死时速’里,仅仅用了一半时间就安然抵达。一阵忙乱过后,向修聿被送进手术室做详细的背部检查。
  “看来修聿确实伤得不轻。”
  手术室外,莫晟茗盯着我手上的血迹斑斑,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哪天你可以尝试着在爆炸现场亲身体验一下,那样的话你会更有体会。”将怔忪的视线从手上收回,我冷冷地回答道。
  “虽然事情的起因是修聿,但事实上他还是为了掩护你而受的伤。”莫晟茗跟随在我身后进入盥洗室,看着我洗去殷红的血迹。
  “你的意思是——我该为他的伤负责任?”我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既然你有这么好的身手,为什么不能在爱莲娜挟持你的时候设法脱身?这样的话,完全能避免这出闹剧一死一伤的悲剧性结局。”莫晟茗咄咄逼人,但也不可否认,他的话句句指向要害。
  “首先,请原谅我对女性心理缺乏研究;其次,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冒着枪支走火的危险;再次,在没有察觉她身上携带定时炸弹的前提下,我无意仗着自己在体格上的优势去打倒一个女性。”
  这是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丝毫没有隐瞒。
  “如果人能够事先预料到事情会以什么样的进程发展的话,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如此之多的遗憾了。”
  思索了数分钟,莫晟茗的视线再度停留在我的眼中。
  “很犀利的言辞,你不当律师实在是可惜。”
  “谢谢赞美。不过在我看来,姜,确实是老的辣。”
  “受伤的姜先生现在正在那里面。”莫晟茗翘起大拇指朝手术室的方向比了比,“小葱,请称呼我为蒜先生。”
  一时之间,我有一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
  “请问,所谓的‘小葱’——是指我吗?”我眯起眼,危险地盯着他。
  “那是当然。修聿是姜,你自然就是葱。”莫晟茗用一种‘这是大自然的规律,没什么好争辩’的口吻断然道。
  至此,我已经百分之百确定,莫晟茗是个精于演戏,善于伪装的高手。
  回想起数日前他在‘Blue Melody’以假乱真的那场‘暗恋SHOW’,以及一小时前他在病房里充分演绎的‘暧昧SHOW’,我的恼怒指数顿时呈直线攀升趋势。
  “演技高超的蒜先生不做演员真是可惜。”我模仿莫晟茗的口吻予以反击,“你那两场自导自演的戏码是为了自娱,还是为了愚人?”
  “两者皆有。”莫晟茗回答得不痛不痒。
  “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秉性。”我甩干双手,走出盥洗室。
  “一点不错。”莫晟茗的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少年时代因为亲眼目睹了双亲由相爱到离异的全过程,从此不再愿意相信爱情的人在遇见爱情时会下意识地逃避,这也是秉性在作祟吧。”
  我停下脚步——
  “正是因为不相信爱情,所以对我而言,这世界上也就不会有爱情。”
  “钻在沙堆里的鸵鸟比较容易闷死。”莫晟茗的笑依然可恶。
  “干卿底事?”投下硬币,按住自动售货机的咖啡状按钮,温热的罐子‘咕咚’一声掉落在凹槽内。
  “唔……果然是条冥顽不化的鱼。”坐在自动售货机旁的长椅上,莫晟茗敲了敲扶手,“这样的话,我还是支付现金好了。”
  我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既然你拒绝修聿抵债的话,那我只能用现金来支付观赏费。”扬了扬眉,莫晟茗像是放弃般地耸耸肩。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莫晟茗的不打自招立刻唤醒了我心中的疑点,这是导致向修聿此时形同坏掉的机器般躺在手术台上等着‘修理’的直接原因。
  “你说呢?”
  速溶咖啡因在我口中泛起了阵阵带着微酸的涩味,“我对哑谜没兴趣。”
  “这么说吧,无论在什么样的恋爱形态里,先举白旗的人总是比较吃亏。”莫晟茗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何不说你才是他旧伤变本加厉的罪魁祸首?”
  “我承认是我没有考虑到这起意外事故,但正像你所说的,如果人能够事先预料到事情会以什么样的进程发展的话,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如此之多的遗憾了。”
  莫晟茗意外得坦白,也意外得狡猾。
  “如果你真的不爱修聿,那就不要给他希望,也不要心疼他的伤。”
  “抱歉,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给过他希望。”
  将易拉罐扔进铝制品收集箱,心中的焦躁感随着刺耳的声响油然而生,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说白一点,你的存在就是一种希望。除非你离他远远的,正所谓眼不见为净。”
  “刚好我正有此意,这次去法国,我会考虑定居的事宜。”
  “很好。无论是对修聿,还是对你,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方式都是一种解脱。”
  “一举三得?”我讽刺地一笑。
  “没错。”莫晟茗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更准确地说,是一举四得。除了能让小语保住她的夫婿外,我也能继续占住我最有默契的好友,兼床伴。”
  ***
  昏暗的病房里,我静静地凝视着向修聿因麻醉效果未过而沉沉睡去的脸庞。
  数日以来,这已不知是我第几百次这样毫无禁忌地看他,却完全不用担心会陷入那两潭深邃中去而无法自拔。
  除了血亲和挚友外,这是我生平第二次对上述两者以外的人产生想要了解和细细观察的冲动。而第一次,是我选择的伴侣——小语。
  从医院右侧圣殿音乐广场里传来了隐约的钢琴声,《星空》飘渺的旋律让我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
  我和小语相识于两年前,而我第一次见到向修聿是在半年前。
  如果一个男人只有皮相精彩,那么姑且称他为孔雀;加上金钱的后盾,可以称之为黄金单身汉;再加上睿智这笔财富,可以被誉为钻石王老五;如果连修养都一应俱全,那么他就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和向修聿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我初次了解什么叫做完美——至少在我视力能及的范围里,他所展现的一切都让我欣赏,颠覆了以往我对水银灯下所有‘星人类’惯有的偏见。
  在那一天,我的身份是准女婿,而他则是准岳父。
  在我们的连接点——小语的强烈要求下,我们不得不以完全陌生的默契合奏一首用来代替求婚词的曲子。曲名很俗,但却又是意外的贴切——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小语知道我在等她答应成为我的妻子;然而,我却不知道有一个人用了十年的时间在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奇迹。
  那一天我的小提琴和他的钢琴意外得默契,没有难以入耳的庸俗歌词,连曲子也变得单纯、悠扬且令人神往。一曲终了,既陶醉了在场所有的人,也震撼了我——自十五岁开始以小提琴手的身份登台以来,从没有一个人能和我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即使是最顶尖的钢琴家也做不到。因为,在小提琴弦下徜徉着的是谁都无法了解的真正的属于我自己的灵魂。
  所以,在那一天,我深信,那只是偶尔的巧合;也或者是因为小语的关系,才使两个分享她生命历程的男人有了如此心有灵犀的默契。
  ——然而真正的事实,却是叫人如此心悸。
  平凡如我追求简单,对多愁善感深恶痛绝。所以,我拒绝是非,以及会随着是非牵扯而来的种种纷扰。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因此,如果我和他能在我的双亲离异之前就相知的假设不会成立;同样地,如果我和他能在我和小语相识之前就相恋的情节也不会发生。
  所有的这一切,或许早已注定了我们无法相守。
  俯下身子,我给了他最后的吻。
  ……温热贴着冰冷,一如我们第一次唇对唇的亲密。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转过身的同时,我感觉到了他的凝视。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漫长的沉默中,我们谁都不曾开口。
  “Te Amo。”
  低低地,我用几乎无法听到的声音说道。
  当最后一个音消失在空气中时,门已静静地合上了,徒留一室的寂寥和落寞。
  ***
  开罗机场
  1号候机厅巨大的电子看板上清楚地显现着‘Cairo-Paris BR746 7:15PM’,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时针和分针正指向五点四十五的位置。
  在呈长条状排列的候机椅上坐了下来,无事可做的我侧首望向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灿烂的夕阳和晚霞。
  凝视了天际许久,我随手从包里拿出铅笔和空白乐谱,记录下浮现在脑海中的旋律。十分钟后,我看着已完成的初稿微微地牵动嘴角,下意识地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如果现在哲也来邀谱的话,这首曲子会很适合NARAKI OKARA痴情的忧郁王子形象。
  抛开谱子和笔,我继续看夕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光芒,一丝一屡地黯淡;缘分,一点一滴地枯竭。
  没有永恒,有的,只是短暂的记忆和凝结的化石。
  “你是俞虞?”
  突兀地,一个高挑的影子出现在我的眼前,挡住了我的视线。
  端详了她三秒,我得出了结论:是个大美人,但绝对不会是个大美女。虽然‘她’长发飘逸,彩妆宜人,迷倒众生万千。
  “看来哲也守株的本领还不够好。”
  我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日本人,‘她’的中文说得相当流利,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关于这一点上,哲也应该向‘她’学习。
  “显然是如此。”
  话落,‘她’忽然猛地拉起我的前襟,重重地吻住我的唇——
  “这一吻,是我很迷上你的宣誓。”
  就在他放开我的那一瞬间,我站直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他傲人的俊脸上留下一个五彩斑斓的记号。
  “这一拳,是对任性小孩的惩罚。”
  “你只比我大六岁。”
  全然不顾脸上面积可观的淤青,NARAKI OKARA直率地看着我。
  “已经很够了,我对幼齿没兴趣。”
  提起背包,我拿出机票准备Check in。
  “只要你对男人有兴趣,一切都好商量。”
  像是超级市场的推销员处理明天就要过了保质期的商品那样(虽然现在他的模样看起来十分逼真),NARAKI OKARA卖力地推销自己。
  “如果你能把自己‘做’老一倍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我停下脚步,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俞虞喜欢欧吉桑?!”显然,NARAKI OKARA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你有意见?”我继续大步向前走。
  “意见的话是没有,但我觉得你的这个嗜好不太好。”NARAKI OKARA提着自己的行李犹如跟屁虫那样紧随其后。
  “我的嗜好跟你什么关系?”我的嘴角扬起一抹讽刺,“还有,难道你也要去法国?”
  “对啊。”从兜里掏出机票挥了挥,NARAKI OKARA坏笑,“按照哲也的预定行程,我明天上午要抵达巴黎拍摄写真集。虽然航班晚了你一天,但没有关系,我现在就去办提早手续。”
  “你怎么知道我在开罗?”
  “哲也手机上的短信息写得很清楚咩!”大偶像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
  “这么说,是你歪打正着,还是我运气不好?”我斜睨着他。
  “前者比较美好。”NARAKI OKARA正儿八经地合掌朝天拜了拜,“瞧,我刚下飞机就遇到了你,这说明我们之间很有缘分。”
  “孽缘比较贴切。”我第三次开始朝前走的动作,“好了,很高兴认识你,NARAKI君。再见。”
  “我要跟你一起去巴黎!”日本流行乐坛的当红忧郁王子摇着莫须有的狗儿尾巴。
  “我拒绝带一根幼齿尾巴去见我的爱妻。”我转身投下炸弹一颗。
  “什么?!你已经结婚了?!” 大偶像电晕无数少女的眼珠开始有转圈的趋势。
  “难得哲也没有告诉你。”我似笑非笑,递出机票和护照,取得登机卡后我向海关走去。
  “等我一下。”
  NARAKI趁我不注意,挟持了我的随身背包做‘包质’,一溜烟朝着总服务台跑去。
  “喂!”
  “小姐,四十五分钟后起飞的BR746还有没有空位?我要把明天下午的预定航班提早到这一班。” 大少爷很顺口地给人添麻烦。
  “请稍等一下。”
  “基本上,你这个旅伴并不受欢迎。”我准备以谈判姿态解决‘包质’问题。
  “没关系……”
  不料,他的话刚开了个头,就哽在泛白的脸色里。
  “喂!”我眼明手快地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NARAKI?”
  “……我的……胃……好疼……”
  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五个字,他的额上已经冒出了冷汗。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总服务台的小姐立即打内线唤来机场的医务人员。
  医务人员当机立断地将NARAKI大少爷‘请’进贵宾室休息,而本欲登机归去的我也不得不充当临时保父兼看护。
  “他没事,只是长时间的空腹引起了胃部的痉挛。”十五分钟后,医者得出了结论,“适当饮食就好了。”
  “谢谢。”等机场服务人员都离开了贵宾室,我立刻不善地看向他,“你究竟多久没吃饭了?”
  “不多。”自知理亏的NARAKI虚弱一笑,“两天而已。”
  “还是说你不知道什么叫做饥饿?”
  “知道。但因为工作的关系,已经习惯了。”NARAKI不以为然。
  “等你哪一天死于数天不进米水,请务必通知我来参观当代日本的偶像饿殍。”
  很不幸,这个狡猾的偶像连晕倒时也牢牢地抱着我的背包。除非我下决心放弃包里的谱子和生活用品,不带一片云彩地踏入巴黎,否则我还得留在这里听他那些没营养的话题。
  看了眼表,离登机限制时间还有十分钟。
  “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放开我的包,改天我考虑买十支棒糖来酬谢你。”
  “你想对我始乱终弃?”
  眼角瞥见医务人员端了少量料理进来,奸诈的NARAKI立刻对身上的女装加以善用,将楚楚动人的美女角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果然不出所料,医务人员甲向我投来了薄责的目光。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这块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牛皮糖的强力黏劲下,我暂时是走不了了。
  “我也要坐下一班飞机去巴黎。”揣测出了我的计划,NARAKI乘胜追击,“和你一起。”
  把从医务人员甲手里接过的料理摆在他面前,“吃完了再议。”
  没有发现我言语里的圈套,NARAKI兴高采烈地囫囵吞枣。
  “你有偏执狂倾向。”看着他,我下了结论。
  “嗳?俞虞很过分哦。”
  三下五除二地解决完食物,NARAKI抹了抹嘴。
  “其实早在我出道之前,我就听说过你的大名。据说日本流行乐界鼎鼎大名的作曲者是不少,但唯有‘海圣SAKANA’的作品才有可能让默默无名的新人歌手在一夜之间红遍全日本。在从哲也那儿看见你的相片之前,我一直是单纯地仰慕你的才华。而在这之后,我就成了你忠实的爱慕者。”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长相居然还能让思春期的小男生浮想联翩。”我恶意损他,“如果已经没事的话,就别横在这儿给人添麻烦。”
  我站起身,对我来说,多一个提行李的小弟显然没什么坏处。当然,如果能用胶布把他的嘴贴得严严实实就更好了。
  刚走下楼梯,我便发现原先安宁的1号候机厅里一片混乱,而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熊熊的火光照亮了阴郁的夜色。
  一阵恶寒从我的背部直涌而上。
  ——那架失事的飞机正是我原先要搭乘的BR746航班。
  NARAKI显然也惊呆了,好一会儿,他才下意识地开始喃喃自语,“……看来命中注定我们不会丧生在这里,不然我也不会刚巧在这时侯胃病发作……”
  刚想转头阻止他的聒噪,一个石化在大理石柱边的高大身影忽然定住了我的视线。
  他背部的白衬衫上隐隐透出的血迹渐渐扩散开来,然而他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似地纹丝不动,笔直地站在那里,看着窗外那熊熊燃烧的飞机残骸。在他的身边,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似乎在说着什么,可他仍是置若罔闻,一如千百年前就矗立在那里的一座石像,没有知觉,没有感情,没有生命,也没有灵魂。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驱动着我向他走去,缓缓地,一步一步地靠近,直到他的眼前。
  “为什么不在医院里躺着?”无厘头地,我质问他,然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双近乎死寂的眸子。
  但下一秒钟,我就被狠狠地嵌入一个有力的胸膛。在那一刹那间,竟紧窒得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因着身体毫无缝隙地紧贴,即使没有言语,我也能清晰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那是仿佛失去了灵魂后的痛彻心扉,又是失而复得般的发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
  我伸出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背部,听着他由狂烈慢慢转为平静的心跳。
  “……我没事,修聿,真的。”
  依然没有松手,但力量明显地减轻了不少。可是,不看我也知道,他背部的衬衣已经红了一大片。
  “去医院好不好?”我仰起头看着他已恢复生气的眼。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苍白却俊美的脸庞却在下一刻以放大的影像出现在我的瞳孔里……
  ……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三个吻,但却跟以往的都不同。
  ……火热,柔软中带着些许不令人反感的强硬,在轻啮过我的唇后,他的舌撬开我的齿关,探入其中……
  ……即使是在模糊不清的意识里,我也知道这才算得上是个真正的恋人之间的吻……而我们之间,会因为这个吻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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