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风云录 第七章

  
  李世民入宫面见李渊时,李建成也正在李渊身边。
  李世民向李渊行过君臣之礼后,也向李建成行了一礼。李建成忙还礼,道:“听说二弟近日染‘病’,愚兄本想登门探望的,所幸二弟已经痊愈,愚兄也安心了。”
  李世民道:“小弟不过是得了点小‘病’,岂敢劳动大哥大驾?”他感到李建成忽然好象“客气”了很多,他们之间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横亘着。
  李建成也分明感到他这二弟好象遥远了很多很多。
  这些天来,他心里也经历了很大的变化。当李世民被西秦军大败,长安处于兵临城下、朝不保夕的危境之时,他自觉自己是大唐太子,理应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于既倒,因此向李渊请求挂帅出征。不料他一开口,李渊和全体大臣都是惊慌失措,竭力反对。李渊虽夸赞他勇气可嘉,还当众赏了他不少金银珠宝,但不论父皇说得有多委婉,从他和其他大臣的面上李建成都分明读出这样的意思:“连战无不胜的秦王李世民都输了,你还来请战?这岂不是丢人现眼?”
  他心里气恼极了,回去东宫跟僚属一说,众人都是震骇万分,都说这种“只知有秦王,不知有太子”的想法原来竟在朝中是这般盛行,实在不可思议!对此,他只有归疚于起兵时李世民一直追随在李渊身边,自己却远在长安,没能参与举义之事;而如今朝中大臣大都是太原起兵的元老,自然都只认得李世民的才干,不知道他这堂堂太子有何能耐。他不禁深深怨怪李渊以前一直对他守口如瓶,以致他对太原策划起兵之事一无所知,没半点准备,才弄出今日这等尴尬局面,真是悔之已晚。
  然而,当长安的百姓听说他这太子自动请缨迎战西秦军时,都颇感心安,慌乱之情稍有缓减。这消息令他极感鼓舞,觉得自己走对了路子,决定要继续不断地向李渊提出领兵的请求。他相信只要他表现出能统兵打仗的信心,李渊最终会同意让他出战的。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又传出李世民“病”好的消息,这一来,元帅之位又非李世民莫属了!
  他实在不明白,李世民明明惨败于薛仁杲之手,为什么这样的事实还不能令李渊从他对李世民百战百胜的神话的迷信中清醒过来,对他却连哪怕给一个机会让他试一试也不肯!李渊甚至极力掩饰李世民战败的真相,向众大臣说李世民卧病在床,将指挥军队的大权交了给刘文静和殷开山二人。他二人鲁莽轻敌,不听从李世民指示他们深沟坚壁、拒不应战的话,强行出战,才招致大败。因此下旨革除二人官职,对李世民却一无处分。李建成私底下问李渊:“二弟向来统军甚严,这从太原起兵到围攻长安中他治理右军的情况都是有目共睹的。刘文静又一向是他副手,他怎么敢违抗二弟的命令,擅自出战,以致吃了败仗?”李渊却避而不答,反对他说:“大郎,你以后是要继承我的大统,做一国之君的。你应该多多学习驾驭臣下之道,才是正理!”原来替主帅掩饰战败之罪,将过错推给他的手下去当替死鬼就叫做驾驭臣下之道!李渊这番话教他在心里感慨了好几天。无怪乎李世民总能百战百胜!胜了是他的功劳,败了却与他无关!这样的便宜真好捡!
  这边李建成思如潮涌,那边李渊却为两兄弟如此以礼相待而大为高兴,道:“你们兄弟二人只要同心协力,便能保得我大唐江山千秋万代!我历览各朝各代的掌故,发现祸国殃民的只有两种人:一者是权臣,一者是悍将。权臣操持权政,将皇帝当成傀儡一般摆布,拿天下当成是他的,实在可怖!大郎今后是要坐这龙座的,因此我让他多多处理朝政,不要为刀兵之事而荒废了为君之道。你如今熟习了政事,日后为帝就不怕被臣下欺你无知而将你瞒骗。大郎为我掌管政事,既可防权臣把持国政,又可防以后大郎被权臣欺蒙,实是一举两得!那权臣虽是可恶,但只能误国,还不足为大患;但悍将却是手握兵权,适足以谋朝篡位,颠覆社稷,为害之烈远甚于权臣。因此我令二郎掌握兵权,便是为了防那悍将。你兄弟俩一主内、一主外,二心如一,便既可御外寇于边境,又可防内贼于朝廷,我大唐江山自然就稳如磐石,皇泽不绝了!”
  两兄弟互相看了一眼,都跪下道:“父皇明见万里,非儿臣们所及。儿臣一定谨记父皇教诲,力保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渊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双手虚托,道:“好,好,你们都快起来!”
  二人起来各自坐下。
  李世民道:“儿臣听说薛仁杲那贼子又再率领西秦军来侵扰我国。儿臣愿领军出征,将那不服王化的家伙捉回来,让他跪在父皇脚下求饶!”
  李渊满心欢喜,道:“二郎用兵,为父最放心不过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为父要亲自为你送行。”
  李世民略一欠身道:“不敢惊动父皇圣驾。儿臣以为这西秦军侵我国境、乱我人心,宜速速解决。若父皇认为可以的话,儿臣三天之后就可出发。”
  李渊道:“你认为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
  李世民又道:“还有一件事,儿臣斗胆向父皇求情。”
  “但说无妨!”
  “上次我军失利,实乃儿臣之错,与他人无由。但刘文静和殷开山两位将军却因此受罚,儿臣于心难安,求父皇让他二人官复原职。”
  李渊忙道:“二郎言之有理!这样吧,让他二人恢复原职,但暂时停职留用,随你出征,带罪立功。胜利回来之后,我自当论功行赏,决不会亏待了他们。”
  李世民跪下叩头道:“父皇仁厚!儿臣代二位将军多谢父皇恩典。”
  当下又谈了几句出征的安排,李世民便请求告退,回去筹备三天后出战之事。
  李渊拦住他道:“二郎且慢,还有一件事。”说着转头往屏风后叫道:“三胡!还不出来向你二哥赔罪?”
  只见屏风后转出一人,上身赤裸,下身穿着罪衣,跑出来趴在地上便向李世民叩头道:“二哥饶命!小弟知错了!”正是李元吉。
  李世民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冲上脑里,额头两边的太阳穴“特特特”的跳个不住。他双手捏成拳头,浑身都在发抖,心中一团烈焰,直烤得他唇干舌燥。他急忙转过头去不看李元吉,只怕自己马上就要忍不住冲上前去扼死这个一母同胞的四弟!
  李元吉也是全身都在抖,眼中鼻中涕泪交流。在他心里,愤怒夹杂着恐惧,象毒蛇一样啮咬着他。他不能忘记,自己在太原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活似皇帝一样的时光!他更不能忘记,自己这些天来被软禁在宫中,酒不能喝、钱不能赌、女人不能泡的犹似炼狱一般的日子!他在宫中越是度日如年,就越是发狂似的想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回太原里过他那随心所欲的生活!但是,这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人__李世民!李渊说了,只要,也只有李世民肯原谅他,他才可以恢复王号,才可以回太原继续他一城之帝的日子;否则……否则什么?父亲没说,但他也明白,否则他就要一辈子过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
  他将李世民恨入骨髓里去了!你是嫡子,我也是嫡子,凭什么你能骑在我头上,可以操纵我的生死大权?再说,他根本不认为吉儿之死是他造成的!明明是你们骗我在先,又明明是那女人自己找死,故意将烛台扔到罗帐上,纵火烧死自己,还差点连我也害了!为什么硬要将她的死派在我头上,说是我杀了她?这真是太没天理了!但是,李世民若不肯饶恕他,他这辈子就完了!因此,他又怕李世民,也是怕入骨髓里去了!这时他伏在地上,悲哀、怨毒、忧惧、惶恐……种种滋味都掺在泪水之中,在又恨又怕之中期盼着!
  李建成看着这情景,不禁对李世民大为不满,想:“四弟就算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奸大恶之罪,他究竟是你弟弟。如今他象条狗似的趴在你面前求你饶命,你什么面子都要足了,还想怎么样呢?你为人兄长,岂可如此心胸狭隘?这样折辱于人,那也太过份了!”于是他淡淡的道:“二弟,你不开口说句话,叫四弟怎么做人呢?”
  李元吉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感激的向李建成看了一眼。他确实很感激李建成。这些天来,他在宫中苦不堪言,但每当李建成入宫来看望他,总是以自己的名义设宴玩乐,却让李元吉跟着一起饮酒博弈、观赏歌舞,使他在“地狱”般的日子里总算还能苦中作乐。
  那边李世民听兄长开了口,总不能不给他面子,咬咬牙,站起来,转头看着李元吉,道:“四弟,我生你的气,也是为了你好!你在太原如此无法无天,残民以逞,叫百姓都以为我们李唐跟杨广那暴君是一丘之貉,令父皇平白担这骂名,陷他于不义,你对得起父皇吗?”
  李元吉一边在心里骂:“假撇清!伪君子!”一边流泪道:“小弟错得太多了,实在无面目见父皇,只求二哥大人有大量,饶过小弟这一次。小弟以后决计不敢了!”
  李渊在一旁听着,对李世民的话甚感满意,认为他说得实在得体之至,便说:“三胡,你二哥的话句句是金玉良言,你一定要好好记着,以后重新做人,不要再闯祸了。”
  李元吉道:“是!儿臣一定牢牢记在心头,决不再惹父皇烦恼,惹二哥生气了!”
  李世民转身向着李渊,违心地道:“父皇,四弟既已知错,请您饶恕他吧!”
  李渊喜道:“三胡,你听见没有?你二哥宽恕你啦!还不快向他叩谢?”
  李元吉也是欣喜若狂,“砰砰砰“的用力以头叩地,大声道:“多谢二哥!多谢二哥!”
  李世民滑步闪到一边,不受他的礼,冷冷的道:“不敢当!”
  李渊道:“好啦,起来吧。”
  李元吉站起来,用手背拭抹着又是泪水,又是鼻涕的脸,眉梢眼角已是喜形于色。
  李世民口中虽说原谅李元吉,但心中对他的痛恨实非言语所能表达。他只觉哪怕只是跟李元吉处于一个屋檐之下也是中心如沸,比受什么酷刑都要难过百倍,实在不愿再多待半刻钟,躬身对李渊道:“儿臣这就去准备三天后的征战,先行告退了。”
  李渊欠身道:“有劳二郎了。”
  李世民望也不望李元吉一眼,只向李建成点头为礼,便出宫回府而去。
  吉儿在熊熊烈火之中,对着她那孩子和荷香的尸身狂笑。一阵浓烟卷过,呛得她咳个不止。
  正在这时,她忽感到一只手搭到她肩上。她一惊之下,止住笑声,转身一看,火光映照之下看得分明,那人浓眉大眼,竟是突利!
  她才叫得一声:“突利!”好象见到了亲人一样,心里突地一宽,全身一软,便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不断的感到那大火仿佛还在身边烧,无数的声音在耳边轰鸣,可她什么也听不清楚;咽喉干得发涩,好象里面也正在烧着一团火,她一张嘴便会喷出火焰来似的。一忽儿她又觉得自己正在跟李元吉扭斗,她竭力挣扎,可是手脚越来越酸软无力,李元吉那狰狞的面孔一点点的逼近。她狂叫!狂踢!狂打!狂咬!绝望!绝望!只有绝望!
  忽然,仿佛下过了雨,四周一片清凉,喉中也汨汨的流淌过清甜的甘露。虽然四肢百骸散了架似的疲倦,又沉重得象是灌了铅,但各处都是说不出的舒泰。
  这样云中雾里的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猛的醒来,一睁眼,灿烂的阳光刺得她双眼发痛,忙又合上。过了一会儿,又再慢慢睁开,只见处身在一个洞穴里,身下铺的,身上盖的,都是厚厚的干草。她一生之中大多时候都处身于金碧辉煌的富贵乡中,忽然见到这种荒郊野岭的景象,暗暗吃了一惊,一时之间茫然不解。
  她稍一动弹,顿时觉得全身痛不可耐,皮肉似在一块块的裂开,禁不住“啊”的叫了出来。
  洞口一暗,突利已站在眼前,喜上眉梢的道:“啊,吉儿姑娘,你终于醒了!”
  吉儿一见突利,刹时间唤起过去的种种,不禁又是“啊”的叫了一声,道:“突利,是你救了我,是不是?”
  突利点点头,道:“说来真是万幸!我刚到太原,便看见你的屋子烈焰冲天。上次我军围困太原,我在你屋子里看到你留给大哥的字条,因此知道那屋子是你的,忙赶过去看。幸好你那屋子靠着河边建起,我从水里潜到屋子后面,用刀砍那后墙。那墙大概已被火烧透了,我砍了几刀,便砍出一个洞来。我从洞口钻进去,见到你还在里面,就抱着你从那洞悄没声息的到了河里。屋外的人只顾聚在门口,李元吉又大发脾气,不准人去舀水救火,所以竟没有人发现我们,否则要不惊动李元吉救你出来,可当真不容易!”
  他只顾自己说得兴高采烈,忽留意到吉儿那边一直保持着一种可怕的沉默,忙定睛看她,却见她双眼睁得滚圆,好象看见了世上最恐怖的东西。突利心中也不禁跟着一寒,顺着她的目光转头往背后一看,却什么也没看见,忙又转身扶住她问:“吉儿,你怎么了?”
  吉儿声音发颤的道:“你……你说你是在那屋里见到我留下的字条才知道我住在那里的?”
  突利不明白她为什么偏偏要抓住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来追问,不由得拿手指搔了搔头顶,说:“是啊。”
  吉儿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心神,道:“你有没有记清楚?难道不是你遇见世民在那屋子里被你的士兵围攻,你上前解围,然后他跟你说那屋子是我的,你才知道吗?后来你们还一起商量如何捉弄颉利,不是吗?”
  突利笑道:“你说的话真奇怪,半真半假的,教我怎么答你好呢。其实是这样的:那天我军包围太原,我的部下来报,说那里有这么一间屋子。我去一看,见到你留下的字条,就知道你住在那里,便约束部下不准动屋里的东西。后来我在太原城下叫阵,大哥射了我一箭,但那箭没箭头,箭尾却绑了一封信,约我当晚在河边见面。我就是那晚跟大哥商量捉弄颉利的事的。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吧?我跟大哥演了一场好戏,教那颉利栽了个大筋斗。到我走时,想起在你屋里拾到的字条,便还了给他,将你的事情告诉他知道。我那时还警告了他以后再也不要这么不小心将你一个人抛撇在那里。谁知他今次又是这样,几乎给李元吉害死了你。唉,大哥也太不小心了!”说着连连摇头。
  吉儿咬着下唇,口中又酸又腥,不知什么时候已将嘴唇咬破了,她却一点也没发觉,只在想:“原来……原来他骗我!真是漂亮的谎言啊!编得这般滴水不漏,竟教我一直蒙在鼓中,一点也没想过他是在撒谎!如果不是突利无意之间说出真相,我永远也不会向他追问这样的陈年旧事,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我永远都会相信他的鬼话!天啊,天啊,他还骗过我吗?他还有什么话是假的,我却一直信以为真?或者,他根本就不曾对我说过一句真心话?”
  突然之间,历历往事在她心头一闪而过,过去的一些困惑在一刹那间全部如水晶一般清清楚楚的展现在眼前:“我记起来了!我第二次见他,是在皇宫之中。我那时那么一厢情愿的说他入宫来是特地为了找我。其实那时他才见过我一面,根本不可能知道我是谁,更不必说会知道我是公主,住在皇宫之中。他那次入宫,一定是别有所求,鬼使神差的却给我撞上了他。可是他不否认!他故意让我误会,以为他不顾危险的孤身闯入宫中只求见我一面!”
  她满面红潮,胸口不住起伏,“还有,还有!那次突利抢亲,他半途里截住。我又以为他专为救我而来。可是父皇发下木诏勤王的时候,连父皇自己也没想到会将我下嫁给突利和亲;他远在千里之外,又怎会知道突利会在那一天那一刻经过那一个地方将我抢入突厥军中?不,不!他不知道!他根本不是打算来救我!那是巧合!那是天意!可是他又不加否认!他又故意让我误会,以为他为了爱我而来救我!谎言!谎言!到处都是谎言!没有真话!没有一句是真话!”
  突利见她忽然神情大异,睫毛微微颤动,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洞顶,好象着了魔似的,心中大惊,叫道:“吉儿姑娘,吉儿姑娘!你怎么了?”
  吉儿一惊,转眼看他,只见他满面关切焦虑之色,心中一酸,忽然明白了他的深情,不顾疼痛的伸手拉着他的手,道:“突利,我真傻!我到今天才知道,谁是真心待我好!”
  突利登时满面通红,忙将手抽回去,道:“吉儿姑娘,你不要这样说!你放心好好养伤吧。待你身子大好了,我便送你到长安回大哥身边。”
  “不!”吉儿尖叫道,“不!我不去!我再也不要见他!”
  突利吓了一跳,道:“为什么?为什么?”
  吉儿定了定神,道:“不要问为什么了,总之我是永远也不想再见他。就让他以为我已烧死在那屋子里吧!”
  突利更是大惑不解,又搔起后脑勺来说:“但这是为什么呢?大哥以为你给烧死了,一定伤心死了。若果他知道你没死,他会很高兴的。”
  吉儿冷冷的道:“他才不会伤心!更不会伤心死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再见他呢?你是不是没能保住那孩子,便感到没面目见他吗?可这不是你的错啊!你已经尽力而为了,几乎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大哥一定不会怪你的。”
  吉儿叹了口气,道:“突利,你良心太好了,总是以君子之心度他人之腹!你这要吃亏的。”
  突利又是窘得面红过耳,讷讷的笑道:“你太夸奖我了。你若能觉得我有大哥一半的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吉儿大叫一声:“够了!看在老天爷的份上,请你别再说他了,好不好?”
  突利见她忽然发起脾气来,更不明所以,眨巴眨巴眼睛,道:“好,好!可是你不去长安,却要到哪里去呢?”
  吉儿默然了一下,脸上忽现凄凉之色,道:“事到如今,我欲不回父皇那儿,亦不可得了。我还是到江都去,长伴父皇左右,再也不管这纷纷扰扰的世间凡俗了。”
  突利脸现惊奇之极的神色,手指着她道:“你……你不知道你父皇已经……已经死了吗?”
  吉儿面上刷的一下,变得全无血色,瞳孔又再放大,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突利面上流露出怜悯之色,道:“宇文化及在江都发动政变,将你父皇活活绞死了。这件事已过去好几个月了,你怎地全不知情?”
  吉儿只觉脑子里象有千百个轮子在飞转,轰隆隆的直响,似乎要突破脑壳迸发出来,不禁双手抱着脑袋,呻吟似的叫:“是他!又是他!又是他在骗我!”
  突利一时不明白,“谁骗你?哦啊!”他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说大哥?但那也难怪他啊。他定是怕你知道了要伤心,你正在生孩子,身子弱,受不了这种打击的。他这也是为了你好!”
  吉儿在心内冷笑:“他是为了我好?才不!他是怕我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肯嫁给他,才这般千方百计的欺瞒我!他是为了他自己!”
  在这短短的几日之间,她发现自己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她愿为之舍命的人:她的孩子和荷香都给李元吉害死了;她的父皇也被惨酷绞杀;而李世民,她终于发现,他一直无所不用其极地欺诈瞒骗她!哪怕只是发生其中的一件事,已足以令她心伤千回、肠断百遍,更何况现在全都纷沓而至,一齐向她压来!
  她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头发,直揪得发根在隐隐的发痛。
  突利见她这副样子,知道她是伤心过度了,摇着她的肩膀道:“吉儿姑娘,吉儿姑娘,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别这样憋在心里,会伤了身子的。”
  吉儿怒叫道:“我不哭!我不哭!”
  “你不要这样!哭吧!哭吧!你这样可要吓死我了!”突利说着说着,心中越来越惊,竟是未劝得吉儿哭出来,他自个儿就眼泪哗啦啦的直流下来。
  他这一哭,洞中登时一片愁云惨雾,吉儿受他感染,终于也“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出来。
  这一场大哭,直哭得天昏地间、声嘶力竭、筋疲力尽!吉儿拼尽全力的哭,一边哭,一边在心中狠狠的发誓:“我哭过这一次后,永远也不会再为他流一滴眼泪!半滴也不!”
  好不容易二人才都止住哭泣。
  突利迟疑的道:“吉儿姑娘,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还问你。你……以后到底怎么办呢?”
  吉儿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道:“我还是要回江都去。”
  突利一怔:“什么?”
  “虽然父皇去了,但我就是见不着他的人,也要见着他的坟!否则,这一辈子我都不能安心!”她心中酸楚,几乎又要流下泪来,强自忍住,又道:“我生平所做的大错事,莫过于弃他而去。如今他含恨而终,我是无论如何也补偿不了我对他的不孝!但我至少还可以去江都寻着他的坟,以后这一生就守候在他陵边吧。生前我不能在他身边尽孝,只有在他死后为他守灵,略补我的过错。”
  突利半晌无言,道:“这么说,你……你这一辈子真的不再见大哥了?”
  “啊,你够了没有!”吉儿气恼地摇头,“我不是已说了不要再提他吗?我跟你说,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他,你也不要跟他说我还没死,向他吐露我的所在。让他以为我已烧死在太原,这对我们都有好处。你若不答应我,我到了江都,找到我父皇的坟,就在他灵前自尽,省得他又来纠缠我!”
  突利大惊,忙道:“你千万不要这样!好,好,我不跟大哥说就是了。”说着,还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们是怎么回事。你跟大哥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忽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吉儿道:“我们的事,你不会明白的,还是省点精神,别把脑袋都想破了。”
  突利道:“你们二人真是很奇怪:大哥一忽儿爱你爱得要生要死,一忽儿又将你忘到九宵云外去;你也是一忽儿恨不能为他而死,一忽儿又一辈子都不愿见他。你们汉人就是教人搞不懂!我看还是我们突厥人比较容易明白。好象我妹妹阿燕吧,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说令我摸不着头脑的话。可跟你们汉人说话,我总是听得迷迷糊糊的。尤其是大哥,他说的话忽儿闪闪烁烁,忽儿直截了当,一时一个样儿。我老摸不准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好不吃力!”
  吉儿心中叹想:“突利这话真是一针见血!唉,连突利这么粗疏的人都看出他的狡黠来了,我却直到今天才醒悟!”
  突利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却见吉儿有点心不在焉,便道:“我真该死,唠唠叨叨的说这么多废话。吉儿姑娘,你放心慢慢养伤吧。过得一个月,你的伤就会全好了。到时我再设法送你去江都。”
  吉儿一惊:“什么?你送我去江都?”
  “是啊。”
  “那怎么行?你是突厥王子,孤身一人送我深入中原腹地,若给官家知道了,岂不要将你捉了去?我虽说是公主,但父皇以为我已死了很久,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身份,你跟我一起,那太危险了!”
  突利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以前也经常悄悄的一人潜入中原打听隋军的消息。你还记得那次在皇宫里压断树枝差点掉下来的刺客吗?那就是我呢!”
  吉儿道:“以前你孤身一人独来独往,要脱身当然容易多了。但现下却有我拖累着你。”
  “但你自个儿上路,一介弱质女子,岂不更加危险?”
  吉儿摇头道:“我为了我父皇冒险,那是应该的。能不能去到江都,我是没有把握,一切全凭老天爷安排。或许天可怜见,终教我能见到父皇的坟墓。”
  突利急道:“你这么说,倒似是抱了必死之心!如今世道这样乱,你决不可能跋涉千里而安然无恙。这一路之上,象李元吉这等淫贼不知有几千几万,若再发生象这次一样的事,可怎么办?”
  吉儿听了,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死是不怕的,但若死前要受一番可怕的羞辱,那就比死一千次一万次还要可怕!
  突利见她不作声,知道已说动了她,忙继续游说:“以前你遇难,我不知道,迟了来救你,害你受了惊吓,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可如今我明明知道你去涉险,还袖手旁观的话,我还算是个人吗?”
  吉儿叹道:“我知你待我好。但你身为突厥王子,怎能老不回突厥去,留连在我身边?”
  突利的脸阴沉下来,低声道:“你不要叫我什么突厥王子了,我能不能再回突厥去,都说不准呢!”
  吉儿惊道:“这是什么意思?”
  突利低头道:“不瞒你说,我是被颉利逼了出来的。我父汗死了,颉利将我的继位之权夺了去,自立为汗。他气焰熏天,又残暴嗜杀,大家都不敢站出来替我说一句公道话。我在突厥受不了他的欺压,这才逃了出来,本打算到太原找大哥的人,却碰上了你这事。”
  吉儿一听,才知道突利也正处于备受打击、走投无路的困厄之境,想:“我只顾着自己的伤心事,半点也没替他着想过;他却始终不动声色,不为自己喊一声苦!”不禁大感羞愧,道:“原来……原来你父汗也谢世了。”
  突利苦笑了一下,道:“是!刚才你听到你父皇的噩耗时那样子……真是……我也想起我父汗之事,所以……所以竟是先你而哭了出来……真是没用!”
  吉儿忙道:“你怎么这么说呢?有泪自流,率真爽直,那才是不矫情的真君子呢!”
  突利微微一笑,道:“你这么夸赞我,真是多谢了。我对突厥已是无可留恋,左右无事,便送你一趟,又算得什么?”
  吉儿心中难过,道:“突利,你待我真是太好了!我应该好好报答你的,只可惜……一切都太迟了!今生今世,我只好欠着你的情,只盼来世再补报你的大恩大德。”
  突利忙道:“不敢当!这是从哪里说的话呢?你心有所属……我明白的。”
  吉儿一阵黯然,想:“我是多么有眼无珠啊!”
  浅水原上,西秦军横七竖八,或站或坐或躺的散落在唐军营外,一边在骂阵:“世民小子,贪生怕死!世民小子,猪狗不如!世民小子,缩头乌龟!”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向唐军营寨中拍打过去。可是唐营中却悄没声息,人影不见,若非有一面大旗在和风吹动下一舒一卷,那就跟一座被废弃的荒营无异。叫骂声传入去没半点反响,仿佛是涛天大浪拍打在我自岿然不动的岩石上,又退下去一般。
  西秦军的主帅薛仁杲领着部将在马上远远的看着,都是又气恼又奇怪又无奈。这样的情况已有好几天了,任凭他西秦军如何用尽污言秽语骂阵,唐军那边硬是好象压根儿没听见,不肯出来应战。但若他们领兵去冲击营寨,寨中却射出一阵乱箭,教他们伤亡惨重,无功而还。
  薛仁杲当初听说这次唐军主帅又是李世民,当场高兴得几乎就要在马背上手舞足蹈起来。唐军竟然还是派这手下败将来向他送死,可见他们再没人才了!他马上传下令去,倾全军之力在唐军寨外摆开队列,高声喊阵,要与李世民决一死战。他美美的想,这回一定不会再让李世民跑了,要将他杀个全军覆没,一举攻入长安,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西秦帝了!他内心深处知道,他在众将中其实不得人心,他之所以能继承父亲的帝位,全因他是他父亲的儿子,部将之中对他父亲忠心耿耿的人因他父亲的缘故一力扶持他;而其他人却一盘散沙,这才勉勉强强的让他得承大统。他的帝位并不稳固,他就更急于痛歼唐军、攻下长安,以压服人心。
  可是,就在他如此急于求战之际,李世民却出乎意料之外的拒不应战。他急得暴跳如雷,心中犹似有千百只猫爪子在挠。他命士兵想尽一切最羞辱人的话来骂,但盼骂得李世民抬不起头来,要出来跟他打。谁知不管他们怎么花样百出的骂,对面就是给他来个不理不睬。他气得蹦蹦乱跳之余,心底里却禁不住一阵害怕:“这李世民是人不是人?换了我给这么骂一句半句,早气炸肺了,马上就出来跟骂我的家伙杀个你死我活!他怎么竟然可以忍得住?当真可惊可怖!”但他不能承认自己害怕李世民,便命士兵更起劲地骂。白天骂还不够,连夜里也轮班的骂,誓要吵得唐军觉也睡不着。
  唐军那边开始时给西秦军这样惊天动地的吵,自然都烦燥不安。但久而久之也就惯了,只当那是春风拂耳。就算是晚上也吵,累得狠了照样一觉睡到天明。但人人心中不免都窝了一肚子的气,纷纷向李世民请战,却都给挡了回来。说得多了,李世民反下了严令:“不准再请战!违者立斩!”众将垂头丧气之余又是大惑不解。
  唐军中军帐中,李世民跟燕儿、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一起正在玩弹棋。这游戏是在五尺见方、中间微凸的石桌上进行,两边各置六枚棋子,对阵者各以指力用己方棋子弹中对方棋子,先击中者为胜。这游戏在当时甚是流行。燕儿是突厥人,本是不会玩的,但她聪明伶俐,李世民教了她两遍,便已会了;再玩几次,更是进步神速,几成此道高手。
  这时李世民已弹中对方五子,稳操胜券;燕儿也中了四子,紧追其后。长孙无忌等三人却接连失手,已输了五子,早就一败涂地了。
  李世民笑道:“三位先生都是当世绝顶聪明之人,怎么玩这微末小技,却连我这新教的徒弟也胜不了?”说着向燕儿一指。
  长孙无忌苦笑道:“燕儿姑娘聪颖过人,又得您这名师指点,我们怎能是她对手?”
  李世民道:“三位何必过谦?我看你们是心神不定,才致失手。”
  房玄龄叹道:“我确实是心烦意乱、神思恍惚!”
  李世民微笑道:“三位平日的养气功夫不都是一等一的吗?今天是怎么啦?都这般心浮气躁起来了。”
  杜如晦道:“不瞒大王,我们心绪不宁,是因为有一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李世民点点头道:“那么就请一吐为快吧!”
  杜如晦与房玄龄对望一眼,道:“我们是想问大王一句:到底您还要挨薛仁杲那小子多少骂,才会忍耐不住,跟他大打一场?”
  李世民哈哈笑道:“三位想问的,原来是这句话!你们怎么没听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年韩信胯下之辱尚且可忍,何况今日薛仁杲这些胡言乱语?”
  长孙无忌道:“为了薛仁杲放的狗屁而负气出战,固然是不值得,但大王迟迟按兵不动,亦非善策。”
  原来长孙无忌与房杜二人私底下商量,一开始时都认为唐军新败,士气必定不振;而西秦军新胜,却是斗志昂扬。再加上敌强而我弱,李世民起先不急于应战而伏于营寨之中,以消磨敌方锐气,确是良策。但此后西秦军日日大骂于营外,渐渐的气衰力疲;而唐军忍气多时,都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两军在气势上此消彼长,目前形势反倒有利于唐军出战而不利于西秦军了。李世民却还坚持养精蓄锐的旧法子,反而会挫折了唐军为雪耻而不惜一战的锐气。
  房玄龄也接口道:“如今我军群情汹涌,都急于一战,大王若再拒不出战,只怕会使弟兄们都心灰意冷。如此大好机会若不抓紧便会稍纵即逝,以后就追悔莫及了。”
  李世民微微笑道:“我却以为如今机会未到。”
  “然则大王认为什么时候机会才到?”
  “我在等薛仁杲给我一个机会……”
  正说到这里,忽有士兵来报:“启禀元帅!西秦军的右军主将梁胡郎刚才带领他辖下的数百骑兵马来向我军请降。他说薛仁杲限令他今日午前要将我军骂出去接战,否则杀无赦。他自知无法办到,不甘心一死,便来投效我军!”
  长孙无忌及房杜二人都是一惊而起,齐声道:“此事当真?”
  李世民暗暗点了点头,道:“好!你将梁胡郎的兵马安置在后营,好好招呼他们,休要亏待了贵客。”
  士兵领命而去。
  长孙无忌惊奇地望着李世民道:“大王,这梁胡郎听说是薛仁杲的心腹爱将,他怎么会轻易背叛西秦军来投奔我们?此事只怕有诈!后营是我军存放粮草的所在,这家伙若不老实,在那儿放一把火,将我们的粮草烧光了,后果堪虞!”
  李世民冷笑道:“他来不及的了!”说着笑容一敛,厉声道:“传令下去,所有将领到中军帐候命,我要吩咐出战西秦军的安排!”
  三人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目光,齐声答道:“是!”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众将已齐集中军帐内。李世民扫视众人面色,见个个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便道:“诸位将军,请问我军有多少兵力呢?”
  众将一听李世民召集商议与西秦军作战,都是欢喜雀跃,只道他会详述将如何布阵列兵大败西秦,谁知他一开口却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都是一愣。帐下一将答道:“回元帅,我军有十万兵马。”
  李世民点点头,又问:“那么西秦军又有多少兵力呢?”
  众将一听,更是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李世民冷冷的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们人人急于请缨出战,却连敌军兵马是多少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克敌制胜?”
  众将都低下头去。
  李世民望着长孙无忌:“长孙将军,你以为呢?”
  “这……”长孙无忌大窘,因为他也不能肯定西秦军有多少人,但李世民既已点名问到他,总不能不答啊,只好硬着头皮说:“依末将之见,大概有二十万。”
  李世民紧追一句:“何以见得呢?”
  长孙无忌更是急得额头直冒冷汗,心中暗暗后悔,刚才应推说不知,将这难题留给房玄龄或杜如晦才对。只得道:“末将愚昧,只是胡乱猜度,作不得准的。”
  李世民转身面向众将,大声道:“可是本帅以为,西秦军最多只有八万人马!”
  他这么一说,真有如水落油锅,帐中哄的一下炸开了锅,人人议论纷纷,连连摇头,都不相信他说的话,认为他这是有意低估西秦兵力。大家心底里其实都颇赞同长孙无忌的估计。从西秦军的营垒看,比唐军的大了足足五倍,算起来人数就应比唐军大出五倍。不过营垒可以虚设,不足为凭。但若说比唐军多了两倍,应该没多大出入。
  待众将议论之声渐低,李世民这才续道:“各位看来不大相信我的话。好,咱们不妨来算他一算!薛氏所据之地,仅陇西数地,即使是在前朝盛时户数也不过七万,后屡经战乱,能十存其五已很不错了。后来西秦又夺得平凉诸州,户数稍多,却也只有六万余,总计不会超出十万。就算十万户中每一户都能出一壮丁,也只有十万人马。但他各处州县总得有兵马驻守,大约就去了二万人。这么一来,西秦军能与我军决战的绝不可能多于八万!当然,西秦上一战掳去我军不少兵将,但战阵之中损伤亦不在少,两相抵过,当不出八万之数。”
  他说完,帐中鸦雀无声,人人眼中都放出光来。唐军众将心中虽都急欲出战,但又常常想到西秦军号称三十万之众,比自己的军队人数多了三倍!这样的强弱悬殊,不免令众人心底嘀咕,有些畏惧。如今听李世民这么头头是道的一剖析,瞬时间疑虑一扫而空,巴不得马上就出战。因此只静了一会儿,帐中又是吵翻了天,人人争先恐后的请战。
  李世民双手向下虚压,止住众人喧闹,道:“西秦军虽然没有他们吹嘘的那么多人,但他们兵强将勇,决不是好对付的。我跟你们说这番话,只是教你们别被他们的虚张声势吓怕了,却不是要你们对敌人掉以轻心。此战成败关系到我大唐国运,只许胜,不许败!各位务必小心谨慎,全力以赴!”
  众将都慷慨激昂的誓言一定舍命而战。
  李世民抽出一支令箭,道:“总管梁实听令!”
  梁实越众而出:“末将在!”
  李世民道:“你领马步兵在浅水原西边结阵,西秦军若来攻打,你要苦苦支撑,不能后撤半步;若他们舍你而去,你就拖住他们后腿,不让他们轻易离去。你若办不到,那就提着脑袋来见我吧!”
  梁实忙道:“末将一定不负元帅所望!”领命而去。
  李世民又派庞玉在浅水原南面列阵,吩咐他的话跟梁实的差不多。
  然后大军各自出发。
  平静的浅水原上忽然喊杀之声震天动地。唐军分别在浅水原西、南两面结成方阵。薛仁杲纠集兵马攻击西面,派大将宗罗侯攻打南面。
  唐军大将都伏在阵中不出来接战,只是命士兵围在外面,一箭箭的射出来,压住阵脚。
  薛仁杲最恨这种阵地战了!这种打法令他无法施展他那天下无双的槊法来杀敌,而且他对这种打法向来苦无良策,只有气得破口大骂:“他妈的李世民的兵,全都是这种缩壳乌龟的打法!”他一边骂,一边催促兵将不计伤亡的一次又一次冲击唐军阵脚。
  这样双方对峙了一个时辰,唐军阵中渐渐的不够箭用了,再也不能象开始时那样密如飞蝗的射得西秦军无法逼近。薛仁杲见状大喜,正要下令集结军队再发动一轮攻势。忽听得身后蹄声如雷,号角连天。他一惊回头,只见后面杀出一支骑兵,人和马都披了黑甲,军容整肃,犹如一片乌云从天边压来。军前两骑,左首一人也是黑盔黑甲,立马帅旗之下,正是李世民;右首一人却是红盔红甲,有如一团火焰,他却不知那是燕儿。他心中一惊:“唐军怎么还有如此整齐精锐的骑兵?”
  那边燕儿说:“世民,报仇的时候来了!你只要在这里一箭射去,那薛仁杲就要魂归地府,跟他老子见面去了!”
  李世民冷冰冰的道:“我才不会让他死得那样痛快!我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众叛亲离,身边连一兵一将也没有!”说着手一挥,领着骑兵杀入阵中。
  西秦军久攻梁实的军队不下,已是气势大挫,加上刚才不顾一切的要攻入阵中,死伤不少。这时忽见唐军援兵来到,梁实一军登时士气大振;西秦军却一时心慌意乱,阵脚微见散乱。
  西秦军中有一将叫瞿长孙的精于兵法,见李世民的骑兵从西南之间插入,似是要将分兵围攻梁实和庞玉的西秦军切开,便向薛仁杲说:“皇上,‘兵分则弱,兵合则强’,我军此时应合兵一处,才能抵挡住唐军的攻势。”
  薛仁杲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快传令下去,叫那边的军队回来这儿集合!”
  他号令一下,本来围攻庞玉的西秦军纷纷撤退。战场上喧闹不已,就是同一军队之中一时也闹不清自己人在干什么。其他西秦军见与庞玉打的部队后退,只道已打了败仗,一时竟惊慌失措,也弃了敌人逃跑。唐军趁机乘乱追击,并派人大喊:“西秦军打败仗啦!西秦军打败仗啦!”
  西秦兵听到这叫喊声,又分明见到自己的兵马在后退,刹时军心大乱,全无斗志,丢下兵器,抱头而逃。
  薛仁杲又是咒骂,又是威吓,却哪里还能约束得住军队?西秦大军哄的一下四处散逃。他自己被逃跑的洪流所裹胁,不由自主的也向西撤去。
  李世民远远见薛仁杲拨马逃跑,一提马缰,跟在他身后急追。燕儿见状,也随后赶上。
  李世民这时胯下所骑虽不是“白蹄乌”,却也是良驹,这一四蹄撒开,不一会儿已将其他唐军将士抛在后面。只有燕儿所骑的也是匹好马,这才紧紧跟着,没有堕后。但薛仁杲所乘之紫红宝马实是马中极品,别说寻常的马望尘莫及,就是千里良驹也追它不上。李世民和燕儿虽是赶马全力追赶,二人与薛仁杲之间的距离反倒越拉越远。但是李世民毫不气馁,仍是不住催赶坐骑,疾如闪电的穷追不舍。
  燕儿见薛仁杲渐跑渐远,二人离唐军主力也越来越远,便叫道:“世民,别追了!”
  李世民一勒马,皱眉道:“你干什么?”
  燕儿道:“你已大败西秦军了!薛仁杲这马如此之快,我们决计追不上。他兵败如山倒,你什么仇都报了,也不必一定非亲手杀他不可。”
  李世民摇头道:“我不是追他,我是追他的军队。”
  燕儿惊道:“什么?你单身一骑,怎么追他的军队?岂难道你就这么一路追到高庶城去不成?就算给你追上了,人家千军万马,不消片刻就将你宰了。”
  李世民道:“我的骑兵很快就会跟上来的。”
  燕儿气道:“可你的骑兵才不过两千人!败逃入高庶的西秦军至少有二万之众,他们只要反身出城来打我们,敌我兵力如此悬殊,我们会全军覆灭的!刚才打得那么辛苦,难道就这样白白的让他西秦军反败为胜吗?”
  李世民叹气道:“你什么都不懂!薛仁杲已被我打得心胆俱裂,决不敢出城来跟我接战。我只要尽快围住高庶城,他惊慌失措之下自以为走投无路,就会向我屈膝求降!”
  燕儿道:“你凭什么认定会是这样?若你想错了,薛仁杲发现我军赶到高庶的只有不足为惧的二千人,那可怎么办?你岂不是反而会落入他手中?这险冒得太大了,你不能去!”
  李世民大不耐烦:“这场仗怎么打我早已深思熟虑,决不会错的!一战而灭西秦国,全在此举!你若怕死,就不必跟着来,却不要来拦我。”说着扬鞭打马,又箭也似的追下去。
  燕儿本气得要命,若以她平日的公主脾气,哪肯受这气?早就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了。但这时只怕李世民有什么闪失,连气来不及生了,忙赶上前去。
  当夜,李世民的二千骑兵赶到高庶城下,但主力的步兵一个都没能赶上来。这么一点点人,本来是连围住城池都不行的。李世民却命各人手持火把,策马绕着城墙奔跑,一边高呼:“降者免死!”
  西秦军在城头只见城下火光点点,将城池团团围住,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只道唐军主力已将高庶围得铁桶也似的严密,全没了抵抗之心,一个个用绳子从城上捶了下来,向唐军请降。
  薛仁杲听说这个消息,气得发狂。他这一气之下,神志昏乱,竟然疑心众将也要叛他而降,便摆下“鸿门宴”,只待众将一来就一网打尽,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谁料他还没动手已走漏了风声,众将一怒之下反合力将他捉住。到第二天天明时,唐军主力陆续赶到,真的包围住高庶时,西秦众将再也无心恋战,绑了薛仁杲,齐齐大开城门,向李世民投降。
  唐军兵不血刃就占领高庶,活捉薛仁杲,一举吞并了西秦帝国。
  已是十一月的寒冬。北风吹过光秃秃的平原,寒侵肌骨。
  李世民骑着从薛仁杲处夺来的紫红宝马,身后跟着唐军众将,正在平原上急驰而过。他虽感到寒风刮面,但心中洋溢着喜气,顾盼自豪之际,浑没将这一点点寒冷放在心上。他后边的长孙无忌却是文弱书生,哪里禁得住这样在寒风中奔跑?这当儿只冷得面青唇白,在马上缩成一团仍是冷不可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大王,您出来都很久啦,还是回去吧!别……别要累坏了这宝马!”
  李世民转头看他,不禁哈哈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只顾着自己高兴,可忘了无忌兄受不了这严寒。”于是拉转马头,向来路缓缓的走回去。
  将领之中的丘行恭经此一役,对李世民以往的怨气固是烟消云散,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他说:“元帅这次一战就平了西秦,胜得这么迅捷无伦,却又似轻而易举,真是不可思议!我到如今还好象是发了一场梦,不禁要疑心这是不是真的。”众人都哈哈大笑,却又都感到他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话。
  长孙无忌道:“大王此战实在出神入化,我们胜了还不知是怎么胜的,还得请大王为我们指点指点。”
  李世民轻按辔头,道:“此战之胜,其实是因为薛仁杲统军无方。西秦军本来骁勇无伦,我军万万不及。但薛仁杲因上次之胜而自以为是,轻视我军。他原本就是有勇无谋,又脾气暴躁之人,之所以能当上皇帝,并不是以德服众或才压群雄。因此西秦军内君臣猜忌,上下离心,貌似强悍,内实脆弱。初时西秦大军胁大胜余威而来,若能一鼓作气,与我军大打一场,只要胜了,还可弥合军中的种种嫌隙。但我有意拖延,避其锋芒,他们求战不得,便气势日衰,眼见再拖几天,便是我不出去打他们,他们也军心涣散,非退回陇西去不可了。”
  长孙无忌道:“可是大王终究还是出战了,没有等到他们自行溃散。”
  李世民点点头,道:“薛仁杲倒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一急之下竟给他急出了一条毒计,派了梁胡郎来向我诈降……“
  “啊?”长孙无忌失声叫道,“那梁胡郎真的是来诈降!”
  “那当然了!他那计也好狠!我若不出战,梁胡郎就在我军里捣乱,让我不得安宁;我若出战,他有梁胡郎作内应,我军必定大大吃亏。当然我大可以不信他是来投降我的,将他撵回去。但我等这个机会已等了好久,他既来诈降,我正好将计就计!”
  众将齐声问:“什么‘将计就计’?”
  李世民道:“薛仁杲见我一直不肯迎战,以为我是惧怕他的声势。他认定我若要出战,必定是以投降过来的梁胡郎作前导,在夜里偷偷摸摸的到他营中去突袭。他与梁胡郎早有约定,便在营中布下陷阱,只等我来踩进去。谁知我偏偏不入他的局,反而一受降了梁胡郎就马上在大白天里发动进攻。他急切间来不及与梁胡郎见面变更谋划,只好仓促应战。他多日求战不得,一旦开战就发了狠的打,几乎在一开始时就用尽了全部精神气力。我率骑兵突然现身,他本是分兵两处接战,却拘泥于兵法之中的‘兵合则强’之道,在战况不明之际忽然抽走兵力回去集合,以致西秦士兵误以为前方落败,阵脚大乱,全军溃败!”
  长孙无忌道:“这么说,浅水原一役西秦军虽败,其实只是自乱阵脚,主力所损极其有限。他们急急退入高庶城中,据有坚城,大王却只率领少量骑兵追上,兵力既不足以与城中西秦军相匹,甚至连一件攻城器械都未及运抵城下,根本不可能破城!此举冒险之极,却竟然成功,看来大王对此早有预见,并非凭运气而胜。然则大王事前又怎能肯定我军必胜无疑?”
  李世民轻轻一笑,道:“西秦军中士卒,据我所知大多是陇西人。他们平日纪律不严明,一旦兵败,很多人就张惶失措,一股劲的直往老家跑,四散于陇西各处,却不集中到高庶城中去。这种情况,我在第一次跟西秦军交战时已留意到。所以逃入高庶之中的西秦军其实人数并不太多。当然纵使如此,他们还是远远多于我军。但正如我刚才所说,薛仁杲与其部将兵士离心离德,平日占了上风,还能勉强维持一个和睦团结的表象;一旦兵败,反倒猜疑更甚,互相之间不是想着如何抱紧一团共渡难关,却害怕对方出卖自己,以求富贵。这样四分五裂的军队,便是成千上万也是败军之师。但若我不马上围困高庶,薛仁杲及其部将有了喘息的机会,看清白天之败不过是自己人出了乱子,不是我军真的强得足以打垮他们;再向散奔各处的逃兵安抚一番,召他们回城守卫,那么西秦军仍比我军强悍,又据有高庶的坚城,被我吓了一次后不敢再轻率出城应战,我军就得以血肉之躯强攻城池,再要一举灭了西秦,可就难上加难了!再说,为了小小一个西秦而损折我军元气,对日后争夺中原大为不利,岂非得不偿失?”
  众将听罢,都是惊出一身冷汗。刚才还得意洋洋,自以为唐军竟连如此骁悍的西秦军都打败了,真是天下无敌的雄师!如今才知道原来这胜利实在得来不易,仿佛是走在钢丝上,哪怕只是走错了其中一步,不但会反胜为败,而且随时有全军覆灭之险!这下子人人都收起了鄙视西秦军之心,暗自警惕。
  李世民道:“更危险的是,那梁胡郎还在我军后防之中,我若不能一时三刻之间就拾夺下高庶,梁胡郎在惊慌失措之中镇定下来,就会在我军背后大捣其鬼。那时我只有飞快剿杀他的军队,以免我军从内部生乱!”
  长孙无忌惊道:“那梁胡郎如今还在我军之中,那岂不危险?大王快下令将那家伙揪出来,揭破他的奸谋,将之正法!”
  李世民笑而摇头,道:“如今我军大获全胜,已控制大局,那梁胡郎便再有不轨之心也决不敢轻举妄动,那又何必杀他?不!我不但不会杀他,还会装作始终衷心相信他诚心投靠我军。我要将他捧为今次大胜的功臣,教他心悦诚服的追随我,更让归顺的西秦军相信我对他们别无戒心,新旧士卒一视同仁。甚至……“他半带嘲讽似的道,“我会饶了那薛仁杲!我会向父皇代他求情。此人虽然鲁莽残忍,但他的槊术确是天下无敌。若此人能作我先锋,为我杀敌,远胜一刀将他宰了,虽解一时之恨,却少了个猛将。再说,这样也可笼络西秦军心,免得他们象猜疑薛仁杲一样猜疑我。否则这等强旅不能为我所用,反而成了心腹之患,岂不可惜?”
  众将都听得暗暗点头。那丘行恭更是乐得颠来颠去,大声道:“元帅神机妙算,真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比拟!”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这世上人人都是凡人,概莫能免。”
  丘行恭大摇其头,道:“不,不!元帅怎会是凡人?我是凡人,所以我想不出这等妙计;元帅能想出这等妙计,所以元帅不是凡人!”
  李世民感到有趣,侧头道:“我若不是凡人,却又是什么?”
  “这个……”丘行恭搔了搔头,答不上来了。
  忽然,将领之中一个叫侯君集的开口道:“元帅当然是龙!”
  他这一出声,好几个人吓得几乎跌下马来。
  这侯君集生得又小又瘦,好似一只猴子。他未归附李世民之前,混迹于长安市井之间,专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在战阵之上不善于一刀一枪的厮杀,却会得飞檐走壁等等被他美其名曰为“侠客”的行径。但大家都知道他其实就是个小偷,都鄙薄他出身卑下,瞧他不起。他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向来都缩在角落里不吭声,极少开口说话。岂料这家伙不鸣则而、一鸣惊人,竟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来,吓得人人都傻了眼似的瞪视着他。只有长孙无忌不去看他,一双眼紧紧盯着李世民,心想:“这家伙这句话说得如此露骨,难道你能一无所感?”
  却见李世民神色不动,眼睛眨也没眨一下,只淡淡的道:“君集这句话可说得不对,我是皇子,应是龙子才对。”
  侯君集马上改口:“是,是!我的意思是说元帅是龙子!”
  众将却仍是面面相觑,脸上神色都是古怪之极。
  长孙无忌在心中暗暗皱眉,想:“他不动声色,这是什么意思?只有真命天子才可称龙,任何人听到自己被称为龙,都不会不动容的。他是因为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所以不为所动;还是因为他早已胸怀大志,却深藏不露?”
  这时李世民轻抚坐骑的颈脖,不紧不慢的道:“薛仁杲这马真是少有的神骏。这马全身紫毛,在阳光下看闪闪发亮,象是露水,又如此英姿飒爽,我给它想了个名字,叫‘飒露紫’,各位以为如何?”
  众将忙都连声称赞,都说这名字真是妙不可言,心中却在为不必再谈论那“龙”的话题而暗暗松了口气。长孙无忌却又在想:“他这般轻描淡写的就将话题转了开去,是真的别无他念,还是有意回避?”
  却听李世民叹息:“这次虽能得到‘飒露紫’,但‘白蹄乌’毕竟伴我多年,终是难补这亡马之憾!”
  李世民回到城中的帅府,燕儿迎上来道:“好啊,也不跟我说一声,大清早就溜了出去。”
  李世民笑道:“我不过是出去遛遛马,看你还睡得甜,才没叫你,这倒是我不好了。”
  燕儿嫣然一笑,吐了吐舌头,见他转身又往外走,叫道:“又到哪里去?”
  “我要去看看军营的情况。”
  燕儿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道:“我也去!”
  二人上到高处,倚着一棵树坐下,向下面的军营了望。只见唐军的大营在右,西秦降军的大营在左。右边营中一片欢腾之色,军士雀跃欢叫之声远远传来。左边营中却是静悄悄地一片死寂,偶尔见到几个士兵走出来,虽隔得远了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但也能想见其垂头丧气之色。
  李世民凝视着左边的军营良久良久,一直不作声。
  燕儿一拍他肩膀说:“喂,别老僧入定那样啦!”
  李世民道:“你别吵我,我在想事情。”
  燕儿嘟起嘴来:“什么事情?想得你这么呆头呆脑的。”
  “我在想,怎么才能令西秦降军真心降服我,能为我所用。”
  “你让西秦大将瞿长孙统带他们,我看你也别指望他们能为你所用了,能不造你的反那已很不错啦!”
  “怎么?”
  “嘿!你这是真傻还是装傻?有谁不知道瞿长孙对以前的西秦皇帝薛举赤胆忠心?当初薛仁杲要登基,反对的人很多,全靠他一力支持。大家实在是看在瞿长孙德高望重的面子上才拥戴薛仁杲的。此人对西秦如此忠心耿耿,你竟然将整支降军的兵马大权全交了给他,他若不伺机反咬你一口来报仇,我就不叫阿史那燕!”
  李世民失笑道:“你现在已经不叫阿史那燕了。你不明白瞿长孙的为人,我正是看中了他对薛氏父子一片忠诚,可见他是个君子,若能效忠于我,就一定会竭尽其诚。”
  燕儿冷笑道:“听你这么说,倒似你很了解他为人似的!你不跟我也一样,以前只闻其名,不知其人?”
  李世民仍是定神的望着下面的军营,道:“薛氏父子既能拴住他的心,为什么我就不能?事在人为而已,一定会有办法的!”
  燕儿叹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了!不如快快将兵权收回来,免得象现在好似枕着条毒蛇睡觉,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反噬。如今你胜券在握,他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但你保得准日后跟别人打仗有半点失利时,他不会在战场上突然来个倒戈相向吗?”
  李世民只作没听见她的话。忽然他眼中光彩一闪,道:“有了,明天我去他营中巡视!”
  燕儿一扁嘴:“还以为你有什么奇谋妙计!你以前不也巡过他的军营吗?又不见他变得对你死心塌地?”
  “但明天的巡营跟以前会很不同的。我会不带一兵一将,独个儿入他军中!”
  燕儿跳起来道:“你疯了吗?还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你一个人入他那虎狼之窝?就算你在营外摆下千军万马,他们也可以胁持着你叛逃回陇西去!这辛辛苦苦灭掉的西秦国一个旱地拔葱又复活了,你们大唐可就要入土为安了!”
  “你太夸张其辞了。”
  “好,不说远的,只说近的。你干这等傻事,明天就身首异处,死于非命了!”
  “不会的!瞿长孙是君子,他不会乘人之危,欺我孤身一人。”
  燕儿气道:“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瞿长孙才刚刚惨败,被逼降你,跟你又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你为什么要这样不顾一切的相信他?就算退一步说,他真的是个天下一等一的正人君子,可他营中士兵几千几万,难道个个都是君子不成?他们吃过你的苦头,难道会对你安什么好心?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个突然向你发难,就算瞿长孙真是好人,不惜舍命相救,你们二人又怎是他一营豺狼的对手?”
  李世民按住她说:“好,好!你听我说,这种事情决不会发生!”
  “不会,不会,不会!明天你死了,就连‘不会’也不会说了!”说着说着,燕儿眼中忽哗哗哗的流下泪来。
  李世民道:“咦!这可奇了,说得好好的,怎么就哭起来了?”
  燕儿跺脚道:“你这家伙,从来不替人家着想!我恨死你了,我再也不管你了,你自己去送死吧!”说完转身掩面跑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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