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许你爱我 第十章

  何烯宁一个人在家转来转去,拼命想着儿子会去哪里,结果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猜不着,除了忻楠和彭幼龙,自己这个做妈妈的不认识儿子的任何—个朋友。
  即使是忻楠和彭幼龙,如果不是他们主动来家里的话,自己也不清楚要怎样去联系他们。儿子上次离家出走跟东海手下一个小警察去玩时,自己正好出差,是大儿子处理的,自己也一直没有过问……老季会知道吗?何烯宁自己都在心里摇头,心想他们是不是太忽视这个儿了?
  不是不疼他,但是总觉得难沟通,从小便是如此。雅雅不像老季也不像自己,不像哥哥也不像姐姐,可是除他之外的季家另四名成员,彼此之间却十分相像,头脑聪明、身体健康、冷静理智、情绪内敛。雅雅完全不同,从孩子时起他就很极端,笑起来能笑到打嗝,大哭起来能哭晕过去,随时随地会生气或高兴,情绪波动大到何烯宁完全理解不了也应付不来。
  雅雅其实像他那个早逝的外婆,连那暴躁的脾气和与生俱来的绘画天份都像到十足,他也跟他外婆一样,是这整张家庭油画里的一抹格格不入的色彩。何烯宁叹气,自己的母亲和小儿子……若母亲还活着,也许雅雅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何烯宁有些不安起来,抓起电话准备打给季宇澄,问他知不知道小儿子的下落,电话还没拨号,居然已经通了。
  听到「喂喂?」何烯宁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一定是有人恰巧打过来,只得问:「您找谁?」
  对方的声音有些怪,似乎捂着嘴,嗓子刻意压得很低:「是不是季雅泽家?」
  何烯宁立刻坐直了:「是,什么事?你找他?还是……」还是他就在那边?季母不敢问出口。
  「你是季雅泽的妈妈?」对方没回答,仍然在问。
  「是。」何烯宁心里浮上一丝怪异的感觉,声音也提高了:「季雅泽出了什么事吗?」
  「现在……还没有。」对方说,「你听好,照我说的话做,否则他会出什么事可就难说了!」
  何烯宁的心沉入谷底,她死死捏着话筒,背脊挺得笔直,听到对方断断续续的话,她越来越惊讶,脸色有些发白,眼睛也慢慢瞪大了。
  ***
  十点四十五分,老季这几天几乎没回家,亲自坐镇指挥室。
  奚东海那一队早就撒出去了,博新的二队一直在附近,突击时间保密,特警队已经整装待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指挥室里烟雾弥漫,呛得人简直喘下过气,胡子拉碴的几个人正在做最后的推演分析。
  小张冲进来叫老季:「局长,你电话!」
  老季眉头顿时拧成结,口气很不善:「叫什么叫,谁打来的,跟他说我有事!」
  小张有些胆怯,却还是鼓起勇气大声说:「是何阿姨打过来的,急事!她说是跟季雅泽还有一个叫方灿的人有关的,很急很急,真的!」
  她的话音刚落,指挥室里就静成了一片,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她。
  老季瞪着她,两秒钟后想往外走,又停住,命令道:「接到这里来。」
  小张出去了,过一会儿大桌子上的电话响起来,老季按了监听录音,何烯宁的声音响起来,虽然还算平稳,却已经能听得出焦灼和紧张:「老季!老季?在吗?」
  老季沉着地应:「在,你说。」
  「雅雅被人绑架了,我刚接到对方的电话,他说要翻彭大年的案子否则雅雅就危险了……」
  指挥室里的人都愣住了。
  老季打断她:「刚才小张说还有个方灿,那是怎么回事?」
  对面停顿了一下然后再开口,但声音有些古怪。
  何烯宁似乎吸了口气,花几秒钟整理了一下思路,听起来镇定了一些:「好,你仔细听我说。事情是怎样我也没弄得很清转,对方就挂了,但肯定是有问题。刚才有个人打进电话来,是个男的,声音是伪装过的,一直压着说话。他对我说雅雅被人绑了,并且那些人绑他不是为了要钱,他说他们绑他是因为……他跟一个叫方灿的男的……好。」何烯宁已经控制住情绪,语速变慢,声音清晰,力求让别人能听清楚并有时反应,「老季,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弄错了,但我觉得他说的那个好……像是指他们两个是……或者曾经是……情人关系……」
  满屋子的人半点声息也没有发出来。
  「……而那个方灿,现在又在跟另一个男的好,那个男的满厉害的,好像就是他绑架雅雅,打电话的人没有明说,但他提到了是因为雅雅跟那个方灿的关系惹恼了方灿现在的情人,所以……听起来像是争风吃醋,但这个人又说那些人不会那么容易放过雅雅,他一直在说他们有多厉害,要用雅雅给那个方灿一点教训……意思是雅雅很危险,他说如果我们肯翻彭大年的案子,他就想办法帮我们救出雅雅来……老季,这个人是不是雅雅那个同学彭幼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季沉默了半天,看了看几个部下,大家的脸色都有点变了。
  老季问:「他说雅雅和方灿在哪里了吗?」
  「没有,他不肯说,只是说时间不多了,叫我们赶快决定,他会再打电话过来。」
  「我知道了,你现在哪里也不要去,等在那,我叫老陈过来,如果他再打过来,你尽量想办法拖住他,了解稚雅和方灿现在的情况,如果能知道他们在哪就最好。」
  「老季。」何烯宁的声音有点担心,「雅雅他……」
  「你放心。」
  电话挂上了,老季跟房间里的人互相看看都明白事态危急了,方灿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
  但是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虽然没人说,但老季心里明白那个可能性。
  季雅泽!
  「立刻跟奚东海和博新联系,加强监视,注意方灿的情况。」老季的脸色阴沉了,这个突发事件打破了这些日子以来精心设下的局,他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原本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结束了……
  十点五十分,奚东海也在看表。
  突然苏保平叫起来:「有人出来!」
  与此同时,负责联系的小江也轻声嚷:「龙宫在叫我们。」
  龙宫是老季那烟雾弥漫的指挥室的代号。
  奚东海一边把话筒放到耳边,一边站在窗前小心地透过帘子向对面看。果然对面的「菲林」又有人走出来,打头阵的是一个脸上有横肉的家伙,是那个四哥,接着是方灿。
  奚东海发现他们的方向是停车场上停着的一辆宾士车,不由皱起眉来。什么意思?他们现在要出去,难道方灿不参与那场交易?那帮人还是不信他?
  听筒里老季的声音有些沙哑急促地响起来:「东海,方灿可能漏了……」
  奚东海僵住。
  苏保平没听到话筒里的声音,也在窗边监视,一边叨念著:「方灿这小子,还挺悠闲的。」远远看过去,方灿正靠在车边抽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跟四哥说话,表情动作很轻松。反而那四哥站在那里的姿势有些生硬,一动不动,偶而转头看看四周。
  奚东海低声问:「那怎么办?提前开始?」
  「……先沉住气,对方的行动随时报告。」
  没多久「菲林」里又出来两个人,苏保平也觉得不对劲了,低声叫奚东海:「奚队长,你来看看,他们好像要出去。」
  那两个人,透过照片和资料他们早已经认识了,正是商裕弛和冯文讯。方灿和四哥看到这两个人,都直起身站好。很快地,四个人一起钻上车,由四哥开车,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溜烟开出了停车场。
  奚东海身上的汗「刷」一下就下来了,一边大声向话筒里喊:「他们出去了!」一边抢过保平手里的对讲机嚷:「梧桐!梧桐,快跟上去,银色宾士,他们提前行动了。」梧桐是守在周边的博新那一队。
  根据方灿递出来的情报,商裕弛会跟从南方来的新供应商在二期码头附近的旧仓库里进行第—次交易,时间是十二点三十分,他们将在十二点左右出发,然而现在对手提前行动,出乎所有人意料。
  奚东梅第一个念头便是老季刚才说过的话,方灿漏了……那他们现在的行动……方灿自己知道吗,恐怕还不知道吧,突然变更了行动的时间,那么地点呢?地点也会改变吧?方灿知道吗,就算知道,也来不及送出来,博新他们能跟上吧?奚东海的脑子风车—样狂转,一边迅速向总部报告,一边根据指令带上自己的人往外奔,准备按博新他们传过来的消息追上去,在拉开车门的一瞬间,奚东海突然停住了。
  他想到刚才方灿的一个小动作。
  他停下来,这时一直在「菲林」附近变装监视的几个队员也奔了过来,奚东海转向保平,问:「刚才,方灿在车边上干什么?」
  保平被他问愣了,眨眨眼,回答不上来。
  「他在抽烟!」奚东海断然道。
  队员都愣着。
  奚东海仔细回想,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测,方灿跟那个四哥站在那里大约有三分钟,期间他一直在抽烟,烟一直叼在他嘴角,一次烟灰都没抖过,连说话都没拿下来过,直到商裕驰他们出来,方灿才站直了身子,然后把烟从嘴上拿下来,向后远远的扔去……如果奚东海没记错的话。
  「老本,你去停车场,现在就去。」他对一个打扮的像拾荒人的队员说:「刚才你离的最近,你看到了吧?方灿把烟头扔下去,你去捡回来,马上!」
  队员们都有些纳闷,保平急着想去追方灿他们,听到奚东海的话,本来急躁的表情静下来,那个叫老本的队员点点头,去了。
  没过一会儿,他悠悠闲闲地晃回来,一转过拐角,撒腿冲过来,满脸的兴奋,把烟递给奚东海,果然,那烟只在头上烧了一点,小心地拆开包纸,慢慢露出一张小得几乎一扯就破的薄薄纸条来……
  奚东海看了,握住拳:「方灿这小子!……快上车,小江,马上报告,对方的交易地点改了……」满车的人都兴奋莫名,奚东海却担心不已!只有他知道,方灿的处境有多危险。
  ***
  方灿坐在商裕驰身边,没说话,他知道商裕驰的心情不太好。
  商裕弛跟商华特昨晚吵了一架,两个人关在商裕弛的办公室,起先商裕弛还很高兴,不多时就听见两个人在里面大声争轮着什么,接着是一声巨响。方灿在走廊的另一头都听见了,诧异地转身去看,只有冯文讯面无表情地站在办公室门口,随即声音小了下去。
  商华特下楼的时候碰上方灿,看到他眼里流露出来的神色,商华特苦笑一下,小声解释:「我只不过是跟他说我不想在这里做了而已,有个朋友要开家音响商行,叫我去帮忙。」
  方灿同情地拍拍他肩。
  桌旁的大瓷瓶被推倒在地,打碎了,商裕弛一个人闷坐在房间里,抬头的时候目光冰冷锋利,看到方灿进来,也没像以往那样笑眯眯的腻上来。
  事实上,从昨晚起他一直沉默不语,表情僵硬。
  方灿暗暗多了个心眼,也许这只是兄弟吵架,但关键时刻,他不能忽视任何细节。
  商家兄弟吵过架後,冯文讯便消失了,整晚没有见到他人影。然后到了早上,商裕弛突然跟他说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变了。
  方灿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商裕驰口气平淡,眼神里却有着狼—样噬血的笑影,又像狐狸漫不经心地窥伺着自己的反应。如果是为了保险而改变,他不会也不该告诉自己!
  特意这样做的目的,只可能是试探。
  方灿每一根神经都绷紧,表面上却只是随便应了一声,索性走过去跟四哥靠在一起,好奇地玩弄他的枪,抽烟外加闲聊。
  商裕弛看着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只希望奚队长够聪明,能看明白自己最后的暗示。
  车在郊区一处废弃的旧厂房前停下来,几个人下车,慢慢走进空旷高大、顶棚破烂、到处透进阴沉天光的车库里。
  冯文讯立刻打电话跟对方联系。
  商裕弛忽然也摸出手机,开始拨号,电话接通后,他直接问:「……怎么样了?」
  「……」
  「是吗?」
  商裕弛眼睛有意无意地落在方灿身上,忽然笑了笑,那笑容让方灿后背有些发冷,商裕弛慢慢地说:「我昨天交待你的事,你就全权处理了吧。」
  「……」
  商裕驰轻轻合上手机,冰冷的手机滑进衣袋,他望着方灿,微笑,低声主:「方灿,我听说你是警察?」
  有一刹那,方灿脑中一片空白。所有景物、声音像电影胶片停格,条件反射般滑过的念头,使他以为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将藏在腋下的枪抽了出来。
  事实上,他一动也未动。
  商裕弛只看到略有些僵硬的表情和吃惊地睁大的眼睛。
  然后……是有点尴尬和畏缩的笑……
  方灿抬手。
  那个动作令商裕弛手臂本能地动一下,却又顿住了。
  方灿只是抬起手来挠了挠头,额角上冒出几滴细汗出来。
  「呃……绝对不是……你别吓我……其实……我就是怕你多心……」方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以前跟我好的那个……他家里是有点……不过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真的……」
  方灿不相信队里为自己安排的背景会有问题,那么出问题的机会只可能是那天出现在酒店里的季雅泽!
  是死是活,只能依赖他的本能反应。
  咚!咚!咚!方灿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急又快,可是血液却仿佛因为黏稠而流得慢了,几乎是艰难地在血管里跋涉着。
  「真的……裕弛……我已经跟他划清界限了……」
  他颈背处的肌肉紧张地纠结起来,肘部挤压着冰冷的金属物体。
  商裕弛看着他,唇角微抿着,良久,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暧昧地在他脸上拍了拍,露出孩子气的笑来:「我信你!方灿,我护着你呢,你可得报答我!」
  方灿眼角的余光看到冯文讯不满的一瞥,也看到四哥一直藏在怀侧的手。
  然后他听到冯文讯冷冷地说:「老板,他们来了。」
  一辆黑车直接开进了敞开的车库大门,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停下来,方灿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司机仍然留在座位上。
  他迅速地向四周瞄了瞄,没有看到任何异状。
  自己人在吗?
  这个时候,他听到商裕弛用轻松的口吻小声道:「既然已经划清界线了,那我就帮你全权处理掉了哦!」他擦过方灿身边,笑容可掬地向对方迎上去。
  最初,方灿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个瞬间,他僵住,全身血液顿时成冰。
  商裕弛回过头来,倏然一笑。
  方灿想到了刚才他对着电话说的「全权处理」,小心眼凄清的凤眼突然浮现出来……微微上挑的眼角,黑漆漆一个亮点也没有的瞳仁……雪白到诡弱的皮肤……精致的鹅蛋脸……寒气……方灿清楚地看到季雅泽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惊异地瞪大着,然后在他脑子里慢慢慢慢……泅起一层死气……
  「……你做了什么?」他听到自己在问,声音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
  商裕弛诧异地转头。
  方灿看到冯文讯警地伸手摸枪,对面走过来的两个人也仿佛意识到什么,停了脚步……寂静的、单纯的动作却在他脑子里引起了轰然巨响。
  商裕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张嘴欲喊,但是方灿没听到那喊声……
  「呯呯呯……」
  空旷的厂房里响起—连串沉闷的枪声,刺鼻的火药味弥漫开来……
  ***
  「菲林」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吧台上方有挂钟,指针「滴答」转动的声音在寂静里特别明显,已经快中午了。
  彭幼龙心慌意乱地洗著玻璃杯子,「哐」的一声脆响把他吓的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杯子碰在水池沿上,碎了。他瞪着那杯子,尖利的碎片像刺进心里的刀,终于他下定决心,转身看看四周,小心翼翼地向楼上溜去。
  顶楼的走廊静悄悄的,小房间门口没有人,不远的地方传来花皮模糊的声音,他似乎在二楼跟谁说话。彭幼龙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推门,那门并没有上锁。他知道为什么,因为用不着,关在里面的人是被捆起来的,从昨夜一直捆到现在……
  被反捆在床脚边的季雅泽听到动静,吃力地抬起头来,彭幼龙倒吸了一口冷气。季雅泽的脸已经全肿了,眼角还有干涸的血渍,嘴唇裂的一道一道,他原来雪白的脸,此时浮现出一种很不正常的通红,像被煮熟的虾子。
  看到彭幼龙,季雅洋满是疲惫的眼睛里一亮,张张嘴,喉咙却干哑的发不出声音。
  彭幼龙在那样晶莹的目光里却突然抬不起头来,半晌他才低低道:「我没让他们来救你。」他闪躲着季雅泽变得疑惑的眼神。
  「我没有!」  他忽然激动地说,「我跟你妈妈说,如果他们不管我爸爸的冤案,我就不告诉他们你在哪!」
  季雅泽瞪着他,目光惭渐冷漠,带着疏离。
  失望!
  从来没有这样失望过,对小龙……
  「原来你一直认为是我的错。」他低声说,声音粗嘎的像被砂纸磨过。
  「不是吗?不是吗?」彭幼龙仿佛在加强自己的决心般,声音提高了一些,「都是你自以为是,就是你一直说没问题没问题!我那么相信你……」他的声音滑落下去,「做什么都是这样,你一直……」
  「那么,你跟方灿说了吗?」季雅泽屏住呼吸。
  半晌,彭幼龙摇摇头。
  季雅泽蓦地直起身来:「彭幼龙!你要害死他了!」
  彭幼龙有气无力地「嗤」—声,过一会儿说:「他们一直在一起,我没机会……」他抬起头,似乎不忿自己在解释,「害也是你害死他的,就是因为你找到酒店去大吵,他们才会怀疑他!」
  季雅泽脸色惨白起来。
  彭幼龙瞪着他,从未见过季雅泽有过这种可怕的表情,那种几乎窒息的感觉让他担心。咬咬牙,心底的恐惧变成一丝同情,他动一下,想走过去……
  这个时候,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
  彭幼龙惊跳起来。
  花皮看到他,瞪起眼来:「小龙?你跑到这来做什么?」
  彭幼龙嗫嚅:「我,我看他好像……好像发烧,想问要不要拿点水上来……」
  花皮严厉地斥责他:「快下去,你不想要命了?」
  彭幼龙慌手慌脚地向外走,听到花皮喃喃补充:「哼!喝什么水,待会他就彻底不用发烧了……」
  他僵在门外,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瑟瑟发起抖来。
  那,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想出出气,他只是想或者还有—丝机会可以帮爸爸出来,他绝对不是想让季雅泽真的出事的……花皮他什么意思?
  季雅泽觉得自己快死了,他知道自己生病了,昨天晚上就开始发烧,身上冷的直哆嗦,可是从口鼻呼出的气却热烫的灼人,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头好像要炸开来……
  也许这就是报应!
  彭幼龙的话让他的头脑彻底混沌起来了,他狂乱地想自己要害死方灿了!不管那混蛋在做什么!真的,他要害死他了!
  面前的人影晃来晃去,似乎在说什么,季雅泽没有注意。
  然后有人突然一脚踢了过来,正中他胸腹部位,季雅泽闷哼一声,整个身子痛得蜷成了一团,刺痛迅速地从被踢中的地方漫延,胳膊、腿全都痉挛起来,一抽一抽的。
  「臭小子,在嚣张啊!」站在面前的人用脚踩在他身上。
  胃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热辣腥甜的味道猛地涌上来,倒灌进嘴里,季雅泽咬着牙隐忍,想把那感觉咽下去,但仍有丝丝腥气的液体从嘴里流出来。
  朦胧中他听到那人狠煞煞地说:「……甭着急,好好享受!把那天因为你让兄弟们受的委屈也给你尝尝……你也甭担心寂寞……老板也一定让那小子下去陪你……好好走吧……」
  季雅泽模模糊糊地想,他在说谁?
  ……方灿!
  他在说方灿!
  他们,他们也要杀方灿!
  他拼命想挣扎,但是头,肩、胸、背……一下下更粗暴的打击袭来……眼前一片忽远忽近的黑翳……
  有人在哭:「……花皮哥,别打了!会死的……」
  花皮说了什么,似乎是说你别管或是老板的吩咐之类。
  季雅泽想说话叫彭幼龙走,模糊的意识里是死亡的先兆:小龙走开,不然……你也会卷进来……
  一声很沉重地闷响……
  落在身上的拳脚停了下来,有个人扑过来抱住自己,问:「雅泽,你怎么样?「声音颤抖着,似乎在哭。
  季雅泽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皮,眼睛前面红红黑黑的,糊着血,一团庞大的躯体倒在地上,旁边扔着一把椅子……
  彭灿龙面孔煞白,充满了惊恐,拼命想把他拖起来:「快起来!雅泽,快起来,我救你出去,我们快走!」巨大的恐惧让彭幼龙粗鲁异常,拉了半天才发觉季雅泽还被铁链子捆着,于是又手忙脚乱地去拽那链子。
  一夜的捆绑,季雅泽的手脚早就没知觉了,磨破的地方根本觉不出疼来,彭幼龙解了半天,发现链子居然是锁在沉重的铁床栏杆上的,不由得惊慌失措,杂乱无章地叨念着:「怎么办?怎么办?」
  「……电话。」季雅泽昏昏沉沉说。
  彭幼龙恍然跳起来,对,打电话叫人。可是手机不在身上,他又去摸季雅泽的口袋,想当然地自然早被搜走了……要出去……要下楼去拿……彭幼龙意识到这一点,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微微颤抖起来。
  他咬咬牙,想住外走。
  这时候,从外面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催命的锣鼓点,彭幼龙全身都抽紧,惶乱地关门、上锁,反射性的后退,一步又一步,远离那扇黑色大嘴般的木门。
  楼梯上的脚步声猛然响起来,狂乱的如急风骤雨,不复刚才那样急促却有节奏,转瞬间已经来到门前,「砰」的一响巨响,门轰然被踢开。
  彭幼龙呼吸窒住,他瞪大了眼睛。
  站在门口,大汗淋漓,正在大口喘息的是方灿。他的样子很狼狈,衣服上有血迹,脸上有污渍……惊惶的目光落到季雅泽身上时,宛如整个人被从死亡的深渊里拉出来。一下子放松了,然而立刻又紧张起来。
  他扑向季雅泽,用力抱住他,小心但用力的摇他,急切地叫:「雅雅?」
  季雅泽半张的眼皮一下子抬起来,没有神采的眼睛里突然亮一下,他想说话,张嘴却是一口血涌了出来……沉重的身体突然变轻了……他想笑一下,又是一口血出来,方灿脸色铁青,徒劳地用手去接、去捂……
  季雅泽看着他,觉得身体里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一般。
  方灿知道他在用眼睛问什么,他痛得肝肠寸断,几乎抽噎着说:「我没事!我没事!」
  怀里的季雅泽原木僵硬的身体柔软下去,变得有点重,唇边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方灿用手去碰他的脸,手抖的厉害,那精致的面孔烫的像火炭……他吸口气,臂膀用力,打算把他抱起来,然而身边彭幼龙惊异的声音却突然让他警觉地回身。
  「……小华哥!」
  方灿眼角余光扫到门口的人的动作,没有思考的余地,他本能地侧身遮住怀里的季雅泽。
  与此同时,商华特手里的枪响了。
  方灿的身体震了一下,他看着商华特。
  那一向温和恬淡的微笑青年此时平静的面容下隐含著愤恨。
  「果然……是你。」方灿低声说,咳嗽一下。
  商华特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没错!是我!是我在帮裕驰……裕驰他对你是真心的,你居然这样待他!方灿!你真的是该死!」
  方灿苦笑:「对不起。」
  商华特表情更愤怒,他又举起了枪:「跟裕驰说吧!」
  彭幼龙的尖叫声伴随着更加剧烈的枪声,震耳欲聋地响起。
  季雅泽没有看到,但他能感觉到方灿的身子又震了一下,向下压过来,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当回音袅袅地散去,他没有闻到火药味,却闻到了浓烈的热烫的血味,真的,他闻到从方灿身上流下来的血的味道,那液体就烫在他胸口……
  「……方……灿……」
  方灿的脸贴得很近,近到他只能看到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的,总是戏谑地微眯着,瞧着自己的漂亮眼睛……含着满满的……满满的……
  方灿软软地垂下头来,脸颊贴着季雅泽的颈侧……
  季雅泽瞪大眼睛,耳边轰鸣着,他张大嘴尖叫,自己却一点也听不到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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