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特豪斯先生站在威尔布朗姆胡同十八号的台阶上,踟蹰无措,焦虑地回头望着他姊姊。
“你确定没事吗?”华特豪斯先生说。
华特豪斯的姊姊愤愤地表示不耐烦。
“我真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詹姆士。”
华特豪斯先生面露歉意。他一定是个经常把抱歉挂在嘴上的人,难怪脸色看起来老是有那么一点意思。
“噢,亲爱的,我只是说—…·想起昨天隔壁发生的事…”
华特豪斯先生正准备离家上班。他是一个外表整洁、一丝不苟的人,一头灰发,双肩微驼,脸色不见得不健康,但灰白总是多于红润。
华特豪斯先生的姊姊,身材高大瘦瘠,是个非常讲理,而颇不能容忍别人无理的妇人。
“你说说看有什么道理,詹姆士,因为邻居昨天有人被谋杀了,我今天就会被谋杀吗?”
“嗯,艾地丝,”华特豪斯先生说:“这要看凶手是个怎样的人?”
“你以为有人会没事跑到威尔布朗姆胡同来,打每家挑出一个牺牲者吗?詹姆士,说真的,那真是太看不起上帝了。”
“看不起上帝?”华特豪斯先生活活地吃了一惊,他一生从来没这样说过话。
“‘逾越节的回忆,’”华特豪斯的姊姊说:“让我提醒你,那是圣经。”
“艾地丝,我想这有点牵强了。”
“我倒真想瞧瞧谁会到这里来谋杀我,”华特豪斯的姊姊精神抖擞地说。
华特豪斯自己心里想想,似乎也觉得不可能。如果他自己要选一个人来杀害,决不会选他姊姊的。如果别人企图如此,一定会被投火铁棒或是门闩击昏,满身鲜血,狼狈地被送交警察。
“我只是说,”他脸上的歉意更浓了,“显然地——这附近有—一有歹徒出现。”
“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我们知道得并不多,”华特豪斯的姊姊说。“谣言难免会有的,郝德太太今早就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故事。”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华特豪斯先生说。他看看手表。
池实在很不喜欢他们的清洁妇郝德太太的饶舌,他姊姊从来不浪费时间去反驳这些耸人听闻的幻想,但也并非完全的不喜欢。
“有人说,”华特豪斯的姊姊说:“这人是亚伦堡学院的财务或董事,因为帐目有误,他来找佩玛缩小姐问一些问题。”
“那么是佩玛蠕小姐把他杀害了吗?”华特豪斯先生似乎觉得有几分兴趣。“一个失明的女人?真的——”
“用一根细铁丝绕住他的脖子,就这样勒毙了他,”华特豪斯的姊姊说。“他一定是没有提防的,你知道,谁会去提防一个失明的人?但我是不相信那故事的,”她又说。“我确信佩玛蠕小姐是个人品很不错的人。我和她对事物的看法并不完全相同,但我不会因此而认为她是凶嫌。我只是认为她对事物的看法过份偏颇,过份固执。总之,仅靠教育是不够的。
你看那些新建的,外貌古怪的小学,尤其是以玻璃建筑的,人家还以为他们要在里面种植小黄瓜或番茄。我尤其认为夏天时候,对于小孩子很不好。郝德太太对我说,她的女儿苏珊不喜欢新教室,说教室里那么多玻璃窗,很难不为外面的事物所分心,便无法专心听讲。”
“噢,糟糕,”华特豪斯先生一边看表,一边说。“这下子我要迟到了,而且恐怕要晚许多。再见啦,亲爱的。好好照顾自己,最好把门上锁。”
华特豪斯的姊姊又哼了一声,随手关上门,正准备上楼时,若有所思地迟疑了片刻,走到高尔夫球袋旁边,挑出一支九号铁头球棍,摆好在前门附近。“好啦,就这样,”华特豪斯的姊姊满意地说。当然,詹姆士的话一点道理也没有。不过,有所防备总是好的。这年头,精神病院的患者轻易地便被释放出来,他们希望病人及早过正常的生活,在她看来却是充满危险,因为她认为这些人都是不讲道理。
华特豪斯的姊姊在她的卧室里,郝德太太慌慌忙忙地奔上楼来。郝德太太人生得矮小、滚圆,宛如橡皮球一般——
身边一有风吹草动,是最叫她兴奋不过的事。
“有两位绅士要见你,”她的两颗眼珠睁得好大。“我想——”她顿了一下,又说:“他们是警察。”
说罢她递上一张名片。华特豪斯先生的姊姊瞄了一眼。
“哈卡斯特探长,”她读着。“请他们到客厅去了吗?”
“没有,我将他们安置在餐室里。我已经把桌面的早餐收拾好了,我想那地方比较适合。我的意思是说,终究,他们只是警察而已。”
华特豪斯先生的姊姊不十分听得懂她的意思,但是说:
“我马上就下去。”
“我猜他们是要向你打听佩玛缩小姐的事,”郝德太太说。
“想知道你是否曾经注意到她的举止有异常之处。据说这种癫狂往往突然而发,事前几乎没有什么预兆。虽然如此,只要仔细观察,一还是可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譬如说,讲话的态度啊;或是眼神的祥子啊!哦,这点对瞎子就没有用啦,不是吗?吓——”她摇摇头。
华特豪斯先生的姊姊步下楼梯,进入客厅里,脸上除了平肾惯有的好战神气之外,还带着几分愉悦的好奇。
“哈卡斯特探长?”
“早安,华特豪斯小姐。”哈卡斯特站起来。随他来的是个高个子,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华特豪斯小姐并未向他打招呼,甚至在他低声说“蓝姆警佐”时,也没有任何表示。
“希望我没有来得太早,打扰了你,”哈卡斯特说,“我想你必已知道我来此的目的,你一定听说过昨天你家隔壁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家的隔壁发生了谋杀案,不会有人不知道的,”华特豪斯小姐说。“我甚至拒绝了两个来打听消息的记者。”
“你拒绝了他们?”
“当然。”
“你做得真对,”哈卡斯特说。“自然他们不会就此罢休,必得千方百计再来刺探,我相信你对这类事情必能处理得十分得宜。”
华特豪斯小姐对这番恭维话,禁不住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我们想向你请教几个相同的问题,希望你不会介意,”哈卡斯特说:“如果你能将你所看见的,而可能有所帮助的事赐告,我们将不胜感激。据我推断,你当时人在屋子里罢。”
“我不知道命案发生在何时,”华特豪斯小姐说。
“我们认为是在一点半至二点半之间。”
“不错,那时间我是在屋子里。”
“还有你弟弟?”
“他中午不回家吃饭。到底是谁被谋杀了?本地报纸似乎没有提起。”
“我们尚且不知道他是何人。”哈卡斯特说。
“一个外地人?”
“大概是罢。”
“你的意思是说,佩玛绩小姐也不认得他?”
“佩玛编小姐十分肯定地说,她和这人没有约会,她很本不认得这人是谁。”
“她如何可以如此肯定,”华特豪斯小姐说。“她看不见东西。”
“我们曾把那人的相貌详细地描述给她听。”
“这人长得什么样子?”
哈卡斯特从信封袋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华特豪斯小姐端详着照片。“不,不……我确定从来没见过他。老天,他看起来是个蛮体面的人。”
“他的外表确实十分高尚,”探长说。“看起来像是律师,或是企业家。”
“确实如此。照片上一点也看不出惨状,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哈卡斯特没有告诉她,这是从各种死者照片中,挑选出来较不“刺眼”的一张。
“死亡可以说是一种最安静的行业,”他说。“我看这个人临死那一刹那,都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佩玛编小姐对这一切怎么说呢?”华特豪斯小姐诸问道。
“她完全迷糊了。”
“这就怪啦!”华特豪斯小姐批评道。
“嗯,你能给我们任何帮助吗?华特豪斯小姐?想想昨天那时候,你是不是正看着窗外,或者你正巧在花园里?从一点半到二点半之间?”
华特豪斯小姐回想着。
“是的,我当时在花园里—…·让我想一想。那时候一定是一点钟之前,我大概在差十分一点时进入屋内,洗好手,坐下用餐。”
“你有没有看见佩玛蠕小姐进入或离开房子?”
“我想她是回来——我听见铁栅门吱地一声——是的,那是十二点半之后。”
“你没和她说话?”
“噢,没有。是因为听见了铁门吱呀的声音,我才抬起头。她通常都是在这时候回来,我想是上完了课罢。你大概知道她在盲人学校教课。”
“根据佩玛儒小姐自己说的,她大约一点半时候又出门了。你认为如何?”
“这个,我记不得正确时间是什么时候——但我记得她经过我家铁栅门,是错不了的。”
“对不起,华特豪斯小姐,你是说‘经过铁栅门’罢。”
“是啊。我那时正在靠街的起居室里,我们现在所坐的餐室则是靠着后院,如你所见的。我吃完饭后,拿着咖啡到起居堂里,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阅读《泰晤士报》,当我正。
翻过报纸时,看见了佩玛络小姐经过铁栅门前。探长,有何异样吗?”
“没有,没有任何异样,”探长微笑着。“只是据我所知,佩玛蠕小姐是要外出购物并到邮局去,我在想,最近商店和邮局的路应该是走胡同的另一方向罢。”
“这要看你到哪家商店,”华特豪斯小姐说。“当然最近的商店是在那边。阿尔巴尼路有一家邮局——”
“佩玛编小姐通常都是在这时候经过铁栅门的吧?”
“嗯,说真的,我并不清楚佩玛编小姐通常是在什么时间出门,往什么方向去。我从来不去窥视邻居的动静,探长。
我是个忙碌的人,自己的事都做不完。我知道有些人,成天只是守着窗口,注意别人的动静,还有更多的人,或是病弱者,或是无事可做的人,不但看而且喜欢瞎猜,李家长张家短地到处饶舌。”
华特豪斯小姐说得如此尖刻,探长直觉得她一定在特指某一个人。“确实如此,确实如此。”他又接着说:“既然佩玛编经过你家门前,也许她是要去打电话?公用电话是往那边去的吧?”
“是的,就在十五号的对面。”
“有个重要的问题,我一定要问你,华特豪斯小姐,你是否看见这个人到达这里——这个报纸上所称的神秘客?”
华特豪斯小姐摇摇头。“没有,我没看见他,或者任何其他访客。”
“一点半至三点之间,你在做什么事呢?”
“我大约玩了半小时报纸上的字迷,总之,玩到我不想玩为止,然后到厨房洗碗盘。让我想想,我写了几封信,开了几张准备付账的支票,然后上楼,整理了一些要送洗的衣物。我想,就在我的房间里,我注意到隔壁似乎发生了骚乱,我很清楚地听到有人尖叫的声音,很自然地便走到窗边,看见铁栅门边有个年轻人和一个女孩,那年轻人似乎被女孩抱住了。”
警佐蓝姆交换了两腿,但华特豪斯小姐并没有看着他,而且也不知道他就是她所说的那个年轻人。
“我只看见那年轻人的脑背,似乎和那女孩在争说什么,最后他让那女孩靠着门柱坐下来。真是怪得很。然后他大步地走进屋内。”
“在此不久之前,你没看见佩玛编小姐回来吗?”
华特豪斯小姐摇摇头。“没有,一直到听见那不平常的尖叫声之后,我才走到窗边探望。然而,我也没有太去注意。年轻人常常如此——若非失声怪叫,你推我挤,便是格格傻笑,制造噪音——我当时没有想到那是件严重的事。后来警车来了,我才明白发生事情了。”
“那时候你做什么呢?”
“啊,很自然地走出房子,站在台阶上,然后绕到后院,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何事,但从后院那边看不出什么。当我又回到前面时,发现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有人说屋子里出了命案。真是骇人啊!”华特豪斯小姐猛猛摇头。
“还有别的你想得起来的吗?可以告诉我们的?”
“说真的,想不起还有别的了。”
“最近有没有人向你推销保险,或是来拜访你,或是说要来拜访你?”
“没有,都没有。詹姆士和我早就向‘互助保险社’投保。当然平常是经常收倒一些广告推销信,但我想不起有任何你所说的那种事。”
“有没有署名寇里的信?”
“寇里?没有,确实没有。”
“那么,寇里这个姓名,你是一无所知?”
“是的。你认为我知道吗?”
哈卡斯特微笑。“不,我没这个意思。”他说。“只是那被谋杀的人使甲了这个姓名。”
“那不会是他的真名吧?”
“我们发现,那确实不是他的真名。”
“嗯,是个骗子罗?”华特豪斯小姐说。
“目前还没有证据这么说。”
“‘当然没有,当然没有。你们一定要谨慎。”华特豪斯小姐说。‘哦知道这里就有人不是这样,他们随时喜欢扣别人帽一于。’”“诽谤,”蓝姆警佐更正道,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华特豪斯小姐几分惊讶地看着他,仿佛在此之前,竟不知他还会发表意见,以为他只不过是陪衬哈卡斯特探长的一个下属而已。
“真对不起,帮不上什么忙,”华特豪斯小姐说。
“我也觉得遗憾,”哈卡斯特说。“像你这样有知识,有判断力,而且观察敏锐的人,如果能为我们做证人,一定大有帮助。”
“但愿我会看见什么的,”华特豪斯小姐说。
她的声音忽然间宛如少女一般,充满忧思。
“你的弟弟,詹姆士·华特豪斯先生如何呢?”
“他啊,他什么也不知道。”华特豪斯小姐讥笑着他。
“他永远一无所知。总之,那时间他在海尔街的‘盖恩福特&史威坦哈姆事务所’。噢,不,詹姆士不可能给你们任何帮忙的。我刚才说过了,他中午是不回来吃饭的。”
“通常他都去哪里吃中饭?”
“他通常都到‘三根羽毛’吃三明治,喝咖啡,那地方很不错,以快餐出名。”
“谢谢你,华特豪斯小姐。啊,我们不再打扰你了。”
他站起身,走出廊道。华特豪斯小姐也跟着送出来。柯林·蓝姆拿起门边的高尔夫球棍。
“这根球棍不错,”他说。“棍头蛮沉重的。”他放在手上掂了一掂。“我看你是有所准备嘛,华特豪斯小姐。”
华特豪斯小姐微微吃了一惊。
“说真的,”她说:“我也不知道这根球棍怎会跑到这里来。”
她迅速地抢过球棍,插进球袋里。
“亏你想出这样一个好方法,”哈卡斯特说。
华特豪斯小姐打开大门,让他们出去。;
“唉、”柯林·蓝姆叹了一口气,“虽然你从头便下功夫讨好她,也没打听出多少。那是你经常不变的手腕吧?”
“像她这类型的人,有时候这招很管用。对付这种挺得硬邦邦的人,只有拍马屁。”
“她像是终于获得一碟乳酪的小猫一样,欢喜得咪咪叫,”柯林说。“不幸,我们什么也没得到。”
“没有吗?”哈卡斯特说。
何林迅速地瞪着他。“你心里有什么鬼?”
“只是一个很微末的细节,也许毫不重要。佩玛练小姐上街购物并到邮局去,但她没有向右却向左转,根据玛汀戴所叙述的,那电话大约是在一点五十八分打来。”
柯林奇怪地瞪着他。
“尽管她否认了,你仍然认为那电话可能是她打的?她说得很肯定的啊。”
“是的,”哈卡斯特说:“她是说得很肯定。”
他的声调显得暧昧。
“如果是她打的,那是为了什么呢?”
“啊,都是‘为什么’,”哈卡斯特不耐烦地说。“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尽是这种无聊事?如果电话是佩玛绩打的,她为什么要那女孩到那里去?如果电话是别人打的,又为什么要把佩玛编小姐拖进来?我们什么线索也没有。如果那个玛汀戴和佩玛蠕小姐是相识的,必然知道那打电话的人是不是她,或者至少听起来知道像不像她的声音。噢,十八号的收获不多,看看二十号是否运气会好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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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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