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承认这样的比较并不正确;但是,请注意,我的道理并不依据这一比较。我只是想解释,我对一份不幸爱情的忠实中,被你视为矛盾的地方;而且我已充分证明,如果这真是一个矛盾的话,那么你的也并不比我高明多少。只是在这一点上,我认为这两件事是等同的,我现在仍然这样认为。你能说,美德的终结一定比爱情的终结好吗?谁拒绝承认这一点呢?但重点不在这,而在于这两者所引起的让人能承受痛苦的力量。让我们来评判一下吧!有多少人背弃了严肃的道德,而爱情的逃兵却是那么的寥寥无几。难道你还要说,道德修行中虽有痛苦,却并非是不可避免和必须的吗?你敢说,现在已经没有暴君,也没有了苦难,许多有德行的人,都过着恬适、宁静的生活吗?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世界上却有幸福、宁静的爱情;并且,两者还有一个不同之处对我非常有利,那就是,尽管爱情常常欺骗我们,但它至少带给我们满足和快乐,而不像宗教信仰那样要求我们进行忧郁、禁欲的修行。”
“你别惊慌,”看到他就要伤心欲绝,我又接着说道:“我所得出的唯一结论是:要想让一个人厌恶爱情,就诋毁爱情的甜密,劝诱其可以在道德修行中找得更多的幸福,是最糟糕的办法。可以肯定,就我们的天性而言,至福存在于享乐中;我不信还有别的念头。何况,一个人根本无须长时间思考就知道,所有的快乐中最甜美的,是爱情带来的那一种。如果有人告诉他,在别处可以找到比爱情更诱人的幸福,他很快就会发现,他上当了;而这种被欺骗的感觉,反而将会使他提防更可靠的承诺。
布道者啊!你们想把我带回遵循道德的生活,请劝导我说,德行是不可或缺的;但请别隐瞒,它同时是严厉而艰难的。你们尽可以说爱情的喜悦是短暂的,是被禁止的,而且伴随着无尽的痛苦;你们甚至还可以这样说来加深我的印像:这爱情越诱人越甜蜜,上帝越会加倍嘉奖我为此做出的牺牲。但请们心自问,谁不说爱情是世间最完美的快乐的呢?”
最后这段话让蒂贝尔日的情绪略有好转。他同意我的想法有些是有道理的。唯一反对的,就是为何我不遵循自己的原则,牺牲爱情,以期得到这个连我自己都赞叹木已的奖赏。
“幄!亲爱的朋友。”我回答道,“正是在这一点上,我承认自己的不幸和软弱。唉!是啊!我是应该照我想的去做,但我身不由己!为了忘记曼侬的勉力,什么样的帮助我不需要啊?”
“上帝,请原谅我!”蒂贝尔日接着说:“我想,这又是一个冉森教徒广
“我不知道我属于什么派别,”我反驳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属于什么教派;但是,我只是很赞成他们所说的理论。”
这段话好歹引起了昔日好友的同情。他很清楚,我的放纵主要是因为软弱,而非真的是道德败坏。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出于友谊给了我许多帮助;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无庸置疑我会在苦难中死去。话虽如此,我一点儿也没向他透露逃离圣啦扎尔的计划,只是请求他能帮我转交一封信。在他来之前,我就已把信准备好了,也已想好了籍口来粉饰写信的必要。他很守信用,准确无误地将信送到。这样,莱斯科在当天傍晚,就收到给他的信。
第二天他就赶来探望我,并幸运地以我哥哥的名义通过了检察。看到他出现在我的牢房里,我欣喜若狂。我小心地关上门,对他说:“别浪费时间,先告诉我曼侬的消息,然后想个办法,让我逃出这鬼地方。”
他向我发誓,从我被关押的前一天起,他就再也没见过他妹妹。他多方打听才得知我们各自的下落。他说,他曾去过收容所两三次,要求见曼侬,但都被拒绝了。
“可恶的G…M…!”我叫着,“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莱斯科继续说道:“至于如何逃离此地,这可比你想像的难得多。昨天晚上,我就和两个朋友一起察看过监狱外的地形,正如你信上所说,你的窗户正好面对着一个环以大楼的院子,很难把你从这儿救出去。再说,你在四楼,我们无法把绳子甩上来,也不能把梯子竖到你窗口。所以我没法从外面下手,必须想方设法从监狱内部动手。”
“不行,”我反驳,“我全都观察过。尤其是自从院长对我宽宏大量,放松对我的看管后,我的牢门已不再上锁,可以自由地在教士的走廊上走动;但我发现这儿所有的楼梯都被厚厚的门拦住,日夜看管都很严,只靠从中取巧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等等!”我略微思索了一下刚刚想到的一个绝妙的主意,然后说,“你能不能带把手枪给我?”
“这很容易,”莱斯科说,“可是,难道你想杀人?”
我请他放心,我一点儿也不曾想杀人,甚至没必要在手枪里装子弹。
“明天把手枪带来。”我又说道,“别忘了,晚上十一点,带两三个朋友在监狱门口等着我,我希望能在那里和你们会A口。
莱斯科要我多透露点口风,我没答应。说我想的这个计划,只有在成功后才会让人觉得可行。我催促他快走,这样明天再来看我时,才不会受到刁难。
次日,他同前一天一样,没碰到什么困难就进来了。他表情严肃,没有人不把他视为绅士。
当我拿到将带给我自由的武器时,就不再怀疑计划的可行性。我的计划离奇而大胆;但是有了那些激励我的动机,我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自从我可以走出牢房在走廊上散步后,我注意到,门房每晚都把所有的钥匙交给院长;之后,整座监狱沉浸在一片静寂中,因为所有的人都回房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毫无困难地通过一条相连的走廊,从我的牢房走到神父的房间去。我决定先向他要钥匙,如果他不肯答应,就用枪威胁他,取了钥匙后开门逃跑。
我不耐烦地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差不多刚过九点时,门房照往常的时间来了。我又等了一个小时,确信所有的教士和仆役都睡着了,我才出了房门,带着手枪,擎着一枝蜡烛。我先轻轻地敲了敲神父的房门,想悄悄叫醒他。我敲第二下时,他听到了;显然他以为是某位教士身体不舒服,需要帮助,便起身来开门。但是,他还是小心地光隔着门寻问是谁,想做什么。我不得不说出名字,但我故意装出痛苦的语气,让他误以为我不舒服。
“啊!是你!亲爱的孩子。”他边说边开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进了他房间,将他引到远离房门的一端;对他说,我不能再在圣·拉扎尔呆下去;而夜晚是不知不觉中逃出去的好时机,我想趁此时出逃,希望他能出于友谊帮我开门,或是把钥匙借给我,由我自己去开。
当时,这段客套话定是让他惊愕不已,他一直盯着我看,不吭一声。由于片刻也耽搁不得,我立即接着对他说,一直以来我深深地被他的善良和好心所感动;然而,自由是所有财富中最宝贵的,尤其是对我这个被错误地剥夺了自由的人而言。所以,我决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今晚都要夺回我的自由。我担心他会提高嗓门求救,亮出了藏在外衣内的手枪,要他保持安静。
“手枪?”他对我说,“啊?孩子!你杀我,来报答我对你的青睐?”
“但愿不用这样。”我回答他说:“你够聪明理智的,应该不会逼我至此。但是,我要自由,而且心意已绝;如果我的计划因你而失败,那你就真的完了!”
“但是,我亲爱的孩子,”他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地说:“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想要我死呢?”
“不,”我不耐烦地回答,“我并不打算杀你。如果你想活命的话,请帮我打开门;我还是你的好朋友!”
此时,我瞥见了桌上的钥匙。我拿起钥匙,请他跟着我,并尽量不要弄出声响。他只好—一照办。
我们一起往外走,他每开一道门,就叹着气对我说:“啊!孩子!啊!谁会相信呢?”
“唉声!神父。”我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最后,我们碰到一个大栅栏,它就在临街的大门前面。这时,我以为已经获得自由了;我站在神父的身后,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拿着手枪。
当他急匆匆开门之时,一个睡在旁边小屋里的仆役听到门闩的声响,起身探头往外看。神父显然以为他可以阻挡得了我,很轻率地向他求救。那是个强壮的家伙,他毫不犹豫地向我扑来,我也毫不迟疑,朝他胸膛正中开了一枪。
“这都是你的错,神父!”我傲慢地对我的向导说:“但这并不妨碍你继续完成你要做的。”我边说边把他推向最后一道门。他不敢不开门,我终于幸运地逃了出来。莱斯科和他的两个朋友如约在几步远的地方等着我。
我们立刻离开了那儿。莱斯科问我,他是不是真的听到了枪响。
“这都是你的错,”我对他说,“为什么你在枪里装7子弹呢?”然而,我还是得感谢他的谨慎;不然,我可能还得长久地呆在圣啦扎尔。
我们到一家饭店过夜。我吃了点儿东西,才有所恢复,近三个月来我倍受恶劣食物之苦。但是,我根本无法尽情享受,见不到曼侬让我痛不欲生。
“一定要把她救出来。”我对三位朋友说,“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想逃出来的,请你们一定要想法帮忙;而我,即使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莱斯科一向机智谨慎,劝我不要操之过急,因为我从圣·拉扎尔越狱,以及逃跑时闯的祸,定会引人议论。警察总监也会通缉我,他可是个办事能力很强的人。总之,如果我不想再沦落到比过圣啦扎尔还糟糕的地步,就得躲过风声紧的这几天。他的建议很有道理,但也只有同样理智的人才办得到。我的激情是等待不了这种种顾虑和谨慎缓慢的。然而,我的自重让我不得不答应他,第二天睡一整天的觉。这样,他就把我关在他的房间里,直到晚上。
我利用这段时间来筹划如何解救曼侬。我很确定,关押她的收容所一定比关押我的监牢更难进去。靠武力或暴力绝无成功的可能,必须靠智谋;但就算是诸葛再世,也不会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希望如此渺茫,我只能指望着先打听收容所的内部布局后,再做计议。
等天黑可以自由行动时,我立即让莱斯科陪我去那儿。我们和一个门房攀谈起来,看起来他还算通情达理。我装做是外地人,听人敬佩地说起过巴黎收容所,以及它的井井有序;便向他问起了里面的具体情况,然后适时地谈起收容所的负责人,请他告诉我他们的姓名和身分。他对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使我产生了一个让我颇为得意的想法,于是毫不迟疑地付诸行动。我先向他询问这些负责人是否有子女,这是我计划中的关键问题。门房说他并不确知;但他知道,主要负责人之一的德T…先生,有一个已到适婚年龄的儿子,因为他曾和他父亲来过收容所好几次。这对我就足够了!我马上中止了我们的谈话。
在回来的路上,我把想好的计划告诉了莱斯科。
“我想,德T…先生的儿子,既富裕,出身又好,一定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喜欢享乐。他也绝对不会讨厌女性,也不会可笑到拒绝一个因风流韵事而请他帮忙的人。我计划引起他对曼侬获释的兴趣。如果他是个正直、有感情的人,定会慷慨地帮助我们。即使他不肯帮忙;至少,他会为一位可爱的女子做点事,哪怕只是为了得到她的青睐。”我接着说道:“我不想推迟见他的时间,最晚不能过明天。这个计划让我深感宽慰,这应该是个好兆头。”莱斯科也同意我的看法,认为可以寄希望于此。
那一夜,我睡了比较安稳的一觉。
尽管拮据,第二天一早我还是尽可能穿得很体,叫了辆马车到德T…先生家去。他对我这个陌生人的拜访感到十分惊讶,这从他的表情和彬彬有礼的举止中可以看出来。我如实向他说明了来意;为了尽可能地引起他的同情,我向他谈起了我的激情、我情人的优点,并告诉他世上只有这两者可以相提并论。他说,尽管从未见过曼侬,却听说过她,如果我说的就是曾作过老G…M…的情人的那个。
我毫不怀疑他知道这件事与我有关,所以为赢得他最大程度的信任,我毫无保留地细细道出了我和曼侬的遭遇。我接着说:“你瞧,先生,我的性命和我的爱情,现在就全掌握在你的手中;而这两者对我是同等重要的。我对您没有丝毫的隐瞒,是因为我听说您素来宽宏大量。而且我们年龄相仿,自然也会志趣相投。”
他似乎被我的坦诚所感动,他的回答既世故又不乏人情味儿,这在世上并不多见。他说,我的来访对他而言是莫大的荣幸,他要把我的友谊视为最珍贵的礼物,他会热忱地帮助我,以不辜负我的友谊。但因为权轻势微,他不敢保证能把曼侬放出来。然而,他可以让我和曼侬见面,并尽全力使她重回我的怀抱。他承认把握不大,比向我保证可以满足我所有愿望更让我满意。因为他的态度显示出他的真诚,这让我非常高兴。总而言之,我相信,在他的帮助下,一切都会成功。哪怕他只答应让我和曼侬会面,我就已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我向他表达了我的心意,让他相信我本性纯良。
我们亲切地拥抱。我们很快就成为好朋友,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们都与人为善,乐于与自己兴味相投的温和慷慨之士为友。而且,他的友情还远不止于此。听了我的遭遇后,他想到,我刚从圣·拉扎尔出来手头一定很紧,便一定让我收下他的钱包。我坚决不收,对他说:“这太多了,亲爱的朋友,你这么善良、这么好心,只要能让我同我亲爱的曼侬见上一面,我这辈子就感激不尽了。如果你真的能让曼侬回到我身边;就算是流尽鲜血也无法报答你的恩情。”
我们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才道别。他理解我的心情,并没把约会的时间拖到当天下午之后。我在一家咖啡店里等他;下午四点左右,他如约而来。随后,我们一起前往收容所。穿过院子时,我的膝盖一直在发抖。
“这是爱情的力量!”我说,“我又可以见到心中的偶像,那个让我流了无数的眼泪,让我寝食难安的人儿了。上帝啊!保佑我,让我能够见到她吧!之后,你就可以随意支配我的命运和我的时日,我别无所求。”
德T…先生向几个看守问话,而他们急于讨好他,为他提供了所知的一切。他令他们指出曼侬的牢房所在的区。而后,一个仆役领我们前往,他带着一把开她牢门的、大得吓人的钥匙。这个为我们弓鹏的仆役正是平时负责照顾她的,我就问他,她在牢房里是怎么打发时间的。仆役对我们说,她真是个温柔的大使,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的;她刚到这儿的六个礼拜,总是哭个不停;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好像已经能够面对自己的不幸了,每天除了留几小时看书外,就只见她做针线活儿。我又问她是否能维持温饱。仆役向我保证,在这儿至少这些基本的需求是不会短缺的。
我们走近她的房门,我的心猛烈地跳着。我对德T·,·先生说:“请你一个人先进去,通知她一声,说我来了,我怕她突然见到我会太过震惊。”
仆役已把门打开了,我留在走廊上。但我听得清他们的对话。德T…先生告诉曼侬,他来是为了带给她一点慰藉。他说他是我的朋友,很关心我们的幸福。曼侬忙问他是否知道我的下落。他答应把我带到她的面前,如她所盼望的那样,温和而忠贞。
“什么时候?”她问。
“今天。”德T…先生对她说:“这幸福的一刻很快就到了,如果你愿意,他马上就会出现在你眼前。”
曼侬立刻明白了,原来我就在门外。我也不必再躲,立时进了门,而她也正急着跑出来。我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一如分离了三个月的恩爱夫妻。一刻钟的时间里,我们的感叹,我们的惊喜,相互间无数爱的呢称,构成了一幅让德T…先生感动不已的画面。
“我真羡慕你。”他边让我们坐下,边对我说,“没有什么荣耀比得上拥有一位如此美丽而迷人的情人。”
“同样,我也藐视世间所有的权势,只要能拥有被她爱的幸福。”
这魂牵梦索的一刻终于到了,剩下的谈话当然是温柔无限。可怜的曼侬向我讲述了她的遭遇,我则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告诉了她;说着说着,我们都忍不住流下了辛酸的泪水。德T…先生许下新的诺言,说他会想办法结束我们的不幸,他以此来安慰我们。
他劝我不要呆太久,以便他以后能为我们提供其它见面机会。他费了好大劲儿才劝动我们;尤其是曼侬,她无法下决心让我离开,无数次把我重又按回到椅子上,死死抓住我的衣服,拉住我的手,不放我走。
“唉!你把我留在了什么地方呀!”她说,“谁能保证我还能再见到你?”
德T…先生答应她会常和我来看她。
“而这个地方,”他愉快的说:“也不该再叫收容所。自从一个可以征服世界上所有人心的女子被关进来后,它应该改名叫凡尔赛宫。”
出来的时候,我赏了一些钱给看守她的仆役,请他好好照顾她。这个人不像他的同辈那样卑劣,那样冷酷无情。他目睹了我们的会面,也被那温柔的一幕所感动,加上我送了他一个金路易,他很快就站到了我这边。下楼进院子的时候,他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先生,如果您愿意雇我,或者愿意给我一笔数目相当的钱,以补偿我失去这份工作的损失,我想我可以轻而举易地放了曼枚小姐。”
我认真听完他的建议,尽管已一无所有,我却仍允诺付给他报酬,而且会远远超过他所希望的。我想,补偿他这种人对我应该不是难事。
“请相信我,”我说:“朋友,没有什么是我不能为你做的。只要我的财富有保障,你的就不成问题。”
我想知道他要怎么办。
“没别的,”他对我说,“也就是晚上把她的牢房门打开,把她带到大门口;而您准备好在那儿接她就行了。”
我问他,是否不必担心她穿过走廊和院子的时候被认出来。他承认是有点儿危险,但是必须冒险试试。虽然我为他的坚决感到高兴,但还是把德T…先生请过来,与他商量这个计划,以及我觉得把握不大的一条理由。德T…先生认为这个办法困难重重。虽然他同意曼侬可以用这个方法逃出来,“可是,如果她被认出来,”他继续说:“如果她在逃跑的时候被抓住,那可能就要终生监禁了!而且,你们必须立刻离开巴黎,因为,你们不可能永远躲过搜查。他们会严加搜索你们二人;要是你一个人,逃跑可能还容易,但如果你和一个漂亮的女人在一起,就很难不被认出来。”
尽管他的道理无懈可击,但我抱着解救曼侬的一线希望,无法打消这个念头。我对德T…先生讲了我的这一想法,并请他原谅我的莽撞和对爱情的盲目。我又说,我本就想离开巴黎,像以前那样到附近的村庄生活。
于是,我们和仆役商量好在第二天之前采取行动;而且,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我们决定带一套男装以便出逃。可把衣服带进监狱并不容易,但我还是想出了办法。我请德T…先生第二天穿两件轻便的外套,我则负责其余的事。
第二天早晨,我们又来到收容所。我随身带了给曼侬的内衣、袜子等等,在紧身衣外,又罩了件斗篷,这样别人就看不到我鼓鼓的口袋了。我们在她房里只待了一会儿,德T…先生给她留下一件上衣,我则把紧身衣脱给她,出去时我光穿斗篷就够了。她的这身打扮本已无可挑剔,要是我没不幸地忘了带裤子的话。要不是情况特殊,这一必需品的遗漏肯定会把我们逗乐。想到计划要被这种小事破坏,我绝望逐了。很快,我决定自己不容裤子出去,把它给曼侬穿。还好,我的斗篷很长,又别了几根别针,让我能体面地走出门去。但剩下来的时间真是度日如年。
终于,天黑了下来,我们坐马车来到离收容所大门不远的地方。没呆多久,我们就看到曼侬和那个仆役出来了。马车的门开着,他们两人立刻上了车。我把我的情人抱在怀里,她浑身颤抖,一如一片风中的落叶。
车夫问我去哪儿。
“天涯海角都无所谓,”我说,“只要是把我带到一个永远不会和曼侬分开的地方!”
这无法控制的激动,差点为我引来大麻烦。车夫揣测着我说的话,当我接着报出我们要去的地名时,他回答我说,他怕会卷进坏事里;而且,他看得出这位名叫曼侬的英俊青年,是我刚从收容所里救出来的姑娘,他可不想为了我的爱情而使自己完蛋。这个狡猾的无赖只不过是想以此要挟我,让我多付些车钱。但我们离收容所实在太近了,不得不屈从。
“闭上你的嘴!”我对他说,“给你一个金路易!’”
听了这话,让他帮我把收容所烧了,他都会干。我们很快到了莱斯科的住处。因为太晚了,德T…先生在路上就与我们告别了,他答应第二天来看望我们。所以当时只有那个仆役和我们呆在一起。
我紧紧地拥抱着曼侬,以至于我们两人只坐了车上的一个位子。她高兴得哭着,我能感觉到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脸庞。但是,当我们下车要进莱斯科家时,我又和车夫争执起来,其结果实在让人沮丧。我后悔答应给他一个金路易,不仅因为的确太多了,更主要的是因为我根本就付不起。我着人去叫莱斯科。他从房里出来,到了门口,我附在他耳边说出了我的尴尬处境。但莱斯科生性粗鲁,根本就不懂如何与车夫打交道。他还说我是在开玩笑。
“一个金路易!”他说,“应该打这混蛋二十棍!”
我白跟他解释了半天车夫是会毁了我们的;他二话不说,夺过我的手杖,作势要撞车夫。大概这车夫以前曾落到禁卫队或火枪手的手里过,便害怕地赶着马车逃走了;他边逃边喊道,我骗了他,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喊了好几声叫他停下来,都无济于事。他的逃跑很让我担心,我可以肯定他去报警了。
“你坏了我的事儿,”我对莱斯科说,“你家已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我扶着曼侬,迅速离开这条危险的街。莱斯科一直陪着我们。但是,老天的安排真是让人叫绝。我们才走了五六分钟,就有一个人认出了莱斯科,我看不清他的脸。而他,显然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在莱斯科家附近已经转了好一会儿了。
“是莱斯科!”说着向莱斯科开了一枪,“他要去和天使共进晚餐啦!”说话间就已逃走了。
莱斯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催曼侬快逃,因为如果莱斯科已经死了,救也是救不活的。而且,我深怕被夜间巡逻队逮住,他们肯定很快就会到。
我和曼侬,以及那个仆役,径直走进旁边的一条小巷。曼侬心神大乱,我费了很大劲儿才扶住她。突然,我看到巷子的另一头有~辆马车,我们立即赶过去,上了车。但是,当车夫问我要去哪儿时,我却不知该如何做答。我根本就没有可靠的避风港,更没有可以信赖的朋友可以求助。何况,我已经没有钱了,钱袋里只剩下半个皮斯托尔。
过度的疲劳和惊吓使曼侬处于半昏迷状态,完全靠在我身上。我则满脑子是莱斯科被谋害的景象,同时还要警惕巡逻队的搜索。怎么办?关键时刻,我想起了夏约的一家旅店,我和曼侬以前曾在那儿住过几天,当时是为了在那个村子里找所房子住。我不仅希望能安全地住在那儿,而且可以不用急着付钱。
“去夏约。”我对车夫说。但他拒绝这么晚还赶去那儿,除非我付给他一个皮斯托尔。这又是个难题!最后,我们谈好是六法郎,那是我口袋里仅剩的钱。路上,我一直安慰曼侬,但其实我已经彻底绝望。要不是怀中拥着这个世上唯一让我留恋生命的女子,我早已不知死去多少次了。这唯一的留恋让我重新振作。我心想:“至少我还拥有她,她爱我,她是我的。蒂贝尔日说错了,这不是幸福的幻影。现在,即使世界末日来临,我也会无动于衷。为什么?因为,我已不再有其他的依恋了。”这种感觉是真真切切的。
尽管我视人世间的一切财富为过眼烟云,却发现自己仍需要一些,方能傲视其余的一切。爱情固然胜过了世上的任何财富和宝藏,但我们却需要钱的帮助。对每一个高尚的情人来说,最绝望的,莫过于被迫因钱而与常人一样庸俗。
我们到达夏约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老板像接待老顾客那样接待了我们。他们见到曼侬身着男装,丝毫也不觉得诧异,因为在巴黎及附近地区,人们已经习惯看到女人各式各样的着装。
我装出有钱的样子,吩咐他们好好服侍曼侬。曼侬并不知道我手头拮据,而我也小心地不让她知道这些。我决定,第二天单独回巴黎,看看是否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晚餐时我才发觉她脸色苍白,瘦了许多。在收容所时,由于房间太暗,我并没有发觉这一点。我问她,是否是因为看到她哥哥被谋杀而受到了惊吓。她说,这桩事故对她的确有影响;但她的苍白,主要是因为忍受了三个月没有我的日子。
“那你是非常爱我啦?”我问她。
“胜过言语所能表达的千百倍。”她回答。
“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对吗?”我又问。
“不,永远不。”她回答道,并以无数的爱抚和誓言来佐证,当时,我确实认为她绝不可能忘记自己所说的这番话。我一直相信她的真诚。她有什么理由装假呢!但是,她比我想像的更要水性杨花;或者说,当她看到别的女人生活富足,而她自己却处于贫穷、窘迫中,一无所有时,她就完全迷失了自己,把说过的话抛诸脑后。我马上就有一个证明,它超过了所有其它的。而且它带给我的不同寻常的经历,是所有像我这样出身又具有同样命运的人所不曾遭遇过的。
我了解曼侬的这一性格,所以在第二天就赶去巴黎。她哥哥的死,以及我们都急需各种衣物,都是最好的理由,我也就不用再寻找其他借口。我对曼侬和旅店老板假称是去租辆马车,出了旅馆;但这是句谎话,因为我穷得只能步行。我走得飞快,直到皇后大道才停下来歇歇,静下心来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想想到巴黎后该怎么办。
我坐在草地上,脑子里千头万绪纷纷乱乱,慢慢地我才理出了三个要点。首先,我需要及时的帮助以解决目前无数的需要;其次,我还必须为将来想几条出路;另外,很重要一点是,我必须去打探消息,采取相应的措施来保证我和曼侬的安全。绞尽脑汁定好计划,又权衡了这三个主要问题后,我打算暂不考虑后两点。目前我们住在夏约的旅店里,还算安全;至于将来,我认为,应该先满足目前的需要,之后再作计议。
所以,当务之急是装满我的钱包。德T…先生已经慷慨地把他的钱包送给了我,我耻于再去向他开口。要向陌生人诉说自己的不幸,还要企求人家给钱,那成什么人了?只有懦夫才会低下到不知羞耻;抑或是谦卑的基督徒,才能高贵到超然于耻辱之外。而我既非懦夫,也非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所以,我宁愿付出自己一半的血,也要避免这种耻辱。
“蒂贝尔日,”我想到,“善良的蒂贝尔日,会拒绝他能力所及的帮助吗?不!他会为我的不幸所感动。但是,他的训导简直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我必须忍受他的谴责、劝诫和威胁;为得到他的帮助,必须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宁愿再多流一点血,也不愿面对这会扰乱我心绪,让我悔恨不已的一幕。好吧!”我接着想,“既然我已没有其他出路,而我又是宁愿洒下另一半血,也不愿为保存这一半血而被迫选择这两条路,看来我只有放弃一切希望了!是的,我全部的鲜血。我宁愿这样也不愿沦落到低三下四乞人垂怜的地步。但是,这却牵涉到我的鲜血,我的生命,也就牵涉到曼侬的生命和生活,牵涉到她的爱和她的忠诚。有什么可以和她相提并论呢?何况,直到现在,我还没为她做过什么。而她就是我的光荣、幸福和财富。诚然,我愿意付出生命来获得或避免一些东西;但是,比我的生命更重要,并不见得和曼侬一样重要。”仔细斟酌后,我很快就下了决心。我继续赶路,决定先去找蒂贝尔日,然后再去德T…先生家。
进巴黎后,尽管我已身无分文,还是叫了辆马车;我已指望着将要求得的帮助。我让车夫将我拉到卢森堡公园,然后找人告诉蒂贝尔日我在等他。蒂贝尔日没让我久等,很快就来了,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的急需。他问我,我还他的那一百皮斯托尔够不够,然后二话不说就立刻回去取了,是那样的坦诚和心甘情愿。只有出于内心的爱和真正的友谊才做得到这一点。
尽管我事先有很大把握,还是很惊讶可以这么轻易就得到钱,他居然没因我的执迷不俗而与我争论。然而,我想错了,因为我以为可以完全避开他的责备。当他把钱数好给我,我转身准备离开时,他请我陪他到小路上散散步。我没跟他提曼侬,他也就不知道曼侬已经逃了出来。所以他只是教训我胆敢私自逃出圣·拉扎尔,并担心我并没有记住在那儿学到的圣明教导,而是又过上了以前那种荒淫无度的生活。
他告诉我,在我逃跑的第二天,他正好去圣·拉扎尔探望我,得知我是如何逃脱的之后,他震惊得无可名状。他就此与院长聊了聊。那善良的神父犹目惊魂未定,但仍宽宏大度地向警察总监隐瞒我越狱的情况,并防止走漏狱卒死亡的消息。所以我倒不必担心警方的搜捕。但是,如果我还良知尚存,就应该抓住上天赐予的这个机会。我应该先给我父亲写信,争取与他和解。如果我愿意接受他的忠告,他希望我离开巴黎回家。
我一直听他说完,其中的确有些好消息。首先,我很高兴不必担心圣·拉扎尔方面的事,我又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在巴黎的街道上。其次,我庆幸蒂贝尔日对曼侬的逃脱,以及她已回到我身边一无所知。我甚至注意到,他是在避免和我谈曼侬;显然他以为,我已不再把曼侬放在心上,因为我对曼侬的入狱表现得很平静。
我决定接受蒂贝尔日的劝告,即便不回家,至少也要写封信给父亲,向他表明我愿意重回正路,遵从他的意愿行事。我请父亲寄钱给我,说是要去学院读书,因为,我已很难让他相信我意欲继续做教士。而且我也没有骗他,我愿意做些诚实而又理智的事,何况它与我的爱情并不矛盾。我计划和曼怯生活在一起,同时继续我的学业,这两件事是完全并行不悻的。我对这些想法感到很满意,甚至答应蒂贝尔日,当天就寄封信给我父亲。离开他之后,我真的进了一家文书局,给父亲写了封信,笔调温和、驯服,以致于写完后再测览一遍时,我得意地觉得定会得到父亲的认可。
尽管此时我已雇得起马车,却很乐意步行前往德T…先生家。我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因为我的朋友已经保证,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但是,我突然想到,他的保证只是指圣·拉扎尔;因为除此之外,我还与收容所的事有关,还有,我也被卷进了莱斯科的死案中,至少是个证人。想到这儿,我不禁背上生寒,转身闪进了一条小巷,叫了辆马车直奔德T…先生家。
他对我的恐惧感到很可笑。当他告诉我,既不必担心收容所那方面,也不用害怕莱斯科之事时,我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他接着说,他开始也担心,会有人怀疑他与曼侬的被劫持有关,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收容所,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说是想探望曼侬。他发现,非但没人控告我们,无论是他还是我;相反,他们都急着告诉他这件令人费解的事情。像曼侬这样漂亮的女子会和仆役一起逃走,令众人惊讶不已。而他只是淡淡地说,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为了自由,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他继续对我说,后来他径直去了莱斯科家,希望在那儿能见到我和我可爱的情人。那个造马车的房东告诉他,没看到过曼侬,也没有看到过我。但如果我们是到那儿找莱斯科的话,那没看到我们也就不奇怪了,因为我们一定已经得知,莱斯科大约在同一时间被杀了。对这件事,他没有拒绝解释其原因并描述当时的情形。他说,事发前约两个小时,莱斯科的朋友,一个禁卫军,来与他赌博;不到一个小时,莱斯科就赢了,而对方则把身上所有的钱,也就是一百埃居输了个精光。那可怜的家伙看到自己身无分文,就开口向莱斯科借五十埃居;不知为什么两人就此事起了激烈的争执。莱斯科拒绝出去决斗,于是对方在离开前发誓,要杀了他;当晚,他也就真的这么做了。德T…先生诚恳地说,他当时很为我们担心。又说,他愿意继续帮助我。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了他我们的躲避之处。他提出要与我们共进晚餐。
我只需再为曼侬买些衣物,便对他说,如果他原意陪我去买些东西的话,我们可以立即出发。不知他是否认为,我提出这个建议是为了占他的便宜;抑或是完全出于好心,他答应立即动身,并带我到了他家的专用供应商那儿。要我挑选好几块价格远远超出我预算的衣料。我要付钱时,他禁止店主收取我一分钱。他的慷慨是那么不着痕迹,我也就问心无愧地接受了。我们一起结伴到夏约去;到那儿时,我已不像出门时那般焦虑了。
格里奥骑士已经讲了一个多小时,我请他休息一下,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看到我们这样专心,他知道我们很有兴致听,就对我们说,后面的故事会更有趣,饭后,他会继续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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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侬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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