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颜美人 第十章

  一早到百货公司,莫海岚差点被宁馨吓死。
  “给你。”宁馨拿了一个大袋子给她。
  莫海岚看她轻轻松松地提着,也没在意,随手接过,差点被压得摔在地上。“什么东西啊?这么重!”
  “性学报告、卫生与健康、花花公子、A片……”
  “行了行了。”莫海岚赶紧截口道:“大庭广众,你给我这些东西,不害羞吗?还有,你什么时候力气变这么大,看你提着还以为很轻,结果差点压死我。”
  “我力气大吗?”宁馨看一下自己的手,或许是因为最近天天给安以然的身子按摩、翻身,练出了力气吧?
  “很大。”莫海岚翻个白眼。“还有,你给我这一袋干什么?”
  “海岚,这些东西是你以前给我的。”虽然买的时候,大部分是宁馨出的钱,但买什么东西全由莫海岚作主,尤其某部分还是莫海岚的邻居于捷贡献的,现在她不需要这些东西了,自然要还给莫海岚。
  “我给你的?什么时候?”莫海岚没印象。
  “十年前啊!”宁馨把莫海岚如何拉着她去买这些东西,又叫于捷送A片的事说一遍。“当年你一知道我跟以然在一起,就叫我要好好学习两性知识,以免搞出人命。”
  “是喔!”莫海岚真的不记得了。“那你就把这些东西留了十年?”
  宁馨点头。
  “那你干么不继续留着?”给她,莫海岚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啊!
  宁馨歪着头想了一下。“我和以然差一岁,他搬进我家的时候,我十八、他十七,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彼此喜欢,当我意识到时,我只觉得跟他住在一起很快乐,我想一直跟他在一起。但大家都说不好,你还跟我说过,和未成年者发生关系是犯法的。”
  “我说过那种话?我不记得了,但那真的违法啊!”
  “我知道。你也是为我着想,所以你没叫我跟以然分手,只叫我买一堆书,又送我A片叫我回家学习如何处理两性关系。”
  “那你现在不是要兴师问罪?”
  “这有什么好问罪的?”宁馨指着那一个大塑胶袋说:“事实上,这些东西真教了我不少知识。”
  “那你干么拿来给我?”
  “因为我已经不想继续跟以然保持距离了。十年前,所有人都不看好我和以然,都说我会害了他。因此,我不回应他所有的亲密行为,他骂、他叫,他做任何事,我都当自己是木头。”
  “也就是说,你们一直没有……那个?”
  “对。”
  “天啊!”莫海岚惊呼。“你今年都二十八,他也二十七了,怎么忍得住?”
  “忍不住也要忍,我们不想犯法,我更不愿意害他。”其实有哪个人被脱光光在床上又亲又抱能完全没感觉?宁馨只是不停地催眠自己,她是木头;日长月久,她真的变成木头了,感觉益发迟钝。
  莫海岚长叹口气。“安以然那小子……超好运,有你这样爱着他。”
  对啊,自从安以然意外昏迷八个月,再度清醒,所有人对他们的关系就改观了。现在被称作包袱的变成他。
  宁馨觉得很好笑,明明是同一件事,不过历经十年,评价两极,会不会再过十年,大家的想法又改变了呢?
  所以她不喜欢理会别人的想法就是这样,他们总是在变。
  当年,若非事关安以然,她不会听从大家的话,改变自己。对她而言,他太重要了,她不敢轻忽他的任何事。
  但岁月的流逝再度证明她是正确的,别人的想法永远做不得准。
  她现在该做的是:顺从自己的心意,该怎样就怎样。
  “海岚,我和以然是两情相悦,彼此甘愿,没有谁幸运、谁不幸这种事。”
  “才怪。”莫海岚撇撇嘴。“你没听过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连夫妻都做不到白头偕老了,你却能与安以然甘苦与共、不离不弃,他还不幸运?”
  “你看到我照顾以然,可是你没看到以然为了救我,来不及躲开,被车撞得浑身是血的样子。”
  “这个……”莫海岚哑口。
  “以然可以为我死。这样算来,应该是我很幸运才对。”
  “呵,也许你说的对,两情相悦,没有谁幸、谁不幸这种事。”
  “其实我跟以然都很幸运。”他们遇到了彼此,他们都很重承诺,许下了一生一世,就没有想过放弃。
  良久,莫海岚的眼眶渐渐泛红。“你们是真正懂得爱的人,以后你们一定会很幸福。”
  “谢谢。”宁馨微笑,还是那么沉静,像月影下一汪清水。“海岚,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说,虽然我不一定能帮你,但你说出来心情会好一点。”
  “我能有什么事?”莫海岚想笑,泪却滑下来。
  宁馨知道莫海岚是个外刚内柔的女人,安以然昏迷时,莫海岚好几次劝她放弃,但私底下,莫海岚又为他年纪轻轻便遭遇不测而痛哭。
  这样的人是很值得做朋友的。于是,向来懒惰、不与人交际的宁馨破天荒留下来,静静地陪着莫海岚。
  莫海岚哭了很久,红着眼眶问:“宁馨,我其实是一个很讨厌的人对不对?”
  “我不讨厌你。以然也是。”
  “我一心想钓金龟婿、嫁入豪门,但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个资格。”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在乎身份和资格的。”随即,宁馨又补充一句。“当然,介入别人的感情是不好的。”希望莫海岚不是第三者,否则她会很辛苦。
  莫海岚噗哧一声笑出来。“我哪这么蠢,去抢别人的老公?只是……宁馨,如果安以然说喜欢你,但同时也爱另一个人,你还会相信安以然的感情吗?”
  “应该相信吧?有些人就是博爱。但我不喜欢跟别人分享感情,所以我就算再相信,也不会接受这种事。”
  “所以,如果安以然劈腿,你一定跟他分手?”
  “不,我会叫他选一个。他若选我,就要离开另一个,若选对方,我自己走。”
  “没有妥协的余地?”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对我而言,没有。”
  “如果这个男人有权、有钱又有势呢?台湾那么多企业家,有几个是从一而终的?他们就像古时候的富豪、王公贵人,三妻四妾!!”
  宁馨打断她的话。“现代的法律规定一夫一妻。海岚,假设你不开心就不要勉强自己,你知道你刚才说到三妻四妾的表情吗?我以为你是在跟我谈自杀。爱情不应该那么痛苦的,海岚。”
  “那么爱情又是怎样?”莫海岚茫茫然问。
  “我的爱情……我希望能够跟以然共度每一天,一直住在一起,偶尔视线相对时,两颗心会一起甜蜜。”
  莫海岚沉默了。
  宁馨安静地陪着她。
  良久,莫海岚吁口气。“谢谢你,宁馨,跟你说完,我好像放松了。我会仔细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
  宁馨点点头。“拜拜。”她得上班去了。
  下了班,宁馨又匆匆赶到医院。
  梅雨季节,到处湿答答的,把她的衣裤也弄得半湿,跨进医院大门的瞬间,被冷气一吹,忍不住打个喷嚏。
  她赶紧从包包里抽出一张面纸掩住鼻子,然后搭电梯上楼找安以然。
  “哈啾、哈啾、哈啾——”她一路打着喷嚏进病房,想不到房里还有访客。是安以然的大学学长,于捷。
  “馨馨,你着凉了。”安以然看见她,立刻挣扎着下床。
  “你还没痊愈,别——”她呆住了。
  安以然昏迷八个月,大前天才清醒,照医生的说法,起码要复健一星期才能有基础的行动能力,但他现在已经能够站立。
  “发什么呆?我腿又没断,只是太久没动,有些麻木,多动几下,很快就会好的。”他已经能够扶着床行走了。
  “是啊!多动几下。不知道谁刚才还‘动’得脸色发青呢!”于捷在一旁吐槽。
  安以然瞪他一眼,抓起床上的毯子将宁馨紧紧包住。“你去浴室冲一下热水澡,衣服也赶快用吹风机吹干,别让自己生病了。”
  “喔。”她点点头,转向浴室,走不到两步,又回来用力抱了他一下。“以然,你好棒喔!”
  “亲我一下我会更棒。”他随口逗她。
  想不到她真的亲过来,不是脸颊,而是对着他的嘴舔吻。
  瞬间,换安以然呆愣了。
  于捷很有礼貌地转过头,小声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馨馨……”安以然太感动了,她居然如此热情地回应他,仿佛……他们又回到十年前,两人初识情怀时,一个碰触、一个牵手,就是脸红心跳的甜蜜。“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激动到语无伦次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不会?”不只吻他的嘴,她还亲他的脸、他的耳朵。“你昏迷的时候,我每天都亲的。”
  童话故事说,公主睡了一百年,王子一吻她,公主就醒了。
  安以然昏迷时,宁馨也作过那种美梦,他这么爱她,绝对不会抛下她不管,所以只要她亲吻他,说不定他就醒过来了。
  然后,他果然醒了。
  不知道是亲吻的效果还是什么原因,总之她已经习惯吻他,每天都要来上一回,日子过得才有滋味。
  “我没有感觉到。”无比憾恨啊!
  “因为之前你一直昏迷嘛!”
  “我昏迷了,你才会主动亲我?”他考虑要不要再倒一次。
  “没啊,你清醒之后,我还是有亲你。”
  “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你在睡觉嘛!”事实是,他睁着眼,她不太好意思亲下去,就趁着他睡时偷亲。其实这八个月她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压抑欲望与他保持距离很愚蠢,加上他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她忘掉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与他重新相爱。所以,她终于下定决心,“爱”就要好好表现出来。
  “啊!”难不成他连觉都不能睡,要二十四小时睁着眼,等待她的吻?“馨馨,以后你能不能在我醒时亲我……当然,我睡觉的时候,你想亲也是可以亲,但每天,更少有一个吻是我能清楚感觉到的。”
  “好。”踮起脚尖,再给他一个甜蜜的吻。
  “馨馨……”太感动了。他抱着她,紧紧地,恨不能把她揉进身体里。
  “咳咳咳——”一阵不识相的咳嗽打碎鸳鸯梦。“麻烦两位考虑一下我这个第三者好吗?”于捷苦笑。
  “看到我们正在忙,你就应该自动消失。”安以然咬牙。
  “哈啾!”宁馨打了一个喷嚏。
  啊,他忘了她身上还湿着,得赶快弄干,免得生病。
  安以然只好依依不舍地放开宁馨。“你还是先去洗个热水澡吧,我跟学长说几句话。”
  “好。”她围着毛毯进了浴室。
  浴室门一关,安以然脸上的温柔全部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抹冷肃。“学长,我给你十分钟,时间一到,请你离开。”
  “你可以更重色轻友一点没关系。”
  “那你现在滚吧!”
  “学弟,你你你——”于捷气苦。“你越变越坏了。”
  “少来,到底什么事,你赶快说,说完就走。”于捷也沉下脸,严酷又冷漠。“如果海岚来请你去肇星集团工作,拒绝她。”
  “我从来没有打算去外面工作,那样谁来整理家务,做饭给馨馨吃。”
  “少来。你没昏迷前,我或许相信没有你,宁馨无法独立生活。但经过这段时间,大家都很清楚,宁馨并非那么无能,她一个人照样可以扛起一个家,还能照顾你,你留不留在家里根本无所谓。”
  “哈哈哈——”安以然大笑。“馨馨跟我都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当然不可能毫无生活能力,但能不能一个人生活和愿不愿意一个人生活是两件事。我就爱照顾她,相信她也喜欢让我照顾,这样的生活才能让我们真正快乐。”
  “你创立一番事业,请一堆佣人给她,不是同样能照顾她?学长以前是常常唬你,但这件事对我太重要,所以我跟你明讲,肇星集团正在开发人工智能,对你在这方面的天赋很有兴趣,开出的条件非常好,也许千万年薪都不在话下,如果你心动了我也能理解,虽然我希望你能拒绝。”
  “我绝对会拒绝。我自己照顾馨馨,跟请人照顾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学长。”安以然原本打算解释,但转念想,个人有个人的观念,自己懂就好,何必要求别人理解与接受?“我和馨馨有我们过日子的方式,平静安宁才是我们追求的,其他,我们不要。”
  于捷松下一口气。“你们有权选择你们喜欢的生活,谢谢你。我也祝福你们。”只要安以然铁了心不加入肇星集团,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忧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不必了,再过两、三天我就要出院。”
  “这么快。”
  “不过是做复健,在哪里都可以做,我已经离开家很久,想尽快回家。”
  “有需要帮忙的再找我。”
  “OK,拜拜。”安以然轻点头。
  于捷终于走了。
  宁馨洗得热呼呼的,包着一条毯子走出来,爬到安以然的病床上。
  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她赤裸的手臂,吓了一跳。“你没穿衣服。”
  “用吹风机吹半天也不干,我懒得吹了,把衣服挂在冷气孔上,让它自己干。”
  真像她会做的事,懒惰得那么理所当然,他笑了声,也辛苦地把自己挪回床上。
  当然,宁馨也伸手助了他一臂之力。
  他上床后,她很大方地让出一半的毯子,两人拥抱着,围在同一条毯子里。
  安以然只觉得血脉偾张,每一口呼吸都是热的,忍不住伸手搂住她纤细的腰。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好痒!”
  他的脑袋瞬间停顿。以前无论他怎么亲、如何抱,她都像木头,无知无觉,怎么突然变敏锐了?
  她真的是宁馨吗?还是他睡了八个月,她不小心被外星人附身了?
  “馨馨,你……回应我……”
  “你不喜欢吗?”
  他拚命点头。“当然喜欢。”
  她羞红了脸,螓首藏在他怀中。“其实我也喜欢,只是……我一直以为回应你是不好的事,所以……但是大前天你跟我说要重新开始以后,我想了很久……我们要诚实对不对?有什么感觉都不要压抑。”
  “对对对,千万别压抑。”他兴奋得快要飞起来了。
  “再也不会了。”
  啊,为什么他四肢无力,他好想把她抱起来欢呼。
  “馨馨。”他紧紧搂住她。“我们结婚好不好?”
  “嗯……”差一点失去他,好不容易找回来,她不想违逆他的意思,但……“可不可以只要公证就好?不要弄得太麻烦,订婚、请客、喜饼……全部不要。”
  “你真的肯跟我结婚?”她答应得太快,让他脑袋一瞬间又顿住了。“你没有说我发烧!!”
  “我是觉得,我们反正已经在一起了,有没有那张结婚证书根本无所谓,那玩意儿又要花钱又麻烦。可是你好像很想要,所以……你说要就要喽,但请尽量简单。”
  “全部都听你的!其实我想结婚也是怕有一天,你会被别人追走,只要你肯嫁给我,是要举办豪华婚礼或是公证,我都无所谓。”
  “我怎么可能离开你,我发过誓永远跟你在一起的。”
  “信守诺言跟挚爱无悔是两码子事。”
  “我不爱你就不会许下承诺了。”
  而她许诺是在十年前,所以……“你那么久以前就确定要跟我过一辈子?”不可置信,她跟他一样耶!
  她点头。“当年那个提议还是你说的,你忘了吗?”
  “我没忘。”他情不自禁俯下身,用力地吻她。“我只是……我以为你当我是弟弟、是亲人……你知道,一男一女要永远在一起,只能是夫妻。感情再好的姊弟,有一天也是要分离的。我不想,所以……对不起,我一直误会了。”
  她搔搔头。“其实你也没有误会,我确实把你当弟弟、当亲人、当伴侣……你说的什么爱情、友情、亲情……在我看来都一样,我无法单独分出某一样给你。”
  原来如此。他懂了。“没关系,那就不要分了,你是我的全部,我也是你的全部,这就够了。”
  她弯起唇角,笑着偎进他怀里。“以然,你真好。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我也是。”
  “你刚才说过两、三天要出院,是真的吗?”
  “真的。”他低头,以牙齿轻咬着她的耳垂,细细地舔吻。“我好想家,回去后,我就做东西给你吃,你想吃什么?”
  “八宝鸭。”这是个复杂的菜式,她喜欢吃,但想到那些手续就懒了。
  “选简单一点,我现在手脚不俐落。”
  “绿豆汤。”她已经开始想像,两个人重新住在一起,早上有人为她做早餐,晚上有人抱着她入眠,那份安心与惬意,是比天堂还要快乐的生活。
  “没问题。”他的手指轻刷着她的长发。“出院当天,我们顺便公证,这样的婚姻就够简单了。”
  “好啊!”她欢呼。“那我们要不要睡在一起?我不想搬。”先说先赢,她是懒人。
  “我搬。”反正他早跟她睡一张床,再搬个房也没什么,同在一个屋檐下嘛!
  “以然,你真好。”就这样永远地在一起,十年前一句话,十年不变,再过十年、二十年……依然相同,如此地平淡,却是她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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