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站起来,转身进了一直掩着门的卧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沓卷宗。重新坐下,仔细翻查了后,抽出了两份摆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沈雨浓先生的出生情况调查。原文是英文,为了防止理解上的歧义,我也专门准备了一份中文的。都已经过权威机构公证,保证了其一致和真实性。”
沈烟轻看也不看那份英文的,直接拿过中文的翻:“您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英文差。”
沈雨浓凑过去就着他哥手上的一起看。莱特忍不住提醒:“这份英文的是一样的。”
他头也不抬,答:“我的英文也差。”说完想想,像是想起什么,又抬起头补充,“我是中文系的。”然后理所当然地又钻回去看中文版。
莱特看看梅琳,哭笑不得:“两位都太谦虚了……”他跟沈雨浓说过英文,程度怎么样当然心里有数。至于沈烟轻,听说六级成绩是优秀。
看着是一小沓,其实中心不过几页纸的工夫,翻翻就完了,沈烟轻看完,随手塞给沈雨浓,抬起头来:“就这样?”
“你认为还不够?”
“嗯。”他点点头,很随意,“拉夫公爵与沈雨浓的DNA检测证明。”一副不觉得有怎样的表情。
“是一致的。”莱特耐下性子用口头表达一遍,“这份检测证实了沈雨浓先生与公爵阁下的血缘关系。”
又是这个词。沈烟轻心里冷笑,面上淡淡地回应:“啊,是啊。谢谢你告诉我,我们总算弄清楚了我们家小雨的老爸来自哪一系。不过,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莱特对他的轻忽姿态简直不能相信,有些气急地加重声音重复一次,“那当然就证明沈雨浓先生是公爵的孙子,他具有爵位继承权,并且公爵先生才是他成年前的合法监护人。”
沈烟轻忽然笑起来,表情愉快地对沈雨浓说:“小雨,公爵哟,恭喜你哦!不过,”转向莱特,细长的眸子里一丝笑意也没有,“前一个结论我愿意承认,至于最后一个嘛,尤未可知。律师先生,如果您利用我们对相关法律的生疏而进行不恰当的认知诱导,这一样是违法的哦。这样的诱供证词听说即使在法庭上也不具备法律效用。”
莱特冰冷地说:“你想说什么?既然沈雨浓先生确实是拉夫公爵的孙子,他自然就是他的监护人,这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沈烟轻收起伪笑,同样冷冷地答,“您很清楚,即使不从生物学角度,单就法律而言,血缘关系上也存在着近亲和远亲的区别。所以对应这两种关系的法律也同样有微妙的区别。就算那个公爵大人是沈雨浓的亲爷爷好了,但那又怎样?相对别的旁系亲属来说,爷爷也许算近亲,但是相对更近的亲缘,他就远得八竿子也打不到了!他还管不着沈雨浓,自己一个人坐在摇椅上怀念悔恨去吧!”
“沈先生!”莱特终于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是梅琳在旁边轻咳了声,才让他想起自己的身份,不得不又压了下来,“在奥齐先生已经去世的前提下,你所谓的更近的亲缘指的又是谁?不会是你自己吧?”
沈烟轻看了沈雨浓一眼,看到他全心信赖随他发挥的目光,便眉尖一挑,露出个胸有成竹的微笑:“既然我跟他是一母所生,自然就是了。虽说按理监护人什么的该算到我妈那边去,但既然我现在也早已成年,同样具有对未成年人监护的权利。”眼角斜飞的眼睛安然地瞟过去,那个表情仿佛自己的话天经地义极了,“您认为再近的亲还能比兄弟更近么?”
沉默。
莱特沉默地看着他。梅琳沉默地看着他。沈雨浓很想很想把手伸过去握住他的,但还是忍着,放在膝盖上,又实在紧张,很想抓住什么。于是悄悄地握成拳。
这么看了他们一会儿,莱特的眼神终于一晃,几乎没让人觉察地摇了摇头,从面前的卷宗里又翻出两份资料,看了看,无声地放在他们面前。
还是直接拿起中文的,沈烟轻迅速翻了翻,又浮起一个意义不明的笑,转给沈雨浓。
莱特沉声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沈先生?”
沈烟轻面不改色:“不过是我们家小雨在何年何月何日出生于哪家医院的证明,出生体重,长短,健康状况而已。”他颇遗憾地摩挲着额头,“您要有兴趣我可以直接提供更详细的资料,比如他到几岁还尿床,多大了还得人陪着上厕所,五岁以前下楼喜欢单腿蹦直到我妈吓唬他人脚跟有根筋连到大脑蹦坏了会变白痴之后才改双脚走下去……您的调查就那些?也太辛苦了吧?”沈雨浓合起文件,正认真地放回桌面,听到这话,撇过头偷笑。
莱特已经知道了不要跟他较劲的道理,没多理会:“不管怎么说,这份文件上证实了沈雨浓先生的母亲是阿尕·弗尔女士。所以……”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涵义不言自明。
沈烟轻还是很吃惊:“嗯,这个——有吗?很抱歉,我没看出来。”
莱特一怔:“就在你刚才看过的那份调查里。你可以再仔细看一看。”
沈烟轻点头:“是。这看起来是一份报告,其实是两份,不对么?一份是沈雨浓的出生证明,一份是费尔太太的生产证明。”他好笑地望着莱特,“您不会以为把它们放在一起,我们就该认为它们有联系吧?不过,”他又以一副很了解的样子点点头,“这是个好办法哦。对逻辑不清的人而言,相信很有用。”
莱特气得花白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梅琳终于插进来,其实她是没明白沈烟轻的意思:“呃,沈雨浓当然是费尔夫人生的呀,那上面不是写了吗?”
沈烟轻很无辜地睁大眼睛:“写了?哪里?”伸手翻开那些文件,很认真地看,“这份,小雨的出生证明……父栏,空白,母栏,正是我妈的名字。这份,费尔太太的生产证明,产下男婴一名,名字,空白。不过的确很巧呀,费尔太太的孩子的基本情况跟沈雨浓的几乎一模一样哦。这是怎么回事?”
“沈先生你不必装了!”莱特愤声说,“你心里很清楚这样的结果是因为你母亲沈女士在原档案上动了手脚的缘故。当然我必须承认,在奥齐先生过世之后不久,费尔女士就觉察到公爵阁下对他们的生活仍有关注,出于某些不必要的不信任心理,她在沈女士的帮助下藏了起来,然后又在我们始料未及的时候偷偷产下了孩子。所谓始料未及,当然就是指这个婴儿不是足月出世的,他是只有七个月的早产儿。又鉴于费尔女士当时的身体虚弱,以及生产的地方医院偏僻简陋,很多医疗人手和设备不足,她最后死于难产。”
沈烟轻肃然:“我对费尔女士的遭遇也很遗憾,但是您因此就指责我母亲在档案上曾做过什么事情,不觉得太武断了吗?没有真凭实据的话,这无疑是诬蔑!我想我同样需要保留向您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还没等莱特反驳,一直没出声的沈雨浓终于也加入了:“对不起,虽然我母亲供职的机构比较特别,但我仍不认为她有这个能力能擅自改动医院的原始档案。我记得梅琳对我说过,奥齐先生夫妇当时是在美国,依照当地的法律,这种医疗档案应该是被严密保管的不是么?您只凭主观臆断就说出这样的话是非常不恰当的,对我们的母亲和我们都是种伤害。”
莱特对这个反而没什么意外的样子:“我早就猜到你们会这么说。的确,我们手头暂时还没有支持这个猜想的证据,因为一来时间很久了,二来,”他看着沈雨浓说,“我们光是寻找这个医院就花了不少时间。你大概也从不知道吧?不错,当时奥齐先生夫妇是生活在美国,但你是在墨西哥出世的。在她南部的一个偏远小城,叫杜加莫利南卡。连墨西哥的本国地图上都不太清晰的一个小点。上帝才知道沈女士是怎么找到那里的!我不得不说,联合国的机构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地方!让她的交游之广说出来相信连你们也会咂舌,这也同样给我们的寻找调查添了数不尽的麻烦。特别是她的工作行踪飘忽不定又有足够的保密措施,害我们几乎把六大洲上百个国家都踏遍了——甚至包括非洲的中西部。你们可以想象我们花费的时间之长精力之巨。”
沈烟轻立即拿过那份文件重新看了一次,果然在出生地上写着那个地名,只因为没有写国家,所以他刚才没有留意。不动声色地对沈雨浓扫了一眼,他只从眼神就意会了:你小子还没出世就去过不少地方了啊,而且果然从小就是个只会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而且,”莱特像是没看到他们的暗地里交流,继续陈述,“在孩子生下可以离开保育箱不久,沈女士就把他换了一家医院,并且很有技巧地弄到了一份新的出生证明,还赫然填上了孩子的名字——沈雨浓。国籍——中国。我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当时会这样有超前意识地为着现在的情况做准备,也许是因为费尔女士的嘱托,也许只是为了以后以防万一,总之她把一切做成只有她能全权处理的局面,孩子也成了她的孩子。”
沈烟轻摇头:“莱特先生,容我打断一下。我不明白,为什么您宁愿做出这么多猜想也不愿相信孩子就是她生的呢?您知道养一个孩子是需要花费很多精力的,就算我妈妈跟奥齐夫妇是好朋友,似乎也没有这样大包大揽下来的义务。”
“你我都知道为什么——中国人讲究知恩图报。而且,”莱特用一种微妙的眼神回应他的质询,“沈先生,也容我唐突地问一句,你这样的话对你母亲很容易造成不名誉的影响,你难道不知道么?现在已经证实沈雨浓先生是奥齐先生的儿子,如果他的亲生母亲果真是沈女士,那么他们两个之间……”这样停顿了一下,看着沈烟轻凝重的表情,才又接着说,“而且还有费尔女士。她是奥齐先生的合法妻子,那么她的孩子从理论上也就是奥齐先生的孩子,这个孩子既然已经生下来了,如果不是我们眼前的这位,那么又去了哪里呢?”
这下连沈雨浓都开始转头看他哥了。沈烟轻脸上保持着他的凝重,眼睛里却是仍没有丝毫动摇的闪亮:“这些都是您的推想,在理论上做出的判断,但缺少支持的证据,不是吗?莱特先生,我必须说,是的,从情理上的确是这样。您这么理解,我其实应该说声谢谢。但很遗憾,我母亲,”他似乎是有点想笑地摸摸鼻尖,又看了一眼沈雨浓,在旁人看来便觉得他知道的事实也许就是不同的。“她跟普通的女士不太一样。身为她的儿子,我也必须说,她是个很有个性的女人,很独特,也很有勇气面对挑战。所以她常常会做出一些别人想不到也不会做的举动。现在也许年纪大了,有所收敛,但是在十七年前,她已经跟我爸离了婚,又在一个自由宽大有活力的环境里工作,作为一个单身的独立的还算年轻的职业女性,身历东西方两种文化冲击……我不敢说她没有点怪念头。”妈,你知道我这是在夸你。“她从来都是有点特立独行不受约束的,说实话,这点让我不太受得了,但同时又很欣赏。而且,我得说我妈是个美丽又很有魅力的女人,您同意么?”
莱特被他似乎很有含义的话带得正忍不住在四处寻找突破口,忽然被这么一问,很自然地就点了头:“是的,沈女士的美貌有目共睹。我听说即使是现在她的身边也不乏追求者。”
沈烟轻很自得地一笑:“我想也是。不过,也许您还不知道,奥齐先生在还没认识费尔女士之前,就已经与我母亲相识了。甚至,在知道我母亲已婚的情况下还曾短暂地追求过她。的确是很浪漫的挪威皇族呢。”很满意地看着莱特脸上闪过意外的神色,“不过我母亲一直把他当作好友,当然是拒绝了,并因此介绍了另一个好友给他,那便是阿尕·费尔女士。正如我们所知道的,他们两人情投意合,很快便坠入了爱河。然后引发了后来的家庭革命。多的也不必说了,告诉您这些,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母亲对奥齐先生来说一直是个很特别的好朋友,这并不是说他对自己的妻子就不忠实,不是的。男人对初恋,对得不到的那个永远怀着依恋与怀想,是要在内心深处也仔细保护着的不能被碰触伤害的梦。所以在最危险的时候,这种保护心理会自动引发为实际行动。在座的,也许只有小雨不知道,”他转了头,对着那双与奥齐一模一样的绿眸轻轻地说,“当时,你爸爸在车里宁愿用身体挡下碎片也要救的人,就是妈。所以,也许费尔女士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才更加地虚弱下去。”
沈雨浓的眼神一错,晃动了几下,手微微都抖起来。沈烟轻似乎觉察到了地低了头,抓过来握在手里,牢牢地握着。这才转了回去面对莱特:“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的确很复杂,而且都已经过去了,我想也没必要在这里详加说明。只是提醒您,凡事不要只做表面的判断。”
莱特沉吟地点点头,想了一会儿,才问:“对不起,沈先生。我刚才听你提到你母亲可能会有怪念头,关于这个我很感兴趣,你能解释一下么?”
沈烟轻早就等着他问这个,闻言只是做出有些诧异,又不太好说的遮掩样子,沉默了几秒才答:“呃,这个……您知道,我妈是天秤座的。”
“那又如何?”
“听说这个星座的人,对美有超乎寻常的追求欲望。美丽的外表,衣服,小饰物,风景,艺术品,一切的一切……甚至人。”
“请你直接一点。”严肃的律师先生似乎不太接受用星座解释性格这种大多只用于女性消遣的话题,而且还在他们这样需要严谨求实的情况下。
沈烟轻很一本正经:“您也许是没看过我小时候的照片。我从小眼睛就是小小的,到现在也不大,真的称不上……”
“沈先生,我们并没有这么多时间听你从你小时候讲起。”莱特觉得自己的耐心都要耗尽了,居然不顾修养地企图打断他。
“……好看。”沈烟轻没理他,很认真地要摆龙门阵的样子自己讲自己的,“所以,我妈对我外貌上的遗憾是可以想象的。”感到沈雨浓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他转过头飞快地用方言对他说了句,“当然现在很帅是不是?”
要不是现在的气氛实在不对,沈雨浓就差点要笑起来了。他从来都没觉得他哥难看过,不过听他哥那语调好像又很自卑的样子,就想暗里反驳一下而已。现在看来,也是装的。
没等那两位反应过来,接着讲:“我妈喜欢漂亮的小孩,特别是混血儿。也一直想自己生一个来弥补我造成的遗憾。而且当初我跟了爸爸,她一个人也挺寂寞的。但这未必就需要找个男朋友,或者另一次婚姻才能解决。当时试管婴儿已经取得成功。什么是试管婴儿,我想也已经不用解释了。男女甚至不需要身体接触就能生出孩子来,这是挺不错的发明,不是吗?”老妈,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我知道。你敢发誓你当初没过这念头么?……好吧,就算你没有,也等这事儿过了之后再跟我算账吧。“当时她的朋友里,奥齐先生不仅是个当然的美男子,而且气质素养都非常好,我妈曾对我说,说实话,因为这样她的确是差点喜欢上他。可以说他是个非常不错的爸爸人选。而且,他们两人又有过不同寻常的渊源……”
莱特耐着性子,依然沉住气:“你想说,你母亲借助奥齐先生的帮助,生出了个试管婴儿,而那就是沈雨浓先生?很有创意,真是一个很有创意的理由。我已经忍不住要为你喝彩了。那么请问她是什么时候生下的这个孩子,又是在哪里呢?为什么她周围的朋友甚至都不知道她曾经再怀孕的‘事实’?”
“说起来很巧。当时她加入教科文不久,还在美国总部。您也知道她交游广阔,认识的人三教九……呃,各行各业都有。其中有医学实验室的朋友知道了她的想法,当即一拍即合,联络了奥齐先生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他也答应了——当然是在瞒着费尔女士的情况下。”奥齐先生夫人,这关系到小雨和我一生的幸福,我知道你们会原谅我的!上帝保佑你们!“因为没有声张的必要,所以培育工作就在暗地里进行了。并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植入我母亲的体内。当时我妈妈正经历人事调动,从总部调入一个外派组,所以在调动命令发出之后该外派组还没有回来之前,竟难以想象的有近六个月的空闲时间——您也知道其实教科文人员冗杂,在调出与调入的编制时间上并不那么严谨,难免总是出些纰漏。我妈妈就是利用了这段空闲。这时也正是奥齐先生出事的时间,她陪伴在费尔女士身边,很少与人来往。也遮掩住了已经怀孕的事。后来的情况您也可以想到了。在那个墨西哥的小城——我想是的,虽然她也没跟我说过具体的地点,但既然费尔女士在那里,那她自然也是了——她生下了一个孩子。而且更巧的是是跟奥齐夫人同时生产。”很恰到好处地眼睛扫向沈雨浓,又很快转回来。“至于真正奥齐夫人的孩子,我不愿做出不好的揣测,但是以当时她的精神和身体状况看,我想其实在难产的时候就已经……但是为了让我母亲的孩子有个合理的身份,便有了那张生产证明。我母亲的这个孩子,因为时间上比奥齐夫人的早,其实是足月的。但又因为是试管培育,所以孩子先天的身体虚弱,所以之后在当地住了近一年的时间,由我母亲信赖的一个友人照看,直到快一岁的时候才带回了中国。”
终于讲完了,口干舌燥,赶紧拿那杯快冷掉的咖啡补充一点水分。噫!冷咖啡真难喝!
在他话音落下之后,房间里竟有十几秒的寂静。每个人好像都很入神。莱特一脸沉思,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沈雨浓看着他哥,心里由衷地发出感慨:真能掰啊!你不当记者去写小说也一定很赚!梅琳是听故事听得呆掉了,虽然不是每个字都听懂了,连猜带蒙也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正对个性十足的沈妈妈无限神往中。
“很精彩,你的故事!也很动听。”莱特终于说,但脸上并没有流露与他的话相衬的表情。“虽然有漏洞,但总归听起来算是个合情理的故事。”
沈烟轻放下杯子,冷静地微笑:“您不信吗?”
“我是个习惯讲证据的人,尤其是在面对我的工作时。”莱特的目光依然很锐利,如同那天在武广上看他的眼神,“主观上相信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的讲述里我也找不到可供支持其真实性的证据。你说到的那个医学实验室,在我们的调查中并没有出现过。哪怕一次也没有。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沈女士跟类似的个人或机构有联系。”
“看来您很相信您委派的调查队伍。”沈烟轻也不反驳,只是了解了的点点头,“不过我说过我妈妈认识的人很杂,有些人和事并不是普通的调查能够发现的。更何况是在这种人体实验还没有获得法律支持的当时,敢于公开的决不会是这样的私人机构。”
“我说了,即便你的讲述是事实,没有证据也是枉然。我现在可以确切地证实沈雨浓先生的父系血统,而你那边的母系似乎则还不行。所以这个近亲是否成立,我想很遗憾……”
“莱特先生,并不是所有不合情理的事都是不对的,也不是所有没有证据的事都是不真实的。”这回打断他的是沈雨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难以解释的现象,难道都是虚构的么?既然这次的焦点是我,那么我希望我的意见也能起到作用。那代表我本人的意愿。我很能理解你们为我的身世做的各种努力和调查,虽然有点不礼貌也很不领情,但我仍要说,我一点也不为此感到高兴。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也不想改变。我认为认祖归宗这件事其实只对一个人有好处,那就是拉夫公爵本人。他也许是因为愧疚,因为悔悟,或者孤独,才想把我接回去。他是为了满足他自己,却企图破坏我的现状。坦白说,如果我小时候还曾经想象过,那么现在的我已经不在乎什么身世。我的家人朋友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们。他们带给我的快乐和满足让我很安心地生活在这里。”看着莱特似乎要说什么,他摇摇头,“你想说我现在还未成年,所以即使不愿意也无法自己作主是吗?那么请问,您可知道我的生日?”
“是的。”莱特翻开卷宗,“7月25日……这个月?”
“不错,还有二十天我就满十八岁了。”他也没有笑容,相比沈烟轻刚才的声情并茂,更像在陈述一条规则。“我相信您的效率再快,也无法在这二十天内办齐所有的手续把我弄到挪威去。”
斩钉截铁的口气,让沈烟轻都为他喝了个彩。不错,说了这么多,其实他们的胜算就只是靠这个而已。时间本身,就帮了个最大的忙。想不到他还没来得及跟沈雨浓说,他已经自行领悟到了。
对面的两个人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梅琳有些怪异地看看莱特,想说什么还是没说。
“成人了……的确,你将有摆脱监护人的权利。站在我私人的立场,说实话我很理解你目前的抗拒心理。”莱特望着他,目光里竟忽然有些同情,缓缓地说,“不过,我必须很遗憾地告知阁下,对于成人的年龄界线,挪威和中国的有所不同。我想沈女士应该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忘了,如果能证明拉夫公爵对你的直接监护权,证实了到目前为止的监护错误,你的中国国籍是不成立的,可以说是自动作废而改回挪威籍。作为挪威公民,一切自然也是依照挪威法律来执行。中国的成人年龄是18岁,而挪威的——是21。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足够。你放心,最近中国政府机关的办事效率提高了很多,当然即便再官僚些,半年也够了。何况事关皇室,我国官方也会私下里对他们通气,尽力疏通,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件事办完。”
呆若木鸡。像是以为一直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忽然才发现这不过是山顶的浮雪,于是摔下来,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最有把握的筹码被他三两句话地化整为零,连沈烟轻都愣住了,一时间竟宁愿相信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莱特眼见着他们遭受措手不及的打击,呆愣当场,也没多说,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去煮第二壶咖啡。梅琳虽然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但身在现场,听了这么多,再白痴也明白这对兄弟的意图。其实是同情的,但是又没办法。她是助手。莱特的,拉夫公爵的,这件事的。一开始就是。她做不到情理之外的公允。也没这个能力。
只能一边同情,一边加害。
她默不作声地去冰箱找了盒冰红茶,想给沈雨浓倒杯水——其实这不太礼貌,因为这不是她的房间。但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去找点事情来做,她无法单独面对这两个人。在她的身份揭穿了之后。虽然她以前觉得问心无愧,但在今天,她忽然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在最初知道这件事之后,她是主动请缨要来帮助拉夫公爵夫妇寻找失散多年的孙子。她觉得这是在做好事,让失去联系的亲人重新团聚在一起。况且,她对奥齐和阿尕的爱情这么崇拜和羡慕,连带着他们的孩子,她也觉得有种莫名的仰慕。多想见见,认识,成为朋友。似乎这样就能跟她崇拜的对象更近了一些。从而得到勇气,走出自己的一步。
有些人天生是贫民。有些人天生是贵族。
只是,黄金的牢笼,和荆棘的牢笼,都是牢笼。都让人有破除的渴望。
梅琳终于倒了杯冰茶放在沈雨浓面前,想了想,又倒了杯给沈烟轻。不过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相视无声,只在彼此的眼神中觉察到那种隐约的绝望。
“哥。”沈雨浓轻轻地用家乡话叫他,忧虑。
“我们还没有输。”沈烟轻对他缓缓地摊开手掌,他无声地将自己的手覆上。握紧了的两只手带来了力量。“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没有输。”
莱特也回来了,看着他们的样子,并没有流露出特别的表情。
“两位商量好了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当然。”沈烟轻抬起头,用一种足以让他吃惊的自信口吻说,“求证还没完呢。刚才我所说的沈雨浓是我妈妈所生,您并不能提出确实的反证。”
“但你也没能提供相应的证据。”
“就算这是个假设好了,先生。”沈烟轻安然地带着他那几乎成为面具的微笑,“既然是假设,那就有其真实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
“律师先生,我想你们的工作不是要等待证据,而是去主动寻找。”
“很抱歉,我只为我的雇主服务。”
“那是当然。我想您是误会了,”他的眼神一下因为冰冷而充满了压迫感,“我的意思是,那当然是我们的——律师的工作。”
莱特一愣,有些僵硬地出声:“你是说……”
“是的。”沈烟轻的面部含义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谁怕谁?“我想有必要提醒您做好准备,面对一场公开而持久的对决。”
莱特终于真的吃惊了,有些诧异地问:“你宁愿闹到跟我们上法庭?甚至在基本没有胜算的前提下?你可知道一旦上了法律程序,这件事就不是这么容易收拾的了!”
“没关系。现在看起来您那边的胜算比较大,不是吗?”他稳稳地答。“不过也许我也该准备去验一下DNA,虽然小雨的血型跟我是一样的,但这似乎不够。只是我不知道,如果我跟他的DNA也一致,那么又该怎么算呢?难道我跟拉夫公爵,跟挪威皇室也有关吗?呵,那可真是有趣了。我会很高兴跟我爸探讨一下家谱的。”
要不是莱特确知了很多情况,他几乎都要怀疑沈烟轻是在说真的,是真的掌握了稳操胜券的筹码。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而为之,简直愚蠢!
他冷静下来,迅速盘算。这件事不能闹出去!否则他们也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暗地里调查,偷偷摸摸地行事了。事关一个皇室的私事,真要闹开来,全世界的媒体都会很乐意来凑这个热闹,两国的政府也会被迫卷进来。还有那些过往会被揭开,影响如今已经获得平民化赞誉的挪威皇家声誉。也许还会引起一些奇怪的组织自发地介入,人权组织,环保组织,教科文,遗传工程专家组……该来的不该来的都会来。家事变成国事天下事,人人关心,股票上扬彩票大赚。
最后的结果无论是什么,都不能避免成为一个世界性的真人秀!
不行!绝对不行!
这个沈烟轻恐怕就是知道会招来这些后果,才提出这种要闹大的要求吧?他知道他们担不起。而且谁知道时间一长,他母亲——那个难缠又花招迭出的女人会不会真的弄出什么所谓的证据来。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拷贝工厂,谁不知道?有什么是他们造不出来的?而且往往甚至比真的还像真的。所以到现在他还在怀疑他拿到的这两份出生证明和生产证明的原件是否已经被做了手脚,甚至替换过了。毕竟在墨西哥那么个偏僻的小城,又这么多年过去,有什么是能保证的?如果真上了法庭,他们来个釜底抽薪,恐怕会被弄得灰头土脸,赢了也光鲜不了。
不,确切地说,他只是想拖延时间!这样复杂的跨国官司真要打起来,即使历时三年也并不是不可能。在没有最终结果之前,沈雨浓当然可以继续留在中国!
但,年事已高的公爵先生,就未必等得起这个时间了。
“呵呵。”终于,几乎是没出声的,莱特笑起来,无可奈何的表情,“总而言之,你就是要证明你们之间存在着更亲的血缘关系就对了。”
“也许这就是事实呢。”
“沈先生,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真的不愿意就此承认拉夫公爵与沈雨浓先生应该存在的监护与被监护的关系?”
“不。”他干脆地丢出这个字,利落得像秋天枝丫上掉落的松果,落到地面,还咕噜咕噜地往前滚出好远。
“那么沈雨浓先生你呢?你也不愿意主动接受这种关系吗?”
“莱特先生,”沈雨浓平静地回视他,“我哥的话向来就是我的意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既然这样。”他明白地点点头,“那也没办法了,虽然我一直在避免使用这样的下策,但——你们这样坚决,而我又必须完成我的任务。”停了停,他还是对兄弟俩重复了一遍,“职责所在,请务必体谅。”
沈烟轻的心忽然就在他那个神情那个目光下不自觉地一跳,没来由地涌上一阵难以名状的恐慌。他总觉得这个莱特还留着一手,那厚厚的卷宗,展开给他们看的也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那么剩下的呢?剩下的是什么?
沈雨浓也觉察到了,呼吸不由地急促起来,他转脸望了沈烟轻一眼,在他眼中同样看到了隐隐的疑惑和担忧。
有什么近了?
今晚真正的危机,似乎才刚开始。
梅琳似乎也想到了莱特要用到哪一招,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手指有些紧张地搅在一起。
莱特暗地里叹了口气,沉沉地开了口:“虽然我说过我对中国的情况很熟悉,但是在专业方面涉猎的大多是经济法,其它的并不很熟。不过中国的民法也一样是以德国的《民法典》为依据制定的,所以我想与我国的法律相差并不会很大。”沈烟轻和沈雨浓都一愣,不明白他说这些做什么,但心里那团预感的阴影越来越大,却是把精神提到了最高点。
“所以,我想问问两位,”他深吸一口气,依旧以专业的口吻询问,“你们知道——乱伦罪吗?”
像个重磅炸弹,就这样当头砸下来,两个人的耳边都是“嗡”地一声,不自觉地似乎出现了耳鸣。心里的乌云凝成狰狞的魔鬼,直接扑了上来。
幕天席地,眼前一黑。
冷汗,从背脊淌下来,带着铅一样的重量。
“如果你们是亲兄弟,那么很遗憾,我必须提醒两位,你们的关系目前已经超出这个范围,直接触犯了法律。”
该死!真该死!早该想到的,梅琳在这里!
沈烟轻僵着脸,冷冷地问:“您会这么问,想来是已经拿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了?”说着一瞥梅琳,那眼光,竟让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梅小姐,他的技术还不错吧?可有把我们照清楚?”
沈雨浓一愣,忽然就明白了。颤抖地看向他哥,从未见过的,那恨到极处的表情,冰冷地盯死了梅琳,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莱特还是偷偷叹气,翻开了卷宗的后面,拿出一只大的牛皮纸信封,厚厚的一沓,放在他们面前。“沈先生,你不用试探了,既然能拿来用,就算不是最清晰,自然也是够了。”
沈烟轻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那个信封,像要把它焚烧殆尽。
沈雨浓皱紧了眉头,也盯着那个信封,像看到什么肮脏的东西。
就这么僵持着,四个人的心跳和呼吸似乎成了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忍耐着,沈雨浓伸出了手,缓缓地将信封的开口向下竖起来,一堆照片一下滑了出来,在桌面上摊成一片。
梅琳一下转了头,仿佛上面的主角是自己。
她不敢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怕即使只是眼光,也能把她杀死。
当初她并不知道会拿到这些,是那个人知道了自己的目的之后,兴奋又主动提供的。并且也从他们手里得到了一笔不少的酬劳。
恍惚的树荫下。模糊的阴影里。不同的光线。不同的地点。两个人,亲昵的姿态。拥抱。接吻。或者,只是单纯地靠在一起。闭着眼幸福地微笑。
每一张,都那么幸福。
每一张。
幸福得,不知拍摄者当时的心情和表情。
会以为他也是这么喜欢,才拍的。
这些影像一下晃进了眼睛。这么多,像争相地要挤进来。两个人的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看着这么多过往的幸福瞬间,他们的脸色却面如死灰。
好一阵,莱特的声音才隐隐约约传入耳朵里:“……虽然……也足够证明你们的关系……同性恋,兄弟乱伦,如果传出去……很大的影响,也许就是……一生……当然,基于皇家声誉,我们会做一些技巧处理,沈雨浓先生可以放心,你会受到保护,公众的焦点会集中在沈烟轻先生一个人身上……所以,你现在可以重新考虑一下你的决定。”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沈烟轻闭了闭眼睛,抬起头来,毫无惧意地直视莱特的眼睛:“那又怎样?”
莱特愣了一下,不知道是被他的目光,还是这个反问。“你将一个人承受这个后果。所有人都拿异样眼光看你,对你指指点点,你会受到处分,更有可能在毕业前夕被退学,会找不到工作……这些,你不怕吗?”
沈烟轻还是那个表情,平静又冰冷地重复:“那又怎样?”
“你还有可能会被以乱伦罪起诉,坐牢,断送了这一生的前途。你也不怕?”
“那又怎样?”
莱特点点头,看向已经僵硬的沈雨浓,缓缓问着对沈烟轻的话:“身败名裂。你真的不在乎?”
“那又——”
“我跟你走。”沈雨浓冰冷地说,从未有过的心灰意冷。
没有刻意提高的声音甚至还有些低沉,却在这刻显得响亮得刺耳。几乎要将沈烟轻震聋!将他的后半句话堵在了喉间,化成一颗诧异的哽喉的炸弹,又团团地炸开来,炸断了他的声线。炸毁了他的经脉。内腑。骨骼。心脏。连思想也一起毁灭。
整个人,被炸得支离破碎。
莱特立即跟上:“你确定?这么说你承认你们并不是亲兄弟?”
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知觉,一脸木然:“是。我们不是亲兄弟。我承认公爵的监护权跟你回挪威。”
“沈雨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
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消失了,沈烟轻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干了一样,虚浮的声音轻轻地飘过去,像是没有根的尘埃。
沈雨浓转了头,碧绿的眼睛无神地望着他宛如一片无望的沙漠。连声音,也是像填充了沙砾一样的喑哑:“我在乎。哥,我在乎。”
沈烟轻点点头,站起来,看也不看那两个人,径自走到门边,开了门,离去。
沈雨浓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莱特赶紧叫住他:“沈雨浓先生,相关细节和安排我们还要讨论,希望你到时务必前来。”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淡淡地说:“那些东西,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华灯。车流。喧嚣。
等车。上车。下车。
两个人一直沉默。从东门而入。
沈雨浓跟在沈烟轻身后。跟着他木然地绕上了漆黑的环山北路。这是他们已养成的习惯,去往那个新馆旁的小屋。只是现在,这也不过是惯性的无意识行为罢了。
有东西从此被撕裂了。闪着曾经温暖耀眼的光,跌进无尽的黑暗。
带着夜色的山风吹过,也带来凉意。呆愣的脑子似乎一清,恍惚着,回了些神。
沈雨浓借着通向招待所的岔路上透过来的微弱的灯光看着眼前的背影,干涩的喉咙里模糊地发出那个声音:“哥……”
沈烟轻像是没听到,头也不回地走着。他压抑不住地焦急起来,烦躁与不安让他无法呼吸。喘着气,他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哥——你说话!哥——”
沈烟轻被他拉住,终于停了下来,慢慢地抬了眼睛,冷冷的眸光从狭长的凤眼里透出来,看得他一阵阵发冷。“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在怪我,是不是?我、我也是希望我们能在一块儿啊。”
“现在这样,就是在一块儿了?”
他哆嗦着唇,急得不知如何表达,总觉得无论怎么说,说出来的总不是那最正确的意思。“我就去两三年,过了二十一岁立刻就回来!哥,你别这样,你……”
“那就等两三年之后再说吧。”
“那……你不怪我了?”沈雨浓打死都不会相信他那是没事了的表情。他太了解他哥了,在他哥做了这么多事之后,会有这种答案,绝对不是好事。
“不,也没什么好怪的。”沈烟轻抽了袖子出来,让他一僵,接着慢慢地说,“现在我们已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我怪你做什么?”
沈雨浓身心俱震,抖着声音问:“什么?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沈烟轻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刀子一样,一点点启开,寒光划破夜空对他直劈过来,他无处躲避,只觉得从头到脚都被这刀劈开。“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是兄弟,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什么都不是了。”他一字一字,慢慢地吐纳,清晰又平静。
“为什么?”沈雨浓情急地要拉他问个明白,却被他生疏地一闪,没抓住。心脏更是缩成一团,抽痛得像是全身在痉挛。“哥……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别叫我。从你答应他们回挪威开始,你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了。我也不再是你哥。回你真正的家去吧。”沈烟轻像是没看到他的样子,转了身,就要走了。
沈雨浓痛得抓住身边的树干才能支撑着没有蹲下去,喉咙里发出被挤压的异声,低低的,也不知沈烟轻有没有听到:“……否则,你说怎么办?我不答应,你说怎么办?……”
风在林间低啸,吹卷着梧桐的树叶哗哗作响。树影婆娑,像一场悲伤的舞蹈。
“哥,你还爱我吗?”
沈烟轻无声地迈开了步子,沈雨浓的手指抠进树干里,反复地低喃:“你还爱我么?……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不爱我了么?”
眼里的背影越走越远,毫不迟疑的坚定。他的眼前一下,朦胧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那个身影,那个哪怕闭上眼睛也能准确描摹出的身影。
尖啸,猛然撕裂了黑夜。
风过梧桐,叶落无声。疯狂的叫喊传遍一条暗黑而笔直的大道:“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为什么?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留下我的眼泪吗?眼泪啊!哥——”
悲戚,而绝望。
沈烟轻没有停,一直向前,直到走出他的视线。
直到,禁不住发出一声受伤的怒吼:“啊——”
像拔高的悲焰,直上九霄。
泣血。
谁曾说,爱是一柄双刃剑。
一侧是保护。一侧是伤害。
……
世界的末日,我要牵着你的手。
看天崩地裂。江河倒流。
我要牵着你的手。
天涯水湄。
到时间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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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车站(下)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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