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人是爬虫类 7 台北的想念

  7 台北的想念
  台北很想念你,真的。
  我感觉到了。
  大虫:
  发现我的心里盘踞着一条蛇的同时,我也遇见了骗蛇人。
  他是个更接近于爬虫类的男人。
  我们大约是一见钟情的。
  成年以后,就不再有异性如此坦率地表露对于我的悦幕了。
  (那些偏执的骚扰,是不能算数的。)
  我们相遇以后,便形影不离,就连我在浴室洗头,他也坚持在一旁守候,甚至有一回因为太困倦,从马桶盖上滑落。
  他深邃的黑眼珠,既单纯又神秘。
  他阳光似的笑颜,令我忘记忧愁。
  看见我笑的时候,纵使不知道原因,他也开怀大笑。
  看见我一个人坐在窗前赏雪,他会安神地偎靠着我。
  弟弟曾笑着嘲讽他:“喂!你太谄媚了吧。”
  因为语言无法沟通,他成了名副其实的行动派。我不再担心夜里失眠,每晚入睡前,他的热情发挥到极致,翻滚纠缠,又爬又亲,直到把我折腾得筋骨酸痛,才握住我的手指沉睡。早晨,常常是在他甜腻的亲吻中苏醒的。
  我的亲爱的小小爬虫类。
  弟弟一岁半的儿子,安安。
  他十分深情地拖着条毯子,到我床头亲吻,顺便抹了滩唾沫在我脸上,呼唤:
  “姑姑!姑姑!——”
  新学会的词汇,用得好欢喜。
  “安安!安安——”
  我撩起被子.把他和我罩在一起,他的黑亮眼珠好奇地滚动。
  “你把蛇赶走了,可是它还会回来。怎么办?”
  “描描——猫!”
  他判断我在和他玩躲猫猫的游戏,遮住自己的眼睛,又松开来。
  “嗯,好办法!”我举抱他下床,替他把袜子重新穿好。我和那条蛇玩躲猫猫,让它总找不到我。
  安安把毯子塞给找,这是他表现亲密的方式。安安的最爱是毯子和电视上的紫色恐龙邦尼,看邦尼唱歌或说话,他什么都不管。
  为了看守我,他有时连邦尼也不要。
  “姑姑是安安的最爱了。”
  人家都这么说。
  “可是,你很快就会忘记我了。下一次我们见面,你恐怕都不记得了。”
  我和安安的额头相抵,他格格地笑着,非常快活。
  弟媳恢复了婚前在报社的编辑工作,夫妻都上班,便由父母亲照顾安安。
  一岁半的安安,当然比三十岁的蝴蝶需要照顾,我又孤单地飞回了台北。
  东山在机场唤我,看见他,我禁不住跳起来。
  “东山!我以为你不会来呢。”
  “还好,听到你的留言,如果错过,就食言而肥了。”
  “你去闭关写作啊?”
  “去东部旅行了。”
  “去东部吗?一个人去?”
  “跟朋友。”他看了看我:“九份的朋友,回来了。”
  一直知道东山有个特别的朋友,长年在国外流浪绘画,他在九份有幢古厝,交给东山掌管,东山曾带我去过。海L的风在屋里闯荡,像许多无主的游魂,相互追逐。墙上色彩浓艳,构图抽象的画,愈夜愈烈,令我坐立难安。黎明前,终于忍不住请求东山带我离开。
  “这到底是一个你所不能了解的世界。”
  东山当时曾这么说。
  “他这次会待很久吗?”
  “应该会待一阵子吧。他看起来很疲惫。”
  我把母亲替东山准备的礼物交给他。
  “哈!”他笑起来:“原来我还没失宠。”
  “谁叫你没事那么会做人,还寄圣诞卡去美国!”
  “想让她老人家高兴嘛!”
  “是。她太高兴了。”
  母亲挺中意东山,每回都与他相谈甚欢。这一次在美国还和我恳谈:
  “我真不明白,那孩子高高大大,相貌很不错,跟你也谈得来,工作性质也相近,年龄也都大了,还耗什么?”
  “妈。我跟东山认识多久了?”
  “七八年了吧。”
  “四年半快五年了。葛哥介绍我们认识的,见面以前就彼此闻名,一见如故,成了这么好的朋友。如果要有什么呢,早该有什么了。”
  “女儿啊。”母亲很认真的:“你该不是嫌他学历不够高吧?没错,以前老妈也有点介意,可是,经过许多事,我们已经知道,学历根本不可靠的。”
  “妈!我真的不是,我只是……”
  差一点点,大虫,我几乎要把你的事和盘托出。
  所幸,安安前来搅和,话题戛然而止。
  “怎么这么沉默?”
  驾驶的东山忽然问。
  愈近台北,高速公路的车速愈缓慢。
  “想到要开学了,有点忧郁。”
  有点忧郁是真的,却不是因为开学的缘故。
  “你呢?东山。看起来有些累呢,最近写稿不顺利吗?”
  “我还好。”他问:
  “知道春花的事吗?”
  春花怎么了?
  “叶弘仁结婚了。”
  “什么时候?”
  “过年前。最离谱的是伯春花去闹,把她骗去澳洲度假,春花还在澳洲等叶弘仁,根本不肯相信……”
  “叶弘仁!真的是,实在是——”
  “混蛋!”东山说。
  “谢谢。”
  记得几年前叶弘仁参加我们的聚会,问他追求春花的经历,他说:
  “到底谁追准都难说,反正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女追男,隔层纱,你们也知道。”
  我看着他那自以为幽默的笑容,觉得可恶,春花坐在阴暗的角落,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想到她可能习惯了,不禁更为心伤。
  而她屈辱的。艰苦的等待,换来的竟是如此不堪的结果。
  “她现在怎么样?”
  “听葛哥说,妹妹陪她回澎湖去了,休养一阵子也好。”
  东山特意载我到春花的工作室门前绕了绕,铁门垂闭,门口堆着报纸和邮件,两株绿色植物已枯萎了。
  就算是有人穿我的礼服曾流泪——东山曾为春花改过这样的歌词。
  各位,我是要嫁人的,而且,还没放弃希望——春花不只一次这么说。
  回到家,亮起灯,开了窗,炉上烧着开水,我顺手按下答录机按键。
  嗨!你好,我去旅行了,如果你要找我演讲或者采访,请三月份再联络。谢谢。
  接下来,许多电话都是挂断以后,嘟嘟嘟嘟的声音。
  嘟嘟嘟嘟。
  我在其间穿梭,整理箱子,扫地,把黄金葛瓶里的水注满,替自己煮一点茶。
  蝴蝶。
  忽然,我听见了你。
  “是我。在L.A。果然没等到你电话。”
  我慢慢走近答录机。
  “在机场分别的时候,你走得那么急,那么坚决,头也不回,好像永远不再相见了。我一直看着你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贴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听着你说:
  “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一定要再见这个女人。”
  嘟嘟嘟嘟。
  我在一连串的嘟嘟嘟嘟之中,怔忡。
  蝴蝶。
  你又来了。
  “知道你没回来,但,跟答录机说说话,也好。我回台北,好几天了。在L.A的时候,很寂寞。回到台北,竟然也寂寞,大概因为你不在吧。”
  “台北很想念你,真的。我感觉到了。”
  台北很想念我?
  我笑起来。
  笑着,抽出面纸,轻按突然润湿的眼角。
  台北很想念我。
  我知道了。
  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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