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英之父李光辉故去之后,等转过年的春天,有人来了,给李英提媒。一开始李英不同意,后来人们就说:“你都二十多岁的人啦,你说你哪有不成亲的道理呀?唉,也不能说给父母守孝,家里出了点丧事,这就不结婚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你的爹娘在阴间也不能瞑目啊!”李英一想,可也是那么回事,后来就同意了,娶了个贤德的媳妇王氏。
这王氏啊,离蒋家村八十里地。这姑娘也好,跟李英过得门来,夫妻是非常和睦,小日子仍然过得挺好。
这李英最不痛快的,就是陆寅这事儿,派人一打听,他走了一年多快两年了,连个信儿都没有。这个人是活着还是死了?哪儿去了?
这是心病呀。每当想起这事儿来,李英就不痛快。这王氏,也有耳闻,没事儿,问丈夫是怎么回事儿。李英不能瞒着他,原原本本向夫人讲述一遍。
夫人呢,也多了一层担心,但是呢,也没有办法,担心是担心,过日子还得过日子。后来夫人开怀,先生个男孩,后生个女孩,这回儿女双全,一家四口人,有多好哇!
陆寅一眨眼就走了五年,石沉大海,没有消息。李英啊,住着住着突然有一种感觉,感觉什么呢?他觉着陆寅这小子肯定学能耐去了,不然他不能不回来。你说他要学了能耐,再领上一拨人回来报仇,我是小事儿,我妻子惹着谁了?我儿女惹着谁了?万一我出门办点儿事儿,回来,我一家全死了,我还活得了吗?不行,他跟妻子一商议:“咱哪,得搬家。咱惹不起,咱躲得起。即使陆寅这小子回来报仇,一看找不着咱们,他也就完事儿了。”夫人为了后代着想她也就点头答应了。就这样,把陆寅家里那财产仍然封存,找一个看门的看管,李英把自己这半边宅子卖了,变成现钱,这才离开蒋家村,背井离乡,找个地方隐居起来。隐居哪儿啊?也离着昆明不太远,在大山里边,不到二百里地。这山里还真不错,真山真水,风景如画,交通闭塞。在那个年代,要在这儿一躲,你还真就找不着。李英花了二百来两银子,在这儿盖了五间房,弄了个套院。夫人本来就是农户的人家,弄了点鸡啊、猪啊、牛啊、羊啊,折腾挺厉害,也没雇仆人,其实生活是不成问题的,有的是钱。李英不便出头露面,老在昆明府那儿晃悠,没什么好处,他就把多年的一个老管家,叫李安,留到蒋家村了,让他在这块儿守坟,到年节了,给父亲、母亲烧香、烧纸,另外呢,探取陆寅的消息,作为自己的一个耳目。
就这样,李英在这山村里头呆了一年多。这个人是这样的,老在一个环境里呆着,他苦闷得要命哪!这儿什么热闹也没有,难道说这一辈子就躲到这山沟了?李英一想:离开昆明一年多了,这回去一趟,听听有什么动静没有,要是没什么动静呢,再换地点,再搬回家,跟夫人一说,夫人同意了。
李英换了套新衣服,挎了把刀,起身赶奔昆明,二百多里的路两天就到了。白天哪,他没回家,先找个地方休息休息。买了点烧纸,买对儿蜡,又买点儿供品,直接赶奔坟地。
来到这坟地,看了看,那坟头还挺高大,坟场扫得挺干净,他就知道是李安在这儿收拾的,赶紧把蜡点着,李英往父母的坟前一跪,放声痛哭。他一边哭着,一边心里说:爹娘啊,二老知道儿受的什么罪吗?背井离乡,我躲到没人儿的地方去了。可咱惹谁了?要做坏事儿啦也行,问心无愧,还得躲避恶人!
哭罢多时,又给婶娘、叔叔烧纸。一边烧纸,一边心里默默地祷告:叔叔,婶子,咱们两家的交情多好呀!谁知落到这个后果呀!你侄儿现在我受了好多罪了,但愿你们有灵验,让我兄弟陆寅早点儿能醒悟过来,我们还是好兄弟啊!想到这儿又哭。李英呀,光顾哭了,没注意身后来个人。这人来到李英的身后,用手一拍李英的肩头,可把李英吓了一跳,认为是陆寅呢,用手摁住刀把,转身一看,不是,弄了半天,是老家人李安。哎哟,把李英吓了一跳:“李安,是你?”“哎哟,少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唉,我也是刚来到,时间不长。”“少爷,您挺好吧?少奶奶挺好?”“哎,托你的福,都挺好。”俩人说着找个干净地方坐下,李英就问:“你怎么样?”“哎,我也挺好呀。”“李安哪,听着点儿什么风声没有?”“没有。”“陆寅没回来?”“没有,一直没露面儿。”“噢。”“不过,少爷,最近昆明府可出了点大事儿,您没听说呀?”“什么事儿?”“您可别害怕呀,我可如实地说。”“就是要如实地说吗,我害什么怕?”“甭提了,最近这一百多天哪,昆明府接连着出人命,都是奸情案,先奸后杀呀,手段可残忍呢!把人家姑娘糟蹋之后,不是开膛剖腹,就是把脑袋瓜给剁掉,把人家的首饰东西全给整走啊!恐怕能有十几条人命啦!现在昆明府全动起来,正在破这个案。”“哦,知道凶手是谁吗?”“凶……凶手?都说是你!”“胡说!”李英把眼一瞪,“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能干这事儿吗?”“请您别生气呀!当然我相信您没干这事儿,别人不相信呀!您幸亏没回家,咱们家周围全是官人呀!四周都找您呢!都找开了花了!我的少爷哟,我的心都拽到嗓子眼儿啦!官府传过我三次了,追问下落,我就说不知道,他们这才把我放了,要知道您在这儿烧纸,非来抓您不可!”哎哟,李英知道李安从来不说瞎话,这个人最老诚。他不明白怎么是自己呢?他把心情安定下来,问李安:“您说这官府为什么抓我?它根据什么?”“根据是什么呢,我也打听出来了。听说这作案的贼人太缺德了!嗯,作了案之后呢,他必须得留点儿记号。画那么个花呀是什么的,我也没看着呀。据说这是绰号,这都不说。这不是昆明府大老爷严令捉拿吗?他恨上这昆明府的知府大人了,他跑到知府衙门去了,那儿有个小姐,今年十七岁。唉,没想到也被他先奸后杀,最后把脚给剁下来了,挂到大人的公堂上,那个惨劲儿就甭提了!他还蘸血在公堂墙上写了四句话。”李英就问:“这四句话写的什么?你还记得吗?”“嗯,我听别人跟我说过,我想想。噢,对了,是这么写的:英雄生来武艺精,五湖四海任纵横;先奸后杀为消遣,腾身步月是李英。少爷,落款写的是你的名儿啊!要不,官府怎么能抓你呢?”哎哟,李英听完坐到那块儿,四肢无力,眼前发黑,就知道这事儿弄大了。说到这儿,咱得解释解释。这第四句“腾身步月是李英”,这怎么个意思呢?原来李英啊,在蒋家村的时候就跟他爹练武,十六岁就成了名了,经常有人到他们家来拜访,一拜访,李英就练一套。他拳脚出众,颇受大伙儿的称赞。就这么着,大伙儿给李英送了个绰号,叫腾身步月。那意思是,他身子太轻,武功特别高,想够月亮都能够得着,这一腾身,就能把月亮给够着,所以才叫腾身步月。要不知道底儿的人,他不清楚,看来作案的人知道底儿。
李英啊,这阵心里就琢磨:这案子是怎么回事儿?甭问,看着没,也许是陆寅干的。这小子一看我搬了家了,报仇报不了啦,找我找不着,他才干了这种事儿。干完了,留下我的名字,给我栽赃,利用官府来抓我。陆寅啊,这事儿要真是你干的,你小子缺德带冒烟儿啊!你要说你夺了,你抢了,你砸了谁家了,这官司我替你打,可以。你干这种惨无人道的事儿,我能替你打官司吗?不但不能,我还得协助官府抓你呀,我跟你完不了啊!你太缺德了,你呀!但李英又一想:谁知道是不是陆寅呢?要不是他呢?所以现在还不敢下定论。
李英就跟这李安解释:“老哥哥,你相信他们的话吗?认为这事儿是我干的?”“不不,一点儿我都不相信。您是什么为人,我还不清楚吗?我也懂得这是有人栽赃陷害。不过少爷,咱们懂得有什么用呀?官府不明白呀,十八条人命啊,能完得了吗?人家苦主天天上衙门那儿去闹腾去,说要破不了案,人家还要上告呀!把官儿都逼坏了,现在调动城里大批人马在破获此案哪,四外都撒下追捕公文哪!少爷,官府嘴大,咱们嘴小,这要把你抓住严刑拷打,你不承认也得承认,不是你也得是你呀!老奴我为这个着急。少爷,可别说了,是非之地,不可久呆,一会儿还备不住要来人,要看见是您,那就糟了!赶紧躲躲!”“好吧,”李英站起身来,拉着李安的手,“老哥哥,看来最近我不能回家,我要暗中缉拿凶手,把他抓住之后归了案,洗刷我的名声。哪阵我才能回去,时间就不好算了。我父母和我叔叔婶娘的坟就拜托给你了!”
说着从兜儿里拿出二十两银子来,李安说什么也不要,说:“老爷在时,对我不薄,而且,少爷您走之时给了我那么多钱,我没花光呢,还给我留银子干什么?”“不,这你也留着,多吃点儿好东西。我希望你身子骨硬硬实实的,早晚看看凶手是谁。”“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娘的他太缺德了!就冲这一样,我也得睁睁眼睛多活几年,我看看这恶人是得个什么结果。”“好,但愿如此。”李英跟老哥哥说完转身走了。李安收拾坟地咱不说。
单表腾身步月李英,这回回去他可害怕了,来前他不知道啊,到饭馆该吃饭吃饭,该喝茶喝茶;可他往回走时,知道自己犯法的身子,随时都有被抓的可能啊!
李英是绕着背道往家赶,等到家里跟夫人讲述一遍,夫人一听哭了。女人家哪经过这个啊!吓得直哆嗦,问李英怎么办。李英说:“这么办吧,看来这个家我不能呆了,你别看它再背,官府早晚也得来。一旦知道我在这儿,就得把我提走,到了那阵儿把我投入大牢里,怎么说也没用了,等着官府破案哪,一般不会有头绪。我打算明天就起身。”“那你上哪儿去?”“嘿嘿,我呀,暗地之中捉拿这凶手,我看看他是谁。早点把他捉住,也就把我这案子给了啦,光依靠别人不行啊。夫人啊,我离家之后,一双儿女就交给你了,你就多操劳吧。”说完了李英也哭了。夫人一边哭,一边嘱咐丈夫这么保重,那么注意。李英还说:“你看我走了,随时随地也可能遇见坏人,哪一天也许就出事儿。一旦我出事儿,你放心,不要害怕,咱没做亏心事儿,不怕鬼叫门。”用这些话安慰媳妇。
到了第二天,李英就走了,身上带着银子,背后背着包裹。李英弄了个大帽子,往上一扣,把半边脸遮住,恐怕发生意外。就这么明察暗访,他找这凶手,结果半年多都过去了,消息皆无,官府撒开海捕公文,换了一茬又一茬,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李英不着急吗?满口大泡呀,后来一想,备不住这个贼人作了案后远走高飞了。我光在云南昆明这儿转悠那也不行,我也远点走吧。就这样,他背井离乡,开始到内地来转悠。
您说有多巧。这一天,李英走到苏州。不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吗?到苏州的时候,城门刚开,李英就进了城了,找了个饭摊儿,吃了点早饭,坐这凳子上琢磨着。琢磨什么呢?钱花得差不多了,要把钱花没了怎么办?哎呀,光鞋换好几双了,怎么就找不着陆寅呢?
他正在那儿琢磨呢,从身边过去个人。李英无形中抬头一看,嗯,这个人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仔细再一看,哦,是陆寅!
冤家路窄呀。陆寅可没看见他。李英一看,这小子变样了,走那会儿,接近成年人,但又不是成年人;现在二十好几了,肩膀也宽了,腰梁也细了,个头也猛起来了,梳着一条大辫儿,面似银盆,宽脑门,尖下颏,头上戴着草帽,身上斜背着包袱。不用问,包袱里头是家伙。他穿绸裹缎,箭步如飞,拔着脖子,瞪着眼儿,往那边盯着,所以,他没看见李英。
李英赶紧起来,在后头跟着他,心说:这小子他干什么呢,鬼鬼祟祟?噢,这才明白,弄了半天,他盯着前面的一辆花轿。就离着陆寅不远哪,二人抬一花轿,旁边跟着俩老妈儿,走得挺快。这轿子出城,陆寅就在后头跟着,他在盯梢。
李英明白了:哟,看出来没?这小子没安好心,花轿里坐的不是少妇,就是少女,你这干什么?看来昆明府的案子十有八九是他干的。李英有心过去把他拽住,问他,一想不行,太鲁莽。这阵你拽住他一问,他矢口否认,什么都不承认,你能把他怎么的?一点儿凭据都没有呀。李英一想:我不能干那种蠢事儿。我跟着你,我看你小子想干什么,一旦你做坏事儿我抓住你,老账、新账一块儿算!
李英想到这儿,就注了意了,在后头跟着陆寅。
时间不长出了城了,外头是个大村庄,挨着城边显得非常繁华。过了十字街往西一拐,有一个漂亮的门楼,小轿停住,丫鬟婆子过去把轿帘一打,从里边下来个姑娘,五官相貌没看清楚,就进了这门楼了。然后轿子也抬进去,门咣啷一声关上了。李英闪到旁边,偷眼观瞧。就见陆寅这小子,在门楼里头转了两圈儿,回头看看有人跟着没有。因为李英藏起来了,他没看着。当他确认无人的时候,然后,他往兜里一伸手,拿粉笔就在这门上画了个圈圈儿。这圈圈像鸡蛋那么大个儿,画完了把粉笔揣起来,陆寅走了。
李英赶到门口一看,噢,三个白圈儿。明白了,这叫记号,绿林人、下五门的都这么干事儿。画这记号的意思,下晚儿怕找不着。看来他不是到这儿寻花问柳,就是到这儿抢夺财物。所以李英把这门楼也记在心,转身跟着陆寅。呀?陆寅这小子没进城,离开这西关乡,找个僻静之处,有一个小店房,他进去了。李英也进这店了。“伙计,刚才有一位住这儿?”“啊,住这儿啦,住到后院三号。”“那么前院有没有地方给我安排个房间?”“可以。”李英包了间房,住前院儿,暗地之中监视着。
后来,发现这陆寅上厕所、打水、叫伙计端饭,没离开这儿,一直到掌灯以后。李英可注了意了,周身上下紧凑利落,把屋门关上,窗户整了个窟窿,盯着院儿里人的一举一动。后来到夜深人静,院里没人了,李英离开屋赶奔后院。一瞅三号那门关着,窗户有灯光。他来到近前舔破窗棂纸,往屋里一瞧,陆寅这小子正收拾呢。噢,敢情要起身。
就见陆寅周身上下收拾好了,把包裹背上,斜挎镖囊,里边还带了不少零碎,噗一口,灯光已灭,跳上床去,踢开后窗户,飞身上房,晃身就走。李英在后面跟着是一步不落。
等离开这店房,哈,看清楚了,陆寅真奔那家去了,
来到这家的门前,还站着看看有那白圈儿没,等确信无疑,陆寅进了院里,李英跟着他进了院。
这一家是个财主,五层院子,东西跨院,左右厢房,很气派,看来是苏州有名有姓的人家。这陆寅会找,找来找去,找到第四层院子是姑娘住的绣楼。一瞅绣楼灯光闪闪,陆寅飞身形上了楼台,按现在说就是凉台。上来之后,看看左右无人,趴到窗户外边,舌尖舔破了窗户纸,往屋看着,真是这姑娘的屋子。说怎么找得那么准?因为这小子干坏事儿不是一次了,颇有经验,善于寻花问柳。
那姑娘在屋里头,丫鬟们都睡了。姑娘把外衣闪掉,穿着贴身的紧衣,手里头呢,拿着块绫罗,正在这儿全神贯注地绣花。嘿,这姑娘长得真不错,十六七岁。陆寅这小子在外头一看,垂涎三尺,神魂颠倒。可是他得等这姑娘休息了,他好下手,不然的话,深宅大院,户大人多,一吵吵、一喊,不就麻烦了吗?他就在外头等着,李英在身后瞅着他。李英一瞅,我这阵抓他不行,等他行动的时候我再抓他。再者一说,不能惊动本宅的主人,这一有声音就麻烦。所以,李英也等着。后来一看,绣房的灯灭了,陆寅要动手,李英才准备捉拿陆寅。
陆寅作案成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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