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情 第八章

  素有「乐善好施」之誉的王员外的独生子王财人今日完婚大喜,庭院处摆了十几桌流水席,从亲友齐聚一堂,热闹哄哄。
  酒过三巡,王公子一干好友们借著酒意,打算联手去大闹他的洞房。
  「王财人!你快开门!让我们见见未来的大嫂生得是何模样!」
  过了好半晌,王财人有些中气不足的虚弱声音才从门内传了出来:「你……你们快别闹了……呃……我娘子她很胆小的……」
  「哇哈哈!嫂子还没帮你生个胖娃儿,你就护得跟什么宝贝一样,那将来还得了啊!」众人又在外头喧闹取笑了一番,见大门始终关得紧实,这才自讨没趣地一哄而散。
  总算走了……王财人大大松了口气,忽地一柄冰凉剑尖自身后伸出抵在喉咙处,登时浑身发软,差点没跪下来大声求饶。
  「你方才做得很好,房中可有药箱?」仿佛千年寒冰般冷到极点的嗓音。
  王财人连连点头,颤声道:「有、有……就搁在床底下……」
  厉无痕收回刺刀,伸指点住他穴道,转身便往床铺方向走去。
  「啊呀……!」
  王财人面对著门口,背后发生了什么情景完全瞧不见,忽闻他新婚娘子发出一声娇呼,情急之下连忙大喊:「等等!你要什么我全给你,只求你莫伤害我娘子!」
  疏云噗哧一笑,对著被厉无痕双手抓住,用布条层层捆绑起来的可怜新娘子道:「你命不错,嫁了个好丈夫。」
  新娘子遮著脸庞的红色头巾在方才的挣扎中已然掉落在地,抬头见斜靠在床柱旁一名脸色虽有些苍白,却是她生平仅见过最俊美好看的男人,朝她露出一抹安抚意味的笑容,心神不由得稍安,又听他这般说,不由得嫩脸一红,心底似乎也不怎么害怕了。
  见状,厉无痕剑眉微蹙,闷哼一声,将她揪起来整个人塞到床底下去,接著,也将王财人如法炮制,结结实实捆成一团,一脚踹到床底下去,与他的新娘子作一对苦命鸳鸯。
  「你吓到他们了……」疏云幽幽一叹,在这对新婚夫妻心底,他俩肯定成了十恶不赦的煞星吧。
  他同厉无痕逃脱围捕之后,基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适项铁则,因此选择逃入正在热热闹闹办喜事,聚集了几十人的宅院之中躲藏,在天亮之前,应该不会有人猜到他们居然会冒险躲入一对新婚夫妻的新房内。
  「你还有心情管别人?」厉无痕睨他一眼,伸手从床底下摸出一盒木制的药箱来,接著来到床边一角坐下,执起他的右手,将手腕的伤处细细密密裹上伤药,然后用干净纱布仔细地包扎起来。
  疗伤过程应该是会感到痛的,疏云却一声疼也不喊,唇边甚至从头到尾还噙著一抹甜丝丝的笑意,仿佛厉无痕眉头皱得越深,他就越开心。
  幸好血已止住,不过伤处深及见骨,手筋更已齐断,恐怕……恐怕他这只手要永远废了……厉无痕心头一痛,顿时只觉得有一千根锐利针头同时在扎著他的心脏般,疼痛难当。
  低著头,双手捧著他软弱无力的右手腕,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名习武练功之人,若是手腕被废,就等同于废去他一身武功是一样的意思。原本是个使剑高手,却骤然成了一个手不能提的废人,这种锥心痛苦,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好傻……」嗓音苦涩干哑得几乎不像厉无痕一贯的冷静语调了。
  「若任那一剑刺到你身上,我会后悔一辈子。」语调虽轻,却情深意重得教人心颤不已。
  「不值得的……」厉无痕叹息似的摇摇头。他对自己的心意,只怕自己这一辈子作牛作马也还不起。
  疏云浅浅一笑,低声道:「值得的,只要你为我感到心痛,就值得的。」
  「傻瓜……你实在好傻……」
  厉无痕低叹,突然轻轻执起他已经软弱无力的右手,在冰凉的手心处,小心翼翼地印下充满柔情及怜惜的一吻。
  傻瓜傻瓜,你害得我,也同你一般变得痴傻了。
  「唔……」没想到一向冷漠如冰的厉无痕会有这般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疏云猛吸口气,登时面红过耳,羞赧不已。
  「我从来没有对某种东西产生过非要不可的念头……」厉无痕突然出声道,一双锐眸紧紧盯著他。
  「……」疏云被他看得呼吸一窒。
  「或许是苦练『静心决』的关系,我自小少言、少笑、少情、少怒……没有任何东西能在我心底留下一丝痕迹。」
  「……」
  「可你出现了,」想到什么似的顿了顿,他又继续沉声道:「我有一种预感,我这辈子一直在追求能填满我心底缺陷的东西,已然出现在我眼前了,若是不能实时抓住那种东西,只怕我这一辈子绝不会有感到快活的一天,可好梦由来最易醒,含在嘴里,怕融了;捧在手里,怕飞了……我这辈子第一次有这种不确定,而又战战兢兢的害怕感觉……」
  厉无痕梦呓似的喃喃说著,仿佛在期盼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却又渴望不已的神情,教疏云整颗心几乎拧了起来。
  我也有!我也有道种感觉!疏云张口欲言,唇瓣却抖得说不出话来。
  「可我也晓得,若因一时的害怕就逃避了,只怕我这一生会落得郁郁寡欢,再也开心不起来,所以,我还是决定要问……」厉无痕抬眸,直勾勾望入他眼底,低声道:「疏云,你愿意抛开师门……跟我走吗?」
  跟他走,将一生,交付给自己。
  「……」疏云愣愣望著他,仍是一脸迷迷茫茫,也不知是否有将他一番告白听入耳里。
  「愿意吗?」轻声的,他又问了一次。
  依旧沉默著,疏云突然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回,缓缓站起身来,朝门口方向走去。
  被拒绝了……
  厉无痕原先闪耀著急切光芒的眼神登时黯淡下来,双掌倏地握起,仿佛在压抑什么似的,紧紧握起。
  很难受、很难过,心头好似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血肉般隐隐颤痛著,可是,宛若无底洞般无边无尽的惆怅感中,却也渗入了一丝丝的安心……自己这一生是注定与「安定」二字无缘了,若他答应了跟自己走,漂泊不定的生活,三餐难饱的粗食,只怕要累苦了他。
  「我愿意。」
  什么?厉无痕倏地抬起头。
  只见原先以为已经远远走开了的疏云,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左手握著一杯从桌上拿来的给新郎倌与新娘子喝的合卺酒,仰头饮去半口,而后将剩下的另一半递给他。
  浅浅一笑道:「是你亲口说要带我走的,此后,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你这辈子,休想摆脱我了。」
  合卺酒,只有发誓此生患难与共的夫妻,才能饮的合卺酒……
  望著他手中那杯酒,心口陡地一紧,厉无痕伸手接过,仰头一口饮下。
  偷眼瞧见他毫不迟疑地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疏云双眸微眯,脸上缓缓绽放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烛火映照之下,更显得他笑靥清俊无比。
  咚!一声,酒杯落地。
  厉无痕伸长手臂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他抓入柔软的床铺中,疏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低喘一声,双唇已然被他急切地覆上,恣意舔吻起来。
  双颈交缠,红被翻浪。
  粗浅不一的喘息声此起彼落,回响在幽暗的室内。
  不断地亲吻、亲吻、亲吻……舍不得停歇,几乎要来不及呼吸。
  厉无痕从没这么急切地亲吻过一个人,觉得他的唇瓣又软又甜,就如同天下间最顶级芳醇的美酒,令人永远品尝不够似的深深沉醉在其中。
  「嗯……」鼻息交错,疏云受伤的右手无力地瘫软在一旁,而左手则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指骨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疏云……」厉无痕轻唤他的名,低沉嗓音含著的热度,令他身子泛起一阵甜美颤栗。
  伸手解开他的衣襟,手掌覆盖上去,疏云的肌肤很湿很凉,宛若一块上好的丝绸,触手滑腻温润,更有别于一般女子的松软,反而很有韧性惮度,令人很快便摸上了瘾……
  厉无痕半敛黑眸,冰凉的唇瓣虔诚而饥渴地吻在他性感的锁骨上,感觉他的轻颤,从没有过的怜惜之情悄然在心底滋生。
  「唔……」不断洒落、蜻蜓点水似的细吻将情欲累积到极限,难以纡解的焦躁感,逼得疏云眼眶湿润。
  「怎么默不作声?你平常不是聒噪得很吗?」厉无痕实在看不下他将唇瓣咬出斑斑血痕,指腹怜惜地摩挲著他的唇缘。
  疏云抬眸,视线与他对上,脸庞流转过一抹难为情。
  「好像……在作梦一样……」
  厉无痕被他奇怪的话语逗笑,「你跟先前那个动辄强吻我的大胆家伙是同一个人吗?」
  疏云脸一红,呢喃道:「我可能是醉了……」被吻醉了。
  「那,我做一些让你清醒的事吧……」
  「啊!」
  忽觉下身敏感处被他手掌覆上,疏云不由得低叫一声。
  「醒了吗?」
  隔著一层布料,修长坚实的手指在他逐渐硬挺起来的部位轻重交加地搓揉著,太过猥亵的亲昵动作,加深了疏云脸上的羞耻红晕。
  平素很大胆的家伙突然羞怯起来,异常惹人怜爱,厉无痕哑声询问:「跟男人做过吗?」
  很想、很想跟他赶快结合成一体,却不知晓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疏云强忍被他抚摸的快感,左手伸长,环住他的颈项,将他拉近自己,「我说过了……我只好你的男色……」不甘心一直处于被动地位,疏云扯开他的衣襟,细细啃咬他结实的胸叽,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唔……」像小猫般的爱情表现,令厉无痕舒服地轻哼一声,「十年前你才几岁啊?才欺负一下就哭得稀哩哗啦的,个子又矮,没想到内心挺早熟的。」
  「别一直提我个子矮啦,那是十年前的事,我现在可不输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见过多少人,也有过一些红粉知己,但我始终就是忘不了你。」疏云边说边褪去他上身的衣物,就著烛火,眼角余光讶异地瞥到他背脊处覆了十几道青白交加的鞭痕,当下只觉眼泪差点要喷出来,又心疼又不舍地询问:「你背上怎么伤成这样?」
  厉无痕耸肩一笑:「这也不算什么,别忘了我是做什么要命买卖……好,你别这样看我,我老实招供了,这伤是那年我擅自逃出生死楼找你私斗,被楼上逮回去后,挨了他十几鞭才留下的……你别哭丧著脸,这伤早就不痛了。」
  唉,早知道他听了眼眶会红成这样,自己就不说了。
  「反正……反正我从以前就是个爱哭鬼……」疏云抱紧他,有丝难为情地将泪水尽数抹在他肩上。
  听他如此自嘲,厉无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一抹莞尔表情笑道:「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拿著创伤药来找我那时,边哭边嚷著下回要跟我堂堂正正决斗呢。」
  「你那时一定觉得我很蠢吧……」语调充满自暴自弃的意味。
  「没有,找只想著,打从出生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可爱的家伙。」
  疏云从他肩上抬起头来,满心窃喜却又不敢置信:「可爱?你那时有觉得我可爱吗?怎么我只瞧见你不耐烦的模样?」
  「我偷偷在心底想,你自然不晓得。」厉无痕脸上露出一抹恶作剧得逞似的笑意,宛如冰雪融化、大地回春般的俊朗模样,教疏云一时看痴了。
  「……怎么办?」
  「嗯?」
  「我现在好想一口吞了你喔。」疏云在喉间咕哝一声,左手不规矩地下滑到他股间,焦躁地摸索著,而胯下的硬挺更是挤在他的腹间,蠢蠢欲动。
  厉无痕身子陡然一僵。
  「……原来是这处吗?」
  「什么?」
  猎物还在懵懂间,厉无痕不发一语地将他压制在身底下,动手三两下便褪去他的衣裤……疏云膝盖一抖,火热的内壁猛地收缩起来,将乍然侵人自己体内的异物夹得几乎动弹不得。
  「……」疏云羞耻难当地用手臂遮著脸,不敢去想像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好像太紧了,用点药吧?」
  疏云点点头,可一下子又猛摇了摇头。
  「怎么了?」
  「可、可不可以换我在上面?」疏云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抬起头,道:「我作的春梦中,一向是我在上方的……」
  「……」深默。
  「我保证会很温柔!」
  「……」脸庞僵硬到不行。
  久久得不到男人回应,疏云只好一脸委屈地瞪著他:「好吧,这次先便宜你……不过下次要换我喔!」他不死心地加个条件,身为男人该享有的权益他绝对不放弃。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厉无痕俯下身,低头轻吻他耳边的发鬓:「……现在,我想要你。」
  「……」狡猾的男人,居然对自己露出这种表情……疏云轻咬下唇,完全屈服了,深深吸口气,缓慢地放松了紧绷无比的身子。
  不久,两人上方再度传来一声声激情的喘息。
  「啊啊……」
  好像很压抑又很痛苦的声音,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呀?新娘子不解地睁大一双灵动眸子。直勾勾盯著王财人看。
  耳根子彻底烧红,王财人别别扭扭地假咳了声。终于缓缓开了口:「呃,娘子,等以后咱们要生娃娃时,你就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
  夜风飒飒,凉寒似水,充满了肃杀之气。
  一半的月色,似乎也因为恐惧而悄悄隐入了灰蒙蒙的暗色云朵之后。
  半夜时分,正是气温最凉寒的时候,厉无痕一身黑衫,无声无息地自一间宅院之中鼠窜飞出来,手提利剑,足下不停,一路狂奔到不知名的地方,身后,一抹黑影有如鬼魅般紧紧跟著他,穷追不舍,像是永远甩不掉的恶梦。
  直奔到一处四下无人的空旷之地,厉无痕身影方歇。
  叮!一声,利剑出鞘,一泓月华般的冷冽剑芒横映在厉无痕面无表情的阴沈脸庞上。
  「出来吧,我知道你一直偷偷跟著我。」
  迟疑了几秒,一抹黑影终于缓缓自树后现身。始终蒙著半边脸庞的黑布已然取下,露出一张朴实无华得令人一见就忘的平凡脸庞,这人,赫然便是厉无痕以为早已死去多时的生死楼楼主莫继天!
  「你没死?」虽然早有预感,但当亲眼见到时,厉无痕仍不免心头一震,说不出是痛心还是愤恨。
  绝不愿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了,不由得他不信!
  难怪一直甩不掉段鹏天一伙人,莫继天为了随时掌握手下众多杀手的行踪,自小就在他们身上染上一种奇特的香气,能在同一个地点飘而不散长达三天之久,使得生死楼上下所有人皆不敢兴起叛逃念头,因为莫继天处置叛徒的手段,绝对超出残忍二字所能形容的限度。
  「是。」
  「叛徒也是你?」
  「不错。」
  「为什么?」厉无痕无法接受他居然如此轻易就承认,气得浑身颤抖,嗓音嘶哑地怒吼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接了一桩大买卖……生死楼最后一桩大买卖……」幽幽沉沉的嗓音回荡在夜色如墨的空地上,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意味。
  「一桩毁了生死楼的买卖?」厉无痕问得一针见血。
  「是。」仿佛察觉再隐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莫继天很干脆地一一承认。
  「为什么接下?」
  「你说呢?我还能为了什么?」莫继天反问:「汲汲营营,所求何事……不就『富贵』二字吗?」
  「不!我不信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很简单的,的确就这么简单的……」莫继天喃喃低语,有时候。活在自欺欺人假象之中,也可以算是一种幸福吧。
  「你为何不拒绝?」厉无痕痛心疾首。为了富贵二字,居然将自己一手栽培长大的杀手们,全部葬送入地狱,他怎能狠得下心!
  「凭什么?」莫继天嘲讽一笑:「生死楼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幕后主子说时机成熟了要毁了,我能说一个『不』字吗?」
  「主子?生死楼的主子不就是你吗?」厉无痕闻言一脸茫然。
  脑海忽然闪过一抹锦衣身影。
  隐约记得,七年前,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时候,一名气势尊贵,样貌俊美有如神只的锦衣少年,如仙人般踏月而来。
  生死楼楼主莫继天事先接到消息,亲自到门口等上好半天将他迎接进来,一路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怠慢,令在一旁练剑的厉无痕印象深刻极了,而令他更忘不了的是,那名锦衣少年进房门前还特意停下来,伸指抬高自己的下颚,端详自己一会儿,调笑道:「莫权,这孩子你教得不错,浑身不似人的冰冷,我瞧了喜欢……」
  厉无痕闷哼一声,神情冷漠地扭头甩开他的手,一旁的莫继天登时吓得一脸惨白,那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好似自己不该这般得罪他似的。
  锦衣少年却不以为忤,颇有风度地笑了笑,便进去了。
  也不知他们在里头商量了什么,事后,莫继天亲自出马帮他杀人,无声无息干了一场震惊朝廷的天大事……
  便是他吗?那名令向来冷厉严肃的生死楼楼主莫继天,也要卑躬屈膝的小孩子,便是生死楼幕后的真正主使者?
  他到底是谁?他为何要灭了生死楼?生死簿到底有何秘密?
  「呃……」仿佛不悦一时说溜了嘴,莫继天紧紧蹙起眉头,转栘话题道:「生死簿呢?你是不是给了那人?」
  「谁?」
  「救了你的那人,你老实回答我,生死簿是不是已经给了他?」
  为什么突然扯出疏云来?厉无痕眉头一皱,很不喜欢他脸上那一抹奇妙的不怀好意。
  冷冷道:「他一点也不稀罕。」
  莫继天仍是嘲弄似的问道:「是吗?你怎能确定?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天山七子之一的疏云。」他问这个做什么?厉无痕神情戒备地盯著他。
  「什么?你早就晓得了,居然还和他在一起?」莫继天微蹙眉,露出枉你一世聪明,怎会如此粗心大意的夸张表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继天摇摇头,「不想说什么,『天山七子』在江湖赫赫有各、人尽皆知,还记得好几年前我曾说过,以你在剑术方面的天纵奇才,要是能拜在天山老人门下,不出十年,定能剑扫天下、睥睨当世……」
  顿了顿,竟用了有些怀念的语气继续道:「当时你孩子心性未脱,竟露出一脸不服气,最后居然偷溜出生死楼,与号称十年难得一见的剑术天才,天山七子中排行第二的疏云大干一场……」
  厉无痕想起过往时光,神情不禁有些黯然,莫继天平至素虽不苟言笑,却是个既认真又厉害的剑术名师,生死楼的杀手们虽互不往来。可偶尔在特别的日子里。还是会聚在一块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可如今,过去种种俱已成了泡影,只轻轻一触,便碎成了一片片,再也拼凑不回来。
  「为什么提到这个?」
  莫继天露出一脸险恶,嗓音就如同毒蛇般嘶哑难听:「蠢蛋!你还不明白吗?那人接近你!不过是想要夺取你身上的生死簿罢了!据闻天山老人以一本绝世武功秘笈的代价,要二徒弟疏云将生死簿弄到手,这件事江湖人尽皆知,怎么你自己却不晓得吗?」
  「住口!他不是这样的人!」厉无痕狠狠瞪著他,不喜欢听他这般污蔑自己心爱之人。
  疏云,是真心对待自己的……想起缠绵处,厉无痕冷酷的脸庞不由得缓缓流转过一抹罕见温柔。
  莫继天见到他突然露出这般表情,眼神不禁变得有些奇怪。
  「你莫不会爱上他了?」试探地问。
  「……」
  「哈哈哈……可叹又可笑啊!一向无欲无求的你,居然也懂得爱人了!」莫继天一愣,随即捧腹大笑,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一般,遏止不了:「哈哈哈……爱的……居然还是个男人!哈哈……」
  厉无痕冷冷睨著他:「就算我懂得爱人了又如何?这有什么可笑的?」
  「无痕,记得我曾跟你们说过什么吗?干杀手这一行的,千万不能对人动情。没有心的人,才能视命若草芥,杀人于无形,若是你们的心给情字绊住了,那等于是在你们脖子上套上一个枷锁,不但手中杀人剑会变得异常沉重,搞不好哪天连自个儿一条小命都要赔上……无痕,在所有人当中,你一向是最聪明的一个,怎会忘了将我这一番语重心长的铁则牢牢记在心底呢?」
  见他流露一脸严厉责备,厉无痕紧紧抿起薄唇。
  记得,生死楼楼主交给他们这一群杀手的,都是如何使自己活下来的生存铁则,他怎会不记得?可对那人的怜爱之情,来得如此之汹涌猛烈,毫无招架之力,他拼命克制了才免于溺死其中,又怎能管得了其他?
  「他为了救找,被你废了一只右手,日后都不能使剑了……」厉无痕冷硬的唇角浅浅扯出一抹笑容,有丝甜蜜、也有丝痛楚,「冲著这份情意,就算把命给了他,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没救了!莫继天摇摇头,叹道:「无痕啊无痕,可笑你聪明一世,却被他耍得团团转却还不自知!以天山七子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人人称道的声誉,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呀!你想,那人有可能自毁长城真心对待你吗?若不是为了你身上的生死簿,可以带来的莫大利益,那人有可能无视于你,一身血腥罪孽来亲近你吗?你莫要日后知晓被愚弄了才来后悔!」
  「……」不能听!不能相信!他的话,全是从毒蛇口中吐出来的汗液!一沾就要人命的!
  无视于厉无痕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莫继天继续沉声道:「无痕。你莫要忘记你只是一名见不得天日的杀手,身上更背负了无数条枉死人命,你已经一脚堕入魔道无药可救了,若还痴心妄想这世上会有人真心对待,未免太天真了!」
  「住口!」他的衷心劝告,厉无痕听来只觉得无比刺耳。
  「我说过了吧,生死簿事关重大,千万不能交给任何人,你莫要被一时的美色迷惑给冲昏了头……」兜来转去,除了想分化他跟那人的感情之外,莫继天最想知道的,就是生死簿究竟还在不在厉无痕身上。
  「我也说过了,他不图谋这个!」
  「自古多情人,总会落得伤心断肠的凄凉下场,无痕,听我一劝,早日回头是岸,莫要成了一个被他人耍弄在手掌心上,却还不自知的大蠢蛋。」
  「够了!」厉无痕忍无可忍地吼道:「我不想再听你罗唆!拔剑吧!我要你下地狱去陪生死楼枉丧魂的所有弟兄们!」
  「哼,你所会的一招一式都是我教出来的,你以为你能轻易打败我吗?」叮一声,莫继天终于也拔出利剑,杀气森森。
  「试了便知!」厉无痕闷哼一声,剑芒疾如闪电朝他斜劈过去,锵一声,短兵相接,无数激光霎时自两人之间爆散开来。
  厉无痕身受重伤,虽有调息过一番,但在短时间内仍无法完全平复过来,而莫继天刚受火焚之苦,身躯疼痛,手脚的动作稍嫌不灵活,最后谁能胜出,凭得就是谁的生存意志力最强韧!
  锵!锵!锵!厉无痕三记狠戾杀著全被莫继天轻易挡住,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抽手换招,一个回身,无声无息往他右肩袭去,莫继天一个矮身闪过,灵活剑尖如一条小蛇般缠上他的剑刃,两人皆是毫无花假纯不要命的打法。以快打快,势均力敌,竟是久久僵持不下。
  久战不利!厉无痕咬牙突然抽手撒剑,莫继天于中剑芒一闪,利刃就这么直直刺入他的左肩,不等他察觉有异,抽剑后退,厉无痕忍住肩膀剧痛,剑刃水平地自左而右朝他劲子一横。
  唰!拼死一招,却只割下他顶上一小络头发,莫继天堪堪闪过,挣拧一笑,偷到一个绝佳机会。手腕一抽,随即提剑疾刺他的下腹要害处。
  厉无痕避无可避,一条小命可说有半条都在阎罗王手中了。说时迟那时快,眼看莫继天即将要得手了,他却突然迟疑了下,手就这么顿了顿,犯了一个持战对敌时不该犯的明显错误!
  厉无痕眼底锐芒一闪,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手中的剑,就这么由下自上,直挺挺送入了莫继天的心窝处。
  呯!剑一收,莫继天闷哼一声,狼狈倒卧地面,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可能。
  结束了……
  连日来的恶梦……终于结束了……
  然而,大仇得报,厉无痕心底却毫无一丝喜悦情绪,神情一片空白,修长身子缓缓在他身旁蹲下来。
  「为什么?你明明可以杀了我的,为什么你要突然住了手……?」厉无痕茫然地看著他,嗓子嘶哑得几乎无法分辨出那是他的声音了。
  莫继天也是一脸复杂,辛苦地勉力睁开一条眼缝看向他,缓慢地,一只因长年练剑而粗糙厚实的手掌轻轻抚上他俊挺的脸庞,眼睛透出他不能理解的奇异光芒。厉无痕身子一震,却没有扭头甩开他。
  「无痕……我可怜的……儿……啊……」
  什么?厉无痕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连声疾问:「你说什么?你方才说了什么?」不!不可能!自己不是孤儿吗?他明明说了自己从小无父无母,是从外头捡来的孤儿啊!
  「小……时候……我……找人替你算过……命……沾情……必……死……你为……何……偏偏要去……招……惹……」
  「少说废话!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一回事!你是谁!?我又是谁!?」厉无痕脑子乱成一团。
  没有力气回答他的疑问了,莫继天手臂无力地软软垂下,口中仍兀自低喃著:「记紧……要远远地……逃……莫要……妄想跟……天……作对……咳咳……至今跟天……作对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莫继天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沈,一抹代表生命之火的星光自眼中逐渐缩小、缩小……顿灭。
  「可恶!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不能!」厉无痕气极怒吼,伸手揪起他的胸襟,一阵死命摇晃。
  「活过来!快活过来回答我!你究竟是谁!?我又究竟是谁!?」
  飒飒,天地间,回应他无数喝问的,只有拂过脸庞那冰凉刺骨的无情风声而已。
  你……你是……我的亲爹吗?回答我呀!浑帐!
  厉无痕睁大眼睛,狠狠盯著软软瘫倒在自己怀中体温逐渐冰冷的中年男子,喉头一紧,顿时失却了所有声音。
  再也不会有答案了,所有的疑问,随著莫继天的悄然死去,成了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团。
  犹记得,生死楼覆灭一役,他忧心忡忡,厉声嘱咐自己快逃,可下一瞬,他又成了带领武林中人千里追杀自己的神秘蒙面男子,冷血无情,最后,在自己失手杀了他,临终前却又一脸复杂不舍地说:我可怜的儿啊……可怜的……
  在什么都不明白的情况下亲手弑了自己生父的可怜虫……假的!
  假的!假的!全是谎言!
  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能相信?
  寒风萧瑟,这夜的沁凉如水,竟直直冷到了厉无痕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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