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速前进 第六章

  一个小时之后,河边上空无一人。杰克·艾格哈特和沃尔夫·克鲁什驾驶着他们的船离开了伊基托斯城的码头,他们悄无声息的驶进了亚马逊河的滚滚洪流,只有那只空竹筏还停在原来的地方。
  亚马逊河的夜路并不像想像中那样美好,至少,它一点也不浪漫。
  这里的空气很好,虽然听报导说亚马逊的雨林正在遭受大规模的破坏,并且大气受到了污染,可是事实上,这里的夜空很晴朗,他们可以看到许多在大城市里看不到的星星,现在,它们布满了天幕。
  一弯残月疲惫的挂在天上,月色神秘而惨淡,不像往常那样皎洁明朗,看上去令人感到不大舒服。负责掌舵的沃尔夫不愿意抬头看它,杰克正在忙着划浆,顾不上注意它。
  但是,他们听到了森林咬牙切齿的声音。
  杰克感到一股寒气直透脊梁,成百上千只野兽发出的凶猛叫声汇成惊心动魄的吼叫,就像是业林本身野性的呼号。
  一种震耳欲聋的嗥叫声最令人毛骨悚然,它让人联想到成百只饥饿贪婪的狼,成群结队的在森林里徘徊。但是杰克知道那片黑色的森林里并没有狼,那只不过是南美的一种吼猴的夜歌,它们论个头还没有狗大,但是嗥叫声却比美洲虎还要响亮。这种雷鸣般深沉的吼声是人类神经所难以忍受的,仿佛全世界的痛苦在一刹那间迸发出来。
  不管怎么样,杰克都希望他们不要面对面的碰到这种猴子,他认为他们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阴沉最乖僻最凶猛的猴子,他从书上看到过,曾经有一只吼猴愤怒的把一支猎枪的枪管咬扁了。
  亿万只青蛙和癞哈蟆的齐呜同样令人毛发倒立。它们的叫声一会儿像雷声轰隆,一会儿像呜咽呻吟,一会儿又尖锐刺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河岸边有无数的鳄鱼在嘶哑的叫着,貘也在叫……还有许许多多杰克分辨不清的声音,所有这些几乎全部将他们淹没。
  直到听到一种并不响亮的叫声,整个森林在一瞬间沉寂了下来,好像所有的动物都突然间变成了哑巴。那种动物不慌不忙的叫着,那是南美业林之王——美洲虎。
  起风了,他们的船扬起了风帆。
  可是河道的情况并不容乐观,黑暗之中,河里的礁石、沙洲和飘浮的圆木全都看不清,开快船是不安全的,但是他们急于拉开他们和那个拉兹科之间的距离,这逼得他们铤而走险。
  感谢沃尔夫对于他童年生活的怀念,毫无疑问的,他是一个出色的亚马逊河的领航员,有几次,只差不到一米的距离船就要撞上河里的小岛,但最后还是躲开了,甚至有一次,他们的船已经冲上了沙洲,然后又挣扎着划回深水中。
  月亮显得很累,月光比星光还要幽暗。在冷冷的夜空中,南十字星座寒光闪烁。半夜,业林的喧哗沉寂了,可是到了拂晓,它又骚动起来。这喧闹声的起落就像闹钟一样准确。当喧哗声达到顶点,沃尔夫知道,差半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他曾经在城市的广场看过日出,也曾经在郊外的山顶等待过这一时刻的来临,杰克比沃尔夫有过更多的经验,他在很多地方看过很多次的日出,但是那些都和这一次不一样。
  天色渐渐转灰而白,他们在船上屏息等待着,远远的,远远的,一个红点渐渐泄出光芒,再冉冉突破云层升出水面,照到鲜花盛开的树梢,业林所有的声音都消逝了,只剩下亚马逊河水淌过船底的汩汩声。远方传来了鸟叫声,一群鸟正在北飞,瑰红色的羽毛灿若云霞。
  阳光很温暖。
  劳累了一夜,杰克和沃尔夫都觉得浑身疲乏,他们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在与河道的斗争中,现在,他们慢慢的把船向河滩靠拢,他们平展的躺在小船的甲板上,享受着初升太阳的日光浴。亚马逊很美,它常常美丽的让杰克不敢相信,但是现在,他更加不敢相信的是沃尔夫靠过来的怀抱,动作并不逾越,沃尔夫只是轻轻的用他的双臂搂着杰克的身体。惊讶之余,杰克没有拒绝沃尔夫的怀抱,他的怀抱像阳光一样的温馨。他突然想起来,昨天的夜路上,他虽然觉得毛骨悚然,却并不是孤独。
  仿佛他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习惯了有沃尔夫的存在。
  拉兹科应该已经发现他失去他们的踪迹了,这样很好,杰克想像着那张丑陋的脸变得狂怒的样子笑了起来,这一回合,他和沃尔夫,他们赢了。
  现在,他们太累了,需要休息。
  他们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当一只鳄鱼迂回着靠近他们的船的时候,即使是习惯于随时保持机警的杰克也没有能够及时发现那只爬行动物的出现。
  突然,他们的船猛烈的晃动了起来。
  杰克和沃尔夫从睡眠中惊醒,他们惊慌的察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们看到一只鳄鱼正咬着小船的缆绳在河里到处乱窜,它想掀翻整艘船!
  「天啊!」杰克惊叫着,身体不听使唤的在甲板上东倒西歪。
  鳄鱼在拽着小船飞快的在河水中打转之后改变了战术。它回过头来,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咬在船舷边,硕大的牙齿磨着船边,木屑纷飞。
  杰克往船上的小屋爬过去,那里面有一只猎枪。沃尔夫试图用刀子去割缆绳,那样他们的船就不会再被鳄鱼拽着打转。小绒猴在小屋的顶端惊恐的叫着,浑身瑟瑟发抖。
  沃尔夫也很害怕,有几次鳄鱼的大嘴都险些咬到他的胳膊,他甚至害怕去看鳄鱼的眼睛,它的那双黄褐色的眼珠里除了凶残还是凶残,但是沃尔夫也很勇敢,他想要保护杰克,就像最开始他还没有发现自己对杰克真正的感情,或者是他对于杰克的感情还没有转变成喜欢和爱情之前的时候他对杰克的承诺,他要保护杰克的安全。
  就在杰克刚刚拿到枪柄的时候,突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杰克吓得魂飞魄散。鳄鱼突然笔直的潜入深水,他们的船也跟着头朝下竖了起来,船头淹没在水里,杰克没有来得及抓住小屋的框架,和沃尔夫一起被倒进了水中。
  两个人和一只鳄鱼。
  河水里沸腾了起来。
  杰克手里的猎枪进了水,他把它塞进鳄鱼张开向他扑来的嘴里,只有一瞬间的胜算,鳄鱼的嘴被猎枪支着没法闭合,而沃尔夫的手里还有一把刀子。
  杰克觉得自己被人用力推了一把,随即离开了战斗区域的漩涡。
  「沃尔夫!」
  水里泛起血迹,可是沃尔夫并没有马上浮出水面。
  杰克的心里沉甸甸的,虽然那可能是鳄鱼的血,但是也有可能是鳄鱼咬到了沃尔夫。他望着仍然在水面浮得平平稳稳的船,拒绝去想像自己不得不从此独自到入海口的可能,他相信沃尔夫,也许他曾经质疑过他印第安的那一半血统,但是他现在却是完全的信赖着沃尔夫,不仅是信赖他的为人,也信赖他的能力。
  可是虽然信赖,还是会担心。
  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个瀑布下面和沃尔夫做爱,为什么会在做爱的时候哭泣,以及为什么他开始渐渐觉得自己对沃尔夫所存在的奇怪感情,或许同样是喜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相信沃尔夫一定会没事的同时还会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仿佛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终于,他看到沃尔夫了,这让杰克大大的松了口气。
  沃尔夫游到杰克的身边,他看起来安然无恙,手里的刀上面带着血,负伤的是鳄鱼。
  杰克突然想起了什么,「快上船。」他催促着沃尔夫重新回到他们的船上,他也紧随其后。
  而另一边,河水又翻腾起来。
  鳄鱼又开始扑腾,这一次却是因为它受到一种亚马逊的残害同类的动物的袭击,一种生性贪婪凶残的鱼,人们叫它们食人鱼,它们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锯齿鲑。
  不管是动物还是人,只要在水里受了伤,锯齿鲑闻到血腥味,马上就会扑过去。这种鱼是亚马逊河里所有的生物最怕的,鳄鱼也不例外。它们成群结队,每群有成百上千条,一旦嗅到血腥气,它们就跟踪而至,贪婪的冲上去,几分钟之内就把骨头上的肉啃个精光。它们的牙齿像刀子一样锋利,而且上下颌的力量大得惊人。
  杰克之前并没有亲眼见过这种鱼,但是现在他见到了。
  河水被大发雷霆的鱼搅得白沫翻飞,白沫中现出深红的波纹。
  杰克站在船上望着那片翻滚得红白相间的水面,哑口无言,这就是自然,他想,无论人类的文明发展到怎样的程度,尽管人们发明枪支弹药来保护自己的安全,但是面对这样的自然,他们真的能做到与众不同而幸免么?
  他们的船就在鳄鱼和鲑鱼相斗的现场,如果他们晚一步逃脱那里,后果不堪想像。
  沃尔夫显然不像杰克这样心情沉重,相反的,他很兴奋。他从他们的行李中找出一支长矛,开始为他们的午餐做准备。他瞄准了就把长矛戳下去,扎住鲑鱼,然后迅速的提出水面,因为如果速度不够快就只能扎到一排鱼刺而已。沃尔夫的动作不仅娴熟,而且很矫健,等到他做完之后,船板上摊着二十多条鱼。
  他们把船搁浅在不远的一个沙洲上,沙滩上摊满了锯齿鲑,鱼头被沃尔夫利索的剁掉了。杰克想离近看看那些鱼的牙齿,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捡起一个剁下来已经足足有一分钟的鱼头,鱼嘴啪的一声突然像弹簧一样的阖拢,把杰克吓了一跳。
  看到杰克吃惊的模样,沃尔夫笑了起来,他已经把那些锯齿鲑背上的肉整齐的一条一条的撕扯下来,放在架起来的火上烧烤。鱼肉的香味渐渐的扩散到空气中,似乎很是美味。
  「下次不要再一个人战斗。」杰克看到沃尔夫的笑脸,心里的某个角落在不知不觉间悄悄陷落,「不要像刚才那样把我推出来,我有能力去战斗,我和你一样强壮。」
  沃尔夫不动声色的看看杰克,又低头看看他们的鱼肉。「可是我喜欢你。」他当然知道杰克是强壮的,甚至在处理紧急情况的时候可能比他体内的半个亚马逊印第安人更妥善,就像「冰瀑之旅」那次一样,可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总是不希望他去冒险。
  如果这时候杰克能够说一句「我也喜欢你」就好了,至少这样的话,他就有理由反驳沃尔夫的话,因为他也喜欢沃尔夫,所以也不希望沃尔夫一个人单独涉险。
  锯齿鲑的鱼肉鲜美而多汁,河水不是十分清澈,但是杰克依然看得到,那只鳄鱼现在已经变成一副长长的白色骨架沉在水底,就像生物博物馆里展览的史前怪兽的骨胳。也许再过一段时间,这副骨架会因为种种原因散架,也许它会就这样被沉积在河底的淤泥所掩埋,然后经过一万年、十万年、一百万年的时间慢慢的变成化石。
  小绒猴轻轻的拉扯着杰克的衣角,杰克低头看看那可爱的小生命,递了一条烤熟的鱼肉给它,它活泼、机灵、充满了好奇心,虽然可能不像有的猴子或者其它灵长类动物那样聪明,但是它从不粗野,即使是在淘气的时候,也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它是个好伙伴,杰克想,沃尔夫也一样,是一个难得的,令人不想失去的好伙伴。
  杰克当然没有忘记他的工作任务——核实亚马逊的河道,尽管现在他有了卫星定位系统的先进技术,但是有的时候,杰克也会用坐标纸和铅笔工作,他在上面勾勒出河流的轮廓,利用指南确定方向,然后估计距离的长度……他的手头上有现行的航道图,他需要做的是确定这些航道图有没有可能存在问题,或者是不是还存在着人们没有发现的细小的航道,如果有,地质局下一步会派遣勘测队来重新精确的测量。杰克每画完一段,他就把坐标纸卷起来塞进一个玻璃瓶里,把它们放在小屋深处的一个铝制的防水箱子里面。
  「这有点像『瓶中信』。」沃尔夫在旁边评论着。
  「对,没错。」杰克说,「只不过我不会让它们扔进水里。」
  杰克常常坐在船尾的平台上完成这项工作,同时,他也一直监视着上游,看是不是有拉兹科的踪影。
  除了偶尔有印第安人的独木舟划过,上游没有别的动静。
  也许,拉兹科还没有来到这里,但也许,他马上就要追上来了。他和沃尔夫虽然出发得早,可是路上却被耽搁了。
  如果必要,杰克随时可以和拉兹科动手干一场,杰克知道沃尔夫也是如此,不过,如果能避免,他还是想尽力避免。他的任务是完成航道的确认,沃尔夫的任务则早就已经完成了,他们来到亚马逊不是为了和拉兹科打架,更不是……被杀或者杀人。
  拉兹科的手下可能也已经到了,他们都是职业的暴徒,可是杰克和沃尔夫不是,这对他们很不利。况且,就算他们真的可以对付拉兹科一伙人,如果不小心杀了人呢?
  杀了人就得被抓起来,然后长时间的待在牢房里面等候审判,最后,才是在巴西某法庭上接受严峻的裁决,或者,他们可以由领事馆申请回国制裁……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杰克都不想面对,他更加不希望沃尔夫去面对。
  每次一想到这里,杰克就变得很沉默。沃尔夫知道杰克在担心什么,可是他也知道杰克不希望自己知道他正在担心的内容,所以沃尔夫也保持着沉默。只有小绒猴,它还不懂为什么这两个人可以在无聊的沉闷中度过大部分的时光,它从杰克的身上跳到沃尔夫的肩头,然后再跳回来,没有一刻安宁。
  船继续前进。半夜以后,起了点儿微风,船扬起了帆。这阵子,业林中静悄悄的,河道在一个岛和大陆之间,很窄。一条独木舟从河岸边冲出来,驶进前方朦胧的航道,有人用葡萄牙语高声的呼喊,还有人在喊救命。
  尽管杰克有些疑虑重重,他却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他们把船划到独木舟的旁边,「出什么事了?」
  「是杰克·艾格哈特和沃尔夫·克鲁什吗?」独木舟上有人问。
  「是的。」杰克下意识的立刻回答了那个人的问题,可是心里却突然咯登一下明白了,是拉兹科,他追上来了。
  「是他们!」独木舟上的一个人大喊。河岸那边有人回应,接着,听到木头撞击的声音,有人把桨往一条船上放。
  杰克和沃尔夫马上调转船头想要离开,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走他们的船,独木舟上的一个人就站起来,一只手紧抓住他们的船舷,另一只手举着一把左轮手枪。
  「别动。」他威胁说,用左轮手枪指着杰克的鼻子。
  杰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站在船舷边,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反抗的武器。从岸边传来的声音判断,不少人上了一条相当大的船,那船比眼前这两个探子所乘坐的独木舟要大得多,拉兹科果然纠集了不少人来帮助他,情势对他们不利。在敌人准备进攻的时候,他却束手无策的站着,这让杰克感到痛苦,但是陌生人手里的手枪不容他多想,那枪口正对着他。
  站在杰克身后的沃尔夫动了一下,独木舟上站着的那个人立刻把枪口转向他。但是比他的动作更快的,一支飞镖射在他的手上。
  手枪掉到了地上。
  杰克反应迅速的用力把那个人推开,他们的船重获自由。可是情况却不乐观,杰克的眼角瞥见一条大船正从岸边驶开,船上装满了人。一个破啰嗓子在催促着划手快划,那肯定是拉兹科,他的声音让杰克联想到碎玻璃的石头墙。
  身中飞镖的第一个人很快就倒下了,独木舟上的另一个人也中了一镖,正在小船上摇摇晃晃。飞镖上沾着稀薄的箭毒,印第安人用来打猎的一种从自然界获取的毒药,现在这种毒药被沃尔夫提前稀释了,只能起到麻醉的功效。
  那些飞镖原本都是准备在危险时刻对付凶猛的野兽的,现在却用到了拉兹科的手下身上。
  大船越来越近了,杰克们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他从船板上捡起船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腰拱得低低的用力的划桨。沃尔夫站在掌舵的平台上。他们的船飞快的向前驶去。大船上的人们开始喊叫起来,他们说的既不是西班牙语,也不是葡萄牙语,杰克暗自祈祷着,他希望那些人都是拉兹科的手下而不是在码头雇用的当地人,那样的话,他们就既不熟悉亚马逊河的航道,也不熟悉该如何在这里划船……这些小小的优势已经足够他和沃尔夫逃离他们的追逐。
  在亚马逊河上,大船并不一定能占尽所有的便宜。
  杰克隐约的听到了大船的船桨碰到一起的声音,这让他多少松了口气,他们显然对于划手的位置非常陌生,而且划桨的动作很难一致。
  咒骂声,在密密的林墙间回响。
  在独木舟那里,大船耽误了不少的时间,他们用缆绳把独木舟系在大船的尾部,拖着一起走。杰克和沃尔夫的优势越来越显著,可是就在杰克以为他们已经划到足够远的距离的时候,他听到了枪声。
  那些人或许不熟悉划桨,但是对枪支却很熟悉。
  子弹开始穷追不舍的飞过来,杰克着急了,因为沃尔夫就站在船尾的平台上,虽然已经是夜间,但是他的身影在星空下一定十分清晰。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子弹打中的。
  「沃尔夫,你下来!」杰克大声的喊着,以便在枪声中沃尔夫仍旧可以听得清楚。
  「不,我留下。」还是同样的话,每一次杰克劝他离开的时候,他都坚持着要留下来。
  沃尔夫说得没错,他们的船不能没有舵手,在这样危险的河流中驶船,一个好的舵手是不可或缺的。
  子弹在沃尔夫的身边呼啸而过,冲边很大,沃尔夫从它们飞来的惊人速度知道,它们肯定是威力很猛的枪射出来的,这些枪的射程很远。
  一颗子弹打中了船尾,另一颗打断了舵手平台的一根柱子,平台歪了,摇摇欲坠。沃尔夫随着平台歪倒的一刻晃了一下身子,同时,他投影在船头的影子也晃动了一下。
  「……沃尔夫?」杰克叫他的名字。
  「放心,我没受伤。」沃尔夫安慰着杰克,他想,也许杰克此时正在因为自己不能分担他的危险而在责怪自己吧。
  杰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恨不得把所有的困难,所有的危险都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所以沃尔夫才更加希望自己能够保护杰克,帮助杰克。或许在所有的探险家及爱好者眼中,杰克是无所不能的,就如同他当初也是同样怀着这样崇拜的心情来靠近杰克,可是现在不一样,杰克很强壮,但是他也是一个人,在有些时候他也会感到无助和孤独,就像每个人一样,他只是……让自己变得坚强。
  一个人独自走过那么多的路,任何人也会变得和杰克一样强壮吧。
  「沃尔夫。」隔了一段时间,杰克又说,「和我说说话吧。」他不能回头确认沃尔夫的情况,因为他在划桨。沃尔夫掌握着他们前进的方向,而速度,由杰克来控制。追在他们身后的拉兹科的大船像一个巨大的阴影,它压得杰克有些喘不过气。他不停的划,用力的划,身后的大船上可能有一排的划手,但是他们的小船上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好。」沃尔夫答应杰克,恐怕杰克提出的要求他都无法轻易的拒绝。
  感情对沃尔夫而言,或许是一种自我意识的催眠。从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喜欢杰克的时候开始,这种自我暗示就在一分一秒不停的重复着,直到他连反应的时间也不用就可以知道,直到他不会去思考为什么……只是确认着,他爱着杰克·艾格哈特。
  沃尔夫暂时离开了他的位置,他在船尾摸索着,抓起系着快艇的绳子,那艘快艇他们甚至一次也还没用过。
  「我把快艇的缆绳砍断了。」沃尔夫一边说着,一边挥刀砍断了那根绳子,把快艇斜着往后一推,快艇停了下来,漂浮在河面上,左舷正对着快要驶近的那条大船。
  「那应该能耽搁拉兹科他们一两分钟。」沃尔夫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裤子,差点打中了他的屁股。
  黑色的快艇和黑乎乎的河水融为一体,拉兹科他们看不见快艇,直到他们的大船距离那快艇只有不到一米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了它。有人嘶哑的吼出一声命令,大船猝然往旁边一闪,却还是没有闪开。
  大船撞在快艇上,但是由于体积和质量的差距,快艇被撞坏了。大船因为这一撞而偏离航道,冲上了一片沙洲。
  龙骨掠过沙滩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们的大船搁浅了,但船帆仍然把船往前拖,一转眼,船翻了,船上的人有的滚到沙洲上,有的滚落水中。
  「成功了。」沃尔夫向杰克报告着他们的战况,一边鼓励他继续向前划船,他们现在还不能停下来。
  他们的小船沿着黑暗弯曲的河道飞快的向前驶去,沃尔夫重新握住舵柄。沙洲上的人又打了两枪,都没有打中。终于,恼怒狂暴的呼喊声消失在远方,听不见了。
  船从狭窄的航道中冲入一望无边的水域,河里面没有岛,如果到了天亮他们还在这片水域里航行,一定会暴露无遗。
  拉兹科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而且,他和杰克不能这样一直逃下去,杰克的任务还没完成,这意味着他们可能需要减慢速度,此外,杰克也不能一直不停的划桨。
  所以,他们还需要继续和拉兹科在亚马逊捉迷藏。
  业林里的动物们已经开始宣布早晨的来临,东方天空上的星星渐渐隐去,一道灰色的寒光弥漫在水面上,天空中淡淡的几小片云彩开始闪现粉红的曙光,接着,热带的太阳忽地从地平线上跃起。
  沃尔夫注视着身后的河道,河面上远远的一个小黑点都极可能是拉兹科的大船。如果他看得见拉兹科的大船,拉兹科也就能看见他们的小船。
  不幸的是,河道越来越宽,两岸的距离已经达到五公里,河面从来也没有现在那么像一面镜子,而在镜面上是无法藏身的。
  杰克在研究地图。前头不远的地方应该有一群小岛,但过了这片岛,又将是一大片使他们处境尴尬的开阔水域。
  在一个看起来像是陆地又确实是陆地的地方,杰克发现了一条表示航道的蓝线,这条航道只有在那幅高精度的地图上才有。
  杰克向着地图上标明的方向望过去,却看不见航道。
  或许,那条航道曾经存在过,但是现在已经没有。
  「你知道那里么?」杰克用手指着他确定的方向,问沃尔夫,「那里有没有航道?」
  「不。」沃尔夫摇了摇头,他从来不知道那里还有航道。
  那边看起来的确什么也没有,杰克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不,他相信那里有航道,就在那里没错。
  于是他们的船改变了航向。
  那里确实有一条航道,杰克找到了它。
  岛屿形成的屏障挡住了这条航道的入口,这下,拉兹科为了要找到他们可能需要在这些小岛中间钻来钻去,耽误很多时间。而且杰克希望,拉兹科不会发现这条业林中的小小水路。
  航道很窄,两岸的树木在头顶上合拢。它们硕大的树干长到很高才舒展枝叶与对岸树木的枝叶缠绕合抱,形成房顶似的浓荫。他们的小船仿佛驶进了一座大教堂的中殿,只是任何教堂都不会这样充满了生机。
  猴子在吱吱喳喳的聊天,毛色绚丽的鸟在婉转歌唱。森林密不透风,船帆在这儿用不上,但是这里风平浪静,划桨不用费劲儿。
  小绒猴,船上的另一个船客,从小屋子里面钻了出来,叽叽喳喳的叫着。刚才它吓了一大跳,躲在屋子里面没敢出来。它爬上杰克的肩头,在那里张望着,杰克突然想到,或许它是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想要留下来。
  船停在了岸边,杰克带着小绒猴上了岸,他把小猴子放在地上,它回头看了看杰克,带着一脸的疑问,可惜它不会说话,所以面面相觑了半天,杰克不明白它在想什么,它也一样不明白杰克的想法。
  不过小猴子最后还是跑开了,它小巧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茂密的业林中。
  杰克突然觉得有些遗憾,他失去了一个伙伴。每次探险结束和临时伙伴分别的时候,杰克都会觉得不舍,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还要继续那样生活下去,谁也不会因为谁而打乱了自己的生活规律。
  「希望它生活得愉快。」杰克很难过。
  「它会生活得很好。」沃尔夫跟着也上了岸,他从身后抱住杰克的身体,仿佛即使不用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也知道他的心情。
  第一次,这么多年最后都会回归孤独的探险经历中,杰克第一次在分别的时刻感受到安慰的温暖,不,那个怀抱或许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温暖,但是却足够结实可靠,仿佛只要杰克需要,它都会随时出现。
  心,一刻不停的陷落。
  面对这样陌生却又渴望有温柔,杰克又怎么可能不喜欢……或者是拒绝沃尔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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