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梅拉 第四部分-1

  主人已嘱咐过朱克斯太太,不要在平时吃早饭的时间以前去打扰他,因为他在前一夜整整坐了一夜;但夫人似乎知道他平时起床的时间是在六点钟,所以大约在那个时间就起来了;她决心查明一个卧室是不是供我们两人使用;如果是这样,她还决心要亲眼看到我们在一起的情形;因此她喊醒了她的男亲属和侍女;六点半左右就嘭嘭地重敲着我们卧室的门。
  主人已经醒来,问道,“是谁?”“开门,”夫人说,“这分钟就开!”我抱住他的脖子,极为惊恐地说,“亲爱的、亲爱的先生,请,请,先生,别开门!”“什么也别怕,帕梅拉,”他说。“这女人肯定是发疯了。”
  于是他就大声喊道,“你是谁?你想要什么?”“你完全听得出我的声音,”夫人答道,“我要进来。”“求求您,先生,”我说,“别让夫人进来。”“别吃惊,亲爱的,”他说,“她以为我们没有结婚,怕被人看见在一起。我将让她进来;但不许她走近我最亲爱的人儿身边。”
  于是他匆匆忙忙地穿上一些衣服,又披上长外衣,穿上拖鞋,前去把门开了。她冲了进来。“我要来当你邪恶的见证人,”她说,“我要!你想要把你卑劣的勾当瞒过我是枉费心机!”
  “夫人,你那样对待我之后,怎么还敢把脚跨进我的屋子里来?”
  我把被子等东西蒙头盖脑地遮住全身,每个关节都在哆嗦着。夫人大声喊道,“请来当见证人,杰基;请来当见证人,沃登,这东西现在正在他的床上。”主人起先没有看见这位先生(他现在正在床的另一头旁边),这时就说,“喂,先生,您到这个房间里来干什么?立刻滚出去!”于是他就立即走开了。
  “沃登,”夫人重复说道,“你看这东西在他床上。”“我看到了,夫人,”她答道。
  主人走到我跟前;我原先把脸藏在枕头底下,他拿走枕头,让我的头露出来,说,“是的,看吧,沃登,请当见证人吧,这是我的帕梅拉!我亲爱的天使。”他对我说,“我可爱的人儿,别害怕,抬起眼睛,看看这位身份高贵的女人是多么疯狂地在胡作非为。”
  这时我转过脸,看到怒火冲天的夫人;她忍受不了这句话,正在向我走来。“邪恶、放荡的坏蛋!卑劣的弟弟!你居然把我这样不放在眼里,向我挑战!我要当着你的面把这东西从你床上拽出去;我离开这个屋子以后,还要揭露你们两人,那是你们罪有应得!”
  他用胳膊把她抱起来,仿佛她完全没有分量似的,然后把她抱出了房间,这时她大声喊道,“沃登,沃登,请帮帮我;沃登!这坏蛋要把我摔到楼下去了。”她的侍女跑到他跟前,说,“好先生,请看在天主的分上,不要对夫人行凶动武吧!夫人整夜都觉得不舒服。”
  他把她在她的卧室里放了下来;她愤怒得话都说不出来。“好好照顾你的夫人,”他对沃登姑娘说,“当她的所作所为值得我敬重时,我会再来看她的。在那之前,请她别走近我的房间,否则她就要自讨没趣。”
  然后他回到我这里来,亲切地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平息了我的恐惧;他又允许我回到我的内室去写日记,并待在那里,直到夫人更为镇静为止;然后他离开了我,并在我的要求下,允许我在他走后把门闩上。
  吃早饭的时间来到时,主人轻轻地敲着卧室的门,我问,“是谁?”他回答之后,我就高兴地开了门。我已经写了好多,但我向卧室的门跑去时,却把写的东西放到一旁。当他在房间里的时候,我本想把门重新闩上,但是他说,“我不是在这里吗?别害怕!”他问我,我是不是愿意下楼去吃早饭?”“啊不,亲爱的先生,”我说,“请原谅我失陪了。”“我屋子里的女主人竟必须在她的内室内吃早饭,”他说,“仿佛她不敢下楼去,而我就在家里,这是我无法容忍的!”“啊先生,”我答道,“请看在我的分上,让那件事过去吧;请别让我露面惹您姐姐生气。”“那么,亲爱的,”他说,“我将跟你在这里一起吃早饭。”“亲爱的先生,”我答道,“我请求您去跟您姐姐一起吃早饭吧。”“那就过分迁就她的高傲了,而且看起来倒像是把你给怠慢了。”“您对我情深意重,我不需要通过这件事来证明。请让夫人感到高兴。她是您的客人,先生,您确实不需要跟您幸福的妻子讲究这些烦琐的礼仪。”
  “她是个奇怪的女人,”他说,“我怜悯她。她刚才暴跳如雷,控制不住自己。”“先生,”我说,“您把夫人抱出去时,我希望您没有伤害了她。”“没有,”他答道,“我太爱她了。我把她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放下来;她现在稍稍缓和下来一些,想要见我,并要我跟她一起吃早饭,否则她就拒绝接触任何东西。不过,如果我的帕梅拉愿意,那我就说要你在一起吃,并把这作为一个条件提出来。”
  “啊不,不,亲爱的先生,”我说,“请别这样做。现在我在您的面前,如果您允许,我将毫不迟疑地跪下来,请求夫人给我厚爱。亲爱的先生,如果我极为谦恭的态度会使她高兴,那么就请允许我向她表示这种态度吧。”
  “你不应当做任何不符合我妻子身份的事情来讨好那位高傲的女人,”他答道,“不过我将允许你这一次独自吃早饭,因为我以那个她称为十分野蛮的方式对待她之后,还没有见到她。”他吻了我的脸,向我致意后离开了。我在他走后又把门闩上。
  不一会儿,朱克斯太太又轻轻地敲着门。我知道是谁之后,开了门。“您在自己家里还要这样害怕,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她说。她给我端来一些巧克力饮料和烤面包片。我问她夫人态度怎么样。她说,除了她的侍女外,夫人不允许任何人侍候她,因为她不想让别人听到她的话;但是朱克斯太太说,她相信,主人对那位年轻的勋爵(她是这样称呼夫人的男亲属的)怒气冲天,因为她从门口经过时,听到主人高声说道,“先生,我希望您不要忘记您本人是什么人,”或这一类意思的话。
  一点钟左右,主人上楼来;他说,“帕梅拉,当我派人来请你的时候,你是不是要下楼去吃午饭?”“先生,不论您嘱咐我做什么事情,我都必须照办;但是夫人不想见到我。”“不论她想不想都没关系;这是你自己的家,我不允许她在这里对我的妻子发号施令。我要情深意重地对待你,用这种方式来抑制她的高傲;要不当着她的面是不能很好做到这点的。”
  “最亲爱的先生,请宽容我,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吃午饭吧。您情深意重地对待我,只会使夫人更加顽固不化了。”“我已告诉她,我们已经结婚了。她对这件事忍无可忍,但却假装不相信。于是我对她说,她可以自行其事,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还说,也许我是没有结婚。但我间她,我结婚也好,没有结婚也好,跟她有什么关系。在这几个钟头内,她一会儿责骂我,一会儿又恳求我;一会儿为我祝福,一会儿又对我咒骂;这样反反复复地进行了二十来次。我有时安慰她,有时又怒骂她,最后离开她,在花园里散了一个钟头的步,让自己平静下来,因为你不该看到这位愚蠢的女人是怎样惹得我大发脾气的。刚才我看到她到花园里向我走来,为了避开她,我就走进了屋子。”
  他刚说完这些话,我就喊道,“啊!夫人!夫人来了!”因为我听到她在卧室里的声音,说,“弟弟,弟弟,我再跟你说一句话,”她看到我正待在里面的内室时停住了。他走了出去,她走向俯瞰花园的窗子旁边,说,“你躲着我,避着我,我却这样上上下下地跟着你,我是个多么下贱的傻瓜呀!你是个弟弟吗?你是个野蛮人!难道我们可能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吗?”
  “唔,夫人,”他说,“我对你的态度是你暴虐的行为逼出来的,你难道还要责怪它吗?你肆无忌惮地对待我,而你提到的母亲对待她的任何亲戚却从来没有为你树立过这样的榜样,难道这不是令人惊奇的吗?难道你在信中蛮横无礼地责备我还不够,还非得要在我自己的家里来侮辱我不可吗?难道我的退隐生活一定要受到侵犯吗?那个人,我感到比其他任何人更为亲爱,这样想完全是正当的,难道你一定要把她挑出来作为你愤怒暴行的对象吗?”
  “是的,”她说,“问题就在那个人身上!不过虽然我上楼来决心按捺住脾气,劝导你不要这样不讲理地避开我,但是我无法耐心地看到我生下来的这张床成了你邪恶的犯罪场所,跟这样一位——”
  “嘘!”他说,“我命令你不要用任何跟她不相称的名称来称呼这个亲爱的人。我跟你说过,你不了解她的优点;你在楼下说过的那些放肆无礼的话,我要求你不要再说。”
  她跺着脚,说,“愿上帝给我耐性吧!他是这样轻蔑地对待一位姐姐,而却这样亲切地对待这样一位卑劣的——”
  他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别吭声,”他说,“我再一次命令你。这位亲爱的人儿,你不了解她的优点,却这样放肆地污蔑她!我不应当、也不愿意容忍这种污蔑。”
  她坐下来,用扇子搧着自己,突然眼泪汪汪地大哭起来,有时还夹杂着愤怒的抽泣,那是想让我听到的;我坐在那里哆嗦着。
  他情绪极为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说,“请让我问你,戴弗斯夫人,你为什么要这样蛮横无礼地谴责我?难道我不是独立的吗?难道我不是个成年人吗?难道我没有权利让我自己高兴吗?不要说是一个女人,而且是我的姐姐,哪怕就是任何一位活着的男人,不论他跟我是什么亲戚,难道他曾敢对我摆出过你所摆出的那副神态吗?你的丈夫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那是任何一位正人君子也不会写、任何一位正人君子也不会毫无骨气地收下的,你为什么不派他来完成这个使命呢?他应当看到这方面的差别。”
  “我们全都知道,”她说,“自从你在意大利进行决斗之后,你已开始成了一名剑客;你的一举一动,不仅完全像个浪荡子,而且还充满了凶手的气息。”
  “你提到的这一点我忍受得住,”他说,“因为我那次进行决斗是为了救一位清白无辜的朋友,我没有理由为那次决斗的动机感到羞愧;还因为你的责备只针对我本人。但我不允许你放肆谩骂我的帕梅拉。”
  她暴跳如雷。“如果我忍受得住这一点,”她说,“那我就什么事情都可以忍受了!啊这个小婊子。”
  这时他打断她的话,怒气冲冲地说,“滚蛋,疯狂的女人!立刻离开我的家!我跟你和你所有的亲属一刀两断,互不往来;永远别再让我看到你的脸,也永远别再喊我弟弟。”
  他拉住她的手,领她出去。
  她抓住窗帘,说,“我不走!你不应当在这妞儿看得见、听得见的情况下这样不光彩地强迫我离开你!你也不应当粗暴地对待我,让她得意洋洋。”
  我没有考虑任何事情,就从内室中跑了出来,扑倒在主人的脚边,那时他正拉着她的手,想把她领出去。“亲爱的先生,”我说,“你们姐弟之间应当相亲相爱;请让我恳求,你们不要发生任何不友好的行为。亲爱而又亲爱的夫人,”我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她,一我请求夫人让我得到您的恩惠和厚爱。您将会发现,除了夫人善心好意地对待我之外,我决不会在其他方面得意洋洋。”
  “什么东西,”她说,“难道由你来为我求情讨饶吗!难道承蒙你的恩情我才没有从一位弟弟的面前被鲁莽地抛弃吗!滚到你的角落里去吧,妞儿!滚开,我说,唯恐我会把你踩在脚下,好让你的奸夫因此而杀死我。”
  “起来吧,我的帕梅拉,”主人说,“起来吧,亲爱的命根子。她是个性情十分暴躁的女人,不要让她不知好歹地嘲笑你那高尚的品格吧。”
  他一边说,一边把我领回到我的内室中去。我坐在那里哭泣着。
  主人正要回到戴弗斯夫人那里去时,她的侍女上楼来,十分恭顺地说,“好先生,请原谅我打扰!我希望我可以回到我夫人那里去吧?”
  “可以,沃登姑娘,”他答道,“你进来,请领着你的夫人跟你一道下楼去,否则恐怕我会忘记我姐姐应当受到的尊敬或我应当保持的礼貌了。”
  看到夫人这样猖狂地对待她弟弟,我开始想到,我在前一天是多么幸运地逃脱了啊,这时我几乎没有想到她是怎样对待我的。
  她的侍女请求夫人下楼去;她说,“沃登,你看到那张床了吗?那是我出生的床,然而就是这张床,你和我今天早上看到这位邪恶的帕梅拉躺在上面,我的这位弟弟则刚刚从她的身上爬起来!”
  “不错,”他说,“你们两人都看到了;你们能看到它,我感到自豪。这是我新婚的床。在你们来前我所享受的幸福竟会被这样一位暴躁的女人打扰,这是不可容忍的。”
  “你这厚颜无耻的坏蛋,请向我发誓,”她说,“请不要采取欺骗的手段,不要采用模棱两可的语言,向我发誓:帕梅拉·安德鲁斯真正是而且确实是你合法的妻子;这样我就知道我该说什么话了。”
  “我将迁就你一次,”他庄严地发了一个誓:说我真正是而且确实是他合法的妻子。
  “我还不能相信你,”她说,“因为在这种具体事情中,我宁肯把你称为流氓,而不想把你称为傻瓜。”
  “请别过分惹我生气,”他说,“如果我像你一样忘记我是谁,那么你将不再会有我这个弟弟,我也不再会有你这个姐姐了。”
  “谁给你们主持婚礼的?”她说,“请告诉我这一点。难道不是一位披着牧师法衣而实际上却是个破了产的事务律师吗?请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让那妞儿听得见你说。当她醒悟过来时,她就会知道该怎样规规矩矩做人了。”
  谢谢上帝!我心中想,情况并不是这样。
  “不是,”他说,“我告诉你,我要感谢上帝,在那个计划还没有实现之前,上帝就让我嫌弃它了。是威廉斯先生为我们主持婚礼的。”
  “好,那么请再回答我一两个问题;”她说,“是谁把她交给新郎的?”
  “彼得斯先生,”他说。
  “结婚仪式是在哪里举行的?”
  “在我自己的小教堂里;它已特意经过整理装修,布置得井井有条。”
  “现在,”她说,“我在怀疑,这里还有些问题。有谁参加了婚礼?”
  “我容许一位蛮横无礼的姐姐这样来审问我,看起来是多么像傻瓜啊!”他说,“但是,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朱克斯太太参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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