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于御书房内被刺,乾圣帝震怒,下令追查,终于真相大白。如此令人发指之罪行乃是被囚禁多年的八贤王长子所为,人脏并获,乾圣帝令刑部严办,将贤王妃、贤王长子、次子、三女、四子一并治罪,五子年幼,不予追究,其他诸人,三月十五于午门外,车裂示众!
钦此!
啪地一声,水晶砚台从桌上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车裂……”龙延成双手颤抖,气得面色发白,“他们被你囚禁多年,难道还有本事做出这种事不成!龙令!你捉不到我,便用这么可笑的理由杀我的孩子吗!你这个……你这个……”
再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胸中一阵闷痛,扑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一旁的罗予牝大惊失色,忙上前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急道:“主子不用这么着急,还有时间!咱们慢慢想想对策!至少在三月十五之前他不会将小王爷……”
“没错……”龙延成轻轻擦去口角的血丝,冷冷道,“他暂时不会杀他们,否则他也不会忍了五年,在我刚出来的时候他便会杀了他们的。”
罗予牝总觉得他这是话中有话,有些不太明白:“主子的意思是……”
“他绝不是如他所说查出这件事是我儿所做。而是用这个借口来引我出现。他知道为了这几个孩子我必然会派人去救,便设好了陷阱等我。”
罗予牝道:“那主子的意思是,不用去救了?”
“不,”龙延成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用假的王妃和孩子来引诱我们出现,到时救人的一定会落入圈套;一种则是王妃和孩子都是真的,若我们出现便诱杀之,若我们不出现,便将错就错,将他们全部杀掉!”
罗予牝倒抽一口冷气,手足无措:“那……这怎么办!去救不是,不去救也不是……”
龙延成慢慢坐下,想了想,道:“予牝,你到时候抽调十五位无明在法场观察情形。我也会乔装去。”
“主子万万不可!”
龙延成阻止他道:“你听我说。我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只是确认法场上的是不是王妃和孩子们。若是假的,所有人按兵不动。若是真的……定下暗号,随时出手!”
“是!”
罗予牝匆匆出去安排人手,龙延成独自一人坐在阴冷的房间里,忽然在错觉中似乎被谁抱了一下。那是很熟悉的热量,某人手臂中有力的温暖。
一切都只是错觉而已。
在柳家庄的一切都是梦,一场很快出现又很快消失的梦。两人互相接近,互相触动,互相伤害,互相隐瞒。
制造这场梦的人是谁?是谁把制造出来的东西抹煞了?构建这场梦的东西是什么?又是什么把那件东西打碎了?
爱情这东西是从来也不曾存在于龙延成和龙令之间的,所以那个对龙延成如此深情的人不是龙令,而那个对龙令如此温柔的人也不是龙延成。两人一同制造了一个虚幻的世界,虚幻到了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将它支撑起来,因此,终究在三天之后化归无形。
“龙令……”
龙令……
龙令……
究竟是谁比较狠心?究竟是谁比较无情?谁被伤害了?谁又从这之中得到了什么?
是不是一定要到两败俱伤才会甘心?是不是一定要失去对方才能吸取教训?所谓的爱情,是否一定要是悲剧才能千古留名?
若是如此就算了,就当什么也没有罢。
不曾发生过,不曾存在过,不曾拥有过,不曾伤怀过。
龙令又听见了那个呼唤自己的声音,心中的烦躁愈加强烈起来。
三月十五,午门外。
贤王妃和四位贤王亲子跪在法场中央,背上插着木牌,头压得很低,每人身后站有两名魁梧的行刑手。看热闹的小百姓们围在法场的四周,挤得水泄不通。
乾圣帝亲自坐在高台上监斩,严培站在他身后,御林军分列左右,将法场中心包围起来。明黄的旗帜扑啦扑啦地在法场四周飘扬,很安静,除了旗帜之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龙延成扮成小商贩的模样和罗予牝两人混在人群之中,努力想看清楚法场中心那几名罪人的脸,但他们的头实在是低的太厉害了,根本看不见。
太阳钟上的阴影慢慢移动,一点一点地指向了某个刻度。
“时辰已到!行刑——————”
行刑手粗暴地拉起跪在地上的五人的头发,迫使他们抬起头来。
“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
龙延成心中一颤。那确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们的眼睛无助地在人群中梭寻,还在寄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丈夫和父亲能来救自己。
罗予牝看看他,他微一点头。
行刑手们拔掉了他们身上插的木牌,将他们分别拖开,首先将王妃放在了空地上,似是要先用她行刑。五匹马在不远的地方,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罗予牝举起右手,他的拇指上面缠绕着白色的绷带,这是第一信号。距离法场不远处的一个酒楼上忽然啪啪啪啪扔下了四只酒坛,在楼下的石子地上摔得粉碎,这是第二信号。听到第二信号时,围观的人群中分别暴起了十几条人影,和那天刺杀龙令的情形一样,那些人都穿着百姓的服饰,但都以黑纱蒙面。
御林军早有防备,只听严培发一声喊,全体迅速围成一个大圈,以惊人的速度将那几人包围起来。那十几条人影中,其中五条人影猛扑向法场中的人,另外十人挥剑抵挡御林军士,看来默契十足。
行刑手的武功不足为惧,几下便被打倒在地,四位无明拉起还跪在地上,面色惊惶的孩子们,砍断他们身上的绳索,用力托到背上,企图飞起来越过御林军的头顶,直接落入人群逃走。
严培举手,大吼道:“放箭!”
第一排与无明对抗的御林军退下,露出一直隐藏在第一和第三排之间的弓箭手,只听唰唰之声不绝于耳,满天的箭雨洒开,刚刚起跳的四位无明不得不又退回原地。
其中一人冲到王妃身边拉起她,正欲砍断她身上的绳索,却没想她身上的绳索自动滑脱了下来。
“王妃!?你怎么……”
王妃没有答话,只迅速伸出一只手臂缠上他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握成拳头,瞬间在那人腹部连击三下,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瘫软在地上。其他十四人大惊,御林军看到了机会,大吼一声冲了上去。严培向龙令一点头,高高飞跳起来,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落在那片混乱人群之中,混战起来。
在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在法场内精彩的打斗中时,许多小百姓跑了来看热闹,也有许多胆小的逃走了,谁也没注意到,在那些来来去去的人群里,有两个重要的人物混迹其中,悄然消失了。
刑部。
龙令大步走至上座,一撩衣摆,威严坐下。
“带上来!”
几名兵士拖着三个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人进来,后面跟着王妃和她的四个孩子。孩子们浑身还在发着抖,他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如何。也许会比以前更惨。
“怎么只有三个?”龙令问。
严培低头道:“启奏皇上!由于臣和王妃无暇分身,其余诸人在我们破他们气海之前便已自杀,只剩下这三个!”
龙令笑:“这就够了,三个绰绰有余了。”
王妃上前,跪了下来:“皇上,妾身答应您的事情已经做到了,皇上答应的事呢?何时才能做到?”
“哦?这么着急啊?”龙令继续笑道,“好好,师父你功成身退,带你的孩子们离开吧,永远别再出现在朕的面前,否则朕……或许会改变主意!”
“谢皇上!”
王妃是龙令的爷爷圣德帝赐给龙延成的妻子,表面上她是个知书达理,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前中书令的女儿。但她真正的身份不是这个,而是大内唯一的女探。圣德帝当初训练她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后来他明白必须要控制龙延成和他的母后,不让他们的野心太过膨胀而伤及其他皇子,才会将她以中书令女儿的身份下嫁贤王。她的任务是监视他们,她做得很成功,丝毫没有被看出破绽,就那么与龙延成一起度过了十几年的时间。
圣德帝驾崩后,她收到了已知真相的太平帝密旨。太平帝知道龙延成必定会杀死自己,便预先下旨让她在他死后暗中帮助龙令。她不知该怎样去做才好,唯一会的只有武功,还有圣德帝留给她的一本黄绢册子,那上面详细地讲述了若被龙延成篡位,她应当去联络哪些人。她认识的字不少,但是却看不懂那上面所讲的事情,只有全部交给龙令。
她这招算是误打误撞,若是她自己去与那些大臣联系,不会得到如龙令那么好的效果。而且龙令开始联络的时候里面一些重要的臣子并没有被龙延成换走,这使得这本册子没有变成一本过期的老皇历,还是发挥了它应有的效果。
王妃又深深叩拜了一次之后,站起来,带着孩子们向外走去,两名兵士在前面为他们开路。
“娘……娘……您今天做了什么……娘……”最大的那个孩子已经十八岁了,刚刚走出皇帝的视线范围,他声音便颤然地问他的母亲,“咱们多年都被软禁在不同的地方,您遇见了什么事?究竟怎么了?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娘啊,你为什么要打倒那个来救我们的人?”
“娘啊,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王妃木无表情,却有泪水在她的脸上汹涌纵横。
对不起,延成。
对不起,延成。
对不起,延成……
心脏破了一个大洞,往外面不停地流着浓稠的血泪。
“这剩下的几个,应该不会再自杀了吧?”龙令问道。
严培答道:“这三个都被臣和王妃破了气海,武功已废,口中藏匿的毒药也已拿出。除非有人杀他们,否则是死不了了。”
“好,”龙令看着那几个人发笑,眼神一直停留在其中一个人的眼眸上,“把他们的面纱都给我取下来。”
唰唰唰几下,三人面罩被一一取去,龙令的眼神一直停留的那个人露出面容来时,龙令的笑愈发灿烂了。
“果然如此,不是他……不是他……”
即使知道绝对不可能是他,但在心中还是有一丝的希望,希望是他。想见他一面,问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对自己赶尽杀绝。那么恨他吗?他让他那么痛吗?于是就拿他的爱情当作用具,以这种方法来凌迟他?
“你们几个,是谁派来的?”龙令问。
那几人不说话。
龙令笑:“要让你们死,很简单,也有很多方法。”
那几人露出了嗤之以鼻的表情。
“不过,朕有更多的办法,让你们生不如死!”
那几人的表情似乎没有变化,但龙令能看得出来,他们的心中微微地惊跳了一下。
“严培,”他不再看那几个人,反而看向严培,轻描淡写地道,“天牢的行刑狱卒中,有多少是喜好男色的?”
严培答道:“臣下从未数过,不过据臣所知应该不少。”
“你说他们能有多少种玩法对待他们呢?”
“大约只会比我盛世皇朝的活人刑罚多出那么十几种吧?”
那三人的脸开始发出了煞白的颜色。
龙令又道:“你们究竟是要说,还是要把自己送上门去让那些人玩呢?”
尽管面白如纸,他们依然一言不发。
“看来他们还是比较喜欢被玩。严培,遂了他们心愿吧。”
其中的一人发出了短促的尖叫,但还是被御林军士们拖了出去。
严培看着他们被弄出去,心中不忍,拱手对龙令道:“皇上,这……”
龙令打断他道:“你去照应着点,别让那些人把他们弄死了。朕还要问他们事情呢。”
“是……是……”
严培看着那几人被押入天牢,不久就从里面发出了凄厉的声音。他没有勇气进去看,只有坐在外面,一个人呆愣愣地看正抽条儿的细细杨柳。
龙令坐在御花园中给一盆牡丹修剪花枝,细细地修剪,一直修剪到晚上,将好好的花修成了秃秃的模样。
月亮出来了,圆圆的,好像那天从风雪云堆中露出头来的美丽风情。
严培匆匆跑来,在龙令身边低语:“皇上……那几个人说出来了。”
龙令放下了剪刀:“真是好汉,居然能撑到这时候。”
“他们只有一个要求……”
“嗯?”
“能赐他们一死。”
“等抓到了八贤王,他们想怎么死都可以。”龙令霍地站起来,“严培,命人立刻下去布置,务必活捉八贤王!”
罗予牝扶着龙延成回了他们的临时居所,龙延成口中断断续续地咳着鲜血。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受伤了?还是旧疾复发?”
龙延成一边咳一边笑:“没事,没事,只是见到王妃那个样子,有些高兴而已。”
“高兴!”罗予牝悲愤地道,“王爷您不要这样好不好!那个王妃一定是假的!假的!一定是那个龙令弄出来骗您的!咱们上当了而已!”
龙延成看着他,眼中闪着奇异的光:“你以为我会认不出她?我们是结发夫妻,同床共枕那么多年,我会认错她?”
“王爷……”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我被套进去了,我这次是真的,彻彻底底地输了。”
“王爷!”
“剩下的无明还有多少?”
“还……还有七位。”
龙延成叹了一声:“他很快便会找到这里,你给他们下一道命令,让他们各自走了吧。我不想再拖累什么人了。你也一样。”
“不!王爷!那些人我会让他们走,但我一定要留下来,为王爷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
“罗予牝!你竟敢不听我的命令!”龙延成一怒之下,又剧烈地咳起来。
罗予牝双膝跪了下去,悲哀地对他道:“十年前,我妻被一位朝中重臣之子看中,饱受凌辱,自尽而死。我一个小小的校卫,哪里能撼得动他那棵大树,愤恨之余,只能想到刺杀一法。是王爷救了我,将那该死的禽兽斩杀于菜市口。从那时起,罗予牝便发誓,从今后忠心护主,绝无贰心!王爷如今有难,予牝岂能撒手不管,仅有这一身武功,愿拼死护持王爷脱逃出去。就算不成功,也愿死在王爷身边!罗予牝,也算死得其所了!”
“罗予牝……”龙延成连名带姓地叫他,“谁告诉你我要逃了的?”
“……!?”
“我不逃,我就在这里,等着他来抓我。”
“王……王爷!”
“让他来,把我抓回去,一点点剐了我,我心里还好受些。”
“王爷!您千万不要这样!王爷!”
“我受够了,我们……该结束了。你走吧,别搅进这是非中。”
见龙延成这样,罗予牝知道,他是真的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劝,起身道:“我现在便去通知剩下的那七位无明,但我绝不离开!我会保护王爷,直到最后一刻!”
他不再听龙延成说话,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龙延成托着额头,一手捂着心口,边咳边笑。
御林军很快地包围了龙延成的居所,但是出乎他们的意料。那里没有抵抗,龙延成只是坐在那里悠闲地写字,罗予牝在他身边,为他磨墨。
严培率领着部下第一个冲进来,看到的却是这副情景,不由愣住。
听到他进来,龙延成放下了笔,抬起头,看着他笑道:“好久不见了,严总管。”
严培立时明白当时自己在柳家庄的身份已然败露,有些狼狈地应道:“王爷说笑了……既然王爷这么说,自当知道小人奉旨行事……小的也不用再多说,王爷,请!”
龙延成优雅地一甩袖子,在罗予牝的搀扶下向他们走去,好像戏台上的戏子唱完了那样,漂亮地亮一个相,然后退场。
龙令站在满是美丽装饰的空旷的洛微宫中,背着手欣赏那种虚幻的丽色。
严培将龙延成和罗予牝带到洛微宫门前,对龙延成道:“王爷,小的不能进去,您请。”
龙延成迈着轻飘飘的步伐向宫门口走去,罗予牝想跟上,严培拉住他。
“你干什么!”罗予牝怒吼。
“你也不能进去,”严培道,“皇上有旨,除了八贤王,其他一干人等只许在门外守候。”
“胡说八道!我怎么能让王爷一个人面对那个混蛋皇帝——”他的话没喊完,严培已经一指戳向他的背部穴位,他立时瘫软了下去。
严培打横抱起他的身体,低声道:“怎么能让你进去……否则你不是死定了。”他转头对一边目瞪口呆的属下道,“我离开一下,若是皇上叫就传我一声。”
“是!”
他抱着罗予牝向他在宫中的住所走去。
两个太监静静地开了门,龙延成走进去,门在他身后静静地关上。
龙令强壮的背影在这高大的建筑里显得格外渺小,龙延成看着他产生了一种错觉,时间似乎倒流回了他篡位的那一天,龙令被他的两位母亲夹在中间,好像母鸡伸着翅膀努力保护小鸡一般。那两个女人一边保护着孩子,一边咒骂着他,那尖利的咒骂声如今就在这华丽空旷的洛微宫中回响,一遍又一遍。
报应吗?
报应吧。
母后的声音也和她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哭着,为他的不肖而号泣。
“自从上次一别,咱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皇叔?”龙令忽然开口道。
“大概,几个月吧。”龙延成道。
龙令转过身来看着他,灿烂地笑:“你知道了啊?”知道那个在柳家庄与你共度了三天的“刘令”就是我。
“是。”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龙令慢慢向他走来。
“是。”
龙令站在他面前,俯视他:“这么说,我一直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
“没错。”
龙令一掌打上他的脸,龙延成的头被打得偏向了一边。这一掌明显是留了不少力气的,若是他真心想打,龙延成的脖子也很有可能被他打断。
“玩弄我很有趣吗?看着我为你发疯,看着我为你抓狂,看着我为你不顾一切——很好玩吗?”
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是的。”
龙令的眉头聚拢了来,眼睛变得狭细,猛地抓住龙延成胸口的衣服将他双脚离地地拎了起来。
“明明是我赢了吧!为什么我还是被你踩在脚底下!你对我不屑一顾!你不把我当成一回事!你嘲笑我的真心!你利用我!对你来说我究竟算什么东西!我的真心就那么贱!趴在你的脚下让你践踏我!是不是!是不是!”
你不明白……若是真的想践踏你,我有很多办法,但不是那样,默许你拥抱我。
“是,又如何?”
龙令慢慢地松开了手,表情颓然。
“你为什么要杀太后?”
“我没有要杀她。”
“你胡说!”龙令指着他的鼻子吼,“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还要我把太后的牌位举到你面前吗!”
“我只说我没有计划要杀她。”龙延成静静地道,“她对我毫无作用,我为什么要浪费精力去杀她?那只是意外。本来我派他们去,是为了要杀你。”
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破碎掉,碎得捡不起来。
龙令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咽喉上,作势收紧:“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龙延成不说话,只是直视着他,清冷淡然的眼睛里空旷得如同这洛微宫一般,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
龙令的手颤抖着无法用力下去,喉咙中断断续续地发出语焉不详的声音。
龙延成等得有些失去了耐心,往前了一步道:“要杀便快些杀了我吧,为何不杀了我?杀了吧,咱们都解脱。”
龙令后退一步。
“为什么不动手?你还在等什么?”女人的咒骂声和哭声还在回荡,吵得人头昏。想快点摆脱这可怕的声音,想快点安静下来,什么也不再想,也不再这么难受。
龙令的手指渐渐松了,他收回了手,用小小的声音道:“我下不了手……为什么还下不了手……我爱你……我爱你……我居然还……迷恋着你!”
“真是难看。”龙令的身体变得异常渺小,龙延成从高高的地方俯视他,道,“我对你很失望。居然连我也杀不了,真是太没用了。”
龙令落泪了,他跪了下来。
“明明是我赢了的……我赢了……可是为什么我要被你这么伤害……为什么我不能还手!为什么我不能像你伤害我那样,把你给我的一切统统还给你!”
“因为你非常没用。你是个废物。”自从爱上我开始,你就变成了废物。
龙令抽泣,好像一个孩子,哭得很难看:“我爱你……我爱你,求你别再伤害我……我爱你……”
这个九五之尊,这个天下君王,跪在他的面前,说“求你别再伤害我!我爱你。”
在柳家庄的那些日子是一场梦。他们刻意制造出来的梦。把一切都忘记了,他们不是龙令和龙延成,不是皇帝和八贤王,只是刘令和刘若成,两个不相干的人,然后,相爱。
可是梦终究是梦,真实会挣扎着存留下来,只有梦才会有崩毁的一天。当梦境坍塌的时候,他们两个都被埋在了废墟下面,一辈子也逃不出来。
“我做了一场很悲惨的梦,梦醒了,才是现实。”终究也要面对的现实。
“不,”龙延成道,“你还没有醒。在你杀了我之前,你醒不过来。”
我是梦,我是你在这深宫之中全部的梦。在你摆脱我之前,你都在梦里。这是恶梦,你会一直都在这里。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
龙令猛地抱住他的腰将他推倒在地,扯开他的衣服。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稍微平静一点,才能少被他伤害一点。只有这时候他才不是被踩在脚底下的那个,才不是被践踏的那个。
龙延成被撕开的胸口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香袋,针脚很粗糙,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龙令的手伸向它,龙延成发现了他的意图,想要将他格开,龙令粗暴地抓住他的手放到头上去用力压住,另一只手掏出那只香袋,用牙齿将它撕咬开来。
那里面是几张边缘被烧得焦黑的小纸片,纸片上有淡墨洇过的痕迹,似乎是某幅画作被烧尽之后留下来的残片。
等一下……
画作?
焦黑的痕迹?
残片?
难道是……
“这难道是那时候的……”
他拼了命从柳家庄跑到鄂州城,召集了所有可以召集的人,让他们想办法,为他——为龙延成寻找十五月明。他找到了三幅十五月明图,急匆匆地跑回龙延成身边向他献宝。可是龙延成看过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那是假的”,然后将三幅绝世画作统统丢到了火盆里……
龙延成转过头,似乎不屑回答。
“是不是!”
“跟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龙令将那几张残破的小小纸片贴到他的脸上,狠狠地道,“你为什么要保留这些!你不是说过这月明是假的!毫无价值!你把我的真心和那几幅画一起放到炉子里烧!最后却为何要把这种东西留在身上!”
“龙令,”龙延成道,“你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话?不妨直接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龙令的眼泪,一滴两滴三滴地落下来,滴落到龙延成的脸上,好像在下雨。
女人尖叫哭骂的声音渐渐远去,唯一还保留在这个身体上的,只剩下了那些泪水的烫伤以及身体接触的热量。
三月的柳絮在宫门外面随风飞舞着,好像鹅毛大雪。落到地上,铺了一层轻轻的厚厚的地毯。
那是很美的情景,“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寒食(韩翃·唐)】可是那也是很可怕的情景,你的所有的一切都被侵占了,被柳絮,那些美丽的“飞花”,它们占领了你的世界,作为一场如梦似幻的幻觉。
若是在那上面点起了一点点的火苗,立刻就会呼地一声烧开去,烧得干干净净,一点残渣也不剩下,而它所覆盖的东西却毫发无伤。
幻觉。
始终只是幻觉。
就好像梦一样,从这个深宫中开始,在这个深宫之中结束。作为幻觉的那个人会被烧得干干净净,其他人却毫发无伤。
始终只有幻觉。
那年的三月,盛世皇朝斩杀了两位重臣。
一个是洪永喜,罪名是贪赃枉法。证据是宇文元上奏给皇帝的。
还有一个是宇文元,罪名是与钦犯私通。那名钦犯是八贤王,当初放走贤王这个逆贼的人就是他。证据?是一个姓樊的人密奏给皇上的,皇上很看重,没几天便定了他的罪。
皇后还在她的位置上坐着,没有丝毫挪动的迹象。皇帝的皇子也始终只有太子一个,再也没有添丁。
被抓回来的八王爷又被关入扶摇宫中,那里除了皇上之外,再不许任何人进去。
龙令每日都在那个愈见苍白的身体上发泄自己空虚的欲望,伤害他的同时,也被自己所伤害。
可是只有这个身体回来了,龙延成的心和眼睛在哪里?为什么看不见了?为什么摸也摸不到了?明明离得这么近,明明心贴着心,可还是听不见,看不见,找不见。
他喜欢抱着那个瘦削的身体入睡,因为那样可以听得见他的心跳声,虽然不是很均匀的频率,但是那是他活着的证明,证明他整个人都和这个身体一起留在这里,而不是只剩下了躯壳。
龙延成有时会吐血,但都在龙令看不见的地方吐。他不知道确切的原因,因为他不是大夫,但他知道,这是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证明。
这一切终于快结束了,他伏在栏杆上看着长出了新叶的柳枝感叹。龙令在他的身后激烈地动作着,让他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继续站立。
对了……予牝在哪里?和我一起被抓来这里之后,他去了哪里呢?
“你们把王爷怎么样了!王爷到底怎么了!你这个卑鄙小人!放我出去!”
罗予牝被关在严培在宫外的家中,一直都在这里,大概会到龙延成得到自由——或者再也不可能得到自由为止。
“严培!你这个卑鄙小人!把我家王爷还给我!混蛋!”
他会伤心一阵子,但是不会太久,有人会安慰他,直到很久以后,让他不再恨,也不再怒。
失去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明明是刻骨铭心的,等到消失以后,某一天你才会发觉,哦,原来他已经消失了那么久了。
我都忘了。
四月二十一那天晚上,被抱在龙令怀中,刚刚历毕激情的龙延成开始大量咯血,床单上一片狰狞的鲜红。龙令惊恐不已,套上衣服连鞋也没穿便跑出去,传旨召来御医苑中所有的御医。
御医们衣冠不整地拎着药箱分别被带入扶摇宫中,一个一个摸过龙延成的腕脉,无一例外地沉默摇头。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龙令大吼,“朕叫你们来是打哑谜的吗!他有没有救!说!全都给我说!”
御医们慌忙跪下,磕头不起。
“皇上息怒!不是臣等不愿说,实在是不敢说……”
“说!你信不信朕现在就把你们全部推出去斩首!”
御医们互相望了望,一个人大着胆子道:“回皇上,贤王他……已回天乏术了。”
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打到了龙令的头上,他立时懵了。
“回天……乏术?”
“是。”
回天……乏术……?
死……
回天……
乏术……
“滚!没用的东西!统统都给朕滚出去!滚!”
御医们拎着药箱子连滚带爬地逃出去,一人在外面的台阶上绊了一跤,硬是从那上面滚了下去。
龙令看着龙延成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很多的情绪,多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你……要死了……”
“咳……我知道……”
这不是很惊讶的事情。其实他一早就知道龙延成一定会死。他又不是蠢材,枕边的人半夜吐血吐到流出眼泪难道也会不知道?
可是他装作不知道。尽管心在痛,痛得恨不能抓住胸膛的位置拼命抠,一直到把心脏抠出来为止。可是他不能表露出来。女人的咒骂与哭泣声不只回响在龙延成的耳边,同时也回响在他的耳边。
所以他恨龙延成。
所以龙延成必须要死。
很痛,很痛,很痛,痛得连自己也快要和他一起死掉了。却不能表现出来,还是在继续强暴他,伤害他的身体,把他往死路上推。
恨不能和他一起去死才好。
恨不能连自己也一起杀了才好。
这么伤害着他,又被他伤害,这样可怕的事情,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什么时候才走到头?
今晚,就到头了。
龙令抱起他的身体,轻柔地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你想要什么?”
“什么也不想要……咳……让我安静一会儿……”
“嗯。”
“……龙令。”
“什么?”
“我到底哪里好?”
“我不知道。”知道的话,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这世界上唯一伤害你最深的人,就是我了吧?”
“没错。”
“为什么还这样对我?”
“我不知道。”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只知道爱你,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
“龙令……咳咳咳咳……”
“不要说话!”龙令暴喝,“你想死得更快一点吗!”
“我只要一句话,一句就好,让我说完。”
“……好。”
“记得吧?我留给你的伤害,永远都别忘了。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
“你到底还要对我残忍到什么地步!”眼睛干干的,没有泪,大约已经干了,再也不会流泪了。
“龙令,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你。我很想爱你……可是,那不可能。”
因为痛太深了。我给你的伤害太深了。我不敢爱你。
我愚蠢,我胆怯,我残忍,我让这个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的结局。
“我欠你的吧……你记得吧……下辈子,一定还你……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一直到消失,早春的热量再也无法维持他的体温,就算有人死死拥抱着他也不行。
如果你想,咱们来生再见吧。龙令。
“啊……啊啊……延成……延成……延成……延成……”声音梗塞在嗓子里,到最后变成了呻吟,似乎连呼吸也要停止了。可是没有泪,还是没有泪,眼睛里烧灼得发痛,整个人就要痉挛了,可是还是没有泪。
他的生命静止在了龙延成死去的那一刻,从此再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生命。
龙延成和龙令,同时死在了那一天。可是还有些许的不同,不同在于,其中的一人死在了坟墓里面,而另外一个人,死在了坟墓的外面。
————————深宫之梦大结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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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梦徊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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