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着玛丽朝着买房的方向迈出过一步,而佩吉·卢又曾谋求独占这躯体,瓦妮莎在洗衣房净化自己的心灵,玛西娅想当作家或作曲家,西碧尔愈来愈觉得自己成了这些化身摆布的傀儡。从她的角度来看,这些化身的行动是对她的干扰,是她力图从生活中排除出去的东西。维基却有不同的看法。她认为尽管这些是化身的个别行动,而不是一致的行动,但仍是向康复的方向挺进之举。她对威尔伯医生说:“我要使西碧尔避开危险,使她在众多化身容许的范围内尽量有好日子过。”
实际上,毫无化身干扰的日子还是很少的。尽管存钱不多,西碧尔的壁橱内不断有她未曾购买的衣服,她的油画常在她“不在场”的情况下完成定稿,而她的药品(由于那些化身东吃一口,西吃一口)总是在不该吃完以前就早被吃光了。
有一次,她在公寓“苏醒”过来,发现自己一只眼睛裹上绷带,活象一个独眼龙。还有一次,她发现自己穿着溜冰鞋,在起居室地板上来了个大马扒。
作为一个俘虏,她常常误了预约门诊时间,因为那些俘虏她的人故意藏起她的钱包或内衣。要不然,那些俘虏她的人故意把她弄到什么地方去,不让她及时赶去看病。在考试中,她常常不及格,因为那些化身故意写错答案,要不然,就是佩吉·卢故意扣住数学公式和化学公式而不让她知道。
由于十四个化身轮流交替地出现,两碧尔·多塞特苗条的身躯在纽约的大街小巷中走来走去,常常迷失方向,不辨东西。
佩吉·卢冒雨走进百老汇一家店铺,拿起一个玻璃碟子就想摔。维基说不行。
“你想买这碟子?”店员问道。
“不”,佩吉·卢答道,“我想摔碎它。”
“把碟子放回去,”维基命令道。
佩吉·卢依言放了回去。佩吉·卢和维基一起离开这家店铺。店员却莫名其妙,以为这位顾客刚才在自言自语哩。
佩吉·卢和玛丽两人突然在七十一街和莱克辛顿街交叉路口感到不适。佩吉·卢靠在一家公寓建筑的墙上。
“出事了吗?”一个警察问她。
“她病了,”维基答道。
“谁?”
“我,”佩吉·卢回答。
佩吉·卢和维基横越麦迪逊大街,两头都有汽车朝她们开来,她们走到半路时突然停下。
“我要到那边的礼品商店去,”佩吉·卢说着,要往前走。
“我不想去,”维基说了一句,转身走回原先的人行道。
交通警嚷道:“看在老天爷份上,请不要三心二意,小姐。”
西碧尔一次又一次去一家画廊,要把她原先在那里展出的一幅画取回来。但她每次动身出发,马西娅在她走到中途便把她带到其他地方去了。一连好几个月,西碧尔都没有办成这件事。最后还是威尔伯医生把那幅画取了回来。
马西娅和佩吉·卢把西碧尔带到曼哈顿区的一家咖啡馆。西碧尔“苏醒”后发现自己身上不名一文,而路途遥远,又走不回家。她在柜台上拣了十美分硬币,拿它作为小费,给威尔伯医生打了电话。仍是威尔伯医生解决了难题。第二天,西碧尔又去那家咖啡馆还了欠款。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些化身并没有把西碧尔当作傀儡,而是把她当作一家之主,把她当作看护人。所有的化身都抱怨她不让他们吃饱肚子,抱怨她不给他们喜爱的食物吃——这件事做来不易,因为他们口味不同,众口难调。
一个人生了病,其他人虽然没有病也要遭殃。西碧尔得了结肠炎,维基便怨气冲天:“瞧我瘦成这个德性。”
西碧尔·安或南希·卢·安,由于抑郁而上床,别的人也统统动弹不得。玛丽和西碧尔·安有抽筋的毛病,使其他人大受惊扰。冬天,当佩吉·卢急冲冲跑到户外而没有穿厚衣服,维基就会抗议说:“这样我也冷。”维基还说:“玛丽哭得我头痛。”
前面说西碧尔成为俘虏,化身成为俘虏她的人。但有时适得其反。因为西碧尔的社会生活同那些化身的个人需要不尽一致。尽管他们对某些人都很喜爱,但在彼此之间和对待外人方面却各有偏爱。马西娅和瓦妮莎老在一起干事。迈克和锡德、玛乔里和鲁西、佩吉·卢和佩吉·安也一样。玛丽和瓦妮莎虽然不朝夕与共,却是特殊的良友。
对于外人,瓦妮莎声明:只要不是伪君子,她就喜欢。佩吉·卢专找她所谓“象西碧尔母亲那样卖弄自己的人”出气。维基偏爱那些聪明而世故的人。玛丽和西碧尔特别宠爱小孩。玛丽对一个他们共知的女人发表独特的议论:“我们谁都不喜欢她。”
佩吉·卢在交谈音乐话题而兴奋起来以后,一听到别的话题常会捂上耳朵。迈克和锡德厌烦女人的谈话,有时竟能使西碧尔不去参加约会,或在整个见面叙谈的过程中唠叨不休。
“我想接着做那新书架哩,”迈克会这样说。
“我想回家打字,”锡德也帮腔。
玛乔里对威尔伯医生谈到:“我跟着西碧尔去拜访她几位朋友,但她们谈来谈去的是她们喜欢而我根本不关心的房子呀、家具呀、娃娃呀。但当劳拉·霍奇金斯来了以后,她们谈起了音乐会,我倒挺喜欢。”
在所有人之中,南希·卢·安最关心政治。这种关心与圣经预言书的应验密切有关。
这些化身对宗教信仰的态度和对书籍的鉴赏力各有不同。他们在词汇、字体、语言习惯和身体形象方而也各有特点。他们对性的反应也不一样。对接近外人的恐惧以及海蒂·多塞特虐待的后果,渗透到所有化身对性的态度之中。但佩吉·卢和马西娅已把恐惧变本加厉成为恐怖。对瓦妮莎来说,它已升华为生命之欢乐,而对西碧尔·安来说,性的问题已湮没在无精打采之中。
在各个化身之间,妒忌已逐渐产生。佩吉·卢为维基具有对美国早期家具的渊博知识而恼恨。她开了无数次夜车,一本又一本书地阅读,一页又一页地记忆背诵,最后便大言不惭地以这个问题的专家自居,维基只是以宽容的态度付之一笑。
这些化身的才华和抱负都一样,但又不一样。维基认为西碧尔的绘画最好。西碧尔和维基都想成为医生。西碧尔该不该学医呢,佩吉·卢答道:“她很难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不过,如果我来试试,就能够办到。”
这些化身交替出现,但也能同时存在。他们有时阻挠西碧尔的行动,但有时却与她合作。锡德就制作了那个隔板。在奥马哈教堂的脚手架上,也有过和谐的联合创作。马西娅热心地谈到一幅抽象画,说:“那是我们所有的人一起画的。”
马西娅常在西碧尔不便的时候替她去上化学课和实验,记下笔记供西碧尔以后补习,并在签到簿上签上西碧尔的名字。就象一位秘书在老板不在时替老板签名一样,马西娅在西碧尔·伊·多塞特的签名下常常写上自己姓名的第一个字母。
尽管在学习的内容和接收的程度上有所不同,但每个化身的智力大体相同。可是,由于年龄不同,情绪不同,活动能力不同,每个化身所对付的精神创伤不同,所以这些化身的行为也大不相同。威尔伯医生接到化身的电话时,不仅从嗓音可以听出而且从对方讲述的内容也可以分辨谁在打这个电话。
“威尔伯医生,我现在在这家有彩灯的酒吧,每个人都其乐融融,”电话里说道,“我为什么不能来杯啤酒?”
“你当然可以嘛,佩吉·卢,”医生答道。
“这样不淘气么?”佩吉·卢从反面问道。
“不,”医生答道,“许多人都喝啤酒。”
“嗯,不喝了,”佩吉·卢下了决心,“我回家了。”
既作为俘虏又作为抓俘虏的人,西碧尔把待迪·里夫斯当作中间人,由她来报告谁来谁往,介绍西碧尔在“昏迷”和“苏醒”之间所发生的事。特迪不仅评价西碧尔支离破碎的活动,而且与西碧尔一起关心多重人格的问题。
1957年,电影《伊芙的三副面孔①》上映时,西碧尔和特迪一起去看了。她们听说它是讲多重人格的电影。
在电影中,伊芙·白变成了伊芙·黑②。后者在对医生说话时卖弄风情地垂下眼帘。特迪抓着西碧尔的手,轻声说:“这跟你完全一样。”西碧尔以为特迪的意思是说自己轻佻。
“我待人接物时就这种样子么?”西碧尔惊愕地问道。
“不,”特迪答道,“你在发生变化时,刹那间目光茫然,跟电影上一样。”
特迪后来对威尔伯医生说:“这个电影跟西碧尔的情况一模一样。”
“不,”医生解释道,“西碧尔和伊芙不属同一种人格,变成多重人格的原因也不一样。但她们在变化时倒确实都有目光茫然的样子。”
尽管西碧尔和特迪很亲近,但两人的关系开始动摇了。使特迪不安的是佩吉·卢的过分自信和武断以及马西娅的抑郁。而特迪的不安又引起西碧尔的烦恼和孤独感。
到1959年夏末的一个晚上,两人的紧张关系终于破裂了。那天晚上,特迪尖刻地议论起医生来:“她在利用你来满足她的私利。”
“这种话,我不想听,”西碧尔本来坐在餐桌旁,现在猛然站起来生气地说。
“嗯,你从来不爱听真话,”特迪大声说。
佩吉·卢突然现身,怒气冲天。“我要走了,”她说。
“不行,你不能走,”特迪威严地答道,“你不许再跑掉,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不让你走。”
“你滚开,”佩吉警告她,“要不然,我会揍你。”
“你敢,”特迪回嘴。
“你滚开,要不然,你试试看,”佩吉·卢一边威胁她,一边朝门口走去。
特迪想去阻拦,佩吉·卢便向一扇大窗户冲去。特迪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佩吉·卢摔脱了特迪,弯下腰去,手脚并用地钻到大梳妆台底下。特迪想尽办法也无法使她出来,只好给威尔伯医生打电话。
不到一小时,医生便来了,看到了这个场面。她跪在地下叫:“佩吉·卢。”没有回答。医生又叫了好几遍。
“嗯?”佩吉·卢咕哝道。“你从哪儿来?”
“我从家里来看你。”
“你住哪儿?”
医生讲了她的公寓和诊所的地址。
“你真是威尔伯大夫?”佩吉·卢半信半疑。
“是的。”
“那个女孩还在吗?”
“在。”
“叫她走开,不然我不出来。”
威尔伯医生终于哄她爬了出来。
没过几个月,“那个女孩”真的走开了。
“我一般不让任何人接近我,”西碧尔悲哀地对医生说。“我让你接近我,也许还让特迪接近我。可是,你瞧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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