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屋 二十五

  我们在花园里待了很久。出自默契,我们没有谈论那紧压我们心头的恐惧感。苏菲亚深情地谈着那死去的妇人,谈着她们一起做过的事,以及她们儿时跟兰妮一起玩过的游戏──还有那老妇人经常说给她们听的有关罗杰、她们的父亲和其他叔叔、姑姑的事。 
  “他们是她真正的子女,你知道。她在战时才回来帮忙我们的,那时乔瑟芬还是个小婴孩,而尤斯达士还只是个可笑的小男孩。” 
  这些记忆能给予苏菲亚某种抚慰作用,我鼓励她继续谈下去。 
  我不知道泰文勒在干些什么事,大概是在问话,我想。一部车子载来了警方的摄影师和其他两个人,随后是一部救护车来到。 
  苏菲亚有点颤抖。不久,那部救护车离去,我们知道兰妮的尸体被载走,准备送去验尸。 
  我们仍然在花园里,或坐着,或起来走动,谈着话我们所谈的话越来越变成是在掩饰我们心中真正想说的话。 
  最后,苏菲亚颤抖着说: 
  “一定很晚了──天都快黑了。我们得进去了。艾迪丝姨婆和乔瑟芬还没回来……当然她们到现在应该回来了吧?” 
  我们心中兴起了一段隐隐约约的不安。发生什么事了?是艾迪丝故意要让那孩子离开这畸形屋? 
  我们走进屋子里,苏菲亚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壁炉的火已经升起,大客厅显得融合着一种不实在的往日豪华气氛。大盆大盆的褐色菊花摆在各桌上。 
  苏菲亚按下铃,一个我认出以前是在楼上的女仆端进茶来。她两眼红红的,不断抽擤着鼻子,同时我也注意到她那不时快速往身后瞄一眼的恐惧样子。 
  玛格达加入我们,但是菲力浦的茶被端进去他书房里给他。玛格达此时的“角色”是僵冻的悲伤形象。她话说得很少,几乎都没开过口。她说过一句话: 
  “艾迪丝和乔瑟芬呢?她们出去很久了。” 
  但是她说来心不在焉。 
  我自己则变得越来越不安。我问说泰文勒是不是还在屋子里,玛格达回说她想是还在。我去找他,我告诉他我在担心哈薇兰小姐和那孩子。 
  他立即抓起电话,下了几道指示。 
  “我一有消息就会让你知道。”他说。 
  我向他道谢,回到客厅里。苏菲亚和尤斯达士在那里。玛格达已经走了。 
  “他如果有消息会让我们知道。”我对苏菲亚说。 
  她低声说: 
  “出事了,查理,一定是出事了。” 
  “我亲爱的苏菲亚,现在其实还不晚。” 
  “你们在担心什么?”尤斯达士说。“她们也许看电影去了。” 
  他逛了出去。我对苏菲亚说:“她可能把乔瑟芬带去饭店了──或是上伦敦去。我想她完全了解那孩子有危险──或许她比我们更了解。” 
  苏菲亚以一种我不太能了解的阴森样子回答。 
  “她向我吻别……” 
  我不太明白她这句不相连贯的话是什么意思,或是想说明什么。我问她玛格达担不担心。 
  “妈妈?不,她还好。她没有时间感。她在看一本范华苏尔·琼斯的新剧本,叫‘牝鸡司晨’,是关于谋杀的一出可笑的戏——一个女性‘青髯公’──从‘砒霜与旧丝带’剽窃过来的,不过其中有个不错的女性角色,一个心理变态想做寡妇的女人。” 
  我没再说什么。我们坐着,假装在看书报。 
  六点过三十分,泰文勒打开门,走了进来。他的脸色让我们对他要说的话作了心理准备。 
  苏菲亚站起来。 
  “怎么样?”她说。 
  “抱歉。我有坏消息要告诉你们。我发出全面警戒通告,要他们注意那部车子。一个机动巡逻警员看到一部车牌号码好象一样的福特汽车在福烈克司伯荒野转离大道──开进树林子里去。” 
  “不是──往福烈克司伯采石场去的小路吧?” 
  “是的,里奥奈兹小姐。”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下去: 
  “那部车子被发现在采石场里,车上两名乘客都死了。你会庆幸她们是立即死亡,没有受到死前折磨。” 
  “乔瑟芬!”玛格达站在门口。她的声音上扬,转为哭号。“乔瑟芬……我的孩子。” 
  苏菲亚走向她,双臂环抱着她。我说:“等一等。” 
  我想起了什么!艾迪丝·哈薇兰写了一两封信,带在手上走出去到大厅。 
  但是她上车时,信并没有在她手上。 
  我冲进大厅,走到那座橡木长柜子前面。我看到了那些信──不显眼地塞在一只铜制茶壶后面。 
  上面一封是写给泰文勒督察长的。 
  泰文勒已经跟过来。我把信递给他,他拆开,我站在他一旁看着信中简要的内容。 
  我期望这封信在我死后才被拆阅。我无意详细多说,但是我为我姐夫亚瑞士秦德·里奥奈兹和珍妮·罗伊(兰妮)的死负完全责任。我借此郑重宣布,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被谋杀,布兰达·里奥奈兹和罗会斯·布朗是无辜的。去问哈里街七八三号的麦克·谢华吉医生,他会证实我只能再活几个月。我宁可采取这种方式了此残生,让两个无辜的人免除被控以莫须有谋杀罪名的梦魇。我的心智正常,同时完全清楚我写的是什么。 
              艾迪丝·艾尔夫瑞达·哈薇兰。 
  我看完之后才知道苏菲亚也在一旁看过了──有没有经过泰文勒的同意,我不知道。 
  “艾迪丝姨婆……”苏菲亚喃喃说道。 
  我想起了艾迪丝·哈薇兰狠狠地用脚把野生旋花草蹂进土里的样子。我想起了我早先几近于凭空想象地怀疑过她。但是为什么—— 
  苏菲亚在我想出来之前说中了我的想法。 
  “但是为什么乔瑟芬──为什么她带着乔瑟芬?” 
  “为什么她要这样做?”我问道。“她的动机是什么?” 
  但是就在我问着时,我知道了真相。我看清了整个事情。我了解到我的手上还拿着她的第二封信,我低下头,看到信封上有我的名字。 
  这封信比另一封厚些硬些。我想我知道里面是什么。我拆开信封,乔瑟芬的黑色小簿子掉了出来。我把它从地上捡起来──在我手中摊了开来,我看着第一页的记载…… 
  我听到苏菲亚清晰、自制的声音有如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我们全弄错了,”她说。“不是艾迪丝干的。” 
  “不是。”我说。 
  苏菲亚向我走近──她轻声说: 
  “是──乔瑟芬──不是吗?不错,是乔瑟芬。” 
  我们一起低头看着那本黑色小簿子上的第一条记载,出自小孩子歪歪扭扭的手笔。 
  “今天我杀死了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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