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智亮众人正往前走着,就听后面有人唤智亮。
智亮回头一看,就见这人一溜小跑来到他们的近前;再看来者穿绸裹缎,头上戴着一把抓的随风倒,身穿青布袍,白护领,白水袖,大辩儿在背后耷拉着。
“我不认识你呀!”智亮诧异道。“噢,您当然不认识我喽。我是洛阳府知府衙门的伙计。”来人自我介绍道。智亮闻听,心中暗道:知府衙门的?我向来不跟衙门打交道,他们找我干什么?想到这儿,智亮就问:“那么请问小哥找我何事?”
小伙计脸上赔笑道:“有点事。我们知府少爷在酒楼上包了一桌酒席,打算请您吃饭,特让我前来请您!”智亮越听越糊涂,心说:我不认识什么知府的少爷,他请我吃饭为何?想到这儿,智亮连忙摆手谢绝道:“小哥,请你给少爷回个话,我谢谢他了,我家里现在还有事,必须马上回去。此情我可不敢领!多谢,多谢了!”智亮说罢转身就要走。小伙计快步上前相拦道:“我说智爷,您这可就不对了!这叫却之不恭呀!您打听打听,知府少爷请谁吃过饭?现在人家把酒席也定好了,您若是不去,这玩艺儿太叫人下不了台。您想想知府少爷能求您别的吗?无非想跟您交个朋友,您哪能不去呢?”
小沈子一伙儿一听,也觉着有理,就劝智亮道:“大哥,您就去一趟吧,盛情难却。您放心家里,一旦您回来得晚了,我们也会照料伯母的。”智亮听罢,转念暗道:不妨去一趟,官面上的人还得罪不起,再则说我也得弄清楚他为什么请我吃饭。
书说简短,智亮又向小沈子他们几个安顿了几句,这才跟着小伙计往回走去。时间不长,俩人就到了娘娘庙斜街边上的一个酒楼前,这酒楼叫“天一酒楼”,在洛阳很有名气。
小伙计领着智亮上了二楼,掌柜的和几个跑堂儿的伙计在前边引路,“三号!”掌柜的拉长声调喊道,小伙计把智亮让进三号雅座。进屋一看,嗬,真阔气:红油漆地板、粉刷的墙壁;天花板上的图案新颖,色调古朴,整个屋子明明亮亮,痰桶上都镶着金边儿。
往中间一看,放着一张圆桌,在桌子的四周放着一圈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宽脑门儿,尖下巴颏儿,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在鼻子的左边有颗红痦子,穿绸裹缎,挽着白袖面,大辫儿在背后茸拉着,手里头拿着一把扇子。按气候来说,这个时候根本用不着扇子,他拿扇子也并不是为了乘凉,而是为了耍扇。再看这扇子上,象牙骨雕的花,镶着几颗宝石,真是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小伙计进屋就介绍道:“少爷,智爷来了。”然后又向智亮道:“智爷,这就是咱知府少爷,他老人家官名叫张继磁。”书中代言,那时洛阳府的知府是正红旗人,名叫张书鞘,张继磁是他的独生儿子。那个年代,知府是行政长官,在洛阳执掌着生杀大权,管着户人百万,叫谁死谁死,让谁活谁活,谁敢得罪他呀?!他的儿子张继磁就是小知府呀!官私两面,远迎近接。
智亮还不懂这个吗?他赶紧躬身施礼道:“少爷在上,小民智亮给少爷问安!”张继磁欠了欠身子,赔笑道:“罢了,罢了,别客气,请坐吧!”“唉,谢坐。”智亮应声坐下,仆人谢茶。智亮是个直性子,刚一坐下,他就想把事情弄个明白,便问张继磁:“请问少爷,您把小民唤来,不知有何训教?”“哎,智老师,您怎么那么客气呀?什么训教不训教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打算跟您交个朋友。”张继磁面带笑容道。“哎哟,我可不敢高攀,我一个平民百姓,怎敢跟少爷交朋友?”智亮连忙谢绝。张继磁继续道:“肩膀头儿齐为弟兄。我跟你把话说清楚,自从我跟我父亲到任之后,我就听说在洛阳有个姓智的武术高手,因此早有此意,可一直没有机会。适才,我带人逛庙会,看见你在里边帮忙那个老头儿又练拳脚又练刀,我在外边看着,真是大开眼界呀!这才知道你果不其然是位武术强人。实不相瞒,我自幼酷爱武术,也练过几趟粗拳笨脚,十八般兵刃之中,我最喜欢的是单刀,方才你练的那趟刀,真叫我高兴不已,我打算跟你学习几招。”
智亮听罢,心说:噢,这位是要跟我学武艺,所以才如此盛情款待,他这么一想,心中的疑团也就消散了。智亮点头道:“好,只要少爷您能看得上眼,您可以随时吩咐,我有多大的力量使多大的力量。”“好,好!快人快语!摆酒!”
不多时,酒宴摆下。你想知府少爷摆的宴能次得了吗?再看桌上猴头燕窝、山珍海味,尽是些名贵的菜肴。张继磁亲自给智亮满酒,让吃让喝,为人十分热忱。智亮其实不会喝酒,在酒席宴前,你说喝吧,一喝就醉;你说不喝吧,人家盛情难却,一杯酒下肚,脑袋就觉着有些发沉。
张继磁边吃边喝,晃着脑袋就问智亮:“智爷,您这武艺是跟谁学的?”“我的老师很多,但都是些无名之辈。”智亮答道。“噢,您这武艺真高,功夫深,尤其是您那刀法,太棒了!您刚才练的那叫什么刀?”张继磁似乎很感兴趣地问道。“六合刀。”智亮答。“我是问那把刀,是不是您现在挎的这把?”张继磁笑眯眯地追问着。“噢,是的。”“能不能让我摸摸,开开眼?”说着话张继磁就把手伸了过来。“看您说的,看看有什么不可以?您尽管吩咐!”智亮把宝刀解下,双手递了过去。
张继磁接过刀,拽出鞘,在屋里就耍了起来,就听欻欻欻一阵声响,白光四射,刺人的二目,等练完了,众人赞不绝口。张继磁手握宝刀,又看了一会儿,这才插入鞘中。但他并未归还智亮,却赞道:“这真是把好刀!这刀叫什么名字?”智亮赔笑而答:“叫龙麟宝刀。”张继磁闻听,跃然道:“这名还挺好听哩!我说它能切金断玉吗?”“能。要不怎么能叫宝家伙呢?不信您试试。”
张继磁派伙计到楼下找来两根比筷子粗了好几圈的炉钩,抬刀轻轻一碰,锵锒锒一阵声响,就像削胡萝卜似的,炉钩断为四截。再看张继磁,乐得直蹦高,又道:“我说这是祖传的呢,还是朋友所赠呢?”智亮这个人太实在,从不会编瞎话,就把得刀的经过向张继磁讲述了一遍。张继磁闻听,感叹道:“唉,您真有福气呀,花十五两银子竟能得到一把宝刀!可我呢,贵为知府少爷,素来盼着能得到一把好刀,托着银子也没地方去买呀!哎,喝酒,喝酒!”
俩人又喝了一会儿,智亮一看他怎么还不还我刀?在手里摆弄个没完没了,但考虑面子,如果自己一要,那显得多小气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继磁轻轻干咳一声,又道:“智亮,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你看这么办行不行,你把这刀让给我,然后你再说个数目,只要公平合理,要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你看怎么样?”“这……”
智亮听罢,当时就把脸沉下来了,心说:我又不缺钱花,怎么能卖刀呢?噢,原来你请我吃饭是为了这个!想到这儿,便道:“少爷,对不起!不是我驳您的面子,您就是给我多少两银子,我也不卖。为什么?我平生最喜欢刀,这刀就是我的命根子,我准备佩带它一辈子,直到死为止。我不能卖!”
张继磁听完了,心中暗道:哟呵!真是有钱难买不卖呀!想到这儿,又道:“我说智亮,你再考虑考虑,别把话说得太绝了。我不少给你钱,你不是花十五两银子买的吗?我让你发个小财,给你一百五十两,怎么样?你可以拿这些钱再到街上去踅摸,备不住还能买到比这把更好的刀哩!”“少爷,您别往下说了。高低贵贱我也不卖!”智亮断然拒绝道。“好好好,不卖就不卖,算了算了!喝酒喝酒!”说着话,张继磁又给智亮满上一杯。俩人谁也没言语。
智亮看出来张继磁有些不痛快,小脸阴沉沉地警拉着。心说:这酒喝得多没味!便起身告辞道。“少爷,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一步了,恐怕家里老娘挂念。您把刀还给我。”“嗯……好……这个……我说智亮,这样吧,你再考虑考虑。”张继磁吞吞吐吐道。“我不卖!”“二百两!我再给你加五十两,够瞧了吧?”“您就是再加五干两,我也不卖!”张继磁讨了几个价,智亮仍是坚决不卖。张继磁刷就把脸沉了下来,道:“我说姓智的,你这个人好不通情理呀!我不是挑你的理,我这少爷是何等身份,在一等饭庄里请你喝酒,跟你说话,想用那么多钱买你的刀,可你就是不开窍;要一般的人,别说花钱买了,看少爷我喜欢了,就分文不要,白送了!哈哈哈!我跟你这么说吧,我今年二十一岁,从懂事那天起,就没有人驳过我的面子!智亮,今儿个你要不答应,就甭想离开这个饭庄!”
智亮闻听,心中大大地不悦,心说:怎么,我们家的东西为什么非得卖给你不可?噢,不卖还犯法吗?他心里这么想,脸上却带笑道:“少爷,我想问一问,大清国的法律里头有没有这条规定,不卖自己心爱的东西就犯法?”“它……这……”张继磁被问得无言以对,张口结舌。智亮接着道:“没有吧?没有我就不怕!您就是给我万两黄金,我也不卖!”说着话,智亮伸手把刀夺过来,转身就走。
张继磁被撇到这儿,看看桌上的饭菜,猛一枪手,啪的一声,把桌子拍得摇晃了几下,心说:好一个智亮,狗胆包天,你竟敢驳我的面子?!等着吧,我非让你家破人亡!
单表智亮,甩袖子离开酒楼,一口气走回家。他没敢跟娘说,怕老人家担心受惊。他往床上一躺,心里就琢磨:我把官府的人得罪了,能不能招来什么祸呢?不会的!我姓智的侍母至孝,犯法的不做,犯禁的不吃,官府的刀再快,也不斩无罪之人,这么一想,智亮也就放心了。要不说人太老实了,忠厚得过了分,就成了窝囊废,他就不想想,世界如此之大,无奇不有。打这以后,他天天照样习武学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单说这一天,智亮正在屋里闲坐,忽然外头响起一阵杂乱的响声,紧接着又响起咣咣咣的砸门声。智亮侧耳细听,砸的正是自己家的门,而且还夹杂着急促的叫喊声:“开门!开门!”心说:这可不是好动静呀!怎么回事?想到这儿,他赶紧起身出去开门。
刚把门打开,迎面便闯入一伙儿公差,哗啦,众人都站到天井当院。智亮再一看,为首的正是抓差办案的李头儿,不禁一愣,便问道:“诸位,有事吗?”
李头儿上下打量了智亮一番道:“哼哼,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就叫智亮吗?”“不错,是我。”“对不起,大人下令让你到衙门走一趟!”话音未落,几个公差就把锁链套在了智亮的脖子上。
智亮见势不妙,急忙挣脱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一没犯法,二没做坏事,你们难道无故抓人不成?”李头儿一乐:“我们怎么不去抓别人,专抓你呢?有理没理公堂上说去,我们只管抓人,不管问罪!带走!”
他们在这儿一吵吵,惊动了上房屋里的老夫人。老太太半似小跑地赶出来,一看儿子叫人家给锁上了,心急如火,便问道:“儿啊,这是怎么回事!”“娘,我也不知道!”“儿啊,去不得,去不得呀!”老太太连哭带叫地抓着儿子的双手直摇晃。
如狼似虎的公差,纷纷扑上来,把老太太推在一边,连推带拉,就把智亮押出了院子。
这么一折腾,街坊邻居也都知道了,人们闻讯赶来观瞧。小沈子在旁边急得眼睛都红了,大伙儿都瞪着眼看,谁也不敢说什么。
智亮心中暗道:我就跟他们走一趟吧,能把我怎么样?你有一告,我还有一诉,鼻子底下长着嘴,我好好地和他们分辩分辩道理。想到这儿,他转脸安慰娘道:“娘,您放心在家里等着,一会儿我就回来啦,没什么事情!”老太太泣不成声,眼巴巴看着儿子让人家给带走了。
来到街上,看热闹的人顺街道两边自然排成两溜长队,其中大部分人都认识智亮。尤其是智亮住的那片,纷纷派人跟着前去听风。
单说智亮,被公差带入知府衙门的班房,锁到门口的一个柱子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听院里边响起点鼓升堂的声音。
工夫不大,李头儿带着几个公差又出来了。他来到智亮的近前道:“智爷,对不起,走一趟吧!”哗啦啦一阵声响,当差的把锁链打开,将智亮带上了公堂。
智亮长这么大没打过官司,这是头一回进行门。等进入公堂,智亮往上一看,吓得他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就见一些人各拿刑具,在两旁怒目而立,就好像庙里的小鬼一样,叫人望而生畏;再看正中央,四扇屏风前放着一张公案,后边一把高背椅子上端坐一人,这人长得尖嘴猴腮,斗鸡眉,鹰钩鼻子,满脸的横向,看样子能有六七十岁,面带奸诈,二国贼光四射。甭问,这就是官。
智亮站在下边,目瞪口呆,一语皆无。书中代言,堂上端坐的这位,正是张继磁的父亲、洛阳府知府张书鞘。
就见张书鞘把桌案一拍道:“罪犯,见了本官因何不跪?”当差的众人往前一跨步,伸手掐住智亮的脖子连踢带打道:“跪下,跪下!”智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小人叩见大人!”张书鞘问罢姓名、住址、年龄、职业等,又道:“嗯,智亮,你知道为什么带你来吗?”“小人不知。”“这么办吧,我看你相貌出众,长得细皮嫩肉的,最好不动刑;但是,你必须如实招来,把你犯下的罪行都讲出来,你若敢在公堂之上巧言狡辩,欺骗本官,那可是自找无趣呀!说吧,你都犯了些什么罪?违犯了哪些法?快讲!”两旁差人相随喊喝。
智亮急忙往上叩头道:“青天大人,允禀!我智亮虽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但自幼受父母之教,至今并未做违法犯罪之事。您让我招什么呢?小人冤枉!”“哼哼,看你外表貌似忠厚,内里实在奸诈,在公堂之上竟跟本官巧言狡辩!好吧,看来你不见黄河不落泪!来人,带冯四!”智亮闻听,心中暗道:冯四是谁?跟我又有何关系?
他正想着,就见门外边响起一阵脚镣声。时间不长,两个公差架着一人走进堂内,因为这人的刑具太重,再加上他是个瘸子,所以得用俩人扶着走。
来到公堂之上,这位跪倒道:“给大老爷磕头了!”智亮偷眼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欲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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