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不乖 第七章

  南周帝的心疾终究不治,临终前他把文妲唤到床前。
  文妲泪涟涟,紧握住他的双手,默默无语。
  “小莲,”他对她微笑,“不要难过,人终有一死,况且朕年纪大了,这样走了,也算是寿终正寝。”
  “皇上……”就像一位慈父即将离逝,虽然他是敌国之君,但她此刻的泪水是真诚的。
  “小莲,朕很不放心你……你这孩子太过任性,得罪了宫里宫外不少人,朕这一去,你可怎么办才好?告诉朕,你想要什么?趁着朕还有一口气,让朕替你去办……”南周帝问。
  文妲摇头,她知道这是一个索取的好机会,可不知为何,她竟拒绝了。
  “你想回北梁去?还是嫁给铁鹰?”他道出令她吃惊的话语。
  “皇上……”她骇然,泪水凝在脸上。
  “关于你和铁鹰的事,朕早就觉察到了,从你鞭打他的那次,朕就感到你们之间似乎有什么关系,而你的头发……也是因为他才落的吧?”
  这事在宫中闹得不小,伸手轻抚她的头,他再问:“那天晚上,就是朕到狱中接你的那天晚上,你们本来约好要私奔的,是吗?”
  她无言,不打算再隐瞒这个让她痛苦的秘密,轻轻点了点头。
  “小莲,你仍是清白之身,嫁给铁鹰也没什么不妥,只要朕下一道指令,世人不敢说什么闲话的。”
  “不……”南周帝的好意她心领了,可她和铁鹰……在她一次又一次背弃他之俊,他们大概永远也回不去了。
  “你真的不愿意?”他没料到她竟会说不。
  “皇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一心想着别的男人,你居然还对我这么好?”她不解地问。
  “因为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呵,”南周帝拍拍她的手背,“那天晚上,朕心疾复发,你没有扔下朕,朕对你很是感激。”
  原来偶然的善念,竟能给她带来如此善果。
  但南周帝若知道她是北梁派来的卧底,还会这样待她吗?
  “小莲,整个宫里,朕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让朕拿你怎么办?”老人忽然叹息,“既然你不想嫁给铁鹰,不如朕封你为后吧。”
  “封我为后?”文妲愕然。
  封后、封后……她入宫以来最大的愿望,这一刻终于可以实现了。
  她终于可以不负北梁帝所托,有机会执掌南周大权,颠覆这个令她家破人亡的恶邦。
  可她此刻为何没有一丝喜悦,心中只剩下一片迷茫?
  “只要当上了皇后,朕西去后,你便是太后,世上再无人敢欺负你。怎么,不愿意吗?”南周帝道。
  “可是……”她唇间微动,“皇上,您就这么信任我?不要忘了,我可是北梁国的……公主呵,您不怕我将来会做出对大固有害的事?”
  “朕相信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他仍旧慈蔼地看着她,语气中有万分的自信。
  连她都不敢确保的事,对方竟如此坚信?
  她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吗?善良的女孩子会当卧底,会心怀报复,会背弃爱人,只为了一个后位吗?
  “不过,小莲,朕要求你一件事。”南周帝忽然道。
  “求我?”她何德何能,对大周天子有何用处?
  “你也知道朕那群儿子很是令人头疼,而太子更是心胸狭窄。朕在时,他们就已明争暗斗,吵闹不休,若朕西去,恐怕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臣妾就算封后,恐怕也管不了诸位皇子吧?”文妲不解这话语中的含意。
  “朕不是要你管他们,朕是想托你保存好朕的遗诏。”
  “遗诏?皇上,这样重要的东西,臣妾怕自己……”文妲万分吃惊,不敢相信南周帝竟信任她至此。
  “你先不要急,听朕慢慢说,这份遗诏上,朕要传位的并非太子,而是一个与铁鹰有很大关系的人。”
  “铁鹰?”她心中再次骇然,不知此等朝廷大事为何会与他扯上关联!
  “此人若继位,铁鹰也会荣登显贵之位,可太子若继位,此人性命必定会受到威胁,以铁鹰的护主心切,一定会与此人同存同亡……小莲,虽然你不愿与铁鹰在一起了,可念在你们的情分上,你也不希望他有事,对不对?”
  她明白了,好一招险计!
  南周帝知道她北粱人的身份,按理是不会把遗诏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她,可他深知她心爱铁鹰,在这宫中,她可能是惟一不会投靠太子的人,所以他把遗诏交给她。
  他赌的,就是她不会置铁鹰性命于不顾!就算她是北粱派来的奸细,也会好好守护这一份能让铁鹰荣登显贵的遗诏。
  呵呵,难怪南周能称霸天下,南周帝果然是奇人,能为人所不敢为,想人所不敢想。
  也难怪他一直说她是个善良的孩子──是呵,就算她再坏,心中也存有一份对铁鹰的爱意,对南周帝而言,这就足够了。
  文妲明白,这一次她被利用了,可明知被利用,她仍会同意。
  这一年冬天,南周帝逝于陵州,文妲扶灵柩回京。
  这次回京,朝中群臣、宫中嫔妃不敢再对她有任何不敬,因为她已是太后了。
  而太皇太后因为丧子之痛,正病卧在寝宫里,无暇刁难于她。
  文妲手持遗诏,身居后位,亲自主理国丧事宜,受万人朝拜之礼,一身素衣的背后有无限风光,还有无限凄怆……
  这夜,她独召一人入宫议事。
  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把此人召入宫中议事,而非像从前那样,需依靠布匹中暗藏的书信与他联络。
  没错,此人便是北梁的西诚王纳也亭风,或者叫他花亭风。
  “不知太后传我来,所为何事?”
  入了内阁,摒退宫人,花串风笑盈盈地问。
  “王爷现在可修书给皇上,就说文妲不辱使命,已夺到南周后位,趁着新帝尚未登基,南周局面未定,请皇上及早派兵南下才好。”她话语中的“皇上”,当然指的是北梁帝。
  “太后确定要这么做吗?”花亭风却道,“铁鹰身为御林军统领,若北梁大军攻破周都,他势必会率军誓死保卫紫禁城,太后不怕他有性命之忧?”
  “我会免去铁鹰御林军统领的职位,命他与玉熹公主早日完婚,封乐阳侯,赐他一片封地,让他在大军到来之前离京。”
  “大军若长驱南下,乐阳也定将不保,娘娘以为乐阳侯就能不问世事,平安渡日吗?”
  “这就是我的条件。”文妲抬起闪着寒光的眸子,“还得请王爷转告皇上,请他永保乐阳太平。”
  “哦?”花亭风挑挑眉,“皇上可能不会听太后的吧?”
  “皇上若不应允,我就将手中所持的遗诏公布天下,让穆展颜继位,那南敬王是才干非凡之人,若他继位,南周大局可保,皇上想南下攻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原来南周帝打算传位穆展颜?”他点点头,“果然好眼光!他能以大局为重,宁传位侄儿,也不传亲子,实在是古今难得有气量的君王。”
  文妲忆起逝去的老人,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咬唇不语。
  “太后,恕我直言,你如今贵为南周太后,又对南周臣子有情,既非真正的北梁公主,又何必如此费心帮北梁灭周?若换了我,呵呵,可能早就变节投降,安安心心当我母仪天下的大周太后了!”花亭风呵呵笑。
  “我倒是希望那样,可惜不能……”她表情涩然地将目光投向远方,喃喃道。
  “为何?”
  “因为……家仇。”她矛盾的症结正在于此。
  为了铁鹰,她本可以不再兴风作浪,但思及爹娘与姊姊死时的惨状,孝道之心逼使她不得不继续当一个奸细。
  “家仇?”花亭风一怔。
  “一年多前南周军队偷袭祟德小镇,我的父母和姊姊……”泪水霎时凝聚眼眶,胸中似有洪水决堤,她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压力,竟向花亭风这个外人道出心中的苦楚。
  “竟有这样的事?”他皱眉,“我一直身在周都,打探周帝的一举一动,并没听说偷袭之事呀……”
  “是吗?”文妲微愣,“如此机密之事,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打探出来的吧?”
  “这些年来与我结交的,都是朝中重臣,若南周真的要与北梁开战,他们至少会告诉我暂时不要与北梁有生意上的往来,以免损失钱财,可我真的没有听到丝毫风声。”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只觉得脑子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整个人浑浑沌沌的。
  “此事甚是蹊跷,容我再去调查一下。”花亭风道。
  “王爷,”她忽然想到什么,凝望着他,“何必去调查呢?让我一直误会下去岂不是更好吗?”
  顿时明白她话中所指,他莞尔地摇摇头,“如果南周帝把皇位传给他那个窝囊又歹毒的太子,我或许会一直让你误会下去,可他既然要传给穆展颜,那我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文妲知道王爷与南敬王素来交好,可也用不着为了一份所谓的友情,就变节投靠南周吧?”
  “我不是为了什么友谊,”花亭风走至窗边,轻敞窗口,让冬风吹拂他的俊颜,“我只是不希望再有战争。”
  “王爷……”这个回答让文妲惊愕,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奸细当久了,入戏太深,甚至误以为自己是南周国的人了,”他涩笑,“从前我视南周为敌国,觉得他们一举一动皆是错,可现在……我发现大梁也未必事事都对,如果两国能摒除前嫌,和睦相处,岂不更好?”
  “王爷……”被他的一番言语震住,她久久不知如何接话。
  更声不知敲打了几下,在寂静的夜里传至王府的深处,清晰入耳。
  穆展颜回到卧房的时候,发现妻子苏怡仍没有睡,披着单薄的长衫在灯下发呆,一看便知她在等他。
  “又在看什么好书呢?这么入迷。”他笑问。
  苏怡阖上翻了好久都停留在某一页的书本,努嘴嗔道:“你明知我没有在看书。”
  他踱到妻子身旁,拿起玳瑁梳,轻梳她披散的长发,这是一件婚后他每晚必做的事。
  每日梳足三十下,妻子的发越发乌黑浓亮。
  “我听说刚才亭风来了。”望着镜中夫君的俊颜,虽然这俊颜与平日无异,但她可以感到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不显露,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吧?
  “你这个王妃可真得人心呀,这府中的人现在都听你的了,叫他们不要多嘴,他们偏要通风报信!”穆展颜摇头芜尔。
  “如果没有要事,亭风不会深夜来访的。”抬起水漾眸子,她转身握住夫君持梳的手,握得紧紧的,“展颜,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说实话!”
  “我何曾骗过你什么?”他柔声道,“倒是你,从前常常瞒我。”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苏怡急得直跺脚。
  叹了一口气,他终于回答。“亭风劝我称帝。”
  “什么?!”她闻言一惊,“称帝?”
  “亭风说先帝的遗诏上写着要把皇位传给我。”
  “遗诏尚未公布,他怎么会知道?”苏怡更加诧异。
  “遗诏现在惠妃……哦,不,现在该称她太后了。亭风说,遗诏现在太后手中,她看过了。”
  “可是太后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他?”她的眸子充满迷惑。
  “因为他们认识。”
  “他们怎么会认识?”
  “亭风今晚告诉我两个天大的秘密,一个是遗诏上所书的内容,另一个……”穆展颜再次停顿,深深叹息,“另一个秘密就是,亭风的真名并不叫花亭风,而是叫纳也亭风。”
  “纳也?像是异邦的姓氏呀!”
  “对,这是北梁皇后一族的姓氏,亭风在北梁的时候,曾被封为西诚王。”
  “他是北梁人?”她惊愕万分。
  “嗯,而且还是北梁皇族。”
  “那么他为何要隐藏身份来到我周都?”苏怡说完,忽然恍然大悟,“难道……他是奸细?”
  “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吗?”穆展颜苦笑。
  “可他为何要把这一切告诉你?”
  “他在逼我称帝,用他的友谊来逼我!他说此次坦言了自己的身份,我要嘛揭发他,害他命丧周都;要嘛就称帝,在我称帝之后,他会以北梁西诚王的身份,力谏北梁帝与我国修好,永息梁周两邦纷争不断的战火。”
  “他不过是区区西诚王,那北梁帝会听他的话吗?”
  “他说就算逼宫力谏,也会逼北梁帝就范。”
  苏怡听完这一番惊心动魄的言语,久久无声。
  “怎么了?”他轻轻拥住她,“在担心我吗?你不愿意我称帝?是呵,当初在御花园中,你我定情之时,我曾发誓不会与太子争夺皇位。”
  她轻轻摇头,道出让他意外的答案,“不,展颜,此一时,彼一时,慧者视时而动,如今我赞成你称帝。”
  “什么?”穆展颜怔愣。
  “当初我不想你与太子争位,是因为我不愿你搅进政治的漩涡,可如今若让太子即位,北梁与我国战事必起,就算你我能找到一处世外桃源避难,但看着天下生灵涂炭,你我真能安心吗?展颜,我不愿意你当一个争权夺利的人,可更不愿你当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呵。”她说此番话时,目光炯炯,语意坚如磐石。
  “青旋……”穆展颜没有再说什么,只唤了一声他替妻子取的名,语气里除了情深,还有感激。
  “太后什么时候宣诏?”靠在夫君的胸膛,良久良久后,苏怡才问。
  “对了,刚才忘记告诉你,此事成与不成,关键在于太后是否愿意拿出那封遗诏。”他笑了笑。
  “怎么?先帝那样宠爱她,那样信任她,临了她却要作乱吗?”她担忧再起。
  “她与我邦有家仇。”
  “家仇?”
  他用最简短的句子,把文妲对南周的恨意根源说了一遍,这些也是方才花亭风告诉他的。
  “这事……”苏怡皱眉,“这事好蹊跷。”
  “我与亭风也是这么觉得,如今要派一个咱们都信得过的人去查明真相,这样才能让太后拿出遗诏。”
  “铁鹰!”她眼睛一亮,与夫君同时道出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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