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前,我爬上了一座山顶,眼前是广袤的大地,倾斜着连向大海。在一列长长山脉的坡地上,爱丁堡像一座大煤窑一样烟雾腾腾,城堡上飘扬着一面旗帜。港湾里,船只或行或卧,尽管离得很远,我仍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切使我这颗乡村长大的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很快我走到一座牧羊人住的房子,大致打听了克莱曼街道的分布,一步一步摸到了首府西面的科林顿,上了去格拉斯哥的大道。正在这时,我又惊又喜地看到一个团的官兵在踏着横笛吹奏的乐曲节拍行进,队伍的一头是一位骑着灰马的年长的红脸将军,另一头是戴着教皇帽的掷弹连。看着红色军服,听着欢快的乐曲,生命中值得骄傲的东西仿佛进入了我的脑海。
向前走了一会儿,我听说到了克莱曼教区了,便开始打听肖家大屋,路上遇见的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显得很惊讶。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寒酸的外表、乡巴佬的举止和一路的风尘与我要打听的豪华大宅太不相称。但两三个人给我相同的表情和回答后,我开始想肖家一定有什么怪事了。
为了解除我心中的疑惑,我改变了询问方式。一个面相本分的人坐在马车架上过来了,我问他是否听过一个叫肖家大屋的房子。
他停住马车像别人一样望着我。
“啊,”他说,“什么?”
“这是一所大房子?”我问。
“当然,”他说,“一幢大宅子。”
“哦,”我说,“那里面的人呢?”
“人?”他叫道,“你疯啦,哪有什么人啊?”
“什么?”我说,“也没有艾贝纳泽先生?”
“噢,吁,”这人说,“是有一个地主,如果他是你要找的人,小伙子,你要干什么呢?”
“我想问一问是不是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份工作。”我说,尽可能表现得谦恭。
“什么?”马车夫叫着,尖叫声差点吓着他的马。“啊,小伙子,”他又说,“这倒不关我的事。你看上去是好人家的孩子,你要听我一句话,离肖家远点。”
我遇到的下一个人戴着漂亮的白色假发,是个短小精悍的人,我估计是一个走街串巷的理发师。一般理发师是很多嘴的,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他贝尔弗·肖是个什么样的人。
“哼,哼,”理发师说,“不是个好人,绝对不是个好人。”然后警惕地问我想干什么。不过我比他还警惕,他一无所获,又去忙他下一位顾客了。
我无法描述我的幻想所遭受的打击。谴责越不明朗,我越难受,因为疑点太多了。这是什么样子的大屋,以至于教区内所有的人都对问路去那儿的人又惊又怒?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至于其恶名如此昭著?如果一个小时就能走回艾森丁,我会立即放弃而转头回到坎贝尔家。但我已走了这么远,仅仅是坏名声不足以使我放弃,除非有确凿证据。出于自尊,我仍旧坚持向前走去。我越不喜欢听到这些话,我的步伐就越是缓慢。我就这样一路问,一路向前走。
快到黄昏时,我遇见了一位脸色阴沉,硕壮黝黑的妇人蹒跚下山。当我提出同样的问题时,她一转身,带我走回到她刚离开的山顶,指给我看山谷底部绿草上露出的一大片房屋。四面的田园令人悦目赏心,山峦起伏,郁郁葱葱,农作物一片丰收景象。但是房屋本身看上去很荒凉,没有路通向那儿,烟囱里没有烟冒出,也没有类似花园的地方,我的心沉了下去。
“就是那儿吗?”我叫道。
女人的脸上充满了恶意的怒火。
“这就是肖家大屋,”她叫道,“鲜血建造了它,鲜血又不让它造下去,鲜血还将毁掉它,看!”她又叫道,“我吐口水在地上,再打一个响指,毁掉才好呢!如果你见到那地主,告诉他你听到的,告诉他詹妮特·克劳斯顿千万次诅咒他和他的房子、他的牛棚、马、家里的男女老少,主人、客人全部毁灭才好呢!”
那女人的声音变成了一种怪异的吟唱,然后她就匆匆离去了。我站在原地,毛骨悚然。那时人们相信巫术,害怕诅咒,而这个诅咒如同路边巧遇的预兆,在我达到目的地之前要阻止我继续走下去。
我坐下来,盯住肖家大屋。乡村景色越看越可爱,山植丛中鲜花盛开,田野里牛羊成群,白嘴鸦在天空飞翔,眼前的良田美景和其中的荒凉大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使人感到痛心。
我坐在沟边看着村民们收工回家,可我懒得向他们问好。终于,太阳下山了,黄色的天空上升起了一缕轻烟,看起来像是烛火冒出的烟,但不管怎样,那是一堆火、是温暖、是食物、是点燃了炊烟的活生生的人,它抚慰着我的心。
我沿着草丛中依稀可见的小径向前走去。小径不易辨认,不像是通向住宅的路,但是我又没看见别的路。我很快便看到了一些石柱,旁边是一间无顶的小屋,顶上有盾形纹章。面前显然应是一个大门,但没有完工。这不是铸铁的大门,而是用草绳绑扎的一排篱笆,没有花园围墙,没有林阴道的标志,一条走道直通柱子右侧,蜿蜒通向大屋。
我越往前走越觉得那屋子阴郁,看上去好像屋子的一个侧翼永远没有完工。本该是楼上最里面的房间如今却成了露天的一部分,没有完工的楼梯和台阶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许多窗子未装玻璃,蝙幅飞进飞出,像是鸽子出入鸽窝一样。
夜幕降临时分,我走到大屋面前,楼下三扇窗户又高又窄,装有牢固的窗栅,上面闪烁着若隐若现的火光。
这就是我要来的宫殿?我就在这些墙里找寻新朋友和开创伟业?为什么?在艾森池畔我父亲的房子里,就是隔着一哩的路程也能看到火光和灯光。在那里,哪怕是乞丐敲门也不会被拒之门外。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仔细聆听。里面有盘子的丁当声,一阵小声干咳,但是没有说话声,也没有狗叫声。
借着昏暗的光线,我看见整扇门板都钉满了钉子。我无精打采地抬起手敲了一下门,然后站着等候,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整整一分钟过去了,除了头顶上蝙蝠声音外什么动静也没有。我再敲门,再侧耳细听。这次我的耳朵已习惯了寂静,所以听到了屋里秒钟的滴答声,但屋里的人仍保持沉默,一定是连大气也不喘一口。
我在考虑是不是转身就走,但是一股怒气升了上来,我开始用劲踢打着门,高声叫着贝尔弗先生。我正忙着时,听到上面传来了一阵咳嗽声,就跳起来,抬头望去。只见二楼窗口出现了一个戴着高睡帽的男人和一杆旧式大口径短枪的枪口。
“上了膛的。”他说。
“我带了一封信来,”我说,“是给艾贝纳泽·贝尔弗·肖先生的,他在这儿吗?”
“谁来的信?”带枪的男人问。
“写信的人既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我说着怒气就上来了。
“哦,把信放在门旁,你走吧。”
“我才不呢,”我叫道,“我要亲手交到贝尔弗先生的手中,我必须这样做,这是一封介绍信。”
“什么?”声音又细又高。
我重复了一遍。
“你是谁?”停了一会儿,这是第二个问题。
“我的名字并不让人脸红,”我说,“我是戴维·贝尔弗。”
这时我肯定那个人吃了一惊,因为我听到了他的枪掉在窗台上的声音。过了很久,声音奇怪地变了,下一个问题是:“你父亲死了吗?”
我大吃一惊,无言以对,默默地站在那里望着他。
“唉,”他继续说,“没错,他应该死了,不然你不会来敲我的门。”又停了一会儿,然后他挑衅地说,“那么我让你进来。”说着他从窗口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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