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恋爱 第三章

  “怎么回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句明明是周星驰的台词……”
  “连海蕴!不要转移话题!”
  近乎歇斯底里的嚎叫在医大第二附属医院住院部空旷的走廊里久久回荡着。
  在一间小小的病房之中,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庄严肃穆的白色,包括那个被纱布包裹得像木乃伊似的病人。但这样的庄严也阻止不了文浩然发出咆哮般的大叫,而老式冷气机那运转的嗡嗡声,更是给他的咆哮做了绝妙的映衬。
  “呃……你也知道,马是有四只蹄子的,而人只有两条腿,根据我们上数学课时所学的定理,三点以上可以确定一个平面,而两点只能确定一条直线,这使人体的平衡系数大大的降低了。不是还有一个成语叫马有失蹄吗?既然可以确定一个平面的马都有摔跤的时候,我作为只能确定一条直线的最高级别的灵长类动物,偶尔摔一跤其实是非常正常的事。你说对不对?”
  白色的木乃伊艰难地翻了个身,向文浩然喋喋不休地解释着,翕动的嘴唇说明他虽然受伤不轻,但至少发声系统完好无损。
  “我才没心情跟你耍嘴皮子!你明明知道,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高维那边拿到那份合同,就算不为你自己,为了公司你也该管好你那对将近两千度的近视眼和老打结的罗圈腿吧!居然为了追一个送外卖的小子摔下楼梯……以后别告诉别人你认识我,那会让我觉得很丢脸!”
  文浩然完全听不进他那些关于平面和直线的鬼话,持续地咆哮着。
  “嘘!小声一点,别忘了这里是医院……”
  “去你的医院!”
  文浩然烦燥地耙耙头发,只觉得这间医院像一间很干净的屠宰场。
  “蚊子,蚊子?”
  木乃伊试着叫他的绰号,但文浩然赌气地转过身去,不搭理他。
  “文董事长?”
  连海蕴只得换了个称呼。
  “少在那里鬼叫!文董事长现在很生气!”文浩然冷哼着说。
  “我说……游戏的主体框架已经搭建好了,你去外面高薪聘请一个高手,下面的弟兄们再加点班赶点工,应该能按时交货的。”
  文浩然用手按住太阳穴:“你说得可真轻巧……”
  “轻巧?什么轻巧?呵,蚊子,别告诉我莲蓬变成这个样子你还觉得很轻巧。”
  随着一个听上去略显油滑的声音插进来,一名外表看上去几乎可以用艳丽来形容的青年出现在病房的门口。
  “二斗!你来啦!”
  莲蓬看见那个打断了文浩然的话,手拿榴梿的死党,发出了快乐的欢呼。
  “噢,可怜的小莲蓬,到底是哪儿来的小妖精有这么大的魅力,居然让你从十五公尺长的台阶上掉下来?很痛是吧?不过还好,我听医生说了,万幸的是你还没毁容。”
  这两个老友就像老乡遇故知似的搂抱在一起,彷佛足有十年没重逢了似的,可是老天作证,这两家伙昨天晚上还约在809酒吧里喝酒打屁呢。
  文浩然佩服地看着他们,摇了摇头:“你们还真了不起啊,公司都快倒闭了还有心思在这里演出肝胆相照,公司是我一个人的吗?倒了大家都要去喝西北风的!”
  莲蓬勉强做了一个举手的动作:“我不是已经建议你去外聘一个……”
  “老兄啊,外面的世界很险恶的,要是那个人是商业间谍,或者没有一点职业素质,把我们的半成品卖给别家公司怎么办?”
  文浩然只得向他做进一步的解释,没办法,做技术的人一般都是很天真的。
  从他的对话里听出了大致意思的公司另外一个巨头胡悦,也就是绰号二斗的仁兄这时插话进来:“既然这样,找一个绝对不会泄密,又有能力接手剩下来的工作的人,不就OK了?”
  文浩然闻言一呆:“这样的人哪里去找?”
  二斗耸耸肩:“是呀,这样的人的确不好找,我想除了你的那位小可爱,大概也再找不到其它人选了。”
  文浩然更加呆住了:“你是说……小裕?”
  “Bingo!”二斗弹了一下响指,“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当年的四大天王之一,现在我们有难,他没理由不仗义相助吧?”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建议,但是文浩然沉吟片刻,却摇摇头说:“他不会答应的。”
  他这么笃定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出于一个男人有点变态的独占欲,他一点也不希望阿裕扩大社交圈子出来工作;第二,编写游戏太辛苦了,他才不要阿裕陷入那种修罗场般的工作状态中去,那样他会心疼得要死的。
  至于阿裕本人的意愿,英明的文董事长先生压根就没列入考虑范围之内,因为他自有使阿裕对他言听计从的办法。
  见他拒绝,二斗笑着搂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一边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蚊子,是你说的不想让公司倒闭吧?你这人本来就没啥长处,要是连事业都没了,小肉包岂不是会更看不起你?再说了,你们俩耗了那么多年也没进展,知道是为什么吗?是因为小肉包他总躲着你,一旦他进了公司,你要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眼前,那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这么好康的事,你怎么能不去努力试试呢?”
  二斗描述的情景实在具有无与伦比的诱惑力,文浩然顿时听得两眼放光。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这不正是一个增加两人相处时间的大好机会吗?一思及此,他很没良心地庆幸起莲蓬摔的这一跤来。
  “好!我今天就去说服他来接手!”文浩然迅速改变了立场向死党保证道,脸上还露出了正在计划奸计的恶魔般的微笑。
  *
  “淡马锡的英式炸雪糕。里面混合了盐炒松子和兰姆酒,是你最喜欢的口味。”
  “老妈你怎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冰箱里还有印度煎饼、诺曼底派、豆花布丁和加了韩国辣酱的松炭烤鸡心,你可以慢慢吃,没人和你抢。”
  阿裕开始怀疑天上要下红雨了。
  今天是和母亲吵架以后的第五天,本着母子哪有隔夜仇的公理,阿裕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父母的家里。根据以往的经验,老妈虽然不会把他赶出去,至少也会黑着脸冷落自己一两个小时,再奚落自己三四句,可是这一次……
  “老妈,怎么,难道你的更年期综合症治好了,终于反省到那天骂我是不对的,所以特意买了这么多好吃的来讨好我?”
  “臭小子你……”
  裕妈看着一脸得意的儿子,真恨不得一个大耳刮子招呼在他的小圆脸上,但是她拼了命地忍住了。
  “晚饭我们就吃芥茉鸭掌、三丝瓜卷、红油牛百叶、奶汁鱼片、草菇西兰花和蕃茄牛尾汤,另外我还煮了冰糖银耳羹作甜品,这样的菜单你没意见吧?”
  阿裕目瞪口呆地看着妈妈,忍不住怀疑眼前的这个胖女人是不是和MIB里的农夫一样,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妈……妈妈,你是不是得了什么正在走向死亡的绝症?”
  “你是在诅咒我吗!?”
  “不是!可是一向看到我吃东西就手脚冰凉浑身打哆嗦的母亲大人会主动给体重超标的儿子做这么多好吃的,怎么想都不对劲吧?所以我才推测是不是你在临走前想给我留下一个最美好的回忆……”
  “我要是快死了也都是因为你!你这小子让我整天一肚子火,不早死才怪!”
  裕妈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当她看见阿裕已经捧着盘子在那边大嚼炸雪糕,根本就没在听她骂什么的时候,真是差一点没被气得痉挛过去。
  啊……在酥脆的奶油糖片底下,是清凉柔软,带有浓郁兰姆酒香味的香草雪糕,那种在舌头上慢慢融化开来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带着陶醉一般的心情吞下最后一口雪糕,阿裕才慢慢睁开了满足的眼睛,印入眼帘的是裕妈那张黑麻麻的脸。
  “康宝裕,我说,你在家老这么闲着也不是办法,去工作吧!”
  “什么?”
  “整天都赖在家里,不是吃就是睡的,腿脚和胳膊生锈了怎么办?再严重一些,脑子生锈了怎么办?所以,去那种正经八百,有上司有同事有社会感的公司去工作吧,这是临走前想给你留下一个美好回忆的妈妈的愿望!”
  这就是做这么多好吃的,放在家里让他享用的原因吗?阿裕现在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其实,出去工作也无所谓啦……不过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里面好象有什么阴谋?
  “老妈,我现在这样不好吗?我赚的钱也不少啊,外面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知多羡慕像我这样的自由职业者呢。”
  裕妈才不跟他废话,只是冷笑一声问道:“你去不去工作?不去的话咱们今天晚上就吃白粥加盐水泡萝卜,冰箱里的东西我也会统统扔掉,你自己选吧。”
  阿裕露出待宰小肥羊一样可怜兮兮的表情:“老妈,你好过份,丢弃食物会被天打雷劈的……”
  “去不去!”裕妈油盐不进,才不吃他这一套。
  阿裕无计可施,只好说:“好吧好吧,我出去工作,可是外面工作也不好找,还不如就去爸爸的公司……”
  “那怎么行!你去你爸爸的公司能干什么?去工地上砌墙吗?我也知道工作不好找,所以我跟小然说了,你就去他的公司上班吧。”
  小然的公司……?
  轰的一声,裕妈的话像一个炸雷在阿裕的头顶上方炸开,阿裕觉得自己好象已经被那个雷炸中了,当即头顶冒烟,浑身簸力。
  预谋……他明白了,这件事一定是有预谋的!
  现在的关键在于,到底是老妈和臭蚊子合谋的,还是那只死蚊子一手策划,把他和老妈一起算计了?
  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让人不可原谅!
  “去不去?”裕妈又开始催促他了。
  阿裕很想气魄十足地大叫一声“不!”,但他当然不敢,而且婉拒的话不管怎么挑选词语也不可能把精明的老妈唬弄过去,就算自己现在说要选白粥加盐水泡萝卜,一定也是于事无补,正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儿子斗不赢老妈,只怕反抗的结果是老妈把自己这个儿子五花大绑押去送给文浩然当礼物吧。
  真是……到底谁才是她儿子啊?
  “喂,儿子,快点给我个答复啊,你变哑巴了吗?嘴巴除了用来吃东西,还要用来说话的。”
  “那个……如果我去上班,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在心里权衡再三以后,阿裕终于皱着圆圆的脸开口了。
  “嗯,说吧,我可以考虑看看。”裕妈像叶卡捷琳娜女皇那样充满威仪的点了点头。
  “你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能骂我胖,不能不许我吃东西,还有,要给我做一箱牛肉饼、一箱芝麻饼、一箱鲜花饼、一箱夹心蛋卷、一箱日式薄饼和一桶酱鸡爪子肉放在我的公寓里,我要慢慢吃!”
  “得寸进尺的臭小子,你想累死我吗!”
  裕妈没想到他到了最后念念不忘的也还是吃,真想破口大骂,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好不容易才搞定了自己这个不象话的儿子,自然不想前功尽弃,只好强压住怒气,点头答应道:“好,我做给你。”
  说完她转个身,回到卧室,去给文浩然拨电话。
  这时的文浩然已经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一整天了,一听到电话铃响,他赶紧像触电似的跳起来,抓起听筒。
  “裕妈妈,怎么样,小裕他答应了吗?”
  急得像雨点似的语调说明了他现在的心情有多么紧张迫切。
  裕妈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当然答应了,你也不看看是谁出面的。”
  “是是是,我知道,这世上没有裕妈妈您搞不定的事。”文浩然在心里欢呼了一声万岁,他彷佛已经看到了一片金光灿烂的未来出现在自己面前。
  “裕妈妈,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不用了,不过上次你买来的鸡屁股味道很好,什么时候路过那家卤味,再帮我买一点就是了。”
  裕妈呵呵地笑着,最后也把话题扯到了食物上,充分证明了什么叫有其子必有其母。
  *
  因为去送鸡屁股,文浩然回自己住的公寓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些,当他把车停好,走进社区的花园里的时候,意外的发现阿裕正坐在他上次坐过的斑马翘翘板上,并不停地从一个小纸袋里取出零食,咯滋咯滋地嚼着。
  “过来坐一会儿吧,蚊子。”
  看到了他,阿裕用听上去不怎么高兴的声音说道。他走过去在秋千上坐了下来,决定静静地等待阿裕的牢骚抱怨甚至怒骂,然而等了很久,阿裕也只是在旁边不停地吃着东西。
  文浩然没有办法,只好默默地欣赏四周的景色,只见月光像花瓣一样洒在草地上,衬得到处都很宁静,也衬得阿裕吃东西的声音分外响亮。
  这种时候,要是可以和阿裕手牵着手在皎洁的月光下面散步该有多好啊。沿着被榕树和橡树掩盖着的林荫道慢慢地向前走,道上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除了蟋蟀求偶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声音,然后,自然而然的,就可以接接吻什么的……明知是空想,文浩然也情不自禁地因为自己的想象让全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
  “蚊子,你在想什么呢?”这时阿裕突然说话了,让他吃了一惊。
  “我……我没想什么啊!只是在想你还真能吃。”文浩然吓得慌慌张张地用嘲讽掩饰幻想。
  阿裕气得把一团抹嘴用的餐巾纸丢在他脸上:“我是说你居然把我拐进你的公司上班,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让你透过工作减减肥……”
  眼看着第二团纸巾又要扔过来,文浩然赶紧改口:“老实告诉你吧,是因为莲蓬他受伤了,留下的工作必须要有人接替才行,不然我的公司会垮掉。”
  “莲蓬受伤了?你这家伙怎么不早说呢!如果是为了莲蓬,我自然二话不说就会去公司帮你们,你干嘛和我妈联手玩这种阴谋诡计啊?”
  “我现在不是说了吗?”文浩然轻描淡写地道,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是谁也不理,和以前的朋友都断绝来往了吗?我以为你早和我们绝交了,怎么还会来帮忙。”
  “谁说我和他们绝交了,我只是和你绝交而已!只是你们三个走得那么近,我要是再经常和他们见面难免会碰到你吧?所以我才……”
  说着说着,阿裕说不下去了。想当年,他们四个感情多好啊,是学校里人尽皆知的四大天王,只是升了大三以后,因为他的退出,四大天王就变成三剑客了。一想到这些,阿裕差点发出一声唏嘘。
  “真是,说得那么伤感情,虽然我也知道,我的玉树临风让你自惭形秽,但就这样就要和我绝交也太严重了嘛。”
  这几年,文浩然不知已经被他的绝交宣言打击过多少次了,如果这些话就能让他退缩,他也不是至今也还能死乞白赖留在阿裕身边的那个人了。
  听着他似真还假的话,阿裕忍不住凝望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但是却失败了,因为文浩然的脸上挂着像面具似的一O一号笑容。阿裕不由得摇摇头,自嘲似的轻声说:“我真搞不懂,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样,难道寻我开心真的就那么有趣吗?”
  “我没有……”文浩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急匆匆地想要辩解,但是阿裕对他要说什么一点兴趣也没有,已经从斑马上面站起来了。
  “我这个人虽然很獭,但是答应了人家的事还是会尽力,不过要是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们,可别怪我。”
  下午答应了老妈以后,阿裕曾经觉得就这样去给臭蚊子打工实在太窝囊了,甚至动过干脆藉此机会去他的公司胡搞一通的念头,不过现在他的心里已经燃烧起了旺盛的斗志,想去把这份工作做好。
  其实,阿裕也并不是不想出去工作。
  大学毕业以后,他身边的同学都去工作了,不管是自己创业还是去应聘的,总之都毫无障碍地融入社会的熔炉中去了,只有他……虽然也试着去应聘了一两次,但是到了面试那一关就不行了,因为他总觉得负责面试的那些家伙都只盯着他的肚子看,根本没听他说什么,气得他回家以后又猛吃了一顿,然后发誓再也不去面试……从此就窝在家里做寄生虫,然后就益发长胖……人生就是这样,一旦进入某种恶性循环就会没完没了。
  好了,别重温这些痛苦的回忆了,回去吃东西,睡觉,迎接新的一天……阿裕怀着郝思嘉一样自我安慰的心态昂首阔步地向公寓走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
  刚走了没几步,他发现文浩然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紧紧跟在他身后移动,脸上的笑容还说不出的古怪,让人既发毛又不爽。阿裕的心跳不知怎么的快了起来。
  “谁说我跟你了?小肉包你忘了吗,我也是住这里的。这种呢,就叫做缘份。”文浩然提醒他。
  阿裕张口结舌。文浩然不说他还真把这个事实忽略了──这只成天在他身边嗡嗡乱转,好象随时都在伺机咬他一口的蚊子,在他从父母家搬出来的第二天,立刻就买下了他对门的房子,和他做了邻居。
  “你这家伙……我跟你的这种孽缘早该斩断了。”
  “孽缘?怎么能这么说!这明明就叫把我们牢牢系在一起的命运的红线。”
  “去你的红线!”
  如果真是红线,阿裕也打从心底想用手指甲把它掐断,然后一圈一圈地缠到文浩然的脖子上把他勒死。阿裕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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