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德福·纳宇正在招待他的访客。他们都是第一次见面,只有其中一位他似乎颇为面熟。这几个年轻人都是英姿勃发,一丝不苟,看起来也都机智过人。他们的发型时髦而且服贴,衣着也都属名家剪裁的高级品。看着他们,连史德福·纳宇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不喜欢他们。同时,他也私下不断地揣度他们来访的目的。
他觉得面熟的一位,应该是一个油业巨子的儿子;另外有一个是大学毕业后就投身政界的青年,叔叔是大串连销餐厅的老板;第三个青年生就一对卧蚕眉,紧皱着的眉头似乎显示不断的怀疑是他的第二天性。
“谢谢你让我们来拜访你,史德福爵士。”金发青年似乎是他们之间的老大。
他的声音十分悦耳。他的名字叫做克利福·本特。
“这位是罗德·凯利,这位是吉姆·布威斯特。我们对未来都很激进。这样说对吗?”
“我们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史德福·纳宇说。
“我们每个人不喜欢目前的状况,”克利福·本特说,“暴动、无政府主义,这一切的一切,大概只有专门发明怪名词的哲学家受得了。不过,我相信我们都是能撑过这个局面,而终会抵达另一个大时代的人。我们希望能经由温和的手段达到示威的目的,而不愿动武,我们要的是一种聪明而理智的示威活动。说得更明确更坦白点是,我们的目的是要组织一个新的政党。吉姆长时间以来就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而且对整个局势已有了新的了解与计划。有人想要射杀他,要他闭嘴,可是他不会那么简单就放弃的,不是吗?吉姆?”
“他们都是些笨头晕脑的老家伙,”吉姆·布威斯特不屑地说。
“我们想要的是一套理性而认真的政策,以青年人为主体,一套经济的经营政府的方法,对于教育的形式与目标有不同的理论,不哗众取宠,也不是无的放矢。而且,只要我们能赢得席位,或者终于能组阁主持政府,就要把这些理想付诸实行。我们这次运动里有很多的同志,我们代表年轻的一辈,代表现代化,代表一个有理性的政府。
“现在,我们已经开始物色目前正在政坛上的人才,并不以他们的成就为依据,而纯粹着眼于他是否是一个合乎我们要求的理性的人。我们来此的目的是想探知你对我们的目标是否感兴趣,我们需要在最近的将来有懂得政治的人,能制定适当而且成功的外交政策。我们并不希望像别的地方,把英国弄回石器时代,因此我们要招揽适当的人才。我们需要大量的青年才俊,既不是激烈的革命派,也不是消极的无政府主义者。愿意一试再试,以求有效地经营一个国家。我们也需要一些稍为年长的指导员,不是六十以上,而是四十岁左右像你一样的人,我们打听过,知道你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人。”
“你们这样做聪明吗?”
“我们认为没有什么不聪明的地方。”
第二个年轻人微微地笑着。“我们希望对这个问题能获得相同的结论。”
“我可不敢确定,你们在这里讲这些不嫌大胆了些?”
“这是你的起居室。”
“不错,这是我家,我的起居室,可是你们说的或者你们将要说的,可能会有不太聪明的理论,对你们或对我个人都是一种冒险。”’
“噢,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们的提议,是一个新的生活方式,新的事业。而且鼓动我去破坏某些状况,甚至鼓动我背叛某些我现在效忠的人。”
“我们并没有要你通敌。因为你爱国所以你希望她更好,不是吗?”
“当然不是叛国去投奔苏联这种事,但是你们的行动与某些外国有关联。我刚从国外旅行回来,南美洲的三个星期增长了我许多见闻。我要说的是在回国途中,我一直觉得有人跟踪我。”
“跟踪?是你自己想象的吧?”
“不,不会的。我的职业使我对这种事特别敏感,我们必须随时保持警觉。你们选上我,是很光荣的事,但是我们若能在其他地方碰面可能更安全些。”
他站起来,打开浴室的门,打开水龙头。
“我看过一部电影,所以我知道假如你担心室内装有窃听器而想加以干扰的话,就打开水龙头。我相信现代一定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我还是比较守旧。现在我们可以比较放心地说话了。”
“你想说什么呢?”疑心病重的吉姆怀疑地问。
“我要随时小心,那样你们也可以更信得过我。”说着又走向一座橱子,拿出一架录音机:“对不起,不是很好听。”’
吉姆很不耐烦地问:“干嘛?我们开什么鬼音乐会?”
“你懂什么音乐?”克利福·本特说,“自己没知识,就少说几句。”
史德福·纳宇微微一笑。
“很高兴能和你共享华格纳的佳作,”史德福说,“今年的青年音乐节我也去了,很棒的节目。”
主题音乐又出来,史德福跟着哼。
“这调子我一点都听不出是什么,也许是天佑吾皇,或洋基嘟嘟,或是星条旗进行曲,到底是什么鬼?”
“这是一出歌剧的主题,”凯利说,“闭上你的嘴,我们已经知道了想要知道的。”
“这是一位年轻英雄的号角叫唤声,”史德福举起他的手,做了一个手势,这手势的原意是“希特勒万岁”。他低低而温和地说:“年轻的齐格飞。”
三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你的话很对,”克利福·本特说,“我们也都应该小心从事。”
他们互相握手。
“很高兴又认识了一位新的伺志。我们国家在即将来临的未来,就是需要像你这样一位优秀的外交部长。”.
他们鱼贯地走出房间,史德福站在门边看他们离去后,才奇怪地笑了笑,关了门进来,抬头一瞥墙上的钟后,在安乐椅上坐下来,等着——。
他回想起一个星期以前,他和玛丽安分别抵达甘乃迪机场,却无言地站着,终于还是史德福打破了僵局。
“我们会再见面吗?我怀疑——”
“有什么理由不能再见吗?”
“每个理由都有可能。”
她静静地盯着他,然后无言地转开视线。
“短暂的分离是无法避免的,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工作!你就只知道工作,是不是?”
“有什么不对吗?”
“你是这一行的专家,我只是业余的。你是--”他变得无法控制自己,“你是谁?你到底在干什么?我还没有资格知道一切真相,是不是?”
“是的。”
他看着眼前的她,只觉得那张原本坚毅的脸上含有一股无言的悲哀,甚至称得上是深深的痛苦。
“所以,我不得不——怀疑……你想我应该是要相信你的吧。”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多年的经验,我只学到一件事,绝不要完全的相信另一个人。记住我的话——永远的。”
“这就是你的世界?充满猜疑、恐惧与危险。”
“若要活着,只有这样,而我还活着。”
“我知道。”
“我也希望你能活着。”
“可是,我还是信任过你,在法兰克福——”
“你冒了一次不该冒的险。”
“但是值得,你心里和我一样明白。”
“你是说——”
“我是说这样才使我们认识,才使我们在一起。而现在——我的飞机要起飞了。难道我们的关系在一个机场开始,也要在另一个机场结束?你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去做我必须要做的事,要去的地方有巴尔的摩、华盛顿、德克萨斯,去做人家交待我去做的许多事情。”
“那我呢?却没有人交待我要做些什么。我回伦敦——然后呢?”
“等。”
“等什么?”
“等待有人为你安排好的下一步。”
“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她突然粲开一个愉悦而熟悉的微笑,史德福贪婪地记忆下来。
“到时候你就仔细地倾听,你自己会知道该采取些什么行动的,那才是最好、最自然的。你要去喜欢那些来和你接触的人,他们是某些人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我们若能知道是谁,对英国情势的了解将有极为重大的进展,这是非常重要的。”
“我一定得走了,再见,玛丽安。”
“再见,”她用德文说。
在伦敦的公寓里,电话铃响了,把他从甜美而哀伤的回忆里拉回来。他低低的用德文说了一声“再见”,便向放电话的小儿走去:“顺其自然吧!”
一股浓浊而绝不可能弄错的声音,由话商传来,“史德福·纳宇?”
他用指定的暗语说:“无火不生烟。”
“医生还要我戒烟呢,可怜的家伙,”皮克伟上校说,“他还是死了心吧。有消息吗?”
“噢,有呢,而且还不少,三十个银角子,就像你说的。”
“好家伙!”
“嗯,嗯,别激动。”
“你怎么对他们说?”
“我放了一段音乐给他们听,齐格飞的号角主题曲、这是我老姑婆的主意,效果棒透了。”
“真是不可思议!”
“你知道有一有歌叫‘华妮达’吗?我也得去学一下,也许有派得上用场的一人。”
“你知道华妮达是谁吗?”
“我是猜测的。”
“嗯,我也只是怀疑——上次从巴尔的摩来的消息。”
“你的希腊女孩好吗?那位黛芬·席道媛小姐,她现在在哪里呢?”
“也许正坐在欧洲的某个飞机场,等待你,”皮克伟上校说。
“欧洲大部分的机场都关闭了,他们不是被炸毁就是受到严重的破坏,要不然就是受到劫机者的恐吓。有一首歌说:
男孩女孩出来玩,月正光光似日长,
放下晚餐与睡床,把你的玩伴通通射倒。
“这是十字军东征时代儿童十字军的军歌。”
“我以为十字军只有狮心王查理会参加,不过,这整个行动的确颇有儿童十字军的味道。首先有一个崇高的理想,要去解放在异教徒统治下的圣城,结果只有死亡、死亡、无尽的死亡,几乎所有的儿童都死了,不然就是被贩卖为奴。这件事的结果也很可能这样,除非我们先找到解决彻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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