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各部总长,由袁总统酌量任命,外交仍孙宝琦,内务仍朱启钤,财政仍周自齐,陆军仍段祺瑞,海军仍刘冠雄,司法仍章宗祥,农商仍张謇,惟教育总长,改任了汤化龙,交通总长,改任了梁敦彦。大家俯首听命,毫无异言。袁总统又特下一令道:
现在约法业经公布施行,所有现行法令,及现行官制,有无与约法抵触之处,亟应克日清厘,著法制局迅行,按照约法之规定,将现行法令等项,汇案分别修正,呈候本大总统核办。在未经修正公布以前,凡关于呈报国务总理等字样,均应改为呈报大总统;关于各部总长会同国务总理呈请字样,均应改为由各部总长呈请;关于应以国务院令施行事件,均改为以大总统教令施行。余仍照旧办理。此令。
据这令看来,大总统已有无上威权,差不多似皇帝模样,就是特任的国务卿,也是无权无柄,只好服从总统,做一个政事堂的赘瘤,不过总统有令,要他副署罢了。令出必行,还要什么副署。嗣是一切制度,锐意变更,条例杂颁,机关分设,就中最注目的法令,除新约法中规定的审计院,参政院,次第组织外,还有甚么省官制,甚么道官制,甚么县官制,每省原有的民政长,改称巡按使,得监督司法行政,署内设政务厅,置厅长一人,又分设总务、内务、教育、实业各科,由巡按使自委掾属佐理。道区域由政府划定,每道设一道尹,隶属巡按使,所有从前的观察使,一律改名;县置知事,为一县行政长官,须隶属道尹。且各县诉讼第一审,无论民事刑事,均归县知事审理。打消司法独立。至若各省都督,也一概换易名目,称为将军。都督与将军何异?无非因旧有名目,非经袁氏制定,所以有此更张。又另订文官官秩,分作九等:(一)上卿,(二)中卿,(三)少卿,(四)上大夫,(五)中大夫,(六)少大夫,(七)上士,(八)中士,(九)少士。不称下而称少,是何命意。此外又有同中卿,同上大夫,同少大夫,同中士,同少士等名称,秩同本官。少卿得以加秩,称为同中卿,故有同中卿之名。同上大夫以下,可以类推。他如各部官制,亦酌加修正,并将顺天府府尹,改称京兆尹。所有大总统公文程式,政事堂公文程式,及各官署公文程式,尽行改订。一面取消国家税地方税的名目。
什么叫作国家税地方税?国家税是汇解政府,作为中央行政经费,地方税是截留本地,作为地方自治经费。此次袁氏大权独揽,已命将地方自治制,废撤无遗,当然取消地方税,把财政权收集中央,而且募兵自卫,加税助饷,新创一种验契条例,凡民间所有不动产契据,统要验过,照例收费;又颁三年国内公债条例,强迫人民出赀,贷与政府;还有印花税,烟酒税,盐税等,陆续增重,依次举行。
民间担负,日甚一日,叫他向何处呼吁?徒落得自怨自苦罢了。
五月二十六日,参政院成立,停止政治会议,特任黎元洪为院长,汪大燮为副院长,所有参政人员,约选了七八十人,一大半是前朝耆旧,一小半是当代名流。袁总统且援照新约法,令参政院代行立法权,黎元洪明知此事违背共和,不应充当院长,但身入笼中,未便自由,只好勉勉强强的担个虚名儿,敷衍度日,院中也不愿进去,万不得已去了一回,也是装聋作哑,好象一位泥塑菩萨,静坐了几小时,便出院回寓去了。也亏他忍耐得住。 袁总统不管是非,任情变法,今日改这件,明日改那件,头头是道,毫无阻碍,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又接到河南军报,剧盗白狼,已经击毙,正是喜气重重,不胜庆幸,究竟白狼被何人击死?说来话长,待小子详叙出来:
白狼自击破紫荆关,西行入陕,所有悍党,多半随去,只李鸿宾眷恋王九姑娘,恣情欢乐,不愿同行,王成敬亦掠得王氏两女,此非王不仁女。 左抱右拥,留寓宛东。当时白狼长驱入陕,连破龙驹寨、商县,进陷蓝田,绕长安而西,破盩厔,复渡渭陷乾县,全陕大震。河南护军使赵倜,急由潼关入陕境,飞檄各军会剿,自率毅军八营,追击白狼。白狼侦得消息,复窜踞鄜县,大举入甘肃,甘省兵备空虚,突遭寇警,望风奔溃,秦州先被攻入,伏羌、宁远、醴县,相继沦陷,回匪会党,所在响应,啸聚至数万人。白狼竟露布讨袁,斥为神奸国贼,文辞工炼,相传为陈琳讨曹,不过尔尔。居然大出风头。嗣闻毅军追至,各党羽饱橐思归,各无斗志,连战皆败,返窜岷、洮。白狼乃集众会议,借某显宦宅为议场,狼党居中,南士居左,北士居右,其徒立门外。白狼首先发言道:“我辈今日,势成骑虎,进退两途,愿就诸兄弟一决。有奇策,可径献。赞成者击掌,毋得妄哗!”当有马医徐居仁,曾为白狼童子师,即进言道:“清端郡王载漪,发配在甘,可去觅了他来,奉立为主,或仍称宣统年号,借资号召。” 此策最愚。言已,击掌声寥寥无几。白狼慨然道:“满人为帝时,深仁如何,虐待如何?
都与我无干。但他坐他的朝,我赶我的车,何必拉着皇帝叫姊夫,攀高接贵呢。”旁边走过一个独只眼,绰号白瞎子,也是著名悍目,大言道:“还不如自称皇帝罢,就使不能为朱元璋,也做一个洪秀全。”此策却是爽快,然理势上却万不能行。狼党闻言,多半击掌。南士北士,无一相应。狼之谋士,且反对帝制。白狼笑道:“白家坟头,也没有偌大气脉,我怎敢作此妄想?”颇还知足。谋士吴士仁、杨芳洲献议道:“何不入蜀?蜀称天险,可以偏安,且前此得城即弃,实非良策,此后得破大城,即严行防守,士马也得安顿休息,养精蓄锐,静待时机,何必长此奔波呢?”为白狼计,要算上策。南士北士,全体击掌。惟狼党狼徒,相率寂然。芳洲又道:“富贵归故乡,楚霸王终致自刎;且樊生占易,返里终凶,奈何忘着了?”白狼瞿然道:“汝言极是,我愿照行。”语未毕,但听门外的狼徒,齐声哗噪道:“就是到了四川,终究也要回来,不如就此回去罢。”士仁再欲发言,狼徒已竞拾砖石,纷纷投入,且哗然道:“白头领如愿入川,尽请尊便,我等要回里去了。”恶贯已盈,不归何待?白狼连声呵止,没人肯听,乃恨恨道:“都回去死罢。”乃径向东行。回匪会党,沿途散归,就是南北谋士,也知白狼不能成事,分头自去。狼众又各顾私囊,与白狼分道驰还。人心一散,便成瓦解。
白狼怏怏不乐,行至宁远、伏羌,遇着官军,再战再败,白瞎子等皆战死,惟白狼且战且走,驰入郿县,又被赵倜追至,杀毙无算;转向宝鸡,又遭张敬尧截击;遁至子午谷,复被秦军督办陆建章攻杀一阵,那时白狼收拾残众,硬着头皮,突出重围,走镇安,窜山阳。鄂督段芝贵,豫督田文烈,飞檄各军堵剿,部令且悬赏十万圆,购拿白狼。白狼越山至富水关,倦极投宿,睡至夜半,忽闻枪声四起,慌忙起床,营外已尽是官军,眼见得抵敌不住,只好赤身突围,登山逃匿,官军乘势乱击,毙匪数百人。比明,天复大雾,经军官齐鸣号鼓,响震山谷,匪势愈乱,纷纷坠崖。
看官道这支官兵,是何人统带?原来就是巡防统领田作霖。作霖奉田督命令,调防富水,随带不过千余人,既抵富水关附近,距匪不过十余里,闻镇嵩军统领刘镇华,驻扎富水镇,乃重资募土人,令他致函与刘,约他来日夹攻,土人往返三次,均言为匪所阻,不便传达。作霖正在惊疑,忽有一老翁携榼而来,馈献田军,且语作霖道:“从前僧亲王大破长发贼于此,此地有红灯沟、红龙沟两间道,可达匪营,若乘夜潜袭,定获全胜。”乡民苦盗久矣。作霖大喜,留老翁与餐,令为乡导。黄昏已过,即令老者前行,自率军随后潜进。老翁夜行如昼,此老殆一隐君子。及至狼营,即由作霖传令,分千人为左右翼,冲突进去。果然狼营立溃,大获胜仗。嗣因兵力单弱,不便穷追,俟至天明,令军士击鼓,作为疑兵。连长鞠长庚,率左翼抄出山北,巧遇镇嵩军到来,正要上山擒狼,那知毅军尾至,错疑镇嵩军为匪,开炮轰击。镇嵩军急传口号,禁止毅军,毅军攻击如故,恼动了刘镇华,竟欲挥众返攻。白狼乘隙遁去。至田作霖驰至,互为解释,各军复归于好,那白狼已早远飏了。
但狼众经此一战,伤亡甚众,及遁至屈原冈,白狼检点党羽,不过三四千人,杨芳洲喟然道:“初入甘省,三战三胜,一行思归,四战四败。昔楚怀王不用屈原,终为秦掳,目今我等亦将被掳了。”白狼亦长叹道:“诸兄弟固强我归,使我违占愎谏,以至于此,尚有何言?”乃与宋老年等,再行东窜。赵倜、田作霖二军,昼夜穷追,迭毙狼众。
至临汝南半闸街东沟,与白狼相遇,飞弹击中狼腰,狼负伤入搭脚山,手下只百余人,又被官军围攻,越山北遁,返至原籍大刘庄,伤剧而亡。狐死正首邱,岂狼死亦复如是? 党夥七人,把尸首掩埋张庄,狼有叔弟二人,知尸所在,恐被株连,潜向镇嵩军呈报。民国四年八月五日,分统张治功,掘斩狼首。特载年月日,为了结白狼一案。只说是派人投匪,乘间刺毙。对镇华忙据词电陈,袁总统喜出望外,即下令嘉奖。
那知赵倜的呈文,又复到来,声称白狼毙命情形,实系因伤致死,并非张治功部下击毙,田作霖、张敬尧禀报从同,乃再下令责罚张治功,褫去新授的少将衔及三等文虎章。
刘镇华代为谎报,亦撤销新授的中将衔及勋五位,以示薄惩。所有余匪,着各军即日肃清。究竟白狼如何致死,尚没有的确凭证,无非是彼此争功罢了。论断甚是。
这时候的王成敬、李鸿宾,已被防营拿住,一体正法。
王氏二女得生还,王九姑娘,已生有子女各一人,也在匪穴中拔出,送还母家。王沧海扑杀九姑娘的子女,将她改嫁汝南某富翁,作为继室。王沧海毕竟不仁。某富翁甘娶盗妇,想也是登徒子一流。段青山、尹老婆、孙玉章等,统遭击毙。只张三红就抚陆军,宋老年流入陕境,往投旅长陈树藩,缴枪五十枝,得为营长。三年流寇,至是铲除,可怜秦、陇、楚、豫的百姓,已被他蹂躏不堪了。谁尸其咎。
袁总统以剧寇荡平,内政问题,又复顺手,越加痴心妄想,要立子孙帝王万世的基业。但默念东西各邦,只承认中华民国,不承认中华帝国,倘或反对起来,仍不得了,再四图维,想出一法,拟腾出巨款,延聘几个外人,充总统府顾问员,将来好教他运动本国,承认帝制。可惜款项无着,所有国家收入,专供行政使用,尚嫌不足,哪里能供给客卿?于是又从筹款上着想,弛广东赌禁,设鸦片专卖局,又创行有奖储蓄票洋一千万圆,储蓄票本,当时允三年后偿还,至今分毫无着,各省援以为例,仿造各种奖券,散卖民间,祸尤甚于赌博鸦片。作法于凉,弊将若何?真足令人慨叹。一面向法国银行商量,乞借法币一万五千万佛郎,情愿加重利息,并让给钦渝铁路权。自广东钦州,至四川重庆。款既到手,乃聘用日本博士有贺长雄,及美国博士古德诺等,入为顾问,加礼优待,正思借他作为导线,不料欧洲一方面,起了一个大霹雳,竟闹出一场大战争来。这场大祸,本与中国没甚关系,不过五洲交通,此往彼来,总不免受些影响。从理论上说将起来,欧洲各国,注力战争,不遑顾及中华,我中华民国,若乘他多事的时候,发愤为雄,静图自强,岂不是一个绝好机会?偏这袁总统想做皇帝,一味的压制人民,变革政治,反弄得全国骚扰,内讧不休,这正是中华民国的气运,不该强盛呢!绝大议论,声如洪钟!
且说欧洲战争的原因,起自奥、塞两国的交涉,奥国便是奥地利,与匈牙利合为一国,地居欧洲东南部,塞国便是塞尔维亚,在匈牙利南面,为巴尔干半岛中一小国。奥、塞屡有龃龉,暗生嫌隙,会当西历一千九百十四年,即中华民国三年六月二十八日,奥国太子费狄南,至塞国斯拉杰夫境内,被塞人泼林氏刺死。泼林氏实为祸首。奥皇闻这消息,怎肯干休,当即严问塞国,要他赔偿生命,并有许多条件,迫塞承认,塞本弱小,不肯履行,奥遂向塞国致哀的美敦书,即战书。与他决裂。塞亦居然宣战,俄国亦下动员令,出来助塞。奥与德为联盟国,便请德帮助,抵制俄国。德皇维廉二世,夙具雄心,遂欲借此机会,战胜各国,雄长地球,当下出抗俄国,与俄宣战。法国与俄国,又夙缔同盟,当然助俄抗德,德复与法宣战,法、德两国的中间,夹一比利时国,向由列强公认,许他永久中立,此次德欲攻法,向比假道,比人不许,德军竟突入比境。英国仗义宣言,要求德皇尊重比利时中立,德皇全然不睬。那时英国亦欲罢不能,只好对德宣战。于是英、俄、法、塞四国,与奥、德两国,互动干戈,角逐海陆,争一个你死我活。日本与英联盟,也与德绝交。独美国宣告中立,其余各国,亦尚守中立态度,不愿偏袒。中国积弱已久,只好袖手旁观,严守局外中立,当由袁总统下令道:
我国与各国,均系友邦,不幸奥、塞失和,此外欧洲各国,亦多以兵戎相见,深为惋惜。本大总统因各交战国与我国缔约通商,和好无间,此次战事,于远东商务,关系至巨,且因我国人民,在欧洲各国境内,居住经商,及置有财产者,素受各国保护,并享有各种权利,故本大总统欲维持远东平和,与我国人民所享受之安宁幸福,对于此次欧洲各国战事,决意严守中立。用特宣布中立条规,凡我国人民,务当共体此意,按照本国所有现行法令条约,以及国际公法之大纲,恪守中立义务。各省将军巡按使,尤当督率所属,竭力奉行,遵从国际之条规,保守友邦之睦谊,本大总统有厚望焉。此令。
中立条规,共计二十四条,无非是对着交战国,各守领土领海界限,不相侵犯。所有彼此侨寓的兵民,不得与闻战事。各交战国的军队军械,及辎重品,不得运至中国境内,否则应卸除武装,扣留船员。这系各国中立的通例,中国亦不过模仿成文,无甚标异。造法机关,只能对内,不能对外。
只中国山东省境内,有一青岛,素属胶州管辖。光绪二十四年,因曹州教案,戕杀德国二教士,德国遂运入海军,突将青岛占去。嗣经清政府与他交涉,把青岛租借德国,定九十九年的租约,然后了案。此番德人与各国开战,日本与德绝交,遂乘机进攻青岛,谋为己有。看官!你想青岛是中国领土,德人只有租借权,德既无力兼顾,应该归我国接收,如何日人得越俎代谋呢?袁总统壹心称帝,有意亲日,竟任他发兵东来,袖手作壁上观。日人遂破坏我国中立,从胶州湾两岸进兵。小子有诗叹道:
大好中原任手挥,如何对外昧先机,
分明别有私心在,坐使东邻炫国威。
日本恃强弄兵,袁总统挟权胁民,彼此各自进行,又惹出种种祸事。天未厌乱,事出愈奇,小子演述至此,禁不住伤心起来,暂时且一搁笔。后文许多事实,待至下回续述,看官少安毋躁;小子即日赓续,再行宣布。
吾尝谓权利二字,误人不浅。白狼之甘心为盗,扰攘至三载,蹂躏至四五省,卒至恶贯满盈,身首异处,谁误之?曰权利二字误之也。袁总统之热心帝制,不惮冒天下之不韪,举误国病民诸弊政,陆续施行,谁误之?曰权利二字误之也。即如欧洲之大战争,震动全球,牵率至十余国,鏖斗历四五年,肝脑涂地,财殚力痡,亦何莫非权利二字误之耶?呜呼权利!吾阅此,吾不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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