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先恢复了过来,他站起来走到树林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回来又坐了下来。
“好吧,”他说,“那边打得正热闹呢,戴维。”
我没说话,也没抬起脸。我刚目睹了一场谋杀,一个高大红润快乐的绅士转眼就被打死了,此情此景仍使我心中感到痛楚,而这还不是让我忧心的全部。被杀害的正是阿兰痛恨的人,而阿兰正偷偷摸摸躲在树林中,见到部队就逃。不管是他亲手开的枪还是他发出的指令,这都没什么差别。我的想法是:在这片荒蛮的土地上我唯一的朋友沾着蓄意谋杀的鲜血,他让我觉得可怕。我无法看他的脸,我宁愿独自一人呆在那个孤岛上淋雨,也不愿与一个谋杀犯一起呆在温暖的树林里。
“你还累吗?”他又问道。
“不,”我说,仍将脸埋在草丛中,“我现在不累了,可以说话了。现在是到你我分手的时候了。”我说,“我非常喜欢你,阿兰,但你的生活方式不是我的,也不是上帝的。总之我们必须分手了。”
“你要不说清楚原因,戴维,我是不会和你分手的。”阿兰说,他神情严肃,“如果你听到任何诋毁我声誉的事,你就更不应该这样了,看在老朋友的分上,告诉我你的想法吧。如果你只是讨厌和我呆在一起,我倒要看看我是不是受到了侮辱。”
“阿兰,”我说,“这有什么意义呢?你知道得很清楚,那边一个叫坎贝尔的人正躺在路上的一摊血泊中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听说过‘人和好人’的故事吗?好人指的是天使。”
“没有,”我说,“我也不想听。”
“如果你允许,贝尔弗先生,我要讲给你听。”阿兰说,“你听我说,这个人被丢弃在海上一块岩石上。这块岩石是好人们到爱尔兰往返时歇息的地方,叫斯盖瑞沃,离我们撞船的地方不远。这个人哭得十分伤心,希望临死前再看一眼孩子们。最后好人的国王怜悯他,派一个天使飞去用袋子装了一个孩子放在他身边。这时他在睡觉,当他醒来时,他发现身边有一只袋子,里面的东西还在动。他似乎是那种把事情往坏处想的人,为了安全起见,他用短剑刺穿了袋子。等他打开袋子后发现里面是他自己的孩子,而这时孩子已经死了。我在想,贝尔弗先生,你和这个人非常像呢。”
“你是说这不是你干的?”我坐起来叫道。
“我会告诉你,贝尔弗·肖先生,像朋友对朋友,如果我要杀人,我是不会在自己的家乡杀的,这样会给我的家族带来麻烦。我也不会不带剑和枪,反而扛着长长的钓鱼杆的。”
“啊,”我说,“这倒是真的。”
“现在,”阿兰拔出他的匕首,以一种姿势将手放在上面继续说,“我在神圣的铁剑上发誓,我既没有策划也没有参与,既没有做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感谢上帝。”我欢叫着向他伸出了手。
他好像没有看见。
“为了一个坎贝尔,多出了这么多的事,”他说,“我明白,这可并不少见。”
“至少,”我说,“你不能这样冤枉我呀,因为你知道得很清楚,是你在船上把那些事情告诉我的。当然,想要去干和真的去干是不一样的。我要再次感谢上帝,我们都可能受诱惑,但不能做杀人害命的事。阿兰,”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吗?”我又问,“你认识那个穿黑色外衣的人吗?”
“我记不清他的外衣颜色了,”阿兰狡猾地说,“但我记得他穿的是蓝色的。”
“不管是黑色还是蓝色,你认识他吗?”我问。
“我不能不顾良心地说肯定是他,”阿兰说,“他靠我很近,我肯定,但我当时正好在系鞋带。”
“你能肯定你不认识他吗?阿兰。”我叫道,快要冒火了,同时对他的回避也感到可笑。
“不,”他说,“但我真的记不清了,戴维。”
“还有一件事我看得非常清楚,”我说,“那就是你故意暴露你我给士兵们看,这样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很可能,”阿兰说,“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的,其实你我都与这件事无关。”
“说得不错,可我们都被冤枉了。我们应该避开嫌疑,”我叫道,“无辜的人也会被当作有罪的人的。”
“为什么?戴维,”他说,“无辜的人还有机会在法庭得到开脱,可那个开枪的小伙子呢,我觉得他最好还是呆在灌木丛中去,那些遇到过一丁点儿困难的人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陷到麻烦中去,这难道是基督教提倡的吗?如果反过来的话,那个我没看清楚的小伙子是我们,而我们是他——这是很有可能的——我想如果他引走了士兵,我们也会非常感谢他的。”
谈到这儿,我对阿兰是没辙了。但他一直看上去很无辜,对他所说的抱有坚定的信念,随时准备为了自己应尽的职责奉献出一切,我还能说什么好呢?亨德尔先生的话又回到我脑海中。我们可以从这些粗野的高地人身上学到东西,啊,现在我也学到了一些东西。阿兰的信念是完全颠倒的,但他也准备着为这些信念献身。
“阿兰,”我说,“我不能说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好的基督教教义,但是也还不错。喏,我第二次向你伸出手了。”
于是他双手握住了我的手,说我一定是用什么符咒迷住了他,所以我做什么他都会原谅我。然后他变得非常严肃,说我们没有时间耽搁了,我们俩必须逃离这个地区,他是一个逃亡者,阿潘将会像个房间一样被翻得底朝天,每个人必须要证明自己是好人,而我呢,也一定会被牵连进这个谋杀案里。
“噢,”我想稍微教育他一下,“我不怕在自己的家乡被审判。”
“你以为这是你的家乡?”他说,“或者你以为你会在斯图加特地区受审。”
“反正都在苏格兰。”我说。
“老兄,我真服了你了。”阿兰说,“被杀的人是坎贝尔,唔,审判会在英维诺阿进行,这是坎贝尔的老巢。陪审团中会有十五位坎贝尔,而神气活现地坐在法官席上的就是坎贝尔公爵。公正,戴维,所有人都知道刚才躺在路边的格来纳就是公正。”
我承认我受了点惊吓。如果我知道阿兰的预测是多么准确,我会更加吃惊。确实只有一点他夸大其词了,那就是陪审团中只有十一位坎贝尔,不过另外四个也是公爵的手下,所以这也无关紧要。不过我当时仍然大叫了起来,说他对阿吉尔公爵不公。尽管他是个辉格党徒,他还是一个有头脑的诚实的贵族。
“哼,”阿兰说,“这人是辉格党徒,没错,但我绝不否认他是他们家族的好首领。一个坎贝尔被打死了,如果没有人为此而偿命,家族里的人会怎么想他们自己的大法官?不过我经常发现,”阿兰说,“你们低地人的是非观念不是很明确。”
听到这儿,我终于大笑起来,然而出乎我的意料,阿兰也和我一起开心地大笑起来。
“哎,哎,”他说,“我们在高地上,戴维,当我叫你跑的时候,你要听我的话撒腿就跑。虽然躲在灌木丛中饿死是很不舒服的,但是要在英国军队的监狱中戴着镣铐躺着就更不舒服了。”
我问他我们逃到哪里去,他说到“低地去”,我比较乐意和他一块走,因为我迫切地想回去收拾我的叔叔。而且,既然阿兰如此肯定他说眼下这件事没什么公正可言,我倒也真开始担心他说的是事实。在所有的死亡中,我最不情愿的就是死在绞架下。那怪模怪样的机器异常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中(我曾在小贩出售的歌谣书的封面上看见过)。想到这里,我立刻对法庭失去了信心。
“我要碰碰运气,阿兰,”我说,“我要和你一起走。”
“可你要小心,”阿兰说,“这可不是件小事。你会躺在又光又硬的地上,饿得前心贴后背。你可能会睡松鸡窝,你就像被猎人追杀的鹿一样过日子,你睡觉时还得手握武器。啊,兄弟,在逃脱之前,你要做好吃大苦的准备。我要预先让你知道这一点,这是一种我很了解的生活。你若问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答案是没有。要么跟我躲到灌木丛中,要么被绞死。”
“这是很容易作出的选择。”我说,我们拍手决定了。
“好,让我们再瞧一瞧红虾兵们。”阿兰说,他带我走到树林的东北面。
从树丛中望出去,我们可以看到大山的一侧陡峭地直插海水中。山的这一部分十分粗糙,都是悬崖绝壁、灌木和片片白桦林。在巴拉丘历希方向很远的地方,渺小的红虾兵正在山上到处搜寻着,越走越远,现在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喊叫声了。我知道他们仅剩的几口气要派别的用场了,但他们还是守着那条路,以为我们没有跑远。
阿兰看着他们,暗自微笑。
“啊,”他说,“他们活还没有干完,人就会累得趴下的。戴维,你我可以坐下来吃点东西,多喘几口气,再喝点酒。然后我们就去奥查,找我的族人格兰士的詹姆斯。我要去拿我的衣服、武器和钱。然后,戴维,我们就大喊一声‘冲啊!’就消失在灌木丛中。”
我们又坐下吃喝,看着太阳慢慢地落到了我将要和同伴逃亡的那一大片荒无人烟的大山中。这时,还有后来去奥查的路上,我们谈了各自的经历。我把阿兰那令人惊奇的经历拣重要的记在这儿。
大浪一过去他就跑到舷墙边,看到我在海水中忽隐忽现,在浪涛中翻滚,最后看见我抓住了一根桅杆。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相信我最终会上岸的。后来他就留下那些线索和信息,引导我(也因为我的罪过)到了阿潘这个不幸的地方。
同时船上的人费尽力气放下了快艇,一两个人已经上了艇,这时候第二个更大的浪打来,把船掀翻了。幸好有礁石托住了它,否则它一定会沉到海底,船第一次触礁时,是船头搁浅的,因而船尾部分最低。但这时船尾高高抬起,船头深深地扎进了海里,海水就像开了闸一样大量涌入前舱。
谈到接着发生的事,阿兰面无人色,因为船舱里还躺着两个无法动弹的伤员,看到海水涌入,以为船就要沉没,他们不禁大叫起来。就在这悲惨的嚎叫声中,人们争先恐后地跳到小艇上操起了桨。第三排大浪打来时,他们才离开了不到两百码。船翻过了暗礁,风帆鼓了一会儿,仿佛要再度航行赶上他们似的,停了一会儿就一直向下沉,好像有一只手在拉它。很快,海水吞没了戴沙的“契约”号。
大家一言不发地向岸边划去,都被那惨叫声吓呆了。大家刚一踏上岸,豪斯亚森就清醒了,好像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要求大家抓住阿兰,大家犹豫不决,都不情愿这么做。但豪斯亚森就像一个恶魔,拼命嚷道阿兰只不过一个人,身上有大笔的钱,就是因为他船才沉的,船员才淹死的,只要一动手,他们既报了仇,又发了财。七比一,海岸上没有阿兰可以倚靠的岩石,水手们开始散开向他包围过来。
“这时,”阿兰说,“那个红脸小个子,我不记得他的名字……”
“莱奇。”我说。
“啊,”阿兰说,“莱奇,是的,就是他帮了我的忙,他问他们怕不怕被审判,他说:‘天哪,我要帮这个高地人。’这个红脸的小个于男人确实不那么坏,”阿兰说,“他还真有胆量。”
“啊,”我说,“他对我也还不错。”
“对阿兰也不错,”他说,“我相信他真是个好人。但你知道,戴维,船失事了,可怜的人的惨叫使人情绪很乱,我想这或许就是原因。”
“我想也是,”我说,“一开始他也和其他人一样精明。不过豪斯亚森怎么样了呢?”
“我记得很清楚他情绪坏极了,”阿兰说,“但小个子男人叫我跑,我想这是个好主意,撒腿就跑。我最后看到的是他们在海滩上打成一团,好像争斗得很厉害。”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拳脚飞舞,”阿兰说,“我看见一个人像条裤子似地倒了下去,但我想这儿不宜逗留,你知道慕尔岛的一端的那一大片土地都是坎贝尔的地盘,像我这样的人是找不到好伙伴的。不然我会留下来亲自找你,更不用说再帮帮那个小个子男人了。”(这是阿兰对莱奇先生身材的描述,说实话阿兰也并不比他高多少。)“这样,”他继续说,“我大步向前跑,一遇见人就大叫那边船失事了,伙计,他们也不停下来烦我,一窝蜂地向海边跑去的样子真好玩!你真该见识一下。他们跑到海边时会发现他们空跑了一场,让坎贝尔人白跑一场也挺不错嘛。我想这儿的人准以为船没有撞碎,是整个沉到了海底。不过这对你来说也很不好,因为当船的碎片被冲上了岸,他们就会大搜特搜,很快就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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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拐 一八 莱特莫树林中与阿兰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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