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默多很快就使自己出了名。无论他到哪里,周围的人立刻就知道了。不到一个星期,麦克默多已经变成谢夫特寓所的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这里有十到十二个寄宿者,不过他们是诚实的工头或者是商店的普通店员,与这个年轻的爱尔兰人的脾性完全不同。晚上,他们聚在一起,麦克默多总是谈笑风生,出语不凡,而他的歌声则异常出色。他是一个天生的挚友,具有使他周围的人心情舒畅的魅力。
但是他一次又一次象他在火车上那样,显出超人的智力和突如其来的暴怒,使人敬畏。他从来不把法律和一切执法的人放在眼里,这使他的一些同宿人感到高兴,使另一些人惊恐不安。
一开始,他就做得很明显,公然赞美说,从他看到她的美貌容颜和娴雅丰姿起,这房主人的女儿就俘获了他的心。他不是一个畏缩不前的求婚者,第二天他就向姑娘表诉衷情,从此以后,他总是翻来覆去地说爱她,完全不顾她会说些什么使他灰心丧气的话。
“还有什么人呢!"他大声说道,“好,让他倒霉吧!让他小心点吧!我能把我一生的机缘和我全部身心所向往的人让给别人吗?你可以坚持说'不',伊蒂!但总有一天你会说'行',我还年轻,完全可以等待。”
麦克默多是一个危险的求婚者,他有一张爱尔兰人能说会道的嘴巴和一套随机应变、连哄带骗的手段。他还有丰富的经验和神秘莫测的魅力,颇能博得妇女的欢心,最终得到她的爱情。他谈其他出身地莫纳根郡那些可爱的山谷,谈到引人入胜的遥远的岛屿、低矮的小山和绿油油的湖边草地,从这种到处是尘埃和积雪的地方去想象那里的景色,更仿佛使人觉得它愈发美妙无穷。
他然后把话题转到北方城市的生活,他熟悉底特律和密执安州一些伐木区新兴的市镇,最后还到过芝加哥,他在那里一家锯木厂里作工。然后就暗示地说到风流韵事,说到在那个大都会遇到的奇事,而那些奇事是那么离奇,又是那么隐秘,简直非言语所能讲述。他有时忽然若有所思地远离话题,有时话题突然中断,有时飞往一个神奇的世界,有时结局就在这沉闷而荒凉的山谷里。而伊蒂静静地听他讲述,她那一双乌黑的大眼里闪现出怜悯和同情的光彩,而这两种心情一定会那么急速、那么自然地转变成爱情。
因为麦克默多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所以他找到了一个记帐员的临时工作。这就占去了他大部分的白昼时间,也就无暇去向自由人分会的头目报到。一天晚上,他在火车上认识的旅伴迈克·斯坎伦来拜访他,才提醒了麦克默多。斯坎伦个子矮小,面容瘦削,眼睛黑黑的,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他很高兴又看到了麦克默多。喝了一两杯威士忌酒以后,斯坎伦说明了来意。
“喂,麦克默多,"斯坎伦说道,“我记得你的地址,所以我冒昧地来找你,我真奇怪,你怎么没有去向身主报到,为什么还不去拜谒首领麦金蒂呢?”
“啊,我正在找事,太忙了。”
“如果你没有别的事,你一定要找时间去看看他。天啊,伙计,你到这里以后,第一天早晨竟没有到工会去登记姓名,简直是疯了!要是你得罪了他,唉,你决不要……就说到这吧!”
麦克默多有点惊奇,说道:“斯坎伦,我入会已经两年多了,可是我从来没听到过象这样紧急的义务呢。”
“在芝加哥或许不是这样!”
“嗯,那里也是同样的社团啊。”
“是吗?"斯坎伦久久地凝视着他,眼里闪出凶光。
“不是吗?”
“这些事你以后可以在一个月的时间内给我讲清楚。我听说我下车后你和警察争吵过。”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
“啊,在这地方,好事坏事都传得很快。”
“嗯,不错。我把我对这帮家伙的看法告诉了他们。”
“天哪,你一定会变成为麦金蒂的心腹人的!”
“什么?他也恨这些警察吗?”
斯坎伦迸发出一阵笑声。
“你去看他吧,我的伙计,"斯坎伦在告辞起身时对麦克默多说道,“如果你不去看他,那他就不是恨警察,而要恨你了。现在,请你接受一个朋友的规劝,马上去看他吧!”
碰巧就在这天晚上,麦克默多遇到一个更紧急的情况,使他不得不这样去做。也许因为他对伊蒂的关心比以前更明显,也许这种关心被好心的德国房东逐渐觉察出来。但不管什么原因,反正房东把这个年轻人招呼到自己房中,毫不掩饰地谈到正题上来。
“先生,据我看来,"他说道,“你渐渐地爱上我的伊蒂了,是这样吗?还是我误会了?”
“是的,正是这样,"年轻人答道。
“好,现在我对你直说吧,这是毫无用处的。在你以前,已经有人缠上她了。”
“她也对我这么说过。”
“好,你应当相信她说的是真情。不过,她告诉你这个人是谁了吗?”
“没有,我问过她,可是她不肯告诉我。”
“我想她不会告诉你的,这个小丫头。也许她不愿意把你吓跑吧。”
“吓跑!"麦克默多一下子火冒三丈。
“啊,不错,我的朋友!你怕他,这也不算什么羞耻啊。这个人是特德·鲍德温。”
“这恶魔是什么人?”
“他是死酷党的一个首领。”
“死酷党!以前我听说过。这里也有死酷党,那里也有死酷党,而且总是窃窃私语!你们大家都怕什么呢?死酷党到底是些什么人呢?”
房东象每一个人谈起那个恐怖组织时一样,本能地放低了声音。
“死酷党,"他说道,“就是自由人会。”
年轻人大吃一惊,说道:“为什么?我自己就是一个自由人会会员。”
“你!要是我早知道,我决不会让你住在我这里——即使你每星期给我一百美元,我也不干。”
“这个自由人会有什么不好呢?会章的宗旨是博爱和增进友谊啊。”
“有些地方可能是这样的。这里却不然!”
“它在这里是什么样的呢?”
“是一个暗杀组织,正是这样。”
麦克默多不相信地笑了笑,问道:
“你有什么证据呢?”
“证据!这里怕没有五十桩暗杀事件做证据!象米尔曼和范肖尔斯特,还有尼科尔森一家,老海厄姆先生,小比利·詹姆斯以及其他一些人不都是证据吗?还要证据!这个山谷里难道还有一个男女不了解死酷党么?”
“喂!"麦克默多诚恳地说道,“我希望你收回你说的话,或是向我道歉。你必须先做到其中一点,然后我就搬走。你替我设身处地想一想,我在这个镇子里是一个外乡人,我是一个社团成员,但我只知道这是一个纯洁的社团。你在全国范围内到处可以找到它,不过总是一个纯洁的组织。现在,正当我打算加入这里的组织时,你说它全然是一个杀人的社团,叫做'死酷党'。我认为你该向我道歉,不然的话,就请你解释明白,谢夫特先生。”
“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先生。自由人会的首领,就是死酷党的首领。假如你得罪了这一个,那一个就要报复你。我们的证据太多了。”
“这不过是一些流言蜚语!我要的是证据!"麦克默多说道。
“假如你在这儿住长些,你自己就会找到证据的。不过我忘了你也是其中的一员了。你很快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坏。不过你可以住到别处去,先生。我不能再留你住在这里了。一个死酷党人来勾引我的伊蒂,而我不敢拒绝,这已经够糟糕了,我还能再收另一个做我的房客吗?对,真的,过了今晚,你不能再住在这里了。”
因此,麦克默多知道,他不仅要被赶出舒适的住处,而且被迫离开他所爱的姑娘。就在这天晚上,他发现伊蒂独自一人坐在屋里,便向她倾诉了遇到的麻烦事。
“诚然,尽管你父亲已经下了逐客令,"麦克默多说道,“如果这仅仅是我的住处问题,那我就不在乎了。不过,说老实话,伊蒂,虽然我认识你仅仅一个星期,你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了,离开你我无法生活啊!”
“啊,别说了,麦克默多先生!别这么说!"姑娘说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没告诉过你吗?你来得太晚了。有另外一个人,即使我没有答应马上嫁给他,至少我决不能再许配其他人了。”
“伊蒂,我要是先向你求婚,那就行了吗?”
姑娘双手掩着脸,呜咽地说:“天哪,我多么愿意你是先来求婚的啊!”
麦克默多当即跪在她的面前,大声说道:
“看在上帝面上,伊蒂,那就按你刚说的那样办吧!你难道愿意为了轻轻一诺而毁灭你我一生的幸福吗?我心爱的,就照你的心意办吧!你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这比你任何允诺都要可靠。”
麦克默多把伊蒂雪白的小手放在自己两只健壮有力的褐色大手中间,说道:
“说一声你是我的吧,让我们同心合力应付不测。”
“我们不留在这儿吧?”
“不,就留在这儿。”
“不,不,杰克!"麦克默多这时双手搂住她,她说道,“决不能在这儿。你能带我远走高飞吗?”
麦克默多脸上一时现出踌躇不决的样子,可是最后还是显露出坚决果敢的神色来。
“不,还是留在这儿,"他说道,“伊蒂,我们寸步不移,我会保护你的。”
“为什么我们不一起离开呢?”
“不行,伊蒂,我不能离开这儿。”
“到底为什么呢?”
“假如我觉得我是被人赶走的,那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再说,这儿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难道不是一个自由国家里的自由人吗?如果你爱我,我也爱你,谁敢来在我们中间插手呢?”
“你不了解,杰克,你来这儿的时间太短了。你还不了解这个鲍德温。你也不了解麦金蒂和他的死酷党。”
“是的,我不了解他们,可是我不怕他们,我也不相信他们!"麦克默多说道,“我在粗野的人群里混过,亲爱的,我不光是不怕他们,相反,到头来他们总是怕我——总是这样,伊蒂。乍看起来这简直是发疯!要是这些人,象你父亲说的那样,在这山谷中屡次为非作歹,大家又都知道他们的名字,那怎么没有一个人受法律制裁呢?请你回答我这个问题,伊蒂!”
“因为没有人敢出面对证。如果谁去作证,他连一个月也活不了。还因为他们的同党很多,总是出来作假证说被告和某案某案不沾边。杰克,肯定说这一切你会自己看出来的!我早知道美国的每家报纸对这方面都有报道。”
“不错,我确实也看到过一些,可我总以为这都是编造出来的。也许这些人做这种事总有些原因。也许他们受了冤屈,不得已而为之吧。”
“唉,杰克,我不爱听这种话!他也是这样说的——那个人!”
“鲍德温——他也这么说吗?是吗?”
“就因为这个,我才讨厌他。啊,杰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实话了,我打心眼儿里讨厌他,可是又怕他。我为我自己而怕他,不过,主要是为我父亲,我才怕他。我知道,要是我敢向他说出真心话,那我们爷儿俩就要遭大难了。所以我才半真半假地敷衍他。其实我们爷儿俩也只剩这点儿希望了。只要你能带我远走高飞,杰克,我们可以把父亲也带上,永远摆脱这些恶人的势力。”
麦克默多脸上又显出踌躇不决的神色,后来又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会大祸临头的,伊蒂,你父亲也一样。要说恶人,只要我俩还活着,你会发现,我比他们最凶恶的人还要凶恶呢。”
“不,不,杰克!我完全相信你。”
麦克默多苦笑道:“天啊,你对我太不了解了!亲爱的,你那纯洁的灵魂,甚至想象不出我所经历过的事。可是,喂,谁来了?”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家伙以主子的架式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这是一个面目清秀、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年龄和体形同麦克默多差不多,戴着一顶大沿黑毡帽,进门连帽子也不劳神摘掉,那张漂亮的面孔,长着一双凶狠而又盛起凌人的眼睛和弯曲的鹰钩鼻子,粗暴无礼地瞪着坐在火炉旁的这对青年男女。
伊蒂马上跳起来,不知所措,惊恐不安。
“我很高兴看到你,鲍德温先生,"她说道,“你来得比我想的要早一些。过来坐吧。”
鲍德温双手叉腰站在那里看着麦克默多。
“这是谁?"他粗率无礼地问道。
“鲍德温先生,这是我的朋友,新房客麦克默多先生,我可以把你介绍给鲍德温先生吗?”
两个年轻人相互敌视似地点点头。
“也许伊蒂小姐已经把我俩的事告诉你了?"鲍德温说道。
“我不知道你俩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吗?好,现在你该明白了。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姑娘是我的,你看今晚天气很好,散步去。”
“谢谢你,我没有心思去散步。”
“你不走吗?"那人一双暴眼皮得冒出火来,“也许你有决斗的心思吧,房客先生?”
“这个我有,"麦克默多一跃而起,大声喊道,“你这话最受欢迎不过了!”
“看在上帝面上,杰克!唉,看在上帝面上!"可怜的伊蒂心慌意乱地喊道,“唉,杰克,杰克,他会杀害你的!”
“啊,叫他'杰克',是吗?"鲍德温咒骂道,“你们已经这样亲热了吗?是不?”
“噢,特德,理智点吧,仁慈点吧!看在我的面上,特德,假如你爱我,发发善心饶恕他吧!”
“我想,伊蒂,如果你让我们两个人单独留下来,我们可以解决这件事的,"麦克默多平静地说道,“要不然,鲍德温先生,你可以和我一起到街上去,今天夜色很好,附近街区有许多空旷的场地。”
“我甚至用不着脏了我的两只手,就可以干掉你,"他的敌手说道,“在我结果你以前,你会懊悔不该到这宅子里来的。”
“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候了,"麦克默多喊道。
“我要选择我自己的时间,先生。你等着瞧吧。请你看看这里!"鲍德温突然挽起袖子,指了指前臂上烙出的一个怪标记:一个圆圈里面套个三角形,“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也不屑于知道!”
“好,你会知道的,我敢担保。你也不会活得太久了。也许伊蒂小姐能够告诉你这些事。说到你,伊蒂,你要跪着来见我,听见了吗?丫头!双膝跪下!那时我会告诉你应受怎样的惩罚。你既然种了瓜,我要看你自食其果!"他狂怒地瞪了他们两个一眼,转身就走,转眼间大门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
麦克默多和姑娘一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她伸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了他。
“噢,杰克,你是多么勇敢啊!可是这没有用——你一定要逃走!今天晚上走,杰克,今天晚上走!这是你唯一的希望了。他一定要害你。我从他那凶恶的眼睛里看出来了,你怎么能对付他们那么多人呢?再说,他们身后还有首领麦金蒂和分会的一切势力。”
麦克默多挣开她的双手,吻了吻她,温柔地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来。
“我亲爱的,请你不要为我担惊受怕,在那里,我也是自由人会的一会员。我已经告诉你父亲了。也许我并不比他们那些人好多少,所以你也不要把我当圣人。或许你也会照样恨我的。现在我已经都告诉你了。”
“恨你?杰克!只要我活着,我永远不会恨你的。我听说除了此地,在哪儿当个自由人会会员都不妨,我怎么会因此拿你当坏人呢?可是你既然是一个自由人会会员,杰克,为什么你不去和麦金蒂交朋友呢?噢,赶快,杰克,赶快!你要先去告状,要不然,这条疯狗不会放过你的。”
“我也这样想,"麦克默多说道,“我现在就去打点一下。你可以告诉你父亲我今晚住在这里,明早我就另找别的住处。”
麦金蒂酒馆的酒吧间象往常一样挤满了人。因为这里是镇上一切无赖酒徒最喜爱的乐园。麦金蒂很受爱戴,因为他性情快活粗犷,形成了一副假面具,完全掩盖了他的真面目。不过,且不要说他的名望,不仅全镇都怕他,而且整个山谷三十英里方圆之内,以及山谷两侧山上的人没有不怕他的。就凭这个,他的酒吧间里也有人满之患了,因为谁也不敢怠慢他。
人们都知道他的手腕毒辣,除了那些秘密势力以外,麦金蒂还是一个高级政府官员,市议会议员,路政长官,这都是那些流氓地痞为了在他手下得到庇护,才把他选进政府去的。苛捐杂税愈来愈重;社会公益事业无人管理,乃至声名狼藉;到处对查帐人大加贿赂,使帐目蒙混过去;正派的市民都害怕他们公开的敲诈勒索,并且都噤若寒蝉,生怕横祸临头。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首领麦金蒂的钻石别针变得愈来愈眩人眼目,他那非常豪华的背心下露出的金表链也愈来愈重,他在镇上开的酒馆也愈来愈扩大,几乎有占据市场一侧之势。
麦克默多推开了酒馆时髦的店门,走到里面的人群中。酒馆里烟雾弥漫,酒气熏天,灯火辉煌,四面墙上巨大而光耀眩目的镜子反映出并增添了鲜艳夺目的色彩。一些穿短袖衬衫的侍者十分忙碌,为那些站在宽阔的金属柜台旁的游民懒汉调配饮料。
在酒店的另一端,一个身躯高大,体格健壮的人,侧身倚在柜台旁,一支雪茄从他嘴角斜伸出来形成一个锐角,这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麦金蒂本人。他是一个黝黑的巨人,满脸络腮胡子,一头墨黑蓬乱的头发直披到他的衣领上。他的肤色象意大利人一样黝黑,他的双眼黑得惊人,轻蔑地斜视着,使外表显得格外阴险。
这个人品他的一切——他体形匀称,相貌不凡,性格坦率——都符合他所假装出来的那种快活、诚实的样子。人们会说,这是一个坦率诚实的人,他的心地忠实善良,不管他说起话来多么粗鲁。只有当他那双阴沉而残忍的乌黑眼睛对准一个人时,才使对方畏缩成一团,感到他面对着的是潜在的无限灾祸,灾祸后面还隐藏着实力、胆量和狡诈,使这种灾祸显得万分致命。
麦克默多仔细地打量了他要找的人,象平常一样,满不在乎,胆气逼人地挤上前去,推开那一小堆阿谀奉承的人,他们正在极力谄媚那个权势极大的首领,附和他说的最平淡的笑话,捧腹大笑。年轻的来客一双威武的灰色眼睛,透过眼镜无所畏惧地和那对严厉地望着他的乌黑的眼睛对视着。
“喂,年轻人。我想不起你是谁了。”
“我是新到这里的,麦金蒂先生。”
“你难道没有对一个绅士称呼他高贵头衔的习惯吗?”
“他是参议员麦金蒂先生,年轻人,"人群中一个声音说道。
“很抱歉,参议员。我不懂这地方的习惯。可是有人要我来见你。”
“噢,你是来见我的。我可是连头带脚全在这儿。你想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哦,现在下结论还早着哩,但愿你的心胸能象你的身体一样宏伟,你的灵魂能象你的面容一样善良,那么我就别无所求了,"麦克默多说道。
“哎呀,你竟有这样一个爱尔兰人的妙舌,"这个酒馆的主人大声说道,不能完全肯定究竟是在迁就这位大胆放肆的来客呢,还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那你认为我的外表完全合格了。”
“当然了,"麦克默多说道。
“有人让你来见我?”
“是的。”
“谁告诉你的?”
“是维尔米萨三百四十一分会的斯坎伦兄弟。我祝你健康,参议员先生,并为我们友好的相识而干杯。"麦克默多拿起一杯酒,翘起小拇指,把它举到嘴边,一饮而尽。
麦金蒂仔细观察着麦克默多,扬其他那浓黑的双眉。
“噢,倒很象那么回事,是吗?"麦金蒂说道,“我还要再仔细考查一下,你叫……”
“麦克默多。”
“再仔细考查一下,麦克默多先生,因为我们这儿决不靠轻信收人,也决不完全相信人家对我们说的话。请随我到酒吧间后面去一下。”
两人走进一间小屋子,周围排满了酒桶。麦金蒂小心地关上门,坐在一个酒桶上,若有所思地咬着雪茄,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打量着对方,一言不发地坐了两分钟。
麦克默多笑眯眯地承受着麦金蒂的审视,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捻着他的褐色小胡子。麦金蒂突然弯下腰来,抽出一支样式吓人的手枪。
“喂,我的伙计,"麦金蒂说道,“假如我觉出你跟我们耍什么花招,这就是你的末日了。”
麦克默多庄重地回答道:“一位自由人分会的身主这样对待一个外来弟兄,这种欢迎可真少见。”
“喂,我正是要你拿出身份证明来呢,"麦金蒂说道,“要是你办不到,那就别见怪了。你在哪里入会的。”
“芝加哥第二十九分会。”
“什么时间?”
“一八七二年六月二十四日。”
“身主是谁?”
“詹姆斯·H·斯特科。”
“你们地区的议长是谁?”
“巴塞洛谬·威尔逊。”
“嗬!在这场考查中,你倒很能说善辩呀。你在那儿干什么?”
“象你一样,做工,不过是件穷差事罢了。”
“你回答得倒挺快啊。”
“是的,我总是对答如流的。”
“你办事也快吗?”
“认识我的人都晓得我有这个名片。”
“好,我们不久就要试试你,对于此地分会的情况,你听到了什么吗?”
“我听说它收好汉做弟兄。”
“你说的不错,麦克默多先生。你为什么离开芝加哥呢?”
“这事我不能告诉你。”
麦金蒂睁大眼睛,他从未听到过这样无礼的回答,不由感到有趣,问道:
“为什么你不愿告诉我呢?”
“因为弟兄们对自己人不说谎。”
“那么这事一定是不可告人的了。”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这么说。”
“喂,先生,你不能指望我,作为一个身主,接受一个不能说出自己的履历的人入会啊。”
麦克默多现出为难的样子,然后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片剪下来的旧报纸,说道:
“你不会向人泄漏吗?”
“你要是再对我说这种话,我就给你几记耳光。"麦金蒂发火地说。
“你是对的,参议员先生,"麦克默多温顺地说着,“我应当向你道歉。我是无意说出来的。好,我知道在你手下很安全。请看这剪报吧。”
麦金蒂粗略地看了一下这份报道:一八七四年一月上旬,在芝加哥市场街雷克酒店,一个叫乔纳斯·平托的被人杀害了。
“是你干的?"麦金蒂把剪报还回去,问道。
麦克默多点点头。
“你为什么杀死他?”
“我帮助山姆大叔私铸金币。也许我的金币成色没有他①的好,可是看起来也不错,而且铸起来便宜。这个叫平托的人帮我推销伪币……”
“做什么?”
“啊,就是说让伪币流通使用。后来他说他要告密。也许他真告过密,我毫不迟疑地杀死了他,就逃到这煤矿区来了。”
“为什么要逃到煤矿区来呢?”
“因为我在报上看到杀人犯在此地是不太引人注目的。”
麦金蒂笑道:①Uncle Sam美国政府的绰号。——译者注
“你先是一个铸造伪币犯,后是一个杀人犯,你到这里来,因为你想在这儿会受欢迎吧。”
“大体就是这么回事,"麦克默多答道。
“好,我看你前途无量。喂,你还能铸伪币吗?”
麦克默多从衣袋里掏出六个金币来,说道:“这就不是费城铸币厂制造的。”
“不见得吧!"麦金蒂伸出猩猩爪子一样毛茸茸的大手,把金币举到灯前细看,“我真看不出什么不同来!哎呀,我看你是一个大有作为的弟兄。麦克默多朋友,我们这伙子里没有一两个坏汉子不成,因为我们得保护自己呀。要是我们不把推我们的人猛推回去,那我们可要马上碰壁了。”
“好,我想我要和大家一起尽一份力量。”
“我看你很有胆量。在我把手枪对准你时,你却毫不畏缩。”
“那时危险的并不是我。”
“那么,是谁呢?”
“是你,参议员先生。"麦克默多从他粗呢上装口袋里掏出一支张开机头的手枪,说道,“我一直在瞄准你。我想我开起枪来是不会比你慢的。”
麦金蒂气得满脸通红,后来爆发出一阵大笑。
“哎呀!"他说道,“喂,多年没见象你这样可怕的家伙了。我想分会一定将以你为荣的……喂,你究竟要干什么?我不能单独和一位先生谈五分钟吗?为什么你非打扰我们不行呢?”
酒吧间的侍者惶惑地站在那里,报告说:“很抱歉,参议员先生。不过特德·鲍德温先生说他一定要在此刻见你。”
其实已用不着侍者通报了,因为这个人本人已经把他凶恶的面孔从仆役的肩上探进来。他一把推出侍者,把门关上。
“那么说,"他怒视了麦克默多一眼,说道,“你倒抢先到这儿来了?是不是?参议员先生,关于这个人,我有话对你说。”
“那就在这儿当着我的面说吧,"麦克默多大声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怎么说,全由我。”
“啧,啧!"麦金蒂从酒桶上跳下来说道,“这样绝对不行。鲍德温,这儿来的是个新弟兄,我们不能这样欢迎他。伸出你的手来,朋友,和他讲和吧!”
“决不!"鲍德温暴怒地说道。
“假如他认为我冲撞了他,我建议和他决斗,"麦克默多说道,“可以徒手搏斗,他要不同意徒手干,随他选择什么办法都行。嗯,参议员先生,你是身主,就请你公断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为一个年轻姑娘。她有选择情人的自由。”
“她可以这样做吗?"鲍德温叫道。
“既然要选的是我们分会里的两个弟兄,我说她可以这样做,"首领说道。
“啊,这就是你的公断,是不是?”
“对,是这样,特德·鲍德温,"麦金蒂恶狠狠地盯着他说道,“你还要争论么?”
“你为了袒护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难道要抛弃一个五年来恩难与共的朋友吗?你不会一辈子都做身主的,杰克·麦金蒂,老天有眼,下一次再选举时……”
麦金蒂饿虎扑食一般扑到鲍德温身上,一只手掐住鲍德温的脖子,把他推到一只酒桶上去,要不是麦克默多阻拦,麦金蒂盛怒之下准会把鲍德温扼死的。
“慢着,参议员先生!看在上帝份上,别着急!"麦克默多把他拉回来。
麦金蒂松开手,鲍德温吓得奄奄一息,浑身颤抖,活象一个死里逃生的人,坐在他刚才撞着的酒桶上。
“特德·鲍德温,好多天来你就在自找这个。现在你总算满意了吧,"麦金蒂呼呼地喘着,大声叫道,“也许你以为我选不上身主,你就能取代我的地位。可是只要我是这里的首领,我决不让一个人提高嗓门反对我,违抗我的公断。”
“我并没有反对你啊,"鲍德温用手抚摸着咽喉,嘟嘟哝哝地说道。
“好,那么,"麦金蒂立刻装成很高兴的样子,高声说道,“大家又都是好朋友了,这事就算完了。”
麦金蒂从架子上取下一瓶香槟酒来,打开瓶塞。
“现在,"麦金蒂把酒倒满三只高脚杯,继续说道:“让我们大家为和好而干杯。从今以后,你们明白,我们不能互相记仇。现在,我的好朋友,特德·鲍德温,我是跟你说话呢,你还生气吗?先生。”
“阴云依然笼罩着。”
“不过即将永远光辉灿烂。”
“我发誓,但愿如此。”
他们饮了酒,鲍德温和麦克默多也照样客套了一番。
麦金蒂得意地搓着双手高声喊道:“现在一切怨隙都消释了。你们以后都要遵守分会纪律。鲍德温兄弟,会中章法很严,你是知道的。麦克默多兄弟,你要是自找麻烦,那你很快就会倒霉的。”
“我担保,我不轻易去找麻烦的,"麦克默多把手向鲍德温伸过去,说道,“我很容易和人争吵,吵过就忘掉:他们说这是我们爱尔兰人容易感情冲动。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会记在心里的。”
因为麦金蒂正目光凶狠地瞪着他,鲍德温只好和麦克默多敷衍地握握手。可是,他那闷闷不乐的面容显然说明:麦克默多刚才说的话,丝毫也未能感动他。
麦金蒂拍了拍他们两人的肩膀。
“唉!这些姑娘啊,这些姑娘啊!"麦金蒂大声说道,“要是我们的两个弟兄之间夹着一个这样的女人,那就该倒邪霉了。好,因为这不是一个身主所能裁断的,这个问题就由这个当事的佳人去解决吧。这样做连上帝也会赞同的。咳,没有这些女人我们已经够受了。好吧,麦克默多兄弟,你可以加入第三百四十一分会。我们和芝加哥不同,有我们自己的规矩和方法。星期六晚上我们要开会,如果你来参加,那么我们就可以使你永远分享维尔米萨山谷的一切权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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