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为了求生而来到大都市。但是依我看,他们是为了求死而来。
黎尔克在他的《马尔德的手记》里,一开头就这么写着。
我对这句话深有同感。事实上,东京对我而言,只是个幻灭与荒废的都市。我讨厌东京,之所以没离开,是因为找不到其他生活的场所罢了。
但若要回家乡去过那种完全没有私生活的日子,还不如自杀算了。
我讨厌东京,更不喜欢家乡。我的家乡是个临海的偏僻渔村。除了牲交之外,没有其他娱乐活动的父母,也没什么生活能力,却生了一大堆孩子。
他们不懂什么叫节育,跟猫狗一样拼命地生。所幸粮食丰富,孩子们才没被饿死。在我们那儿,只要出海岸随便找个网,或者在回来的渔船四周捞几下,总可以抓到些卖不了几个钱的小鱼。
我的身体被海边的咸湿味与烂鱼的臭味所渗透。我仿佛是吃着屈辱长大的。
盼望着、盼望着,好不容易挨到中学毕业,我迫不及待地离开家乡,目的地只有一个-东京。我一直懂慑着东京,在浸长而暗淡的童年,东京是我惟一的希望。
东京在我的心目中是个五彩续纷、充满梦幻的都市,那儿提供给年轻人数不尽的成功机会以及华丽的生活。
可是不久我便晓得,这种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
东京的美,只不过是露出海面的冰山的一角,底下的部分则是聚集各种丑恶之杂烩。
土包子的我,来到东京后,才深深地体会到,原来人愈多的地方,生存竞争愈激烈。
然而,在恶战苦斗中,我还是留下来了。东京虽冷酷,但换个角度看,却也非常自由,不会被旁人过度地关心。
别人生也好,死也罢,都一自己无关。对自己的生活权利与利益不发生影响的人都可视同“路旁的石头”。
这对从小生长在偏僻渔村的女性来说,不啻是种解放。那儿的村民最大的乐趣便是挖掘、谈论别人的隐私,再怎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都有兴趣插一手。
最近报载有人死了十几天,而其邻居却一直没发觉。专家学者们便纷纷发言,认为这是现代都市的社会问题。但我却不认为这有何不好。
想死的人尽管去死,不必惊扰周围。这总比在死之前,连平常不相往来的远亲,为了分点遗产,也千里迢迢地拥到枕头边好多了。
一想到这点,我就兴不起回故乡的意思。我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荒野般冷漠的都市,忍受强烈的孤独;一个是回到完全没有私生活的故乡。
我选择了前者。自从搬到这栋公寓后,已经几年了,而我还没跟邻人谈过话,好像同楼层还住着一位年轻人,有时在楼梯口碰上,仅仅是点点头,并向她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这栋建筑物里到底住些什么人。
不管谁住在隔壁,不管同样一栋建筑物中住哪些人,彼此都互不相关。就好比坐车时,邻座的乘客与你无关一样,你们不过是偶尔坐在一起罢了。
可是,人与人之间完全互不关心,是多么寂寞呀!我因厌腻乡下过分关心他人的风土人情,而逃到都市,却发觉这里已经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白天在公司做的是不需思考判断的工作,晚上回到公寓则面对封闭的生活。
有l000万以上的人挤在这个都市,却没有任何人来访,也没有来信,没有电话来。
碰到假日时,外头虽有热闹气氛,我却一个人关在房里,寂寞得快要发狂。
为了不使自己发狂,我买了一样玩具。那就是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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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魔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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