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为了正确地了解政治权力,并追溯它的起源,我们必须考究人类原来自然地处在什
么状态。那是一种完备无缺的自由状态,他们在自然法的范围内,按照他们认为合适的办
法,决定他们的行动和处理他们的财产和人身,而毋需得到任何人的许可或听命于任何人的
意志。
这也是一种平等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一切权力和管辖权都是相互的,没有一个人享
有多于别人的权力。极为明显,同种和同等的人们既毫无差别地生来就享有自然的一切同样
的有利条件,能够运用相同的身心能力,就应该人人平等,不存在从属或受制关系,除非他
们全体的主宰以某种方式昭示他的意志,将一人置于另一人之上,并以明确的委任赋予他以
不容怀疑的统辖权和主权。
5.明智的胡克尔认为人类基于自然的平等是既明显又不容置疑,因而把它作为人类互
爱义务的基础,并在这个基础之上建立人们相互之间应有的种种义务,从而引伸出正义和仁
爱的重要准则。他的原话是:
“相同的自然动机使人们知道有爱人和爱己的同样的责任;因为,既然看到相等的事物
必须使用同一的尺度,如果我想得到好处,甚至想从每个人手中得到任何人所希望得到的那
么多,则除非我设法满足无疑地也为本性相同的他人所有的同样的要求,我如何能希望我的
任何部分的要求得到满足呢?如果给人们以与此种要求相反的东西,一定会在各方面使他们
不快,如同我在这情况下也会不快一般。所以如果我为害他人,我只有期待惩罚,因为并无
理由要别人对我比我对他们表现更多的爱心。因此,如果我要求本性与我相同的人们尽量爱
我,我便负有一种自然的义务对他们充分地具有相同的爱心。从我们和与我们相同的他们之
间的平等关系上,自然理性引伸出了若干人所共知的、指导生活的规则和教义。”(《宗教
政治》,第一卷)
6.虽然这是自由的状态,却不是放任的状态。在这状态中,虽然人具有处理他的人身
或财产的无限自由,但是他并没有毁灭自身或他所占有的任何生物的自由,除非有一种比单
纯地保存它来得更高贵的用处要求将它毁灭。自然状态有一种为人人所应遵守的自然法对它
起着支配作用;而理性,也就是自然法,教导着有意遵从理性的全人类:人们既然都是平等
和独立的,任何人就不得侵害他人的生命、健康、自由或财产。因为既然人们都是全能和无
限智慧的创世主的创造物,既然都是唯一的最高主宰的仆人,奉他的命令来到这个世界,从
事于他的事务,他们就是他的财产,是他的创造物,他要他们存在多久就存在多久,而不由
他们彼此之间作主;我们既赋有同样的能力,在同一自然社会内共享一切,就不能设想我们
之间有任何从属关系,可使我们有权彼此毁灭,好像我们生来是为彼此利用的,如同低等动
物生来是供我们利用一样。正因为每一个人必须保存自己,不能擅自改变他的地位,所以基
于同样理由,当他保存自身不成问题时,他就应该尽其所能保存其余的人类,而除非为了惩
罚一个罪犯,不应该夺去或损害另一个人的生命以及一切有助于保存另一个人的生命、自
由、健康、肢体或物品的事物。
7.为了约束所有的人不侵犯他人的权利、不互相伤害,使大家都遵守旨在维护和平和
保卫全人类的自然法,自然法便在那种状态下交给每一个人去执行,使每人都有权惩罚违反
自然法的人,以制止违反自然法为度。自然法和世界上有关人类的一切其他法律一样,如果
在自然状态中没有人拥有执行自然法的权力,以保护无辜和约束罪犯,那么自然法就毫无用
处了。而如果有人在自然状态中可以惩罚他人所犯的任何罪恶,那么人人就都可以这样做。
因为,在那种完全平等的状态中,根据自然,没有人享有高于别人的地位或对于别人享有管
辖权,所以任何人在执行自然法的时候所能做的事情,人人都必须有权去做。
8.因此,在自然状态中,一个人就是这样地得到支配另一个人的权力的。但当他抓住
一个罪犯时,却没有绝对或任意的权力,按照感情冲动或放纵不羁的意志来加以处置,而只
能根据冷静的理性和良心的指示,比照他所犯的罪行,对他施以惩处,尽量起到纠正和禁止
的作用。因为纠正和禁止是一个人可以合法地伤害另一个人、即我们称之为惩罚的唯一理
由。罪犯在触犯自然法时,已是表明自己按照理性和公道之外的规则生活,而理性和公道的
规则正是上帝为人类的相互安全所设置的人类行为的尺度,所以谁玩忽和破坏了保障人类不
受损害和暴力的约束,谁就对于人类是危险的。这既是对全人类的侵犯,对自然法所规定的
全人类和平和安全的侵犯,因此,人人基于他所享有的保障一般人类的权利,就有权制止或
在必要时毁灭所有对他们有害的东西,就可以给与触犯自然法的人以那种能促使其悔改的不
幸遭遇,从而使他并通过他的榜样使其他人不敢再犯同样的毛病。在这种情况下并在这个根
据上,人人都享有惩罚罪犯和充当自然法的执行人的权利。
9.我并不怀疑这对于某些人似乎是一种很怪的学说。但是我要求他们在非难这一学说
之前,先为我解释:基于什么权利,任何君主或国家对一个外国人在他们的国家中犯了任何
罪行可以处以死刑或加以惩罚。可以肯定,他们的通过立法机关所公布的决定才获得效力的
法律,并不及于一个外国人:它们不是针对他而订的,而即使是针对他的,他也没有受约束
的义务。对该国臣民产生约束力的立法权,对他却是无效的。那些在英国、法国、荷兰享有
制定法律的最高权力的人们,对一个印第安人来说,仅和世界上其余的人一样是没有权威的
人们。由此可见,如果基于自然法,每一个人并不享有对于触犯自然法的行为加以惩罚的权
力,尽管根据他的清醒的判断认为有此必要,我就不能理解任何社会的官长怎样能处罚属于
另一国家的外国人,因为,就他而言,他们所享有的权力并不多于每一个人基于自然对于另
一个人可以享有的权力。
10.构成罪行的,是违法和不符合正当理性规则的行为,一个人因此堕落,并宣布自己
抛弃人性的原则而成为有害的人,除此以外,通常还有对某一个人所施的侵害,以及另一个
人由于他的犯罪而受到损害。在这种情况下,受到任何损害的人,除与别人共同享有的处罚
权之外,还享有要犯罪人赔偿损失的特殊权利。认为这样做是公道的其他任何人,也可以会
同受害人,协助他向犯罪人取得相应的损害赔偿。
11.从这两种不同的权利——一种是人人所享有的旨在制止相类罪行而惩罚犯罪行为的
权利;另一种是只属于受到损害的一方的要求赔偿的权利——产生这样的情况,即法官基于
作为法官而掌握共同的惩罚权利,往往能够在公众福利要求不执行法律的场合,根据他自己
的职权免除对犯罪行为的惩罚,但却不能使受到损害的任何私人放弃应得的损害赔偿。受害
人有以自己的名义提出要求的权利,只有他自己才能放弃这种权利。受害人基于自卫的权
利,拥有将罪犯的物品或劳役取为己用的权力,正如人人基于保卫全人类并为此作出一切合
理行动的权利,拥有惩罚罪行并防止罪行的再度发生的权力一样。因此,在自然状态中,人
人都有处死一个杀人犯的权力,以杀一儆百来制止他人犯同样的无法补偿的损害行为,同时
也是为了保障人们不受罪犯的侵犯,这个罪犯既已绝灭理性——上帝赐给人类的共同准则—
—以他对另一个人所施加的不义暴力和残杀而向全人类宣战,因而可以当作狮子或老虎加以
毁灭,当作人类不能与之共处和不能有安全保障的一种野兽加以毁灭。“谁使人流血的,人
亦必使他流血”,这一重要的自然法就是以上述的情况为根据的。该隐深信无疑,人人享有
毁灭这种罪犯的权利,所以在他杀死兄弟之后喊道,“凡遇见我的必杀我;”这是早就那样
明白地镂铭人心的。
12.基于同样理由,在自然状态中,一个人可以处罚违反自然法的较轻情况。也许有人
会问,是否处以死刑?我的回答是,处罚每一种犯罪的程度和轻重,以是否足以使罪犯觉得
不值得犯罪,使他知道悔悟,并且儆戒别人不犯同样的罪行而定。在自然状态中能够发生的
罪行,也可以在一个国家中,如同在自然状态中,同样地和同等程度地受到惩罚。虽然我不
准备在这里论及自然法的细节或它的惩罚标准,但是可以肯定,确有这种法的存在,而且对
于一个有理性的人和自然法的研究者来说,它像各国的明文法一样可以理解和浅显,甚至可
能还要浅显些,正如比起人们追求用文字表达的矛盾的和隐藏的利益时所作的幻想和错综复
杂的机谋来,合理的议论更易为人所了解。各国大部分国内法确是这样,这些法律只有以自
然法为根据时才是公正的,它们的规定和解释必须以自然法为根据。
13.对于这一奇怪的学说——即认为在自然状态中,人人都拥有执行自然法的权力——
我相信总会有人提出反对:
人们充当自己案件的裁判者是不合理的,自私会使人们偏袒自己和他们的朋友,而在另
一方面,心地不良、感情用事和报复心理都会使他们过分地惩罚别人,结果只会发生混乱和
无秩序;所以上帝确曾用政府来约束人们的偏私和暴力。我也可以承认,公民政府是针对自
然状态的种种不方便情况而设置的正当救济办法。人们充当自己案件的裁判者,这方面的不
利之处确实很大,因为我们很容易设想,一个加害自己兄弟的不义之徒就不会那样有正义感
来宣告自己有罪。但是,我要提出异议的人们记住,专制君主也不过是人;如果设置政府是
为了补救由于人们充当自己案件的裁判者而必然产生的弊害,因而自然状态是难以忍受的,
那么我愿意知道,如果一个统御众人的人享有充当自己案件的裁判者的自由,可以任意处置
他的一切臣民,任何人不享有过问或控制那些凭个人好恶办事的人的丝毫自由,而不论他所
做的事情是由理性、错误或情感所支配,臣民都必须加以服从,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政府,它
比自然状态究竟好多少?在自然状态中,情况要好得多,在那里,人们不必服从另一个人的
不法的意志;
如果裁判者在他自己或其他的案件中作了错误的裁判,他就要对其余的人类负责。
14.往往有人当作一个重大的反对论点而提出这样的问题:现在哪里有或曾经有过处在
这种自然状态中的人呢?对于这个问题,目前这样来回答就够了:全世界的独立政府的一切
统治者和君主既然都是处在自然状态中,那就很明显,不论过去或将来,世界上都不会没有
一些处在那种状态中的人的。我指的是独立社会的一切统治者,无论他们是否同别人联合。
因为并非每一个契约都起终止人们之间的自然状态的作用,而只有彼此相约加入同一社会,
从而构成一个国家的契约才起这一作用;人类可以相互订立其他协议和合约,而仍然处在自
然状态中。两个人在荒芜不毛的岛上,如同加西拉梭在他的秘鲁历史中所提到的,或一个瑞
士人和一个印第安人在美洲森林中所订立的交换协议和契约,对于他们是有约束力的,尽管
他们彼此之间完全处在自然状态中。因为诚实和守信是属于作为人而不是作为社会成员的人
们的品质。
15.对于那些认为人类从未处在自然状态中的人们,我首先要引证明智的胡克尔在《宗
教政治》第一卷第十节中所说的话:“上述的法则”——即自然法——“对于人类来说,甚
至在他们以若干个人的面目出现时,也是有绝对约束力的,尽管他们从无任何固定的组织,
彼此之间也从无关于应该做什么或不应该做什么的庄严协定。但是既然我们不能单独由自己
充分供应我们天性所要求的生活、即适于人的尊严的生活所必需的物资,因而为了弥补我们
在单独生活时必然产生的缺点和缺陷,我们自然地想要去和他人群居并营共同生活,这是人
们最初联合起来成为政治社会的原因。”我还进一步断言,所有的人自然地处于这种状态,
在他们同意成为某种政治社会的成员以前,一直就是这样。我相信这篇论文的以后部分会把
这点说得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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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论 第二章 论自然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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