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升平无精打采地用铅笔画着手上的百科全书,第十五册,编号「S」。冲刺班的行程终于到最后一个星期。今天是建国中学的期末考,他连学校的期末考也逃课了。画着,渐渐整个人贴上桌面,眼皮逐渐感到沉重。
「你怎么了?没有事吗?」魏主任借着巡视的机会,蹑手蹑脚地走到赖升平位于走道的位置旁。她蹲下来,赖升平才萎靡地抬起头。她右手摸着赖升平的额头,左手则与自己的额头比对有没有发烧。她站起身,临走前从口袋掏出一张护贝的车票,「追分成功」,随即若无其事走回讲台上。
赖升平拿起车票,觉得好笑,魏主任看到他满意的嘴角,于是拨弄她的长发,轻挑起她的眉。赖升平闲来无事,将抽屉里由补习班提供的计算纸,裁成方形,将方形再裁成四个方形,开始折起纸来。
冲刺班的工读生将宵夜搬入教室,正值九点钟的休息时间。小瀚接过宵夜,并且大快朵颐,今晚的宵夜是面线羹。
吃完以后,赖升平将抽屉里累积十多只纸鹤,连同那张「追分成功」捧给小瀚,小瀚喜出望外。
「下礼拜联考,好好考吧。」赖升平的声音不寻常地温柔地来。
小瀚猛地想起自己准备已久的礼物,先前早已带来放在抽屉里,却始终没能提起胆量送给他,正巧趁这个机会作为交换。他拿出日记簿,递给赖升平:「我也有礼物送你。」
赖升平随意浏览,并且默念了几句。他看了一旁标注的日期,是今年的三月,那时他们仍然没有机会相遇,越念越觉得熟悉。
小瀚在那些字里行间,彷佛在对思慕的人做一番倾诉。
「蛮花痴的……谁是那个幸运儿啊?」
「你猜。」小瀚诡谲地笑了起来。
「文笔倒还不错,谁教你写的?蛮屌的。」赖升平一页页翻阅起来,倒读出了兴趣。虽然觉得某些句子稍嫌肉麻,倒堪称出自肺腑。
听到赖升平的赞美,小瀚倒是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赖升平已渐渐不似当初的轻浮。虽然对于事物的见解仍旧有他自己的条理,然而态度的改变,则令他感到欣慰。
宵夜时间结束,小瀚回归进度。联考前最后一周,他每日做一届联考题,每两个小时写一科,于是他将今日做错的题目再度重新温习。
他正默记英文联考试题中的单字时,赖升平将「追分成功」的车票,夹入小瀚的日记本里,并悄悄塞入小瀚的背包中。他佯装要说悄悄话,摀着嘴贴近小瀚的耳朵,不着痕迹地亲吻了他,没有任何人发现。
小瀚万分后悔他将考场填在成功高中。
冲刺班已经完全结束了整个行程,昨日晚上程铭还亲自对全班学生训勉并且致谢,希望诸位能在这次指定考科当中,金榜题名。班上学生并且为魏主任鼓掌欢送,但显然有部份学生不满意她的行事作风。
教室里已剩寥寥几个人,今日教室开放供自修使用。小瀚对那几张面孔颇为熟悉,这几位学生向来都是焚膏继晷至最后一刻。
这天,学生呼朋引伴检视考场座位,小瀚婉拒了班上朋友的邀约,兀自留在冲刺班做最后的冲刺。
下午三点,小瀚才收拾他抽屉里所有的书藉,他唤醒身旁的赖升平,赖升平只是揉揉双眼,卸下他的随身听。
离开冲刺班前,赖升平顺道与办公室里的魏主任道再见,小瀚则是礼貌性地挥了挥手。临走之前,魏主任送他们到电梯门口,她不发一语,随后紧握住赖升平的手,她希望赖升平考上台大以后,还能回来担任辅导老师。赖升平莫可奈何地向她道谢,并且答应了她。
小瀚看着魏主任对赖升平频频献殷勤,心底稍不是滋味。但他更烦恼着,待会儿赖升平是否应该相偕同行。
「跟你一起去看啊,我还没进去过你们学校耶,听说从正门可以看到后门。」赖升平牵起小瀚的手,在忠孝东路上显得格外突兀。
面对赖升平的直率,小瀚这些日子早已不再畏缩。目前仅仅让他畏惧的是,若让赖升平撞见了阿富,有否可能雪上加霜。
他已习惯赖升平温厚的手掌,但心底仍旧觉得有些恍惚。冲刺班二十余日与赖升平朝夕相处,快得令他应接不暇,转眼间他即将面对在他人生中无可避免的圣役。印象里,二十余日赖升平每日读着形式相仿的厚重书藉,赖升平在公交车上提供他的臂弯,
在家门口提供他的拥抱,样样像既定早已安排好的,诡谲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从监察院走过,小瀚看到前方一群学生迎面而来,他下意识觉得这些学生从考场出来没有多久。竟又有些担心那些学生里或许混杂着自己的同学,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遥想当初还没有遇见赖升平,所勾勒的冀盼,似乎与现在的思绪仍有些出入。
「怎么都不说话?」赖升平问道。
「等一下到善导寺以后,我可以自己去看考场吗?」
「不欢迎我?」赖升平搂住小瀚的脖子,小瀚讪讪地低下头来。
小瀚摇了摇头,吞吞吐吐地说:「我跟阿富闹翻了。我只是怕他看到你,会生气。」
「又不是冤家路窄,这个世界哪那么小啊,看个考场也遇得到。」赖升平皱起眉头。
到达善导寺捷运站的入口前,小瀚将赖升平的手放开,学校已近在咫尺,他必须和赖升平保持一段安全距离。他想要在此和赖升平道别,却又深感愧疚。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了。怕被同学看到对吧?」赖升平耸耸肩,正要离去时,他灵机一动,唤住小瀚:「来玩个游戏好了,叫做找考场游戏。阿富当鬼,你把准考证给我,我来找你的座位。那如果我们被阿富抓到,那就算我输了,我给你狼吻一百下做补偿。如果没有被阿富抓到,那就是我赢了,那在你考完以后我会给你一点小惊喜,觉得怎样?」
小瀚仍有些迟疑,不过整场赌注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损失。赖升平再补充道:「然后,我在你前面把风,到转角的地方,我先调查有没有鬼。」
于是,小瀚允诺了赖升平的游戏。
赖升平走在前头,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他将他的行囊负在小瀚肩上。走在前头并四处瞻望。从中央川堂走过,他觉得光是校门口与建国中学的红楼相较之下,成功高中便略逊一截。
他拿着小瀚的准考证,在川堂的告示板上寻找小瀚考场的位置,位于四楼。小瀚在后方看着,沿途他与赖升平完全没有比肩而行。
赖升平来到楼梯口,他贼头贼脑地向楼上望去,确定没有鬼,他挥手示意小瀚跟上。来到二楼,赖升平左右张望,走廊上空无一人,有些死寂。他再向小瀚打了个暗示。
三楼有几位考生迎面而来,赖升平先确定鬼不在那些人里头,没有加以理会。他疾走如蛇,来到了四楼,仍旧没有鬼的踪迹,遂放声说道:「我赢了!」
小瀚拖着赖升平的行囊,加上自己好几本复习参考将背包撑得鼓胀,他此刻才相信自己先前多虑。他在三楼楼梯间稍做喘息,从忠孝西路来到学校,他额间已汗流如注。不过一个月完全没有运动,体力出乎意料地不支。
赖升平在四楼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瀚,他扬起胜利的嘴角。小瀚抬起头,窃笑着赖升平的天真。「那个人」从赖升平身后走了过来。
看到他,小瀚心头一震。在「那个人」的身后,一位女孩搂住他的手臂,她的脸相当圆润,骨架也格外纤长。她的鼻子微微蹋陷,但五官却又带着女子的娇柔之气。
赖升平和「那个人」同时伫立在小瀚的眼前,小瀚觉得他的心脏正在持续地抽动,越来越仓卒,彷佛要榨得枯竭。他不知道此刻是否与他相认。
他只记得最后似乎与他和解了,然而此刻的他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和解氛围,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焦躁。他注视着「那个人」的轮廓,他的瞳仁是那么地晶亮,他与她看起来是那么地幸福。他想将他唤住,他的声音却全滚进了他的肚腹。
「你很慢耶。早跟你说遇不到的吧!」
小瀚缓缓地走上阶梯,他凝视着他,一时之间完全哑然,他缓缓伸起他的左手,期盼他能察觉。「那个人」与小瀚四目交会,他的眼神益愈闪烁,遂反射性地将视线移开,握紧了女友的手,一步步走下了阶梯。信步而来,而又走过。你的双眸,一如红莲的绽落。
闇夜魑魅似地降临。
小瀚俯卧在床已经一个小时了,他不时告诫自己应该要赶紧入眠。他坐起身子,觉得脑袋昏沉。稍微按摩自己的肩膀,再趴了下来,手抵住自己的胸口,才发觉心脏正猛烈地宣示他的紧张。
难以入眠,他再度起身,检查他翌日,或说今日,应考该携带的文具、手表是否完备。他拿起物理重点整理,试图藉物理来增进自己的睡意。直到他发现时钟已经超过两点,他再度尝试入眠。
他觉得浑身疲惫,像泄了气的球,却纳闷为何始终无法入眠。蓦然,他闭眼惊见那个人的光影,朝着他浮掠而来。小瀚想伸手将他抱住,转瞬间他又消灭了踪迹。
留下他一地的愕然,他睁开双眼,才发现他堆砌已久的冀盼,都已然风化。
当小瀚再度有意识时,他没有任何入眠的印象。但从时钟指针显示,他确实熬过了这个夜晚。他赶紧梳洗,并喝了杯咖啡藉以提振精神,意识仍稍有些模糊。江妈妈片刻也不敢懈怠,她备妥了烧饼油条作为小瀚的早餐,并且在小瀚的背包里塞置面包和卫生纸。小瀚出门之前,江妈妈想唤醒江爸爸送小瀚到考场一程,小瀚拒绝了。
他走出家门,赖升平应约已备妥机车,停在小瀚家的巷口。赖升平发觉小瀚有些槁木死灰,没有多说些什么。小瀚上车以后,他紧紧地抱住赖升平,然后闭上眼睛。他着实希望赖升平此趟能载他到另一个不知名的国度。
「没事吧?」赖升平觉得小瀚有些不对劲,在红灯时稍作询问。
「失眠了。」小瀚有气无力地说。
抵达学校以后,赖升平依约在一楼的石椅旁等待,他拿出随身听,并拣了彭蒙惠英语杂志,在树荫下静静翻阅。小瀚则独自上了楼,他来到考场,位置在第二排,相当前面的位置。
他发现班上好多人都在这间教室应考,他们正神色凝重地临阵磨枪。小瀚没有见到「那个人」,倒是看到远在教室中央的阿富,正趴在桌上休息。于是小瀚也趴了下来,盼能在考试之前稍微提振一些精神。
考前二十分钟,监考老师要求全班学生将背包置于教室外侧,小瀚稍稍回复一点精神。他走出教室外,阿富与他相距不远,倚着墙翻阅课本。但此刻小瀚没有任何心情与他合解,只能赶紧在考前记忆书本上的重点。
当铃声响起时,他知道他无可避免地要面对这一刻。物理考科,他拿起笔赶紧仓卒地计算,写了几道题目,觉得指定考科的考题比历年联考题都要来得活用。然而他意识有些模糊,几题写下来便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连续猜了好几题。写到第二大题,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眼花撩乱,怎么两大题都叫做单一选择题?
他应答得战战兢兢,并不顺利。边写着边暗忖,毁了,都毁了。
赖升平在树荫下有些无精打采,他尝试听懂彭蒙惠英语课文朗读CD,藉以印证他这个月的训练有了成果。日正当中,他才想起该给小瀚买些午餐。于是便走出了校门。
中午时刻,小瀚吃着赖升平购买的中餐,表示他整个上午的考试很不理想。一半的题目他写得没有把握。赖升平只是柔声安慰,用餐完毕,小瀚希望能回教室,赖升平意欲送小瀚上去一程,小瀚婉拒了。
「阿富跟我在同一间教室考。」小瀚说。
赖升平向小瀚借准考证确认考试结束时间,小瀚希望考完以后能到冲刺班的教室准备明天的科目。赖升平有些倦了,他想先行离去。
他与小瀚道别以后,又想起些该做的事,他鬼祟地上了楼梯,并且在小瀚的考场外观察。他看到小瀚在桌上小憩片刻,而阿富在教室的中央和其它同学谈笑风生。
下午的考科钟声响起,赖升平无所事事,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游晃着。他四处张望着学校的结构,生物实验室、物理实验室,似乎都有了些年纪。走着想起和小瀚的许多回忆,他才发现他与小瀚恰好认识两个月多。
他来到三楼的计算机教室前,觉得这儿恰好阴凉。他倚上了围墙,向下眺望,一楼满是陪考的亲朋好友。
在该考科即将结束时,赖升平回到小瀚考场的走廊上,埋伏在楼梯口。等了好些阵子,陆续看到许多考生拎着背包下楼,这些考生没有报考最后一个时段的生物。不出所料,阿富没有报考生物,他正往这方向走来。
赖升平枕戈待旦地站在楼梯口,当阿富撞见赖升平时,突然受到惊吓,他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随即他试着移开自己的视线,径自下了楼梯。
「阿富,我叫你。」赖升平追了上去。
「有何贵干?」阿富停下脚步。转向赖升平,他猛一瞥见,觉得赖升平真是气宇轩昂。如果不是他看起来那么自命不凡,或许还有可能对他怦然心动。然而他旋即想起一个月前赖升平的出言不逊,因此绷紧着脸。
「你还好吧?」
「好,当然好。」阿富的口气讽刺赖升平当日的话。「男朋友跟人跑了,这个世界真美好。」
赖升平不以为意,他明白和阿富说话,得纡尊降贵些,于是说道:「我来找你的目的,不是希望你原谅我,我只是希望你原谅小瀚。」
阿富有些喜出望外,赖升平和颜悦色得不似以往。他原先已有打算在联考过后向小瀚和解,然而他认为,赖升平是当初造成他感情分裂的始作俑者,他应该再挫挫赖升平的锐气。
「我本来有打算原谅他的,可是你帮他求情,那我要再考虑考虑。」
「对我很有意见?」赖升平觉得自己的热忱被浇了冷水,心底不甚平衡,他尝试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高傲,「那你要我怎么做,你才会原谅他?」
「离开他。」阿富随口开了个条件。
赖升平松了一口气,他不疾不徐地点头,并向阿富道谢。阿富咋舌,他原先只想让赖升平没有台阶,这下他自责他间接成为促使他们感情分裂的元凶。
阿富觉得第二天的考科,少了物理化学的羁绊,应答起来轻松得多。最后一科考科,数学甲,难度稍较数学乙高了些。然而阿富作答起来轻松愉快,他这个月耗了大半时间,为他拿手的数学做最后冲刺,他打算到时候的志愿,填写数学加重计分的科系,这是他的赌注。万全的准备让他临危不乱,自信满满地,他相信这张考卷拿下八十分实非困难。
距离考试时间结束还有四十分钟,阿富已经将答案卡检查两遍。他想离开考场,然而还没有任何一个考生缴卷。他索然无味地趴下,有些后悔不该写得那么匆忙,于是暗暗扫射着教室各个角落,发现最左排前端有位男孩,长得真是眉清目秀,好像他的前男友。
然后他继续扫射,他觉得观察这些考生振笔疾书的样子实在有趣。他的视线停留在小瀚身上。小瀚正焦头烂额地解着仅存的两道题目,这两题他全然没有头绪。
阿富想起小瀚今日落寞寡欢地坐在位置上进行午餐,他的精神稍稍较昨天为佳,但仍显得有些心力俱疲。阿富不知道是否自己带给他太大的压力,原先打算中午时找他说句话,却又因心猿意马而打消了念头。
昨日小瀚其实很早便就寝,挟着首日考试的疲惫,他总算没有失眠。早上赖升平将他送往考场以后,并没有留在校内。小瀚不知道赖升平打着什么主意,赖升平今日不能送他回程,他只觉得他彷佛稍纵即逝。
小瀚的中餐显得有些孤寂,他和一位不甚熟识的朋友,到校外购买午餐。然而各家店均高朋满座,他不想耗费时间在午餐的等候,便直接到7-ELEVEN拣了国民便当,搭配着他行囊中的面包消除饥饿。
陆续有考生缴了答案卡,小瀚再也没有能耐与这两题继续搏斗,他随意填了些数字,交给命运来决定,便起身准备离开,并且告诉自己,最难熬的两日,终于在狼狈的两题中结束。
阿富见着小瀚起身,他先观察小瀚的去向,待小瀚拿起背包时,阿富赶紧缴了卷,走出教室。小瀚一向不爱往人多的地方走,因此他选择侧门旁的楼梯,阿富追了上去。
「江承瀚。」阿富在小瀚的身后叫住他。
小瀚他听见睽违已久的,阿富的嗓音,他转过头来看,阿富向他招手。小瀚满脸错愕,冲上了阶梯,他难以置信,阿富低声向他道歉,小瀚难得的微笑绽得像雨后的晴空。
「上礼拜我和我妈去拜拜,那个时候我就有想过要跟你道歉了。我觉得我太任性啦。」阿富攫紧他的背包,「我们到秘密基地吧!」
小瀚整个月没有和阿富说过话,起初他开起口来,觉得有些尴尬,他有些戒慎恐惧。然而随着他们一步步走向秘密基地,小瀚越是觉得熟悉,他们曾经在这块桃花源恣意地放逐着不为人知的隐私。
「其实我毕业典礼那天就想跟你说,我们能不能和解。」小瀚觉得这真是迟来的祝福,若他们能早些和解,也不至于这几天如此胆战心惊。
「没办法啰,谁叫那些老师讲话那么无聊,我当然先落跑。」
小瀚在毕业典礼时看过阿富一眼,如今阿富的头发已经长过了眉睫。从前高中时代发禁,他还没看过头发这么飘逸的阿富。
原来他们都已不再是高中生,他们即将迈向下一段旅程,小瀚不禁感到幸福起来。
阿富端详着小瀚,则觉得小瀚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他试探性地,想知道小瀚是否知道赖升平的去向:「你不是和赖升平很幸福吗?怎么看你好像很累,跟他吵架啰?」
「跟他没有关系,是想到一些以前高中的事。」
「『那个人』哦?」阿富唯一能联想到小瀚闷闷不乐的起源,是自从他与「那个人」形同陌路以后。
小瀚点点头,只是叹了口气。
「之前在学校,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突然不理我。我没有向他告白,我也没有对他做什么事,我就只是喜欢他,只是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就连他打一通电话来,我也可以高兴很久。」夏日的熏风吹拂着小瀚的发梢,秘密基地的环境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日前的记忆猝不及防地全给撬开。「我好几次在这里跟你说,我希望能和他不要再尴尬下去。我每天烦恼着我要如何面对他,要如何忘记他,可是,就算我和他讲明白了,说我喜欢他,希望他不要让我伤心,那又代表什么意义?」
阿富始终不敢脱口,他已然将小瀚喜欢他的事公诸于世。
「在毕业典礼那天,他过来跟我要签名,当我签完名以后,我还没来得及向他问候,他就走了。我突然觉得和好不和好都不是重要的问题,因为对他来说,那一点影响也没有。他在意我的签名,胜过于在意我的人。我难过的是,为什么我要这么难过。」
「其实,他之前有跟我讲过,他已经知道你喜欢他的事。」
「他什么时候跟你讲的?」小瀚狐疑起来。
「呃,我忘了耶。」阿富语焉不详,试图隐藏在他们分开的那段日子,他的挟怨报复。「他是说,他觉得你看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后来班上有人跟他说你好像喜欢他,他觉得有点不能接受吧,所以他才会跟你保持一段距离。你那个时候不是跟我说你怕他知道你喜欢他的事吗?我想你因为害怕,所以换成你也和他保持距离,你们的距离越来越大,你更害怕,跑得更远,咻,就像行星被切掉了引力,沿着切线跑到无穷远了。」
小瀚摇了摇头,他再度触及他心底最不愿公开的一隅:「我不是因为害怕他知道我喜欢他,我只是不希望因为我喜欢他而造成他的困扰。」
阿富对小瀚感到万分愧疚。
他想起他告诉「那个人」此事之日,「那个人」原先沉默不语,后来他竟抱着头说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他说他从来不知道当被同性爱上了以后,该如何面对,除了逃避,他没有任何主意。
「其实哦,我有个想法你可以参考看看,我之前想的。」阿富试图说些令小瀚重拾笑容的想法,「我在想,说不定他们也不是真的讨厌同性恋,反而是他们可能对同性也有,有那么一点点感觉。可是他们都知道如果允许了这个感觉的存在,他们就会变得
跟我们一样惨。所以啰,他们害怕那样的自己,于是把这种情绪转嫁成害怕同性恋,我觉得还蛮有可能的。」
小瀚不愿再谈及他了,他知道大学以后,藉由时间的冲刷,届时那些感觉都将不复存在。
于是小瀚将话题带往阿富的家人。阿富表示,他的母亲已经达成共识,未来若他带男友入门,他的母亲会将他当成自己的干儿子看待。而阿富的弟弟,阿强,自从阿富试图和颜悦色地与他对谈,他们之间便很少再有冲突了。目前仅存的症结,在于他的父亲不愿意和他朝夕相处,不过阿富意欲趁这几天和他的父亲沟通,他的母亲和弟弟都与他站在同一阵线。
「那……你的男朋友呢?」小瀚支支吾吾地问。
「他啊,不用提了,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吧。他大概是不想见我了,我打电话、寄E-mail ,他都没有回。后来拜拜完,我跟佛祖求说希望他原谅我,我传简讯,还是没有回,我也没办法。」
小瀚看着阿富的眼神,没有什么责难的意味。阿富再补充一句:「我懒得恨他了。」
连续多日的肉体囚锢,阿富觉得他的筋骨都要生锈了,远眺而去,恰好有两人在球场练排球。他邀约小瀚和他一同参与,小瀚爽快地答应了。
「老实说,我很羡慕你和赖升平。」阿富下楼时,缓缓地说。
「怎么说?」
「他昨天来求我原谅你,他说他不希望你看起来那么难过。」
小瀚觉得太过荒诞不经,赖升平从头到尾一句道歉也没对他说过,怎地突如其来能够低声下气地向阿富求情,这向来不似他的行事作风。
阿富补充道:「他是一个怪人。怪到他这人说话直接,表达感情却拐弯抹角。」
他们越过了花圃,走向操场。时至盛夏,黄昏的阳光正巧温煦,他们从树荫走过,家长与子女的人伦天堂,以及三五成群的考生计划着何去何从。小瀚自牢里解放,太久没有感受这么和乐的气氛。他尤其欣慰的是,赖升平千真万确在意他的。
「那么,我们今晚还要一起去唱歌吗?虽然少了你男朋友。不过我CALL 赖升平,他应该可以赶来。」
「你知道他去哪儿吗?」
「不知道。」
阿富此刻才真的能够确定赖升平百分之百的难以捉摸,他连离开小瀚的理由也没有交代清楚。说道:「赖升平跟我说,他会蒸发。」
「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就说蒸发而已,我猜他要跟你玩躲猫猫。」
阿富挥起手,向排球场上的三位同学要求报队。他们爽快地答应,小瀚还没来得及思考赖升平的谜语,他便放下背包,站上了球场。小瀚与阿富同一队。
敌方先发球,球速缓慢,阿富压低身子,双手并拢,球稳稳地送给了小瀚。小瀚阔别球场已有时日,他试图放低重心,当球降落在他的指尖时,手指轻推,球便微微旋转地腾空。
阿富校正自己的位置,他蓄劲于双腿,用力飞跃,他跃升的速度将他的发际拨弄得极其洒脱,他弓起的手臂凝聚起力量,电光石火间一记扣杀,转瞬间小瀚几乎要以为他学会了飞。
小瀚明白,他将用尽这一生的时间,来回味他在成功高中的最后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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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中成功爱情故事(下)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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