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成功爱情故事(上) 第五章

  公交车到了站,两个人下了车,直喊屁股疼。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幸好上车时公交车标示为「下车投票」,而此刻下车,标示灯却又不知在哪一站跳至「上车投票」。也就是说,两个人不花半毛钱免费绕了台北一圈,代价是坐到累人,不用多说,这回小瀚相信他赚到了。
  这就往赖升平的家出发,小瀚这时和他走在一起,感觉步调还蛮轻松的。赖升平不算太高,大约一百七十出头,至少小瀚看他不必仰望。但赖升平匀称的身材比例,远远看起来让他增高了不少。经过了小瀚家门口,小瀚示意性地向自己家里望去,赖升平只是狐疑地喃喃自语:「咦?……总觉得这间房子挺面熟的……」
  他们经过小瀚家后,走到了当初的巷口,再走到了那个拥抱的街角,回忆就这么串起小瀚与他认识的点点滴滴。现在想起,心头还是微酸微甜地。从小瀚的记忆处出发,再转入一条迂回的羊肠小道,接着再从某条加了盖的水沟走过,这才到了赖升平家。
  这条路线复杂之处,恐怕一时之间小瀚也记不得。小瀚看了,啧啧惊呼那间是有钱人住的豪宅,一般人是无法进去,除非作客。
  里头有景观花园,小孩游乐区,凉亭等,墙上的磁砖似乎也定期有人擦拭。大门口伫有警卫,赖升平才正要拿出通行证,那警卫便用台语说:「免了免了……你是B栋6楼的那个公子吧?您厝一次把B601、B602、B603拢综买下,谁不认识你?哈……这个囝仔生得缘投,还会读书……不错……不错,啊!这恁朋友是吗?外人要先签名。来……这笔……还有这表格。」
  赖升平只是腼腆地笑了笑,恐怕在大人的面前,他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小瀚他忖度,英俊、头脑好、有钱,这种公子哥儿就是能够靠张脸充当万人迷,不由得好生羡慕。与他家比起来,一幢小公寓,玩捉迷藏还嫌太窄。
  完成那些拉里拉杂的,两人搭电梯上去,发现有三个不同方向的门。赖升平说,这三个门打开以后其实都是家,随便选一个。
  进去后,小瀚大受那屋里的格局感动。用美仑美奂不足以形容这间房子的装潢,窗明几净,远眺过去是家附近的运动场。房子里无论沙发、厨房,都全一尘不染,闪闪发亮。不像一般的同学家,进去总觉得密不通风,或者走起来容易撞到东西,他们家太宽了,宽到可以在地上打滚,像在滚草原。
  赖升平指出地上某些将墙打掉的痕迹,这层楼他们家全买下了,不租不贷,所以如何的改建,警卫也不在意。偶尔赖家塞个几百块钱给警卫,看他笑得嘴都合不拢。
  「咦,莎曼姗昨天才打扫过的,怎么客厅桌上还有玻璃杯啊?」只见玻璃杯下压着一张纸写道:爷爷和奶奶到峇里岛玩一个礼拜,你安心读书吧。
  莎曼姗是他们家雇的菲佣,一个礼拜来两次,每次付一千元,就可以把整个家从头到脚翻新一遍。小瀚建议他将菲佣取名叫「岳纳珊」,赖升平应一句「我还『岳灵姗』咧」,叫他别再无聊玩那种取名游戏。
  从公车站牌走到这里的途中,小瀚也藉由对谈了解许多赖升平的家中情境。赖升平目前和爷爷奶奶同住,但爷爷奶奶喜欢出国,一出去便不见纵影。他爸爸到东南亚投资,赚了大钱。原本住在宜兰的五结乡,在国小五年级时,爸爸要求他们该过好一点的日子,便在台北买了这间豪宅。
  他父亲在东南亚忙昏头了,赖升平说那就叫「汲汲营营」,倘若他回来台湾一日,他赚的钱就会少好几万,所以他大概也有六年没见过他老爸了——自从搬完家以后。他爸固定一段时间就会汇一笔钱过来台湾,而他本人在东南亚则是乐得不可开交,与其说是忙公务啦,他早猜测老爸在外花天酒地,反正有钱寄回来,他尽了孝道,孩子托给爸妈管。赖升平就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
  事实上令他感到最莫名其妙的就是母亲,每当问起爷爷奶奶说,究竟自己的妈长什么样子。爷爷奶奶就说,也不晓得是泰国还是柬埔寨,反正父亲那时在那一带奋斗,不小心与人发生关系,孩子生了下来,才正要定居,母亲便不知去向。
  虽然赖升平的爷爷是宜兰人,不过奶奶却是日本婆子,皮肤白皙光滑,虽然凹陷好几道皱纹了,当年风韵犹存。所以说,赖升平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又因为老爸常在那种龙蛇杂处的地方私混,也就是说,他还有二分之一的血统未知。小瀚沿途和他聊天时才恍然大悟:也难怪他的外表还掺点中东色彩。
  他的爷爷奶奶不在家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多,老了闲来无事,一笔钱搁着不用又可惜,干脆云游四海。两个老人很努力花手中每个月的数十万元,拨个几万给赖升平他倒是没有讲,但这家人奢侈程度是可见一斑的。
  小瀚看他订作的制服,不但用的是上等的材质,连客厅的茶几、丢置在桌上的餐盘,都是进口货。那台机车,想必他也是用自己的钱买的吧。小瀚对于这种梦寐以求的宫殿式生活太憧憬了,这间房子每个角落都勾起了他的兴趣。
  赖升平将他绿色的书包往客厅的角落一甩,跷起二郎腿看电视。小瀚则像小偷似地开始探索,太好奇这栋房子的架构。
  小瀚找到了一间最像赖升平的房间,那房间里有台计算机,液晶屏幕大得不象话;地上几本散落高中课本,没想到赖升平的居家生活并不规矩;有张大到足够睡三、四个人的弹簧床,缀以美丽花纹的枕头铺得整齐,倒是没有看到棉被。除了还有张多功能书桌外,房间的中央还有张茶几,像是日本人跪坐泡茶时用的。而最令他惊讶的是那书柜,巨大的书柜里藏书可能不下千本,看过去包罗万象,从漫画书到百科全书,从金庸全套到伤寒杂病论,小瀚去拿了几本来看看,随即感到头昏眼花,再把书塞回,并且怀疑这些书算不算装饰。
  「唔……你在ㄑㄧㄠ我的房间啊?东西看完了要放回去哦。」赖升平从沙发那儿走过来,身子抵在房门口。
  「哇,你们家可以开图书馆了!怎么这么多书?天啊,这是……THE  NEW  BOOK  OF  KNOWLEDGE……这是全英文的百科全书耶,这种原文书超贵,又全英文,你还看得下啊?」小瀚拿下那几本厚重的百科,手还支撑不住而微微颤抖。
  「我老爸没事就会开张书单过来,拿给家教叫他们逼我看。记得那好像是高一的事,我很懒得看啦,不过后来发现看一看还蛮简单的,没事就会去翻翻。现在没有请家教了,不过老爸还是会没事开张书单来,像是怕我忘记他似的。还好老爸书读得多,他开的书单我还蛮信任的都看,有时候零用钱剩很多,就随便买,随便看,看多少算多少。你看,右边数来第二个柜子的第三层,莎士比亚全集,说真的我看不太懂,但既然买了就看。我每天晚上睡前都会至少看一本,没办法,生活太无聊了点。」
  小瀚想要在里头找出几本诗集,但大多属于泰戈尔、华兹华斯等外国人的作品,翻来觉得索然无味,将书再度放回。
  「小瀚,明天放假你有没有空?陪我去逛书店吧。我老爸又开了张书单,这次的书都还算蛮有趣的,怎样,有没有兴趣?」
  赖升平走到他的旁边侧着头看他,小瀚突然心跳加速,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一时天电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他不敢妄想。
  「呃……我和朋友有约在先,下礼拜再说好不好?对了,去重庆南路那一带买呀,那里的书又多又便宜,我们看完,还可以一起搭车回来……呃……更何况,我是考生哎,我应该会去板桥市立图书馆读书吧。」
  小瀚希望一同买书回来后,能够再一次像今天在公交车上那种甜蜜时光。但他何尝不想明日便跟他一起去,只是跟朋友固定约好每周六日在图书馆从早上读到晚上,大家帮忙抢位置,所以小瀚也不好意思拒绝。
  「那就没办法了。」赖升平走到床沿,展开双手,整个身体失去重心,倒下,身体随着弹簧床的柔软而摇晃,身体成「大」字形,原本华丽的床铺,多了个王子,似乎更显耀眼,小瀚打从心底这么认为的。
  小瀚拿起一本高中教材的「生命科学上册」,问道:「咦?你不是社会组的吗?怎么会看这个东西。」
  「我想测验自己的程度,试试看自己不要任何老师,到时候指定考科考看看,说不定会被我蒙上什么科系咧。」躺在床上的赖升平侧着头,咯咯笑起。
  「哼,就是有你们这种没事乱跨组的人啦,你就不要真的给我考上台大医科!」小瀚嘲弄他,其实跨组这种事,应该是理工组的人在做的。而且他有点儿惭愧,自己是三类组的学生,已经放弃生物,到时候如果赖升平考得更高,还不晓得面子往哪儿摆呢。
  升学制度自从换了指定考科,学生可以像点自助餐似地,报考自己想要考的科目,而各校系会公布所采计科目,可能采计一至三科,但大多还是全部科目都要采计,到头来,学生还是要什么都读。优点是不必太担心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憾事,缺点则是一堆理组的学生报考文组的数学乙,把平均大幅拉高。
  赖升平坐起,盯视小瀚,用他一概的论调回答:「其实我们班也一堆在抱怨你们理组跟我们文组抢名额的事,没事报考什么数乙,但我根本认为那很庸人自扰。我爽考生物不行吗?你们爽考数乙不行吗?这没有什么好过份不过份的,其实只要几科分数够高就没在怕的,拿跟别人complain 那些问题的时间拿来看书,我就不相信这样子还会有办法考烂。」
  「跟你唬着玩的,你当真啦?这么理直气壮的呀?……其实我到时候也会考数乙啊,很多科系只采计『国、英、数乙』,尤其是政大,像什么政大经济啊,政大日语啊,如果能上为什么不上?对不对……呃……」
  坐在床铺上的赖升平突然解开扣子,从最上面开始,一个、一个,露出了他性感结实的胸口。他将卡其色的制服丢到一旁,上衣只剩单薄无袖的白色紧身内衣,内衣下是他凹凸有致的身材,胸肌、腹肌绷得块块凸起,好不撩人。
  汗水从他颈间泌出,自胸肌间的峡谷渗入晦不可测之浑沌,他的眉宇散发出一道难以抗拒的锐芒,浓眉大眼予人无限遐想,小瀚呆住了,差点脱口而出:好完美啊!
  这举动把小瀚最原始,潜藏在内心最深处那块欲望激发出来,小瀚霎时为赖升平的举止感到难堪,赶紧撇过头,却又忍不住瞄个几眼。他发现自己平时刻意隐藏住的性向,压制不住,像火山爆发,瞬间强烈的火焰四处张牙舞爪,欲火窜烧他每一寸肌肤,他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
  小瀚走近赖升平,极为羞怯地往他身上端详,正要伸手出去,赖升平站起身:「既然这么热,咱们还是开冷气好了!」他将冷气转到强冷,原来他脱衣服是因为太热,害小瀚他口干舌燥。
  赖升平将白色的内衣拉起,用衣角拭去额上的汗,小瀚反射动作撇开脸,再悄悄偷看,他是很想看没错。接着赖升平到门外打开电视,瘫在沙发上。
  「赖打,你电视声音转小一点,我要读书了。那张书桌可以读吗?我在那里读书,不要吵我哦。」小瀚看他才正要开口,大概猜到他要想说装用功之类的话,再接了一句:「拜托,我是考生啊。」
  电视音量降到连客厅都快要没有声音,小瀚这才进入他房间,关上房门。他拿出理组的数学甲,翻一翻数学的进度,今天学校原本要上的是曲线底下的面积,这本薄薄的基础微积分就这么上完,想到积分在新教材被删掉,倒减轻不少压力。只不过这本书还真不是普通的薄。
  小瀚写了几题,其实不是很难,马上心思又飞到门外,那个衣衫单薄的赖升平,魂飞了,心也跟着飞了,他幻想他微笑的样子,幻想他衣下挺拔的身材,还有那笔直的挺鼻……
  「哗!」他大叫一声门突然打开,赖升平在门口贼头贼脑地看着那个错愕不已的小瀚。
  「要死啦你!」余悸犹存的小瀚喘着气,饱受惊吓只差没心脏病发,该死的!就爱趁别人在做梦的时候把人闹醒。
  赖升平到了小瀚身旁贴近他,小瀚几乎可以感受到他阵阵散发出来的男人味,不由自主地靠近,深深吸了口气。赖升平干净的手臂搭上了小瀚的肩,结实的臂弯让他全身绷紧,紧张异常。也许这是他另一种道歉方式。
  「我只想看看你们三年级教的,到底是什么高深的学问。」赖升平微笑靠近,小瀚满脸通红,心在噗通跳,像要跳出了喉咙。
  「好啦!过来!我教你。」小瀚把书拿到房间正中央那张大茶几,顺手取了几张白纸,坐在地板上,其实他开始好奇,赖升平那么聪明的人,以他的资质来学高三的东西会是什么结果。
  小瀚教他的是高三学的数学甲下册,也就是小瀚刚才正在研读的那本。他娓娓道述,从极限的概念、导函数,再到微分的观念,赖升平叫他讲快一点,不要拖泥带水,小瀚举出几个例题给他写,也都写对了。
  教完,看了眼墙上的钟,不到一小时?吓了一大跳,他们高三花了整个下学期学完的数学,虽然难度的确不是很高,而他却用了不到一小时,把所有的东西都吸收了进去?
  「哦,这个容易啊,极限在高一教等比数列的时候就学过了嘛,导函数就求切线斜率,那个在高一的基础物理那些速度、加速度也都学过,最后那个什么曲线底下的面积,就西格马再加一些极限就求出来啦,西格马的公式会背就会算。」
  小瀚为他的资质感到惊讶不已,数学甲是理组要学的,赖升平之后根本不必学,而他已经学完。那些平移、旋转、矩阵、甚至条件机率,对他来说必定也是轻而易举。照他这么说来,离联考大约还不到三个月,但如果要飙,他一定飙得完。实在是不由得好生佩服。
  「赖打,你想不想跳级,跟我一起去考联考?我帮你补习,帮你把高三的教完。」小瀚突然萌生念头,如果赖升平跳级,他们成为同一届,也许可以一同漫步在台大校园,也许可以彼此鼓励,互相激励,也许……会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唔……我没有想过这种事,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很懒得背书,所以史地都是当小说在看,也没有很刻意去背,而且还要去借高三的史地课本来背,要上台大法律也有很大的风险,太——累——了!」
  小瀚差点忘了,人家是文组的,自己对史地可没辙。「非台大法律不读?像台大财务金融,只采计国英数,你可以拼看看!」
  「不了,我只要冲法律,当然是希望台大啊,如果要掉到政大,甚至北科大,那也没办法。不过我还蛮相信自己的资质,最后一个月报冲刺班,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
  忽然赖升平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拿起笔开始猛算,抢去小瀚手中那本数学甲,两边对照。接着恍然大悟:「我懂了!」
  「什么懂了?」
  「你看这个求面积,根本就不需要用那些西格马再取极限嘛!你看哟,导函数那边学的微分,就把次方往前乘以系数,然后次方减一。现在把它倒带哦,像这题,把前面的系数……」
  小瀚听得雾煞煞,不是很懂,但听他讲得头头是道,听起来似乎也有那么一点道理。结果赖升平用他刚领悟的方法,把课本所有求面积的题目都解了一遍给小瀚看,这会儿才相信这方法是正确的。
  「你学过?」小瀚真不敢相信,原本至少要花上五分钟的题目,每题现在不用几秒就可以求出。
  「我只是觉得好像在哪本书看过这个规则,有微分嘛,我觉得这应该就是积分吧。不过这个撇步你们段考一定不能用,只能用来检查答案,到时候应该会叫你们列式子出来。」
  太令人惊讶了,课本没有写的方法,能够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内听完而领悟?小瀚也把这方法学了起来,只是原理不明白,只好死背。
  原来真有资质这回事,今天又亲眼见到一个奇迹。小瀚曾在学校见过一个「过目不忘」的人,他上了高三依旧是整天打球,回家也不读书,玩电动,就是能考他们班第一名。小瀚像是跌落某种不知名的感伤,怀念起别人叫他天才的日子,现在物是人非,踏进这种优等生学校,自己连根葱都不如。
  这回赖升平又闲得发慌,拿起小瀚的书包乱搜。「咦?你们英文课本好厚哦,我来念看看哦,等下你再来考我。」心烦意乱的小瀚其实也有点儿懒得读书,点点头。
  此刻安静下来,赖升平随手翻了一页,便开始朗诵起来,一般来说台湾人念英文时key 会上扬,外国人说听起来像同性恋在念。不过赖升平的字正腔圆,流利地念起,快慢适中,像从广播里头听到的。而刚无端兴起忧愁的小瀚闭上双眼,放纵自己的思
  考空间,想要沉淀到那些文字里,仔细想象那情境:
  Now  is  the  time  to  make  real  the  promise  of  democracy……Now  is  the  time  to  rise  from  the  dark  and  desolate  valley  of  segregation  to  the  sunlit  path  of  racial  justice……Now  is  the  time  to  lift  our  nation  from  the  quicksands  of  racial  injustice  to  the  solid  rock  of  brotherhood……
  Now  is  the  time  to  make  justice  a  reality  for  all  of  God  children…… 
  赖升平翻到的那页是远东版英文课本第六册的第十课,是马丁路德金恩很著名的「我有一个梦想」演说,小瀚很仔细地谛听,每一个字他都熟读,他都懂。然而听到这些内容,他突然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好不自在,赖升平的声音继续回响:
  I  say  to  you  today, my  friends, that  in  spite  of  the  difficulties and  frustrations  of  the  moment  I  still  have  a  dream……  It  is  a  dream  deeply  rooted  in  the  American  dream……I  have  dream  that  one  day  this  nation  will  rise  up  and  live  out  the  true  meaning  or  its  creed:  We  hold  these  truths  to  be  self-evident; that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 
  那种呼吁民族自信的精神,金恩博士当初也曾如此以肃穆恭敬的心,发表了这场演说,多少人因为这场演说流下感动的泪。
  是真的吗?究竟是真的吗?那种不安窘迫惶恐不安袭上了心头,人皆生而平等?他想问,他的喉头却紧缩痉挛,赖升平的声音是如此温文浑圆,抑扬顿挫,声音在耳畔继续回绕:
  I  have  a  dream  that  one  day  on  the  red  hills  of  Georgia,  the  sons  of  former  slaves  and  the  sons  of  former  slave  owners  will  be  able  to  sit  down  together  at  the  table  of  brotherhood……  
  I  have  a  dream  that  one  day  even  the  state  of  Mississippi,  a  desert  state  sweltering  with  the  heat  of  injustice  and  oppression,  will  be  transformed  into  an  oasis  of  freedom  and  justice…… 
  不公平和压迫的沙漠已经彻彻底底转为自由的绿洲?他从未感受过台湾那种情绪的呀!黑人与白人的隔阂早已净空,那台湾呢?本省人与外省人之间的阶级划分,抑或原住民所得到公平的待遇,甚至同性恋与非同性恋之间的代沟,又曾几何时消失?这些问题从小挥之不去,本以为都忘记,却又再度涌出记忆的潮。他的声音一句一句来袭:
  I  have  a  dream  that  my  four  children  will  one  day  live  in  a  nation  where  they  will  not  be  judged  by  the  color  of  their  skin  but  by  the  content  of  their  character…… 
  I  have  a  dream  today…… 
  I  have  a  dream  that  one  day  down  in  Alabama  little  black  boys  and  black  girls  will  be  able  to  join  hands  with  little  white  boys  and  white  girls  as  sisters  and  brothers…… 
  小瀚觉得浑身冰凉得像冰,额前却烧得滚烫,赖升平的声音在耳际回荡,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小瀚心底最不愿被勾起的,尘封已久那种龌龊的感觉。他说,我们不应该由人的肤色断定一个人,而必须由他们的内在,他们无限华美的人格来断定。最后我们真的携手了吗?我们就如同兄弟姊妹般吗?
  I  have  a  dream  today…… 
  I  have  a  dream  that  one  day  every  valley  shall  be  exalted,  and  every  hill  and  mountain  shall  be  made  low;  the  rough  places  will  be  made  plain,  and  the  crooked  places  will  be  made  straight;  and  the  glory  of  the  Lord  shall  be  revealed,  and  all  flesh  shall  see  it  together……? 
  小瀚抱紧双臂,他的皮肤却只感到阵阵寒气逼人,赖升平的声音不断入侵,不断入侵,如同催眠,而小瀚听了便随着记忆摔落、粉碎。记不记得?什么时候认清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又记不记得?何时山平坦了,何时路取直了,又目睹过荣耀什么时候被彰显?那道声音又不断逼近:
  This  is  our  hope……This  is  the  faith  that  I  go  back  to  the  South  with……With  this  faith  we  will  be  able  to  hew  out  of  the  mountain  of  despair  a  stone  of  hope……With  faith  we  will  be  able  to  transform  the  jangling  discords  of  our  nation  into  a  beautiful  symphony  of  brotherhood……With  this  faith  we  will  be  able  to  work  together,  to  pray  together,  to  struggle  together,  to  go  to  jail  together,  to  stand  up  for  freedom  together,  knowing  that  we  will  be  free  one  day……  
 为什么黑人白人的障碍已然消失,而同性恋与非同性恋在台湾却显得那么水火不容!什么情谊美妙的交响曲!什么绝望的山峦变成希望的盘石!为何他从来没有办法感受?我们一同工作、一同祷告、一同奋斗、一同坐牢、一同拥护自由,为什么一个人被认定为同性恋以后,要被剥夺这些每个人都该享有的!
  想到这里小瀚呜一声哭了出来,将身旁的赖升平抱住。
  「你怎么了?我念得太难听吗?」赖升平本聚精会神地思考文中的意义,突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
  「不是……不是的……我怎么会……呜……对不起……」小瀚放开他紧抱住赖升平的手,跌坐到一旁,用手拭去眼眶的泪,「没事……呵……我真的没事……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事……」他很努力挤出笑容,压抑自己的情感,手指压住自己的眼睑,没想到泪再度从手指滑过,从他的肘间滴落。
  高中三年,小瀚从来没有哭过,如今那种下流污秽的感觉他再也负荷不了了,眼泪夺眶倾泻而出,像切到了动脉,完全无法止住。那庞大藉由忍受孤独压迫不安融成的雪球,越滚越大,直到将他完全辗碎。
  「赖……赖升平……呜……我有好多话闷在心里,好久了,我好痛苦……我可不可以抱你……我想要……找个人倾诉……从来都没有人在意我的感……感受……」他抽噎着说,眼泪抑止不住,再度不听使唤地一涌而出。
  「不能直说吗?……一定要抱着才能说吗?」
  「不……不是的……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求……能……让我抱你一次也好……拜……拜托你,我没有办法用我那一……那一面来面对其它人……抱着你是因为我……我不想见到你憎恶的眼光……求求你……就听我说这么一次……」
  「不要。」
  小瀚仅存最后一丝希望就这么被扯断,彷佛听见维系生命的最后一条线也被截断,他再度拭去脸上的泪,深深呼吸:「是吗……对不起……我要走了……能够遇到你我很……」话没出口,声音再度哽咽。
  小瀚站起身,转头过去,脸上多了几道莫名的绝望。
  赖升平冲了过去,结实的双臂从小瀚的背面将他高高举起,像是用尽全身所有的劲力,他的手因负荷重量而微微颤抖,这样一步步,走到了弹簧床沿,将小瀚丢到床上。他也跳了上去,将小瀚紧紧拥入怀中。
  「你不准抱我,我抱你就够了。」赖升平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那双臂将他紧拥,紧到几乎要让小瀚呼吸困难。
  「呜……你要害我哭死几次啊!」
  小瀚窝在他的胸膛,泪溅湿他单薄的衣裳,他将自己的脸埋葬,调匀呼吸,双手伸过赖升平的背,也将他拥住。
  「我觉得我好孤单。」哭声渐止的小瀚缓缓地说。
  赖升平的手轻轻抚弄着小瀚的发,问起:「怎么个孤单法?」
  「不是说人皆生而平等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我好像从来都没有感受过什么叫做平等?他们说,人不可以单单由肤色,种族来判断一个人,而要从他的内在,从他的人格来认识,为什么没有人说,不要从一个人的性向来判断一个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人的事,但我不能明白,每个人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回避。我做错什么?我伤害过谁?但我却不断地受到伤害!
  「当每个人对我回避,所以我只好沉默;当我开始沉默,竟连我也开始回避他们。恶性循环你知道吗?万劫不复你知道吗?我始终不明白他们远离我的原因,我以为我秉持着善心,不害人,他们会懂得我,体谅我。结果呢?跟我不熟的知道我是同性恋以后,几乎都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生疏的我;而原本跟我熟的,渐渐我们的话题少了,似乎连看我的眼神也变了,是怎么了?为何我的朋友会一一远去?我做错什么?你知道吗?我曾经是班上的英文小老师,现在呢?我什么也不是!」他喘口气,空气里又凝结了好几颗沉默的分子。
  「我曾经听过有人在我耳后说,『喂你干嘛跟他讲话?他是同性恋啊!』我心中好酸苦,却什么话都没办法说。我想说,同性恋是种很奇特的生物吗?同性恋是种商品,每个都一样吗?有的更夸张,过来搭我的肩后,到别的地方跟别人讲:『哼,让他爽到了。』我好不甘心,难道没有人教过他,同性恋也有眼睛的吗?我真想叫他洒泡尿自己照照,但我真是哑巴吃黄莲,没人会听,如果我想要叫,他们会认为我是疯子。但我好担心,这样扭曲下去,我的个性会变得如何?我出了社会会变得如何?我好害怕,因为我的内心里充满了不安,恐惧,还有越来越多的愤世嫉俗,但我好不想这样,我还有我爱的亲人,我还有很好的朋友,我想要做我自己,却离自己越来越远,根本不可能啊!就因为我是同性恋!」
  赖升平静静地听小瀚字字句句,他开口了:「我觉得啊,你同性恋被骂活该,我只能说,你——活——该。」
  这些话对小瀚而言不啻火红而刺痛,他原以为赖升平也能了解他的悲,他的苦,没想到赖升平认为他那是咎由自取,他好不甘心,竟然跟这种人说起自己最内心最深处埋藏已久那些不平。他推开赖升平,坐起,再也不愿抱他。
  赖升平拉住小瀚的手:「谁叫你上辈子要排挤同性恋,现在好了,报应来了吧!」小瀚还听不太懂,转念才想起,原来这句话在影射,那些排挤他的人,下辈子都会变成同性恋,这才明白赖升平是在安慰他。
  「哼……我还以为你……你真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瀚再将他拥住,心里半是高兴,半是安心。
  「我教你,以后看到有人在骂『死Gay炮』之类的话,你心里面就想,他会有两条选择,一种就是他下辈子会变成同性恋,换他做做看;另一种就是他子孙十八代都会变成同性恋,等那些孩子被排挤够了,再让他们晓得有这么一个祖先,在发号施令那些举动,他子孙会恨他一辈子。」
  小瀚听了也松了口气,说道:「其实我真的很害怕你会讨厌我,或者不想理我,你刚说那种话把差点把我气死。我之前在我们班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我喜欢他,他也带给我很多快乐。后来他好像发现我喜欢他的事,我们再也没有说话……你知道吗?我发现我们原本什么都讲,现在像陌生人一样,我直觉他讨厌我。被讨厌的感觉好难受,但最难受的比不过被自己最喜欢的人讨厌。同性恋的命运就是这样,注定爱上了对方,就得被对方讨厌吗?现在我只希望,谁讨厌我都好,你不要讨厌我就好!我真的……啧,我不知道怎么说啦,就很……很那个你。嗯。」
  「哼!我就讨厌你这么拖拖拉拉的!」赖升平头一偏,他的指开始在小瀚的颊上游移,他的吻陷落,落在小瀚的脸颊,温温热热的感觉直扑而去,小瀚完全无法招架。
  小瀚想要吻他的唇,却全身不听使唤,无法动弹,那种感觉被自己最爱的人紧紧拥住,两个人逐渐融合为一体,直到什么都无法去想,也无法辩问。他闭上双眼,竟忽然觉得赖升平也很寂寞,也渴望某种慰藉。
  「小瀚,其实有种感觉,你跟我很像。但你却没有办法像我一样放得开。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在旁管教,爷爷奶奶对我也是爱理不理。所以我小时候除了和朋友打球以外,几乎没什么说话的机会,在家里我总是一个人,国小我算是不良少年,几乎都不读书的,可是成绩还是很好。国中老爸钱可多了,帮我请了一堆家教,我读了点书,考上建中,但是我的个性还是个大问题。我觉得大家的的确确是有对我好的,但我内心里却总有股力量,在告诉我,他们在利用我,利用我的头脑,利用我的外表。
  「我一直觉得我没有什么朋友,但因为我的外表还算亲近人,我功课好,更何况我球打得不错,所以能跟他们混熟。但尽管混熟了,我还是觉得自己跟他们有些距离,因为也有人认为我高不可攀,或者过于自大等等,我曾经很难过,但久了觉得那一点也不重要,朋友聚了就是会散,没有一辈子这回事。」
  赖升平说完,将额抵住小瀚的额,他们的鼻尖吻在一起,他口里吐出的热气,一道道混入了小瀚的气息:「所以我等待你,你懂吗?因为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感到难过,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感到寂寞,你知不知道?……我承认我从来没有想过和男生交往这种事,所以我直觉性地感到不安,反射性地想要揍你,但你的眼神太落魄了,我没有看过你比更落魄的人。忽然涌起一股抱你的冲动……我发现我从来没有办法爱上任何人,因为对我而言,每个人都好像把我当成了炫耀的工具。但你不同,我无法知道我对你到底有没有爱,那种感觉是爱吗?……我抱你是因为对你充满了好奇,我吻你只想推翻人类的定律,但……」
  小瀚用力将赖升平推开到一旁,赖升平说那些话时,未注意到小瀚面部表情的些微变化,曾有过感动、同情与悲哀。
  「你的意思是说,你根本不爱我,但你却可以吻我?抱我?为什么!你能对不爱的人做出这种事?你这样不是在欺骗我的情感?」小瀚听到这些话直感怒不可遏,他大叫,期望能得到一个能够说服他的解释。
  「呵……我欺骗你的情感?我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情感!……我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你难道听不出来,我刚说那些话,跟平时我的语气很不一样?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坦白过,我们都一样,你有满怀的爱,却没有办法付出,我连爱都没有。我抱过,吻过一个又一个我不爱的人,最后才知道,我什么也不爱。」
  小瀚最原始的兽性被完全激发,他扑至赖升平的身上,用肘将他箝制住,他好愤怒,朝赖升平的脸颊狠狠吻下。他的心脏已然枯竭,持续跳动榨出所有的欲望:「你什么也不爱,你只爱你自己!你无可救药了!你还不懂什么叫爱吗?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人类最原始本能的渴望,这种渴望就是爱啊!」小瀚将手伸出捧住他的脸,吻赖升平的颈,舌尖滑过他的喉结,手伸到那件白色紧身衣下面,触摸他结实的肉体,紧紧将他拥住。
  赖升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小瀚才正要吻上他的唇,他说话了:「你到现在还认为,我给你的不够吗?」
  小瀚脸颊晕红,控制不住怒气便扑了上去,而赖升平却丝毫没有反击,如果是一般人,早将他推开到一旁,早将他推落绝望的最谷底。赖升平听他的诉苦,为他等待,甚至给予他那些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感染的兴奋之情,赖升平的安慰在小瀚耳边响起,够多了,实在太多了。
  赖升平的手指像梳子,慢慢地梳理小瀚的发,小瀚每一根发丝在他指间穿梭,轻轻滑过。小瀚的手则轻轻抚摸着赖升平的手臂,像在呵护美丽的婴孩。
  「谢谢你……」小瀚走下床,整理自己的服仪,坐到了书桌前摊开物理课本,右手甩起笔,努力忘记刚刚床上的一切,是时候该读书了。
  「要在台大等我吗?」穿着无袖白色内衣的他,走到小瀚的背面圈住他的颈,轻轻吐口气在小瀚的耳间,那温柔的感觉直直撩拨他神经末梢。
  「我一定会上台大,我等你,你爱不爱我那不重要,别人如何看待我也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对你的感觉不会改变。」他在课本上写下赖升平三个字,他感谢赖升平给他温柔宽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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