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他身后用轻功行了约莫两柱香的时间,温柔发现自己正望着竹林繁茂处,一座 简单古拙的六角石亭。楼砂这回有带火折子,拿出来点上了蜡烛,温柔顿时看清,这石 亭中还有一张小小的白石八仙桌和四个刻花的圆石凳,颇为精致。
将手中古琴放在桌上,温柔环顾四周,赞叹地低语:「人都说西湖旁藏幽掩胜无数 ,果然不错。五云山我也来好多次了,从来没发觉居然有这么个石亭在。」
楼砂轻笑﹕「我也是偶然发清b这好地方的……算我自私吧?舍不得昭告天下,怕 人多了会糟蹋一般。」
温柔点了点头,颇能体会他那想要独占的心情。在桌前坐下了,她问楼砂:「选哪 个曲子呢﹖」
「……俪人行,会不会?」
「会。」嗯,挺适合琴箫合奏的曲目。不过他和她都是偏向随兴、不受拘泥的风格 ,凑在一起,不知会不会反而变成凄惨的杂音?
「你来起头吧。」楼砂靠坐在栏杆上,将玉萧横在唇边。等温柔试了几个音、定下 节拍,他候准了时机和温柔同时起步,将箫声溶入琴声中。
琴音清脆,萧声婉转;好似有一位艳丽无双的女子翩翩顾盼,越舞越近。足音抑扬 顿挫、节拍强烈,舞姿却温和优雅,潇洒无比,和在一起当真让人心旷神怡。
突然琴音一变,越转越高,最后竟是高昂激烈,隐含锵锵铁声,似有发泄之意。萧 声亦突然拔尖,好似一撮烟火突然窜起,接着在夜空爆开火星点点,五彩缤纷却始终纷 纷絮絮围绕着琴音。萧声清亮却无琴声激昂,反而悠扬古雅,似与琴音一问一答,中正 平和,隐含劝慰之意。
又过片刻,琴音渐渐低落,就好象大海退潮,一波小过一波,终于变得风平浪静。 萧声却还是高亮,清澈空明,好象宁静的海面上升起的一轮明月。海滩上,俪人轻歌漫 舞,恬然自在地越行越远,终于看不见人影。琴萧之声亦一前一后,变得低柔又几不可 闻,最后终止。
双手离开琴弦,温柔轻轻吐出一口气。
有没有人会被自己的乐声感动的﹖也许听起来自恋得让人受不了,但是……她是真 的被刚才的「俪人行」所撼动了!
这就是所谓的知音难寻吧﹖要找个人合奏一曲容易,可是难得、难得有这般契合! 两个一般随兴的人凑在一起,没变噪杂,反而是互补互助,高潮迭起。
这一曲俪人行,弹得好生尽兴﹗心下畅快,温柔趴在石桌上看楼砂,轻轻地笑﹕「 多和你合奏两次,我会开始自命不凡的,搞不好将来顶个琴仙的名字出来混江湖……说 真的,我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就是爱把音乐和武林扯上关系﹖」
「用铁笛揍人比用棍子高雅吧﹖」楼砂跳下栏杆来到桌前,优雅地挑了条眉﹕「有 没有兴趣听听我的琴,……温琴仙﹖」
温柔立刻移坐到另一个凳子上,将琴让给楼砂:「当然想听!--你懂的倒很多。 」
楼砂坐下,轻轻嗤了一声:「兴趣所在,自然学得快也学得好些。可惜琴棋书画这 四样里,能拿来稍加卖弄的也只有一个琴而已了。」
能有一个可卖弄,也已经很不错了吧?温柔朝他拱了拱手﹕「过谦了,楼大侠﹗我 是否该说,刀剑拳脚中我能卖弄的也只有一个脚,因为我开溜比较快﹖」
楼砂朗笑一声,伸手弹奏起来。他的琴音一如他的箫声,低柔、浑厚,听起来说不 出的受用。
温柔不再出声,趴在桌上静静地听他的琴。眼前跳跃的烛火闪得她眼花,索性合了 眼,用心去听,让她的世界只剩下那悠悠回荡的乐声。
一直都觉得,楼砂的音乐比她的更为自由,随兴所致、不受拘束……好象能说话。 心里想说什么,全在乐声中了。就像现在,好详和的琴音!点点滴滴如细水长流,在刚 才那一番发泄后,听这琴,让渐渐沉淀的心更见清明。
他……是真的懂她吧﹖上次西子楼顶吹箫,这次又是五云山上抚琴,也难得两次都 能适时宽慰她烦躁的心绪。他的这份心意,很有点让人感动。
唔,夜风徐徐……好舒服。温柔打了个哈欠,眼睛一闭上了就不想睁开。说真的, 到现在还是不能适应,生命里突然冒出这么个人来,搅乱一池静水……嗯,这么说也不 很对,大多数时候其实是她皮痒了的成份居多,比如夜闯康成王府、比如弄出那子虚乌 有的南屏宫主和衡天心经。但是不能否认,在认识他之后的这段日子过得相当--多事 ,不论是经历或心境都是。
不过,经历或者可以归罪于不小心淌了浑水,这心境……真的也可以嫁祸吗﹖也许 ,也许无关他人,只是她自己罢了。以前一些不曾想过,或是潜意识里刻意逃避的问题 ,全都渐渐在思索了。呵,她这个花魁,是不是到了「花将落」的阶段了﹖才会认真地 去正视一些以前用洒脱来掩饰逃避的问题?例如出路、例如她那总被世俗剥夺的尊严… …算了,不去想了。这种问题对她有些微醺的脑袋来说太深奥,她是花将落、花没落还 是花已落,都可以留到明天再说。今晚风清月明,天气还暖,正是赏乐夜……也是,也 是……好眠夜……楼砂瞧见温柔闭着双眼,半天没动静了,慢慢将乐声终止,试探地叫 ﹕「温柔﹖」
没反应。听她鼻息较为沉重了些,多半是撇下他找周公下棋去也。看她一动不动, 嘴角凝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睡得还挺香,这下倒是不忍叫醒她了。楼砂叹了口气, 摇摇头无声地自言自语﹕「虽然我这琴音是带了点催眠的成份在,可是你这样倒头大睡 ,分明是吃定了我做苦力……」
想了想,他脱下外袍放在一旁,用那束带将瑶琴捆绑在背上,然后弯腰小心地抱起 温柔,腾出一只手扯起外袍覆在她的身上。温柔动了动,似醒非醒地半睁开眼﹕「我… …睡着了?」她瞇着眼像只慵懒的猫,看着天空微笑,「……好多星星哦!」
「我看你跟本还在睡。」楼砂认命地抱着她走出石亭,「我送你回去。」
「嗯……」温柔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脸帖在他胸口 挡风。
楼砂苦笑﹕「把我当作那位姓柳名下惠的仁兄了吗,温柔﹖」天知道她这半睡半醒 的样子有多妩媚,她也未免对人太过放心。
温柔在重新坠入梦乡前,口齿不清地嘀咕了一句话,如果楼砂的内功修为差了些, 搞不好就听不到了。
她说的是﹕「你敢当柳上惠,我一拳打得你满地找牙。」
呵,这个嚣张的女人!楼砂没辄地摇头,宠溺地抱着她,施展轻左5c飞快地下山去 了。背负着琴又抱了个人,他可得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形迹。如果有人看到他抱着红 香院的花魁回飘香阁,别的不说,温柔也许会认真考虑打到他满地找牙的可能性。
还好,无惊也无险地回到温柔的香闺中,偷渡成功。楼砂好人做到底,将温柔抱上 床,替她脱了鞋又拉上被子。
将背上的琴卸下放在桌上,他终于能够穿回自己的外袍。唔……这会儿上面已经有 她那淡淡的白兰香味了。楼砂微微一笑,绑妥了腰间束带。
……说真的,他这辈子,好象还没这样宠过、纵容过什么人吧﹖床上的温柔一无所 知地睡得正香,楼砂一言不发静静地望着她的睡颜半晌,深邃的眼里,悄悄闪亮起一抹 坚定的认知。
他早该发觉的,自己对她从一开始就不同,破了太多的例……是她了﹗当从青涩少 年长大成熟后,他渐渐摆脱了偏激和轻狂,有很多事懂得不去强求,懂得看淡。虽然还 是很我行我素,但是,这几年里他执着过的东西,确实屈指可数。不过这次……这次他 却想再执着一次,想……想要生命中有她在。她太特别,错过了,这世上哪里去寻第二 个温柔﹖默默凝视温柔恬静的睡颜,良久,终于一挥手,衣袖卷起的风扫灭了房间里的 烛火。窗打开又悄悄合上,楼砂带着有些不一样的心情离开。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
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宿醉就是这种感觉吗﹖一 早起来就头胀得厉害,只要站起身就血液直冲脑门。温柔闷闷地靠坐在湘妃褟上,泡了 杯乌龙茶慢慢地喝着。还好坐下后就不觉得太难过了,昨夜楼砂的那杯浓茶至少还有些 醒酒的功效,没头痛欲裂,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说真的,昨晚是他抱她回来吗﹖那时 简直睡得像猪,隐隐约约记得被抱出小石亭……其它的,真的不记得什么了。一早醒来 时自己舒服地和衣躺在床上,身上也盖了锦被。她……没发酒疯丢人现眼吧﹖「小姐! 」小媚一阵风似地卷入房里,张嘴就大呼小叫。
「拜托轻一点。」温柔揉着太阳穴呻吟,「我没耳聋,你不用趁现在练习河东狮吼 。」
「哦,忘了。」小媚吐吐舌头走到温柔身边,「小姐要不要吃点山楂﹖听说那也醒 酒。」
「不用了。」温柔摆了摆手,指着身边的凳子,「坐下吧,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嗯……」小媚的眼珠转了转,那样子有点兴奋又有点好奇,但又怕主子责罚似的 ,活像只盯着金鱼缸垂涎的猫。
温柔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那条缸里的金鱼,不由得叹了口气︰「到底想说什么﹖」
「昨晚进来想看看小姐会不会不舒服,小姐不在。」
唔,被发现了。「然后﹖」温柔静等下文。
小媚抿了抿嘴︰「小姐最近老是半夜溜出去,却没一次带赃物回来。」
「什么赃物﹖是劫富济贫!」温柔插嘴抗议。
「小姐那济贫也只捐出一成而已、能算吗﹖」小媚很不屑地看着主子。
温柔大方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很贫。」
惊觉话题被越扯越远,小媚不依地双手抱胸﹕「小姐别想把话题带远﹗你倒是说说 看,为什么老是半夜不见了人影,上次还彻夜不归﹗都上哪儿去了﹖」
唉,天下有多少主子被丫头拷问的﹖祇怕不多,她偏偏倒霉地是其中之一。温柔想 了下,决定对她透露实情。尤其最近楼砂红香院来上了瘾,怕也瞒不了多久。她微微一 笑︰「好啦,告诉你也无妨,我去会友。」
「会友﹖什么朋友﹖」
也难怪小媚会疑惑。身为妓女,除了自己楼里的那些姐妹也许找得到一两个投缘的 ,难不成还能和哪个嫖客的老婆成为朋友?除非……「是男人?」
「嗯。」温柔大方地点头承认了。
「小、小姐!」小媚瞪大了眼睛,差点从凳子上跌下。
这丫头难道以为她脑子坏掉了﹖温柔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那些会来喝花酒的混 蛋﹗他是我在康成小王爷赏月那天认识的朋友,很……有智能的一个人。」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楼砂了﹗他的温文、包容、和那一点因为透彻的我 行我素……和他一比,自己算是不怎么成熟的了。
小媚顿时双眼闪闪发亮,活像偷腥得逞的馋猫:「哦﹗那是小姐的情人了﹖」
情人﹖楼砂……算是情人吗﹖温柔讶然发现自己的心,竟因为这个问题跳得有些急 了。其实真要认真算起来,他和她之间,有很多交往已经远远超过了朋友的范围。虽然 身在妓院有时难免要风骚一番,但是天地良心,她不是个放荡的女人啊﹗她不会让一个 普通的朋友如此接近她最真实的一面,不会对他近乎无赖地耍娇,更不会容忍他的搂抱 ……对他,好象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从没防备过他,但也从没有什么--激 烈。这……是情人吗﹖要说不是,彼此之间总有些说不清的暖昧。要说是,那也未免太 平静顺利了些吧﹖面对小媚那一脸的兴味,温柔叹了口气,先膂b下来再说﹕「嗯,算 是吧﹖」
「小姐,你捉弄人啊?」丫环可不满意,「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做算是﹖ 」
「你绕口令啊﹖」温柔白了她一眼,「意思就是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如果你能好心 为我解惑的话,我会很感激。」
「小姐你﹗」小媚看上去被气得说不出话了,可是转念一想却又马上释怀,还忍不 住嗤笑了一声。
她的这个小姐,怎么说呢﹖大事挺精明,小事却很胡涂……唔,也不是胡涂,只是 很随随便便,很有点那种只要死不了人,什么都没所谓的态度。她大小姐说不知道到底 是不是爱,可能就是真的不知道了。
唉……这样一想,真有点可怜那「算是」她情人的男子。不过,能让她的古怪小姐 看上眼,想必不简单吧﹖小媚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羡慕啊﹗」
唔,晨雾终于散完了。第一束阳光射进屋里,今天阳光璀灿,是个好天。温柔倚在 湘妃褟上晒太阳,不免有些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问﹕「羡慕什么﹖」
「小姐自由自在的。」小媚咬了咬嘴唇,「其实……是想告诉小姐,我明年五月初 要嫁人了。」
啊﹖温柔讶然地坐起身:「嫁谁﹖我怎么都不知道﹖」
「是我远房表兄,长我五岁,从小就订下的亲事。前几天回乡下参加我堂哥的婚礼 ,我娘说我也不小了,趁机提了出来,所以……」小媚耸了松肩,「就这么说定了。」
哦,原来如此。难怪没见过小媚有什么「发春」的举动。温柔说不出心里除了舍不 得,那一丝波动的情绪是什么。「你……就这样嫁了?」
小媚笑了:「我的好小姐,不然还能怎么样﹖我们乡下人家,家规最严最死板了。 我哪有那个胆子抗命不遵啊﹖」
「那么,你的表哥人品如何﹖小媚认真地偏头想了想,最后摇头放弃:「不记得了 ……只记得小时候挺处得来,常在一起玩。倒是大了就生疏了,现在只有难得在逢年过 节会见上一面,他……长得不丑,人品也应该可以吧﹗」
哦……温柔一时间默然,不知如何接口。她当然知道大多数人家的儿女成婚,都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多少总是疑惑。这样毫无了解的男女,硬是凑成一堆堆、 一对对,好吗﹖说真的,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必须和一个陌生男人拜堂成亲,会是 什么样子。她不会笨到相信有了爱情就会有一生一世的美满姻缘,但是,怨偶的形成, 说穿了不就是没恩也没爱吗﹖来妓院的男人大半纵情声色,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若真 的认真算起来,也有一些是被迫娶了厌恶的女子,满胸的怨气没处泄,故意流连烟花场 所,算是唯一能表达叛逆的方式。只是苦了那些很可能同样心不甘情不愿的女人……温 柔有些担心地看着小媚:「你不怕万一彼此不投趣……」
这回小媚倒是猜中她想说的话,摇了摇头﹕「小姐多虑了。表哥他是个庄稼汉。我 们清贫人家的门当户对,说来说去都是个穷字,哪有那个钱上花楼酒楼兴风作浪﹖每天 光家计就忙得心力憔悴,投趣也好,不投趣也罢,就这么回事。」
「是吗?」对温柔来说这是个新概念,她好奇地思索着,「就是男耕女织的……依 赖关系,对不对﹖」
说真的,小丫头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眼珠转了转,不甚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想是 吧﹗我也在想,我对表哥,表哥对我,也许都是亲情多过,嗯……爱情。小时候常玩在 一起,没有情也有份义在,而且……」小媚犹豫了下,「我想,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越是老了就越是需要有人可依靠。那时剩下的,也就是这互相扶持的恩了吧?」
这丫头,平时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小孩样,原来也想得挺多。
温柔发现自己也在思索她的话。是吧……到了古稀之年,什么风光都早就不再,情 淡爱驰,大概也就只剩下「扶持」这么回事了,尤其对小媚这种淳朴的乡下人家来说。
那么……她自己呢﹖突然发现自己原先那潇洒一人行的宣言,原来是那么地不成熟 。娘到老了起码还有她在,可是她自己呢﹖她老态龙钟的那一天终究会到来,到那时候 ,她还能信誓旦旦说一个人过得很好吗﹖温柔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突然之间,有点 羡慕起小媚来;突然之间,有……有想起楼砂那稳重潇洒的身影。和他共扶持,应该也 不错吧﹖唉,她也终于走到发情期了吗﹖温柔又叹气,发现自己突然之间,有点想尝尝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种什么境界。***又是一个安静的晚上。 这得感谢李嬷嬷,当温柔推说心烦不想见客时,很大方地准了她七天假,让她休息休息 、散散心。所以,当所有人都在前头忙碌的时候,她很好命地独自留在了清雅的飘香阁 顶楼香闺中。
不过……如果李嬷嬷知道她竟利用这段时间「偷渡」男人上来玩,恐怕会拆了她的 骨头吧﹖「哈,你中计了!」啪地一声脆响,温柔按下棋子,明亮的笑声恣意地流泻满 屋:「将军﹗」
楼砂微有讶异地挑眉,仔细看了看棋盘,终于认输地叹了口气:「温柔,好诈啊你 。」
她不客气地拱了拱手:「承让,承让。」喝了口茶,她笑道,「说真的,你刚才那 步真是好棋啊﹗差点就让你逼成和局了。」
楼砂淡淡一笑︰「可惜白搭。也就这么一步勉强算好棋,最后还不是一样中了你的 计?」
温柔伸出一手在他眼前比了比:「七天的功夫你就想打败我﹖哼哼﹗别太嚣张了, 姓楼的。」
楼砂端起茶盅优雅地轻啜了口,带着些许笑意和挑战的深瞳扫了温柔一眼,不置可 否。那样子分明是在暗示,总有让她举白旗的一天。
温柔朝他扮了个鬼脸,但是心里也知道,照这样下去,再过个十来二十天,她若不 留神些,倒有可能反而败在他手里了。他很聪明,七个晚上的对奕,已经足够让他摸出 摆阵厮杀的一些基本要领。现在楼砂有时一步棋要想好久,但是下子却也颇为精妙,像 刚才有一步棋他足足想了两柱香的功夫,却差点逼得她和局。他的进步飞快,已非七日 前那个她不费心思就能杀得七零八落的差劲对手了。
当然,这也要归功于温柔从没下太多的功夫在研究棋局上,棋艺充其量只能算是中 上。若是对手换了个象棋高手,那楼砂要让对方伤脑筋恐怕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要练。
看着他温雅的轮廓,温柔不免觉得,如果说,能当一对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人,先决 条件是两个人要投契到心意相通的地步,那么她和楼砂大概也有资格去,呃……死去活 来了。
真的是巧得很,在她刚起念头想要见习一下风花雪月这东西时,就有人自动送上门 来了。不知是不是和她一样的心思,最近这段日子楼砂成了红香院的常客--常来花魁 房中混的梁上客。
其实说到混,也只不过是下下棋、聊聊天、兴致起时到西湖边散个步而已。最玩得 疯的一次也就是几天前借口出去散心,偷偷和楼砂两个跑去临安逛了趟。沿途还探得消 息,劳赋修的金蟒帮沿路就有人不断「拜访」,成了衔着宝贝的过街老鼠。看来,要回 陕北老窝,还有名副其实的漫漫长路要走。
温柔想着好笑,嘴角不由微微弯起,俏皮地问楼砂﹕「你觉得劳赋修那批人,回得 了陕北吗﹖」
楼砂耸了耸肩:「就凭劳赋修的功夫,平安回家有六成的把握,要是再加上他那点 毒,该有七、八成。」
「唔,那也很不错了。真不知道这场闹剧要闹到几时,又怎么个收场?」
「反正不会有人练成什么绝世武功,不然岂不是你我都可以成泰山北斗了﹖」楼砂 喝了口茶笑道,「武林中不管什么时候,都需要有点这种宝藏啊、秘籍啊的东西闹闹, 否则没有这些小乱子搅和,会出大乱子的。」
嗯,仔细想想是还真是有点道理,温柔尔雅地端起茶盅,有点心虚地叹口气:「只 是可怜了金蟒帮的那批人,为了本一文不值的假书,落得个人人追打的局面。」
一路上听闻金蟒帮的凄惨处境,不免有点顾虑。这玩笑,有没有开得太过火了些﹖ 楼砂像是瞧见了她心中所想,对她微微摇了摇头﹕「一点不可怜﹗我已经打听清楚,金 蟒帮在陕北老窝是标准的地头蛇,鱼肉乡里,专收保护费,还常常强抢民女上山找乐子 ……完全的乌烟瘴气﹗这下人人跑来踢馆,够他们忙一阵子的﹗我觉得倒是乡里的福气 。」
啊,原来是这样!不光是为了报下毒的仇,也是做了件好事。温柔呵呵笑﹕「佩服 ,真是陷害得太妙﹗」
楼砂一挑眉﹕「你也是帮凶啊﹗那本千古奇书可多亏有你执笔。」
「谬赞,谬赞!被劳赋修听到这番对话,只怕会活活给气死……我们两可真是绝配 ﹗」
脱口而出的话似是在空气中凝固了,绝配……两人心里都是一动,触动了那若有若 无的暖昧。四目相交间,都有了种模糊的领悟,隐隐约约看到了对方的心意。
原来、原来真的不是一厢情愿……楼砂喉头一紧,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见楼下一 阵噪杂里面,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声。
「兰灵!」温柔认出那声音,低呼一声跳了起来。她和楼砂交换一个眼色,楼砂一 闪身隐藏到角落阴影中,温柔打开门朝外面飞奔而去。
还没到楼下,一群人已经拉拉扯扯地上来了,有李嬷嬷,有兰灵,还有一个主角居 然是前些天纠缠兰灵没得逞的顾二公子顾世学,身边还跟着六七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十 多个人闹哄哄挤成一堆。看见他,温柔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妙,快步迎了上去。
「顾公子啊,这……这样不好吧﹖」李嬷嬷陪着笑,额上冷汗却不停冒出,勉强打 哈哈道﹕「我红香院总算也有些规矩,兰灵儿还是清倌,您、您这分明是强人所难啊﹗ 」
顾世学这时看起来已有几分醉意,一手扯着惊惶失措、眼泪汪汪的兰灵,一手不耐 烦地挥赶着李嬷嬷:「啊去、去你的﹗老子高兴上哪个就上哪个,你那些狗屁规矩管得 到我头上﹖当心你红香院开不下去﹗」
不妙啊!温柔快步走到李嬷嬷身边,脑子里飞快着该怎么开口圆场。顾世学带了那 么多保镖前来,找碴的意味太明显。看来他是相中了兰灵,而且还很坚决……不妙啊﹗ 顾世学如果真的打定主意横行的话,红香院奈何不了他﹗「温柔,想救那女人的话点一 下头,我去给你搬救兵。」
啊,千里传音,是楼砂!他在自己房中也窥到了来龙去脉吧﹖温柔连忙微微点了点 头,还好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顾世学和兰灵身上,没注意到她此时竟是怪异的满脸感激 之色。
另一头,李嬷嬷浑身微微打颤。从来没有人在红香院如此撒野﹗若是早了几年,她 风韵尤在、靠山尤在,又怎容得区区一个知府之子撒野﹖李嬷嬷不知是气还是急,刷白 了一张脸,试着力挽狂澜:「顾二公子,您……您别为难老身啊﹗兰灵儿还是清倌,您 怎么这--」
顾世学猖狂的笑声打断了她︰「嬷嬷你少打太极拳﹗清倌清倌……屁啊﹗到最后不 是一样要开苞﹗放心,兰灵儿的身价我理会得。这开苞的钱,不坑你﹗」
「不……不要!」兰灵闻言几乎晕死,惊骇地挣扎。
他混蛋﹗温柔几乎掩不住眼里的怒火,勉强端起笑脸,上前拉住顾色狼﹕「公子怎 么今天火气特别大﹖如此唐突美人,可不像公子您的作为吶﹗」
「哦﹖」顾世学停下片刻,有趣地看着温柔﹕「敢情我们红香院的花魁吃醋了﹖」
他突然一把将兰灵推入身边保镖的怀中,趋前帖近温柔耳边低语:「放心,虽然清 丽芙蓉较容易得手,但我顾某人的心里,只有你这朵难摘的月季仙子﹗」
「你……」温柔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也就那么瞬间的空白,顾世学纵声长笑,从 保镖手里拉过兰灵,直直走进最近的一间房,也正是兰灵的闺房。
「顾公--」李嬷嬷才跨出几步,顾世学手下那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立刻把她拦了 下来。顾世学回过头阴阴地一笑﹕「李嬷嬷,你红香院里的朵朵全是好花。如果沦落成 军妓也真是可惜了,你说是不是﹖」
李嬷嬷的脚立刻像是生了根,不敢动了。军妓﹗在那种母猪赛貂蝉的地方、在饥渴 如恶狼的男人中求生存﹗那是多么悲惨的命运,远比身陷江南的风尘之地更可悲。但是 她知道,顾世学真的有这个本事。只要他在老子跟前嚼嚼舌根,红香院的二十几个女人 就势必被迫发配边疆,成为军妓﹗看李嬷嬷刷白的脸,顾世学满意地笑,一把将兰灵推 进房里,转身对保镖们说:「把嬷嬷护送下去……然后你们也去找两个姑娘玩玩吧﹗」
「是!」六个大汉齐声答应。
顾世学纵声长笑,转身入房,志得意满地砰一声关上门。
「啊!你、你要干什么﹖」里面立刻传来兰灵惊骇欲绝的嘶叫声,伴着顾色狼的淫 笑。
「你、你放开我!来人吶﹗嬷嬷!嬷嬷!……温柔!温--来人啊﹗」
「嬷嬷!」温柔看着李嬷嬷,不忍再听兰灵的哭号。她……她们总该做些什么﹗楼 砂呢﹖楼砂怎么还不回来﹗不容她再开口,六名保镖竟动作一致地微微躬身:「温姑娘 请,嬷嬷请。」态度虽然看似客气,但是毫无疑问的,如果两人稍有反抗就会被押下去 了。
李嬷嬷回望温柔,眼里的苦涩是如此赤裸又伤人。门里门外,当真咫尺天涯﹗门内 兰灵惨烈的哭号求救一声比一声沙哑,撕心裂肺。李嬷嬷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声 音发出。军妓﹗这个威胁逼得她毫无招架之力。
「嬷嬷请,温姑娘请!」保镖的语气加重,已大有相逼之意。
温柔握紧了双拳。她不能不管﹗楼砂的救兵不管是指什么,也该快到了,她相信他 的能力。兰灵已危在旦夕,不能不救!「嬷嬷,信我一次﹗」温柔叫道,突然闪身晃过 两个保镖,朝兰灵房门口冲去。
「你--」剩下人吃了一惊,万万料不到这花魁的动作好灵活,但是只是一怔,连 忙朝温柔捉来。
完了!这些大汉,她没把握能及时摞--突然,那几个抓向她的人似是中了邪,以 怪异的动作定住不动。两条人影迅捷无比地冲上楼来,其中一人绕过温柔,直接地一脚 踹开兰灵的房门。
里面立刻传来顾世学的怒吼︰「哪个王八--啊!」声音突然小了一半,好象噎住 似的,「关、关世兄﹖」
站在门口的正是康成王的独子,少王爷关宇飞。
「放开她!」关宇飞的脸因撞见眼前暖昧的场面而尴尬地涨得通红,却一字一顿, 清晰无比:「兰灵……是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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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女温柔清倌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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