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用最温馨的情丝拴住你
十八岁的赵匡胤,出落得高挑、健壮,略长的脸庞上,嵌着一对幽深的大眼,挺直的鼻梁下,稍显厚实的双唇透出一股含而不露的威严。不过,若是他启唇一笑,却又显得那么地亲切与温和。
有语云:哪个少年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赵匡胤的年纪,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按理,当得知父母要给自己操办婚事了,他应该高兴得情不自禁才是。然而,赵匡胤却低低地对母亲道:“娘,孩儿不想结婚……”
赵匡胤怎么了?是他另有所爱,还是对女人根本就不感兴趣?都不是。除了母亲杜氏外,赵匡胤很少跟别的女人接触,因而谈不上什么另有所爱。同时,赵匡胤也觉得,就女人而言,尤其是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的确有一种很难言明却又极具诱惑的魅力。夏日,走在大街上赵匡胤也曾对那些年轻女人的胸脯和大腿想入非非。甚至,有时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曾幻想过自己的双手正在那些漂亮女人的身体上抚动。幻想虽然朦胧,却也美丽动人。这足以说明,赵匡胤与别的男孩子一样,其内心深处,也是对女人充满着憧憬和渴求的。
赵匡胤之所以不想结婚,乃是因为他有这么一种考虑:结了婚,就有了家了,有了家,就不能到处乱跑了,整天关在家里,岂不把人闷死?不难看出,在赵匡胤的胸腔里,既跳动着一颗春心,同时也跳动着一颗不安分的心,而就当时来说,后者显然比前者跳动得更有力。
闻听赵匡胤不想结婚,赵弘殷勃然大怒。他把赵匡胤拽到自己的面前,指着赵匡胤的鼻子吼道:“你想让我们赵家断了香火吗?告诉你,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你都要为我们赵家娶妻生子!”
父亲发这么大的火,着实让赵匡胤吓得不轻。不过他同时也明白了这么一个道理:结婚不结婚的问题,并非只是他个人的私事,而是关乎到他们赵家传宗接代的大事情。虽说还有一个弟弟匡义,但作为赵家长子,他实在难以推卸延续香火之重任的。
杜氏也劝赵匡胤道:“儿呀,若不是战乱,你早该成婚了,我也早该抱上孙子了!”
赵匡胤笑对杜氏道:“娘,谁不想结婚啊?我过去跟你是说着玩的。”
是呀,父亲要自己结婚,母亲也劝自己结婚,他赵匡胤除了答应之外,似乎也别无良策。连那六岁的弟弟匡义,也整天嚷着要吃哥哥的喜糖。不过话又说回来,结婚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事情。
那时候的人结婚,都是要听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娶什么样的媳妇,什么时候娶媳妇过门,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不过杜氏有点例外,在给赵匡胤找媳妇之前,她曾征求过赵匡胤的意见,问赵匡胤究竟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做媳妇。赵匡胤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道:“娘,孩儿想找一个漂亮的女人。”
对赵匡胤来讲,还不懂得多少家庭的含义。既然要娶媳妇,那自然是非漂亮不娶了。而杜氏却也非常赞同大儿子的意见。她深情地抚摸着赵匡胤的脸颊言道:“不漂亮的女人,怎能配得上我们家胤儿?”
找一个漂亮的女人给赵匡胤做媳妇并不难。世上的漂亮女人多得是。比较难的是,那女人不仅要漂亮,而且还要与赵家门当户对。赵弘殷虽然不是什么朝廷的显臣,但好歹也是一个领兵的大将军。赵家如此门第,总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找一个普普通通家庭中的女儿做儿媳妇吧?果真如此的话,岂不把别人的大牙笑掉?
赵弘殷和杜氏经多方打探,终于找着了一个在汴梁城内小有名气的媒婆。他们给媒婆开出的条件是:那女儿一要门户相当,二要年少美貌,三要温顺贤淑。家庭过日子嘛,女儿家温顺贤淑与否是很紧要的。
客观地讲,赵氏夫妇开出的那三项条件是有一定难度的,但这难不倒那小有名气的媒婆。既是小有名气,就自有其真实的才干。那媒婆肩负着赵氏夫妇的重托,走东家、串西家,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为赵家说妥了这门亲事。
赵匡胤的岳父姓贺名景思,也是后晋朝带兵的一位大将,与赵家可谓是门第相当。贺景思长女贺氏年方二七,据媒婆所言,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可谓是既年少又美貌。据媒婆称,那贺大小姐诸事皆依父母,走路怕踩了蚂蚁,说话怕惊了蚊子,世上还有比这样的女子更温顺贤淑的吗?
赵弘殷和杜氏夫妇对媒婆讲妥的这门亲事非常满意。杜氏问赵匡胤是否也满意。赵匡胤犹犹豫豫地道:“娘,那女子才十四岁,是不是……太小了?”
是呀,有些十四岁的姑娘,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女孩结为夫妇,赵匡胤能不犹豫?杜氏解释道:“胤儿,我问过媒婆了,媒婆说,贺家大小姐虽然年少,但去年就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还有,”赵匡胤又道,“那贺家大小姐我没见过,娘也没见过,只听媒婆一张嘴胡说,谁知道她的容貌究竟如何?”
杜氏笑了,“胤儿,媒婆说了,如果那贺家大小姐没有倾城之貌,她不仅退还全部赏钱,还要跪在我们家门前磕头谢罪!媒婆这么说了,胤儿还不放心吗?”
然而赵匡胤依然没有完全放心。上述两个疑问一直堵在他的心间。直到洞房花烛夜的那一刻,赵匡胤的这两个疑问才终于有了明晰的答案。
赵匡胤和贺氏的婚礼是在这一年(后晋天福九年,公元944年)的金秋举行的。两大将军联姻,婚礼自然热闹非凡。又何况,当时的赵弘殷,手中有的是钱。契丹兵败汴梁城外之后,赵弘殷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加官晋爵的封赏——大半功劳都被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占去了——但皇帝石重贵还是在大臣的建议下给了赵弘殷一大笔赏钱。有钱就好办事,就好讲排场。不说别的,单赵家给贺家的聘礼钱,就足够一个小民吃上一辈子的了。聘礼如此,婚礼的气派、豪华就可想而知了。
在来宾们喜气洋洋畅饮喜酒的时候,赵匡胤被母亲叫到了一间小房子里密谈。而实际上,闻着那四溢的酒香,赵匡胤心痒得直如被抓被挠。他多想与众人坐在一起喝个痛快啊!也许,赵匡胤是个天生的贪杯者。他的父亲赵弘殷只在高兴的时候才喝上两杯。据说,他的祖辈也没什么人喜好杯中之物。而赵匡胤不然,他闻着酒香就感到亲切。以至于美酒佳酿陪伴了他一生。最终,他的死,也与饮酒大有干系。
在众宾客畅饮美酒的当口,杜氏为何要把赵匡胤叫到一个小房子里密谈?其实,说起来也非常简单,杜氏要对儿子讲授一些男女情事方面的知识。赵匡胤虽然不小了,又长得人高马大的,但男女情事方面的知识,他却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这么说,女人身体究竟是什么模样,他都几乎一无所知。因而,在赵匡胤入洞房之前,杜氏为他补补课,就显得非常必要而又及时了。
杜氏讲授得很耐心,也很细致。她在传授知识的时候,面色从容而镇定。只是苦了赵匡胤,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心口还“突突突”地跳个不停。若是摸摸他的两颊,定然会烫得怕人。
杜氏讲完了,问赵匡胤是否听懂了。赵匡胤回答:“孩儿听得……很仔细!”
听得很仔细,心里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以至于,当别了母亲,走到酒席中与宾客们杯觥交错的时候,赵匡胤忽然对酒不是那么太感兴趣了。他虽然也喝了十多杯酒,但却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其实这也难怪,一个从未沾过女人的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一想到洞房里正有一个女人在等候着自己,热血岂不早就沸腾?热血早就沸腾了,自然就不需要美酒来刺激了。
酒宴依然在如火如荼地继续。赵弘殷舌头都喝长了,但还是不停地把酒往嘴里倒。赵匡胤耐不住了,瞅了个空档,偷偷地跑向了洞房。等终于来到洞房的门口时,他不觉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是呀,从这里迈进洞房,他就要从一个大小伙子变成一个大男人了。
赵匡胤以一个大男人的气概迈进了洞房。红烛掩映下,一个从头到脚都红艳艳的女人正端坐在床沿。那一身红妆的女人自然就是新娘子贺大小姐了。只是一块红布遮住了她的脸,他看不出她的模样。
他一步步地向她靠近,每一步都很紧张,且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加紧张。紧张得很难受的时候,他挪到了她的眼前。
赵匡胤愣愣地对她道:“你,站起来。”
赵匡胤为何要贺氏站起来?原因是,他要看看她的个头有多高,是否真的已经长大成人。
贺氏很听话,乖乖地站了起来。嗬,她的头顶差不多平着他的鼻梁骨了。从身高来看,她确实是一个大姑娘了。赵匡胤似乎放下了一半心。
赵匡胤又对贺氏道:“你,把红布拿下来。”
贺氏伸出纤纤手指,轻轻地一拉红布的边缘,那块遮住她面目的红布就飘飘忽忽地打着旋儿轻落于地,就像是秋风中的一片枯叶,更像是她短暂一生的形象写照。
赵匡胤的眼睛不禁一亮。他面前的这位新娘子,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小美人:瓜子型的脸,柳叶般的眉,杏眼、桃腮、樱桃口。再加上烛光的映衬,赵匡胤恍惚觉得,他娶的这位新娘子,简直就是仙女下凡了。至此,赵匡胤似乎又放下了另一半的心。
心全都放下了,赵匡胤便又倏地紧张起来。因为,按照母亲的讲授,他现在要解下新娘子的衣衫了。用自己的双手去脱下一个小美人的衣裳,会有什么样的心理感受?
但紧张归紧张,赵匡胤还是遵照母亲大人的吩咐去做了。只不过,他在为贺氏脱衣服的时候,脱得很艰难,因为,他的双手实在抖动得太厉害……他再也遏止不住了,手忙脚乱地扒光自己的衣裳,又手忙脚乱地扑在了她的身上……
在这么一个桂花飘香的晚上,赵匡胤终于理解了女人为何物。虽然,他理解得还很肤浅,还很稚嫩,甚至还有些可笑,但毕竟,他可以自豪地说:我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是可喜的,更是令人兴奋的。所以,兴奋不已的赵匡胤在这个秋风沉醉的新婚之夜里,几乎一宿没合眼。虽然,他在她肉体上折腾的时候,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表情,心中着实有些不忍,但是,他体内那一股股充沛的激情,却又只能在她的肉体上发泄。直到鸡叫三遍的时候,他才一手抚着她的乳房,一手抚着她的大腿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赵匡胤刚睡着不一会儿,就被母亲在门外叫醒了。赵匡胤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对着门外言道:“娘,我困死了,你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杜氏言道:“胤儿,你爹要去打仗了,你起来送你爹吧!”
听到“打仗”二字,赵匡胤睡意全无,一骨碌就爬起了身。因爬得太快,他大脑不禁一阵晕眩,又因起得太过仓促,不小心压着了她的身,她不禁低呼了一声,但他全然不顾,慌慌张张地穿好衣裳,跌跌撞撞地就朝房门摸去。还没出房门呢,他便大呼小叫地问道:“娘,爹要去哪打仗?是不是契丹狗又打过来了?”
原来,自兵败汴梁城外之后,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一直怀恨在心。经过一年多的精心准备,他组建了一支十万人的大军再度南侵。而且,这次南侵的统帅,就是他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亲自领兵来犯,后晋皇帝石重贵在群臣的鼓动下,这次也不示弱,急急地调来各路兵马北上抗击。赵弘殷身为指挥使,又有与契丹军作战的经验,自然就成了后晋军北上抗敌的主要战将之一。
赵匡胤恳求与父亲一同北上。赵弘殷不同意:“胤儿,你刚刚成婚,撇下新婚妻子征战沙场,你于心何忍?”
赵匡胤又去央求母亲。杜氏这回也不同意:“胤儿,听你爹说,这次抗战恐要耗很长时间,也许是半年,也许是一年,这么长的时间,你若把媳妇一人撇在家里,你岳父家那边人心里会怎么想?”
父亲母亲都不同意,赵匡胤就没辙了。他在想:如果没有结婚,这次岂不就可以随父亲一道上阵杀敌了吗?故而,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身戎装离家之后,他便不无埋怨地对贺氏言道:“都是你!若不是你,我现在就跃马横刀地同契丹狗拼杀了!”
贺氏十分地委屈,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郎君,是公公大人和婆婆大人不让你去的,妾身从没有想过要阻止你……”
赵匡胤有些生气地瞪着贺氏道:“你是没有阻止我,可要是没有你,我爹我娘能不让我北上吗?”
贺氏无话可说了,只任泪水无声地滑落。见她那副珠泪涟涟的模样,赵匡胤不禁轻叹了一口气。是啊,真要说起来,贺氏也的确没有什么责任的。于是,赵匡胤就一边为她拭泪一边轻轻地道:“好了,娘子,不要再哭了!我只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又何必如此伤心?”
既然不能上阵杀敌,那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吧。白天,赵匡胤不是逗弟弟匡义玩,就是出门找石守信、王审琦等人胡吹,或把石守信、王审琦等人叫到自己家里来神侃,胡吹神侃之后,再与石守信、王审琦等人对饮几杯,其乐也融融。晚上,赵匡胤搂着贺氏那温柔的身体恣意地享受着,享受之后再酣然长眠,其乐也融融。这样一来,赵匡胤的日子就过得颇不寂寞又有滋有味了。而且,与贺氏在床上亲热的次数多了,赵匡胤就不仅对男女情事更加地熟悉,也对贺氏培养出了几分真情。过去,贺氏是不敢在赵匡胤的面前多言语的,而现在,她有时也会与自己的丈夫对上几句。
有一天晚上,赵匡胤正在跟贺氏亲热着。贺氏忽然问道:“赵郎,你想过你日后会成为一个何等样人物吗?”
赵匡胤还沉浸在快感中,于是就信口答道:“我将来,不是一个文臣,就是一个武将!”
贺氏言道:“在妾身看来,郎君既不会是一个文臣,也不会是一个武将。”
“什么?”赵匡胤不能不认真了,“娘子,你是说我将来一事无成?”
贺氏羞答答地言道:“郎君误会了。妾身的意思是,郎君日后若能成为皇上,那妾身岂不就成了皇后?”
贺氏本是说的玩笑话,且也不无讨好赵匡胤的意思。所幸的是,她对赵匡胤的预言后来真的实现了。而不幸的是,赵匡胤虽然最终成了皇上,但她却未能看见皇后的宝座。
赵匡胤内心一阵激动。别看他嘴里“文臣”、“武将”说的就跟真的似的,而实际上,在他内心深处,早就有了当皇帝的念头。只是,他现在一文不名,如何才能成为皇上,他心中没有路数而已。
“娘子放心,”赵匡胤信誓旦旦地道:“我一定会成为皇上,你也一定会成为皇后的!”说完,他就更加勇猛地在她身上运动起来。却见贺氏,牙关紧咬,眉头紧锁,似乎不胜痛楚。
第二天早晨起来,吃过早饭后,赵匡胤就逗弟弟赵匡义道:“你长大了准备干什么呀?”
赵匡义小头一昂回道:“哥,我长大了要当皇上!”
一边的贺氏忍不住地对赵匡胤道:“赵郎,我们家有两个皇帝了!”
赵匡胤却认真地对贺氏道:“这不奇怪。我先当皇帝,等我老了不行了,就把皇帝的位子让给匡义!”
杜氏闻之,把赵匡胤叫到身边言道:“儿呀,当皇帝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若叫人听见告诉朝廷,可就闯了弥天大祸了!”
赵匡胤笑道:“娘,您放心,这种话,我是不会在外面说的,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
赵匡胤的确没有在“外面”说过什么自己想当皇帝的事,但是,他却又在“外人”的面前吐露过这种心声。这“外人”便是他在破庙里结义的那些弟兄们。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石守信、王审琦等人约好了一起到赵匡胤的家来串门儿。来的时候是上午,等海阔天空地吹过之后,就已经是中午了。石守信、王审琦等人要告辞,杜氏留住了他们,并亲自下厨与贺氏一起弄了一大桌子香喷喷的菜肴。
杜氏很喜欢赵匡胤的这帮小弟兄们。这帮小弟兄们有不少人已结了婚,成了大男人了,所以杜氏不仅留下他们吃饭,还为他们提供了一大坛酒。只是在喝酒前,她提醒赵匡胤等人道:“不要喝的太多,喝上几杯也就是了。”
赵匡胤本来是想按照母亲的提醒去做的。可常言说的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赵匡胤与石守信、王审琦等人乃是结义的兄弟,就当时情形而言,足可以称得上是彼此的知己了。既是知己,说话当然投机,说话一投机了,那一坛酒岂能让它剩下?
因是在别人家做客,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本也不想放开量喝的,但赵匡胤却屡屡催促道:“喝!喝!今日不把一坛酒喝光,谁也别想走出我家的门!”
这时的赵匡胤,其喝酒时就已经显出一种豪气和霸气了。赵匡胤如此,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也就不再拘谨,学着赵匡胤,一杯一杯地往口里灌。半坛酒下去,无论是赵匡胤还是石守信、王审琦等人,一个个全喝得红光满面的,确乎有些类似那座破庙里的关公。
酒喝多了话就多,尤其是年轻气盛之人。而年轻人在一起所谈的话题,无外乎有两大内容,一是关于女人的,一是关于志向的。在赵匡胤的家里,杜氏和贺氏经常在桌边走动,赵匡胤等人即使很想谈有关女人的问题也不便开口,故而,赵匡胤等人除了喝酒之外,就只能大吹特吹自己的志向了。
年轻人谈志向总是远大的,特别是在酒喝多了之后。当年在那座破庙里结义的时候,赵匡胤曾说过要当皇帝的话,而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也曾说过要跟着赵匡胤做一个大将军。后来,年岁渐长,赵匡胤不再在石守信等人的面前说要当皇帝的话了,而石守信等人也不再轻易地言及什么大将军。然而现在,在赵匡胤的家里,热血已被酒烧得沸腾,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又豪情万丈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倾吐着自己的远大志向:以后一定要当一名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只有赵匡胤没有吱声。石守信、王审琦等人表达自己志向的时候,赵匡胤不言不语地默默地喝着酒。石守信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就打着酒嗝问赵匡胤道:“大哥,你的志向是什么?”
赵匡胤忽地拍案而起。也真的是拍案而起,手掌往桌面上一掼,身体就蹿起多高,几乎把石守信等人吓了一跳。
只见赵匡胤,浓眉倒竖,怒目圆睁,两片厚实的嘴唇一动,竟然喷着酒气吟出一首小诗来。诗云:“欲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赶却流星赶却月。”
赵匡胤所吟乃一首咏物诗,咏的是日出时景象,如果给它加上一个标题的话,则就叫《日出》似乎也很恰当。大凡咏物诗都是借物言志的。
赵匡胤自然也是借咏日出景象来言自己志向的。如果仅从文采角度考虑,这首诗写得确实不怎么样,但若从志向角度考虑,这首诗就颇耐人寻味了。赵匡胤岂不是在把自己比作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
小诗的第一句“欲出未出光辣达”,是说的赵匡胤人生第一曲,即闯荡天涯阶段。这时候的赵匡胤,虽然具有“光辣达”般的志向,但毕竟还在闯荡天涯,是故“欲出未出”。
第二句“千山万山如火发”,是说的赵匡胤人生第二曲,即南征北战阶段。这时候的赵匡胤,峥嵘乍露、神威大发,“如火发”一般地在“千山万山”间南征北讨。
小诗的第三句“须臾走向天上来”,是说的赵匡胤人生第三曲,即陈桥兵变阶段。这时候的赵匡胤,经过第二曲的有力铺垫,根基已经打牢,所以在“须臾”之间就黄袍加身,成了大宋的开国皇帝从而“走向天上来”了。
第四句“赶却流星赶却月”,是说的赵匡胤人生第四曲,即统一天下阶段。这时候的赵匡胤,虽然荣登皇帝宝座,但如“流星”、如“月”一般的大小割据势力还很多,赵匡胤奋起龙威,将这些割据势力统统“赶却”,独留他这一轮红日光照天下。
当时石守信、王审琦等人,几乎都未能听懂赵匡胤所咏何意。不过,当赵匡胤将四句小诗吟完的时候,石守信、王审琦等人还是一个劲儿地鼓掌叫起“好”来。
“好”声太长,引来了杜氏。当得知四句小诗的内容后,杜氏不无爱怜地摸了摸赵匡胤的后脑勺道:“我儿有出息!”
看来,杜氏至少是听明白了赵匡胤诗中所隐含的莫大抱负了。
赵匡胤的生活就在与石守信等人的交往中和贺氏的温柔乡中一天天地度过。贺氏怀孕了,赵弘殷还在前线作战。贺氏为赵匡胤生下一个女儿了,到了第二年(公元945年)的初秋的时候,赵弘殷终于从前线回来了。
赵弘殷不是凯旋而归的。他是因大腿中箭,感染发烧之后用马车运回汴梁的。杜氏和赵匡胤见到赵弘殷时候,赵弘殷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白,仿佛死人一般。
杜氏吓坏了,整天整夜地守候在丈夫的病床前。赵匡胤也吓得不轻,没日没夜地围着父亲的病床转。那贺氏自然想一直跟在丈夫的身边,但因为刚生产不久,身子很虚,又要照料自己的女儿,不便陪丈夫一起呆在公公的病房里,所以,她就常常一边给女儿喂奶一边潸然落泪。她潸然落下的泪水,似乎比她乳房里流出的汁水还要热、还要浓。
偶尔地,在母亲的催促下,赵匡胤也会回自己的房里看上贺氏几眼。这么一看,就看见贺氏流泪了。赵匡胤皱着眉头问道:“娘子,你在这哭什么?”
贺氏抽抽噎噎地言道:“公公大人至今尚未醒来……万一公公大人遇有不测……”
原来贺氏是在为赵弘殷的安危担忧。实际上,贺氏也是在为赵家的前途担忧。如果赵弘殷真的长眠不醒,那赵家就必然很快地沦落下去。赵弘殷是赵家的顶梁柱,顶梁柱没了,家自然是要坍塌的。
赵匡胤却没好气地翻了贺氏一眼道:“你只管在这里好好地带孩子,别去胡思乱想。告诉你,我爹是不会死的。”
话虽这么说,但赵匡胤的心里也空虚得很。父亲回家七八天了,一直昏睡着,若照此情形下去,委实不是好兆头。不过,一看见母亲的脸,赵匡胤的心中又不禁踏实了许多。母亲几乎一直都端坐在父亲的病床前,脸色温和而沉静,似乎,父亲不是在昏迷,而是在熟睡。想当初,父亲刚被抬进家门的时候,母亲惊吓得差点也昏过去。而现在,母亲表现得竟如此从容、如此镇定。
赵匡胤受到母亲的感染,也不再整日地愁眉苦脸了。他甚至还微笑着劝慰母亲道:“娘,不用担心,爹命大福大,不会有事的。”
杜氏却静静地道:“胤儿,你说错了。你爹他算过命,他的命不大,福也不大!”
赵匡胤急忙道:“娘,算命的话,不一定靠得住的……”
杜氏轻轻一笑道:“胤儿,你放心,你爹现在不会死的,他现在还不能死。我正等着他醒来呢!”
在杜氏执着的等候中,赵弘殷终于苏醒了过来。赵匡胤看见,在父亲苏醒的那一瞬间,母亲突然嚎啕大哭,眼泪就像大珠小珠一般晶莹地砸在父亲的身上。父亲挣扎着言道:“夫人,我知道,你不是舍不得我死,你是怕我现在就死了,胤儿他们会失了依靠……”
杜氏忽地又笑了。她就这么连哭带笑地望着赵弘殷道:“你说的没错。等胤儿义儿他们都有出息了,你再死不迟。”
杜氏和赵弘殷之间这似真似假的对话给赵匡胤的印象极深。他很想凑上前去对父亲母亲说些什么,但想来想去,终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
又过了几天,等父亲能够靠在床上吃东西了,赵匡胤才去向父亲打听受伤的经过。
赵匡胤听了父亲的讲述,竟有些后怕。如果那箭射得端正一些,父亲岂还有命在?赵弘殷似乎看出了儿子的心理,淡淡一笑言道:“如果那契丹狗的箭向上偏一点,我们父子今日就不能对话了,如果那箭向中间偏一点,那你爹我恐怕就只能做太监了。所幸的是,那契丹狗的箭法没有你的箭法神妙!”
赵弘殷说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厚,且“呵呵呵”地笑出声来,也不知是在庆幸自己大难不死,还是因为有这么一个箭法神妙的儿子而感到自豪。
赵弘殷又问道:“爹,你回来的时候,前线情况怎么样?”
赵弘殷脸上的笑容没了:“……情况很糟。契丹军队正在步步逼近!”
赵匡胤心里一“格登”:“爹,我们能把契丹人挡住吗?”
赵弘殷摇了摇头道:“如果没有援兵,契丹军队很快就要打过来了……”
“可是,”赵匡胤急道,“孩儿听说,这城里的军队都开到北方去了,已经差不多是一座空城了!”
“是呀,”赵弘殷缓缓地道,“为父以为,我们不仅挡不住契丹军队,这汴梁城恐也难逃一劫啊!”
赵弘殷自然而然地想起一个人来:“爹,那个郭将军上前线了吗?上一回,契丹军队困汴梁城,郭将军不是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吗?”
赵匡胤口中的“郭将军”,当然指的是河东节度使刘知远的部将郭威。赵弘殷长叹道:“胤儿,你哪里知道,朝廷给那刘知远连发了三道令牌,叫他火速领兵前来救驾,可是,那刘知远就是装聋作哑,根本不听朝廷的号令!”
“这么说,”赵匡胤眼睛张得大大的,“那个郭将军不在前线?”
赵弘殷不觉“哼”了一声:“哪里有什么郭将军啊,那刘知远连一兵一卒也没有派来!”
“完了!”赵匡胤垂下了头。“郭将军不在前线,那一切都完了!”
显然,在赵匡胤的心目中,只有郭威才能扭转战局、打退契丹兵。
赵弘殷轻轻地言道:“胤儿,我们要做离开这里的准备了。”
赵弘殷所料不差。没有多久,一股一股的后晋军队从北方败退了回来。败军官兵几乎无人不谈耶律德光而色变,都说耶律德光太厉害,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又过了没有多久,一个确切的消息传到汴梁城里:耶律德光率契丹大军已越过封丘正向汴梁扑来。
汴梁城内顿时就乱了套。首先逃出城去的是从前线败退回来的两三万后晋军队。他们已经领教过耶律德光的厉害了,对守卫汴梁城毫无信心,尽管后晋皇帝石重贵及朝中大臣一再严令他们与汴梁城共存亡,但他们还是争先恐后地跑出了汴梁城。
军队逃跑了,老百姓当然不愿在城里等死。军队前脚刚走,老百姓后脚就一窝蜂地往城外涌。人太多了,又涌得急,踩伤人甚至踩死人的事件屡屡发生。
没有了军队,也没有了老百姓,皇帝石重贵便吓得没有了主张。
于是,石重贵在十几个大臣的簇拥下,带着一干皇妃和太监,连皇宫里的珠宝都没来得及收拾好,就匆匆地离开了汴梁城。快跑到汴梁西南六十里外的朱仙镇的时候,听说耶律德光已经率着契丹军开进了汴梁城。
赵弘殷一家是在石重贵之后离开汴梁城的。赵匡胤建议父亲西去洛阳,回到他出生的地方。赵弘殷不同意,决定向西南去追石重贵。杜氏对赵匡胤言道:“就听你爹的话吧。”
赵匡胤只好跟着父亲往西南去了。不过,他曾私下里对妻子贺氏言道:“依我的意思,我真想到别处去闯荡一番……”
贺氏没有言语,只将怀中的女儿搂得紧紧的。赵匡胤看了看自己的女儿,不觉叹了口气。
接近朱仙镇的时候,赵弘殷连着得到两条消息。一条消息是皇上就住在朱仙镇里,没再继续南逃。第二条消息是对第一条消息的补充:皇上之所以没再继续南逃,是因为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带着大军到朱仙镇保驾来了,且刘知远所率的大军,足足有十万之众。
赵匡胤闻之,高兴地对父亲言道:“刘知远来了,那郭将军就肯定来了。郭将军一来,契丹人就不敢在汴梁呆下去了!”
赵弘殷却双眉紧锁道:“刘知远带十万大军,为什么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皇上离开汴梁的时候赶来救驾呢?”
听父亲这么一说,赵匡胤也觉着有点不对劲儿。“是呀,爹。有十万大军,又有神勇的郭将军,如果早点开来,开到北方去,那契丹人就根本打不进汴梁城。”
赵弘殷不语,只眉头依然锁着。赵匡胤小声地问道:“爹,孩儿觉得,那刘知远好像在玩什么名堂……”
赵弘殷开口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刘知远究竟想干什么呢?”
刘知远想当皇帝。
刘知远在朱仙镇截住石重贵,本是想将石重贵就地废掉然后自立为帝。在郭威的进言下,刘知远将石重贵软禁了起来,还用好酒好肉伺候着。然后,刘知远就派郭威领兵五万北上给契丹军一个下马威了。
郭威在汴梁和朱仙镇之间设下埋伏,将耶律德光派出的那支契丹军包围,但围而不歼,然后派人去给耶律德光送信,说希望与之谈判。耶律德光考虑来考虑去,最终同意了。
郭威下令将那支被包围的契丹军全部放回汴梁。
最终,刘知远派兄弟刘崇代表自己前往汴梁与耶律德光谈判。双方很快达成协议:刘知远将后晋皇帝石重贵交与耶律德光任意处置,耶律德光率军从汴梁撤回契丹境内,并承认刘知远为新的皇帝。
据说,耶律德光见到石重贵的时候,两眼立即冒出骇人的光芒来,跟着连连狂笑不已。石重贵在耶律德光的狂笑中一头栽倒地上,马上就呜呼哀哉了。显然,石重贵是被耶律德光活活吓死的。
有意思的是,吓死了石重贵之后,耶律德光的口中突然喷出一股鲜血来。跟着,耶律德光就晃晃悠悠地也栽倒在了地上。耶律德光便也死了,死在由汴梁回契丹的路上。
耶律德光死后,其子耶律阮继位,正式改国号为“辽”,耶律阮就是辽世宗。辽世宗登基后,由于诸多原因,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发兵南侵。
再说刘知远,将石重贵交给耶律德光之后,命郭威为先锋,令兄弟刘崇殿后,在一帮后晋旧臣的簇拥下,洋洋得意地开进了汴梁城。虽然城内早已被契丹军队抢劫一空,但刘知远还是迫不及待地在后晋的旧殿里大模大样地登基称帝。因姓刘,与汉高祖刘邦同宗,所以刘知远就改后晋国号为“汉”(史称“后汉”,刘知远即后汉高祖)。
因郭威功大,被封为枢密使兼天雄节度使。后汉军政大权却差不多全握在他的手里,连刘知远的兄弟刘崇在他的面前也要矮上一截,足可见刘知远对他的信任。也就是因为这个信任,使得刘崇对郭威产生了不快甚至不满。刘崇一生气,主动要求到太原去做留守。后来,刘崇在太原竟又捣弄出一个国家来,而这个国家,差不多成了赵匡胤心中永远的痛。当然,此是后话。
刘知远、郭威等人和耶律德光幕后所做的交易,赵弘殷一家人并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从汴梁逃到朱仙镇后,赵弘殷很想见上皇帝石重贵一面,但难以如愿,甚至,他都打听不到石重贵究竟住在朱仙镇的什么地方。赵弘殷不无忧虑地对妻子道:“我怀疑,皇上被别人秘密地囚禁起来了。囚禁皇上的这个人,恐有不轨之举……”
杜氏虽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丈夫口中的“这个人”指的是刘知远。杜氏对丈夫说:“成者王,败者寇,自古皆然,你又何必忧心忡忡?”杜氏的这席话,即便是昂扬男儿,恐也自叹弗如。
赵匡胤与父亲不尽相同。逃到朱仙镇之后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见到郭威。然而,一直等到听说郭威已经开进了汴梁城,他始终也不知道郭威长得什么样。
刘知远、郭威一行开进汴梁城的时候,赵弘殷一家人依旧呆在朱仙镇里。赵弘殷虽说是个后晋的大将军,且打起仗来也颇为不俗,但因为是个光杆将军,手中并无一兵一卒,所以刘知远就没把赵弘殷放在眼里,进汴梁城称帝的时候也就没把赵弘殷一同带上。很快地,刘知远自立为帝的消息传到了朱仙镇。赵弘殷在妻子面前咬牙切齿道:“这姓刘的果然居心叵测……”
杜氏似乎很是想得开:“什么居心叵测?乱世出英雄!我以为,这姓刘的也不失为一个英雄!”
赵弘殷默然。又很快地,刘知远以皇帝的名义宣告:后晋旧臣一律官任原职,并速回汴梁见驾受封。
杜氏问丈夫何去何从。赵弘殷仰天叹息道:“我也不想再做什么将军了,还是回洛阳吧。”
赵匡胤却不想回洛阳了,因为那个郭威现在汴梁城里。他找到母亲,求母亲去劝说父亲回汴梁。杜氏摇着头对赵匡胤道:“儿啊,你知道吗?这走马灯似的改朝换代,你爹看的太多了,已经看够了,有些厌倦了。”
不过,杜氏虽然在赵匡胤的面前摇头,但还是找到丈夫言道:“你要回洛阳,我不反对,不过,你要为胤儿和义儿他们想一想……”
回到洛阳,就做不成官了,说不定,还会因此得罪了新皇帝刘知远,这显然对赵匡胤和赵匡义兄弟的成长不利。至少,杜氏当时是这么个意思。而最终,赵弘殷也勉强同意了妻子的看法。
就这么着,赵弘殷一家便从朱仙镇回到了汴梁城,成了后汉新朝的子民。而赵弘殷便又成了后汉新朝的一位将军,只是手中依旧没有什么兵权,空衔而已。好在将军的俸禄不曾短少,就过日子而言,赵家却也无忧。更何况,在后晋一朝时,赵家还颇有积蓄。所以,赵弘殷回到汴梁后,虽然很失意,但日子过得也悠游自在。有时,老朋友来了,比如复州(今湖北沔阳西南)防御史王彦超、随州(今湖北随县)刺史董宗本等一些故交,曾先后入汴梁到赵家做客,赵弘殷都热情接待,且还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然而,赵匡胤回到汴梁之后却大失所望,以至于变得闷闷不乐起来,不仅在妻子贺氏的面前很少言语,就是在父母的面前,他也几乎变成了哑巴。
原因有二:一是他回汴梁的主要目的是想一睹那个郭威的风采的,可是,等他回到汴梁之后,郭威却离开了汴梁到外地去了。二是石守信、王审琦等破庙中结义的几个兄弟也都不在汴梁,赵匡胤想找个人大吹一通或大喝一场,都变得十分困难了。如此,赵匡胤自然就不会多言多语了。
但赵匡胤总是要说话的。一天夜里,他先是温柔地与妻子贺氏亲热了一番,然后温存体贴地将她搂在怀里,接着温情脉脉地言道:“跟你说实话,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我们的女儿。女儿很可爱,你更让我牵挂。”
贺氏听出问题来了,赶忙在他的怀里仰起脸问道:“赵郎,你所说何意?”
赵匡胤顿了一下,言道:“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可整天地呆在家里,实在闷得慌。好男儿志在千里,好男儿志在四方,所以,我想离家出走!”
“赵郎,”她赶紧叫了一声。“你,你准备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赵匡胤回道,“我只是想出去走走,长长见识。像这般整天地闷在家里只能是一事无成!”
贺氏默然。赵匡胤问道:“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贺氏低低地道:“这事,公公大人和婆婆大人知道吗?”
赵匡胤道:“我还没跟他们说呢。我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贺氏又默然。默然之后,她吞吞吐吐地道:“如果,公公大人和婆婆大人都同意了,那妾身……也没有意见。”
贺氏没有意见,赵匡胤接下来就要对父母说自己的想法了。他没敢先同父亲说,因为他知道父亲是不会同意的。他先找到母亲,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之后,求母亲去劝说父亲同意。这种先找母亲然后由母亲去劝说父亲同意的招数,他过去屡获成功。但这一次,他却失败了,因为母亲回绝了他:“胤儿,我不用去找你爹,你爹肯定不会同意的。如果你爹同意你离家出走,那他当初又何必回这里来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将军?”
杜氏说的是事实。赵弘殷当初要去洛阳,是他求母亲劝父亲回汴梁的。现在,父亲回汴梁了,自己却要离家出走了,这于情于理,似乎都说不过去。
杜氏又劝慰赵匡胤道:“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想出去闯荡一番长长见识。可是,你也要替你爹想想。你爹也不容易啊!你爹所做的一切,不全都是为了你和义儿吗?你如何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
母亲都不同意了,赵匡胤只得打消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只不过,这种打消只是暂时的。他要离家出走的念头就像是一粒丰盈的种子,只要有合适的土壤和水分,它就会难以遏止地萌芽、生长。
赵匡胤等待的土壤和水分来了。赵弘殷意外地被刘知远召去做了禁军的指挥使。看模样,后汉皇帝刘知远要重用赵弘殷了。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赵弘殷却因此惹出了一场麻烦,而且差点把性命丢掉。
既然做了禁军的指挥使,那赵弘殷就经常地伴在刘知远的身边了。虽然赵弘殷打心眼儿里对刘知远不快,但迫于情势,赵弘殷做禁军指挥使还是尽职尽责的,且曾得到刘知远的夸奖和赏赐。杜氏笑谓赵匡胤道:“你爹他时来运转了!”
可就在杜氏说丈夫“时来运转”之后没几天,赵弘殷便触怒了刘知远。
那是春暮夏初季节,天已经比较热了,可在一天上午,后汉皇帝刘知远不顾大臣反对,毅然下诏到汴梁城外去斗草踏青。
皇帝出游可不是闹着玩的。光护驾的侍卫,就达千人以上。刘知远,不仅带着数以百计的大臣、内侍,还将数以百计的皇妃、宫女带在了身边。饱经战乱的汴梁城,一下子出现了这么一支皇帝游春的队伍,的确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赵弘殷自然是刘知远的随驾之一,且还是刘知远游春的开路先锋。但赵弘殷心里却对刘知远很是不快活。刘知远不是乘的辇车,而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骑马倒也罢了,刘知远还下令,除他之外,任何人不许骑马,也不许乘马车。刘知远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突出自己的高大形象。试想想,数以千计的人都在徒步行走,只他刘知远一人端坐在马上,该有何等威风?可威风是威风了,就是苦了那些皇妃和宫女们,她们如何跟得上马的四蹄?刘知远虽然没有纵马狂奔,但她们也早已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了。而骑在马上的刘知远,看着她
们的狼狈相,还开心地大笑不止。刘知远如此拿女人取乐,赵弘殷的心中怎么能够快活?
然而,令赵弘殷更不快活的事情还在后面。那是快要出城门的时候,赵弘殷忽然发现,身后的队伍停步不前了。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不测之事,赶紧掉头向刘知远跑去。尽管心中不快,但保护刘知远却是他的职责,他不能做一个玩忽职守的人。
远远地就看见了刘知远所骑的那匹马,但马上无人。赵弘殷心中一紧,莫非刘知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但又不像,如果真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那些侍卫为何都站在原地不动?
等跑到那匹马的近旁,赵弘殷才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刘知远骑在马上正走着呢,忽地发现街道边上有一个小姑娘长得非常有姿色,于是就跳下马来,亲自跑过去,将那个小姑娘拽到了马前。恰在此时,赵弘殷喘着粗气赶到。见刘知远拽着一个双目含泪的小姑娘,赵弘殷便忍不住地问道:“陛下,发生了什么事?”
刘知远看来很有力气,只一只手便将那个小姑娘托到了马背上。之后,他淡淡地回答赵弘殷道:“没发生什么事。朕见这个小女子颇为可观,就带她一同出城游春。”
“皇上,”赵弘殷立刻就言道,“你如何能在大街之上公然掳掠民女?”
刘知远正准备朝马背上爬呢,闻听赵弘殷之语,他“啊”地一声,一步就逼到了赵弘殷的近前,且圆睁二目喝道:“什么?赵弘殷,你适才说朕公然掳掠民女?”
赵弘殷却也不惧:“正是,陛下。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你将这民女强行拖至马上,这不是公然掳掠又是什么?”
这下可惹恼了刘知远,他命侍卫将赵弘殷打入了死牢。由于朝中大臣上谏,加上他是前朝旧臣,刘知远赦免了他的死罪,将其削职为民,并让他吃了一顿板子。
回家后,他才得知那小姑娘死了。原来游春时,她就被刘知远在一片春草地上糟踏了,后来她又被刘知远带回宫中继续糟踏。她受不了了,就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又一次被刘知远糟蹋之后,投入宫中的一口井里身亡。
就在赵弘殷被削为平民后,越匡胤便想离家出走。但这一决定遭到了父母的反对,反而惹恼了父亲赵弘殷。然而赵匡胤不想过什么安稳的日子,于是对妻子贺氏言道:“我终究是要离开家的,不过不是现在。”
贺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赵匡胤回道:“等我爹的气消了再定。我爹现在气头上,要是我突然不见了,我爹说不定会气出病来。”
于是赵匡胤就等待着父亲消气了。他等得很耐心,也等得很焦急。因为赵弘殷肚里的气好像永远也不会消。每天,从早到晚,赵弘殷似乎都用一种警惕的目光光盯着赵匡胤,生怕赵匡胤会突然消失似的。这样一来,赵匡胤即使想上街逛逛也得经过父亲同意才行。
等来等去的,贺氏的肚子又大了起来。巧合的是,杜氏的肚子也同时凸起多高。当这婆媳二人并肩挺肚走在一起的时候,那场面、那情景煞是有趣。也就在这当口,杜氏告诉赵匡胤道:“你爹为你谋到一个书记的职位了!”
赵匡胤慌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如果做了什么书记,那就不能到天下去闯荡了。于是,赵匡胤做出决定:在父亲逼自己去做那个书记之前,火速逃离家门。
这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晚上,赵匡胤和贺氏紧紧地搂抱在一起。赵匡胤已经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贺氏:明天清晨出走。贺氏没有反对,只是热泪禁不住地在眼窝里打转。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隆起的肚皮:“答应我,你这回一定要为我生个儿子!”
她眨了眨泪眼:“妾身……尽力而为……”
因为怀孕,她的身体丰满了许多,他忍不住地用唇去吮吸她,吻得她的心房一阵阵地抽搐,咬得她的全身一阵阵地酥麻。她挣扎着问道:“你这一走,何时才能回来呢?”
“我很快会回来的。娘子放心,待我有了落脚点之后,我就马上回来接你同去。”
贺氏似乎放心了。她合上泪眼,偎在他的怀里睡了……
第二天,天刚刚亮,也就是城门刚刚打开的那个当口,赵匡胤蹑手蹑脚地穿衣起床,然后在贺氏的泪眼中,像一个小偷似的溜出了家门。这一天,赵匡胤好像是第一个由汴梁城走到城外的人。
一直到日出三竿时分,赵弘殷才发觉大儿子不见了。他第一次用十分严厉的口气对大儿媳言道:“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杜氏从旁劝丈夫道:“算了!胤儿决心已定,他今天不走,明天还是会走的!”
赵弘殷又想到四个城门处去询问一下,杜氏阻止道:“即使你问出个名堂,也追不回胤儿了。他离开家,还不像兔子一样的狂奔?”
赵弘殷重重地“唉”了一声道:“夫人,胤儿独自外出,你就能放下心来?”
杜氏回道:“我是放不下心来,但我又以为,胤儿外出闯荡,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定,胤儿还能闯出一番名堂来!”
赵弘殷自顾摇摇头,不再做声。胤儿已经走了,说什么也毫无意义了。这是公元947年的事,赵匡胤二十一岁。
也就在这一年,贺氏生产了,但未能如赵匡胤所愿,又产下一女。贺氏难过得一连哭了好几天,哭得那赵弘殷的眼睛也红润润的,煞是感人。
贺氏生产不几天,杜氏临盆。杜氏又生了一个儿子,赵弘殷为之起名“匡美”,含“匡扬美德”之义。
后汉乾祐元年(公元948年)正月,后汉高祖刘知远忽然病了。
说“忽然”,是因为在生病的前一天晚上,刘知远看上去还好好的,还喝了一坛酒,与五六个妃子、宫女在一块儿尽情地销魂了一夜。可销魂之后,刘知远就头昏脑胀、浑身发软,病倒在了床上。
其实,刘知远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终究是要垮掉的。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病倒在床也并非“忽然”。整天地泡在酒里,整天地泡在女人堆里,纵然刘知远有一副铁铸钢打的身体,也会被酒色泡软、泡空、泡朽。只是刘知远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而已。
刘知远并非不知道沉湎酒色的莫大危害,但他管不了自己。他闻到酒香就想喝,看见女人就想搂。这也难怪,对一般人而言,可用“人生在世,吃穿二字”来概括,但对刘知远这样的人来说,则非“人生在世,酒色二字”不能形容。
此时,他要利用和抓紧人生的最后时间,封锁了自己患病的消息,将那些素有异声的大臣和将军除掉,为自己才十多岁的儿子承祐称帝铺平道路。并招来了郭威,让他辅佐承祐。
刘知远颁旨宣布郭威为后汉顾命大臣的第二天,就气绝身亡了。二月初,其子刘承祐继后汉帝位,是为后汉隐帝。后汉朝中大权,操于郭威之手。但郭威清醒地认识到,刘知远一死,后汉江山恐就不会太平了。
果然,刘承祐称帝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赵思绾占据长安、李守贞河中称王和王景崇凤翔造反之事,史称“三镇之乱”。
于是,郭威就担当起了平定“三镇之乱”的重任。可惜的是,那赵匡胤并不知道上面发生的一切。
“三镇之乱”暴发时,赵匡胤正在陕西境内四处游荡。
赵匡胤真的是在游荡。想当初,赵匡胤离家出走时,曾经豪情万丈、信心十足,满以为这么到外面一闯荡,便可以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所以,他离开家之后,径往西北,由河南入山西,再由山西入陕西。有谁知,闯荡了多日之后,不仅没有闯出什么自己的道路,反而把自己的肚皮闯得空荡荡的了。
因为是偷跑出来的,所以赵匡胤随身携带的盘缠并不多。若不是妻子贺氏在他临走时硬把几件饰物塞入他怀中,他早就该为吃喝问题大伤脑筋了。尽管如此,由山西跨入陕西之后,他的身上也几乎空空如也了。
没有钱就得饿肚子。说来也许不信,有一回,从早到晚,赵匡胤只喝了一碗面糊,饿得他是头昏眼花、四肢发麻,几乎连路也走不动了。
赵匡胤不能不有所后悔了。居家的时候,虽然闷得慌,但不必为吃喝发愁,现在倒好,吃了上顿就愁下顿,更无钱住旅店,只能随便找个旮旯拐角踡着身体熬夜,还要时时提防野狗的侵袭。而在家的日子多好啊!那张床何等地柔软又何等地温暖。可在外游荡的滋味呢?他甚至都不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因为看到别的女人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贺氏,而想起贺氏之后,他的心里就更不是个滋味了。
赵匡胤想家了。一想家就想返回家里。赵匡胤也确曾生起过回家的念头。在家的生活多好啊!在外漂泊的日子多难啊!然而,赵匡胤最终又打消了回家的念头。离家出走是自己的主意,父亲竭力反对,母亲也未明确支持,如果就这么狼狈不堪地返回家里,又有何颜面见父母?还有,大丈夫应该顶天立地,岂能被一点点困难和挫折所吓倒?
赵匡胤便继续在陕西的东南部游荡了。虽然他自诩为一个大丈夫,但当务之急却不是去顶天立地,而是去想法子填饱肚皮。身无分文,又处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该如何才能填饱肚皮?莫非,赵匡胤要与乞丐为伍?
有一天早晨,赵匡胤在一座小镇的一条小巷子里睁开了眼。这条小巷子是一个死胡同,天黑了之后就无人进入了。所以赵匡胤就把它当作自己的栖身之处了。巷子里虽然很安静,却也是很冷。才是二月天气,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在巷子里踡了一夜,赵匡胤的身上几乎都没什么热乎气了。
但赵匡胤顾不得寒冷,找东西吃才是最迫切的事。他昨天晚上都未能吃饱,早晨醒来后肚子里就更是抽搐得难受。所以,他刚一睁开眼,就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死胡同。刚一走出死胡同,他就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味。他几乎连想也未想地就朝着那扑鼻的香味走去。
扑鼻的香味来自于一家小吃店。小吃店里正在蒸包子、蒸馒头。不说别的,光蒸笼所发出的那一股股雾气,就足以使得赵匡胤垂涎欲滴了。
小吃店的店主是一个秃顶的小老头。他打开一个蒸笼的盖儿,一股浓浓的雾气顿时淹没了他。雾气散去,一笼又大又白的馒头呈现在眼前。他又打开一个笼盖,又是一股浓浓的雾气,待雾气飘散,他看见了一笼蒸好的包子,也看见了正走过来的赵匡胤。
“真是晦气!”秃顶小老头嘀咕了一句。“还没开张呢,却先来了个要饭的!”
要饭的是谁?当然是赵匡胤。此时的赵匡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即使是赵弘殷和杜氏乍见着他,恐也会以为他是乞丐无疑。
秃顶小老头的嘀咕声虽小,但赵匡胤还是清晰地听见了。不过,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走到那小老头的近旁,一会儿看看小老头的脸一会儿又看看笼里的包子和馒头。赵匡胤的意思很明确:小老头,你能不能给我几个包子或馒头充饥?
为了加强这种意思的表达效果,赵匡胤还夸张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双唇。但秃顶小老头却很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冲着赵匡胤一翻眼道:“去去去,有多远滚多远!你这要饭花子往这儿一站,我这生意就甭想做了!”
赵匡胤毕竟是念过几年书的人,有些涵养,听了小老头的话后,不但没生气,反而笑嘻嘻地言道:“老丈此言差矣!圣人云:君子有好生之德。老丈只需拿些馒头包子予我,我即刻便悄然离开,不知老丈意下如何啊?”
“哟!”秃顶小老头显然很是惊讶:“真没有看出来,你一个要饭花子,竟然也懂得什么圣人之言!只可惜啊,我并非什么君子,只是一个买卖之人,所以啊,你那圣人之言到了我这儿,就等于是一文不值的废话了!你还是快点滚开吧,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赵匡胤依旧脸带笑容,只是因为肚里太空,那笑容也显得很虚。“老丈此言又差矣!圣人之言,放之四海而皆准。更何况,耽误你做生意的,并非我,而是老丈你自己。你只要拿几个馒头包子给我,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什么?”秃顶小老头发火了。“臭要饭化子,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要给你馒头给你包子?啊?”
“老丈,”赵匡胤竟然冲着小老头鞠了一个躬。“圣人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依圣人所言,当一见如故,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既如此,你就拿些馒头包子于我又有何妨?”
“好你个臭要饭的!”秃顶小老头撑大了眼。“你张口一个圣人云闭口一个圣人云,你以为我一个卖馒头包子的人就不知道圣人云吗?我问你,圣人有云: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我就算心甘情愿地拿包子馒子给你,你好意思要吗?”
赵匡胤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于是就信口开河言道:“这位老丈,圣人虽云君子不吃嗟来之食,但圣人同时又云:此一时彼一时也。彼一时之时,老丈即使将这所有的馒头包子予我,我也愧不敢受,然此一时之时,老丈即使只以一个馒头一个包子赠我,我也不会婉言拒绝。老丈以为如何?”
秃顶小老头听糊涂了,也听愤怒了。他冲着赵匡胤一跺脚,恶狠狠地言道:“臭要饭的,你要是再不快滚,再在这里此一时彼一时地胡说八道,我就打断你的腿、扭断你的脖子!”
赵匡胤的心不觉一凉。耐着性子饶了半天的舌,竟然一无所获,真是人心不古又世态炎凉啊。既然来文的不行,那就来武的。虽然脸皮十分重要,但有时候,肚皮比脸皮更为重要。
赵匡胤装着唯唯诺诺的样子,做出一副转身欲走的架式,可就在转身前的一刹那,他的双手迅疾地抓向盛馒头的笼屉,然后撒开双腿就跑。
赵匡胤本是想抓包子的,包子的味道肯定比馒头可口。但考虑到自己的肚子实在太空,只抓几个包子很难填充,而那么大的馒头,抓上两个就差不多可以填饱肚皮了,所以,赵匡胤狠了狠心,最终选择了抓馒头。
那秃顶小老头见赵匡胤公然抢劫,气得拔脚就追,一边追一边还声嘶力竭地叫嚷道:“抓小偷啊!”又觉得“小偷”一词程度不够,便忙着改口叫嚷道:“抓强盗啊!”
因是清晨,小镇的街道上并没有什么行人,所以秃顶小老头的叫嚷声虽然十分清脆响亮,但对赵匡胤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又因赵匡胤年轻,那小老头年迈,腿脚不利索,故而,气喘吁吁地追了一段路之后,秃顶小老头就放弃了努力,暗暗地骂了几句后便铁青着脸返回了小吃店。
赵匡胤不敢大意,一口气跑出了小镇才晃晃悠悠地打住了脚步。为何晃晃悠悠?只因肚子太饿了。打住脚步之后,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虽没有栽倒,却也一屁股瘫在了地上。再看他,张大着口,只顾“呼哧呼哧”地喘气。
待气息稍稍平稳了些,他就要吃东西了。他将双手挪到胸前,他一下子激动起来,那么大的馒头,他一只手竟然抓了两个,而且还跑了这么长的一段路,真是个奇迹啊!
赵匡胤放心大胆地狼吞虎咽起来。第一个馒头几乎还没觉着啥味儿就不见了踪影。吃第二个馒头的时候,赵匡胤开始细嚼慢咽起来。嗬,馒头也真香啊,还有一股甜蜜味儿。
右手的两个馒头吃完了,他的左手又不自觉地送到了唇边。但倏地,他紧紧地闭上了唇。还有两个馒头。如果中午弄不到吃的、晚上也弄不到吃的,那有两个馒头在身,也就凑合着可以对付了。
赵匡胤使劲儿地咽了一口唾沫,把牙缝里的一些馒头屑儿也同时咽了下去。接着,他把两个剩下的馒头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揣入怀中,又找着一条水沟喝了些凉水,再然后,他就四腿八叉地躺在草地上看东方的日出了。
实际上,赵匡胤是一边看日出一边想心思。什么心思?当然是他的处境和未来。处境如此糟糕,未来又会如何?想来想去,终也想不出个明晰的答案来。
许是肚中有了两个馒头垫底吧,赵匡胤虽然没有想出什么明确的未来,但对自身糟糕的处境,却也不再后悔。他甚至还又想起一句圣人之言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空乏其身……他也不知道记忆中的这句圣人之言是否准确,反正,他当时以为,这句圣人之言就是讲他赵匡胤的。所以,他口中念念有词以后,就沐浴着初升的太阳睡着了,脸上还浮现出一种十分动人的微笑。他已经沉入了甜美的梦乡,梦里,光明的未来正向他走来。
然而梦毕竟是梦。现实终究是残酷的。赵匡胤在流浪的岁月里,不仅饱尝了饥饿和寒冷,还差点丢掉了性命。
那也是在陕西境内,距赵匡胤偷抢四个馒头之后不多久。有一天,临近中午的时候,赵匡胤悠搭着双手走进了一个小县城。他本不想进城的,但肚中饿得慌,城里总比乡下更容易弄到吃的。有一回,赵匡胤在一座城里竟然弄到了一只烧鸡。那烧鸡的香味儿,许久许久之后都还在他的嘴里洋溢。
这次活该赵匡胤走运,或者说,活该他倒霉。他刚进得城来,便看见十多个少年簇在一起,脖子伸得老长。他一时好奇,就凑了过去。原来,那十多个少年正在用骰子赌博。
一共有两个骰子,谁掷的两个骰子的点数相加起来最大,谁就是赢家。一个光头少年,连续几次都掷的是最小的点子,可能兜里的钱快输光了吧,脸涨得通红。
赵匡胤不经意地言了一句道:“掷骰子不是很简单吗?我想掷几点就掷几点。”
赵匡胤本说的是一句玩笑话,说完就想离开。谁知,那光头少年听见了,一下子蹿到了赵匡胤的面前道:“你刚才说什么?你想掷几点就掷几点?”
赵匡胤也没赖账:“是呀,我刚才就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光头少年好像是输红了眼,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钱来:“要饭的,你要是能当着我的面掷出两个六来,我这些钱就全给你!”
一个骰子的最大点就是六,“两个六”就是要掷出两个骰子的最大点数。平时掷了玩,偶尔地可以碰到这种机会,但要存心掷出两个六来,非经过专门训练,实难成功。
赵匡胤在汴梁与石守信、王审琦等人在一起玩耍时曾经掷过骰子,但那也只是玩,并非专门训练。所以,想在举手之间就掷出两个六来,赵匡胤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是,那光头少年手里捧着的沉甸甸的钱,却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诱惑。要知道,那些钱能买下多少馒头和包子啊。
赵匡胤问那光头少年道:“你刚才所言当真?”
光头少年信誓旦旦地回道:“有这么多人做证,本少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好,”赵匡胤点点头。“我来试试。”
“试试”一词便可看出赵匡胤的心理:如果掷出两个六来,自己就能赢到一笔钱,反之,自己也没有任何损失,虽然,掷出两个六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对己没有任何损失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
赵匡胤从一个少年的手里接过了两只骰子。他先是认真地看了看骰子,然后将骰子窝于两只手掌中间,还故弄玄虚地朝着手掌吹了一口气,最后,他才同时将两只骰子掷于一处较平坦的地面上。那两只骰子落地之后,滴溜溜地一阵乱转。
二十多只眼睛一起盯着那转动的两只骰子。一只骰子慢慢地停止了转动,赫然是一个六。有几个少年不禁发出了嘘声。另一只骰子也停止了转动,赫然又是一个六。
几个少年鼓起掌来。那光头少年一脸懊丧地道:“真他妈邪门!本少爷掷了二十多次,一个双六也没掷出来,这要饭的一伸手,双六就跑出来了!”
赵匡胤喜形于色地冲着那光头少年道:“给钱吧!”
那光头少年虽然脸色很难看,却也不赖账,规规矩矩地将捧着的钱交到了赵匡胤的手中,且口中言道:“算我倒霉,你都拿去吧!”赵匡胤接过钱的时候,心里自然是喜滋滋的,不过多少也有点遗憾,那就是,如果手中的钱再多上一倍,就可以到一家酒馆里去尽情地吃上一顿了。仔细算一算,他赵匡胤该有多少时日没喝上酒了?
巧的是,就在赵匡胤想着酒馆差不多要想出口水来的当口,一个脸上印着一道刀疤的少年忽地也掏出一大把钱来对赵匡胤言道:“要饭的,如果你能一下子掷出两个一来,我这些钱就全归你!”
两个一就是两只骰子的最小点数。然而赵匡胤没去想自己能否掷出两个一,他想的是这样的问题:我自己手里的钱,加上那刀疤少年手里的钱,应该可以到酒馆里去吃上一顿了吧?
这样想着,赵匡胤就先将手里的钱揣入怀中,然后弯腰拾起骰子,再将骰子窝入掌中,对着骰子吹气,最后将骰子投掷于地。
众人看得明明白白,赵匡胤果然又掷出两个一来。那刀疤少年一边将钱交与赵匡胤一边嘟哝道:“他妈的,看来不服气是不行了!”
然而依然有人不服气。这是一个头发自然弯曲的少年,他居然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伸到赵匡胤的面前道:“要饭的,你如果能掷出两个三来,我这银子就属于你了!”
这银子虽小,但起码可以买到两坛酒。赵匡胤不声不响地重新拾起了骰子。
那卷发少年突然道:“要饭的,我把话说清楚了,如果你掷出两个三来,我这银子拱手奉送,但是,如果你没有掷出,那你刚才赢的钱就全部归我。你听见了吗?”
若是换了别人,听了卷发少年的话后,至少也要犹豫片刻的。因为,已经赢了那么多的钱了,如果这次失手,那就功亏一篑了。
但赵匡胤不是别人,赵匡胤就是赵匡胤。他对自己充满了自信。既然第一次能掷出两个六来、第二次又能掷出两个一,那这第三次就一定能掷出两个三来。
赵匡胤默认了卷发少年的话。他的自信赢得了胜利,被他掷于地面的两只骰子经过一阵翻滚之后,几乎在同时都呈出“三”来。
十多个少年一时间都怔住了。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有像赵匡胤这般如此精妙的手法。他们都在心中问自己:这要饭的究竟是什么人?
好一会儿工夫之后,那卷发少年才恨恨地言道:“臭要饭的,你等着,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只是,赵匡胤没有听见卷发少年的话,他早已揣着赢来的钱急急地走了。他会走向哪里?他自然是走进了一家酒店。酒店老板见他一副破破烂烂的模样,本是想把他拒之门外的,可待赵匡胤将银子和钱都掏出来之后,酒店老板马上就笑着对赵匡胤道:“客官里面请!”还冲着店内叫道:“小二,快给这位客官泡茶!”
赵匡胤一边往酒店里走一边愤愤不平地想:这世上狗眼看人低的人可真是不少啊!
然而,当香喷喷的酒菜一起端到赵匡胤的面前时,赵匡胤心中的那种不平就很快地消失了。酒店老板曾问赵匡胤要些什么酒菜。赵匡胤将赢来的所有的钱一骨脑儿地全塞入酒店老板的手中道:“一坛酒,其余全部上菜,有什么好菜就上什么好菜!”
赵匡胤是不是太过奢侈了?其实不尽然。他是基于这样的一种考虑:以前身上没钱,自然要忍饥挨饿,现在身上有钱了,还不该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无钱的时候,当“屈”,有钱的时候,自然就当“伸”出来大吃大喝了。
一时间,整个酒店里的食客都在用一种十分惊诧的目光看着赵匡胤。赵匡胤面前的桌子上,除了一坛酒之外,满满当当地全摆的是些鸡鱼鸭肉之类。那些食客们都在想啊:这要饭的是谁?那些酒菜他一个人能吃得完吗?
赵匡胤才不管那些食客们怎么想呢。他只管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他喝得“咕噜咕噜”直响,吃得“吧嗒吧嗒”崩脆。与他邻近的几个食客,似乎被他的吃喝声音所吸引,爽性停下杯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吃喝。
只见赵匡胤,眼也喝红了,脖子也吃粗了,肚子涨得就像是一条正在生气的河豚。饶是如此,一坛酒也未喝完,满桌菜更是剩下大半。
赵匡胤本是想把酒全喝完、把菜全吃光的。但他还有些清醒。他知道,如果把一坛酒全喝完,自己非醉趴在地下不可,而如果把一桌菜全吃光,那自己的肚皮就肯定要爆炸了。
不过,赵匡胤也不想浪费。他叫来小二吩咐道:“把剩下的菜全部装好,吾将行也!”
赵匡胤就一手拎着剩菜、一手提着酒坛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小酒店。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赵匡胤在酒店里差不多整整吃喝了半天。酒店老板殷勤地跟赵匡胤打着招呼道:“客官请慢走。客客下次一定要再来啊!”
赵匡胤打着酒嗝回答酒店老板道:“如果我下次再赢了钱,我就再到你这里来喝酒!”
刚出小酒店的门,赵匡胤就看见不远处有几个真正的乞丐在逛荡。许是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吧,赵匡胤先是将那几个乞丐召到自己的身边,然后将手中的酒菜朝他们面前一放道:“你们吃吧、喝吧!”
几个乞丐都用一种疑疑惑惑的目光盯着赵匡胤。在他们的眼里,赵匡胤无疑也是一个乞丐。一个乞丐哪来的这么多酒菜?又如何会愿意将这些酒菜给别人享用?
赵匡胤“嘿嘿”一笑道:“你们快吃快喝吧,苟富贵,毋相忘嘛!”
几个乞丐还是没动手,因为他们听不懂什么“苟富贵,毋相忘”。赵匡胤急了,喷着酒气言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为什么不吃不喝?”
几个乞丐动手了,一个抱过酒坛就喝,一个撕过鸡腿就啃。其中一个乞丐还不无埋怨地对赵匡胤道:“你早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不就全明白了吗?”
赵匡胤一时很感慨:看来,念过书的人和没念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然而,赵匡胤的这种感慨很快就消失了。他正没头没脑地朝前走着呢,忽地,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且高声言道:“要饭的,我终于找着你了!”
赵匡胤揉揉眼。他认出来了,挡住他去路的是那个输给他银子的卷发少年。他再揉揉眼,他又看见,那刀疤少年和光头少年等人也都挡在他的前面。不过,卷发少年身后站着的一个独眼大汉,赵匡胤很是面生。
赵匡胤问那卷发少年道:“小兄弟,你找我何事?”
卷发少年一闪,那独眼大汉顶到了赵匡胤的面前,且气势汹汹地言道:“听说你上午赢了不少钱,我独眼龙不服,来找你较量一番!”
独眼龙说完,便掏出两只硕大的骰子来。赵匡胤醉眼蒙胧地一笑道:“我身无分文,拿
什么与你较量?”
卷发少年不相信:“要饭的,你上午赢了那么多的钱,都藏到哪去了?”
赵匡胤一拍肚皮。“都换成酒肉装到肚里去了!”
卷发少年还是不相信,跑到赵匡胤的身边动手搜起来。搜了半天,卷发少年哭丧着脸对独眼龙言道:“大哥,这要饭的真的把所有的钱都给吃了。”
“什么?”独眼龙发火了,恶狠狠地瞪着赵匡胤道:“你这个臭要饭的,竟然把那么多的钱都给吃了!好啊,我叫你怎么吃的就怎么吐出来!”
赵匡胤酒喝多了,没听懂独眼龙的话,但他看到了独眼龙的拳。独眼龙的右拳重重地击在了赵匡胤的腹部。
赵匡胤没觉着怎么疼,他想张口问独眼龙为什么动手打人。他的口虽然张开了,但话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肚里的东西接二连三地从他的口里吐了出来。
独眼龙冲着卷发少年等人叫道:“都上去揍他!钱输了,揍上几拳出出气!”
卷发少年冲上来了,那刀疤少年和光头少年等人也冲上来了。十几只拳头争先恐后地往赵匡胤的身上打。不光是拳头,还有脚。有一只脚,恰恰踢在了赵匡胤的头上。
赵匡胤一身好武艺,为什么不还手?原因是,他无力还手,连站都站不稳,只能任人拳打脚踢了。如果赵匡胤早知有这种后果,恐怕就不敢喝那么多的酒了。
打着、打着,卷发少年等人忽地住了手。因为赵匡胤已经直直地躺在了地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俨然一个死人。
卷发少年有些害怕了,怯怯地望着独眼龙。独眼龙强作镇定道:“这臭要饭的是装死,我们走!”
独眼龙和卷发少年等人一溜烟就没了影。剩着赵匡胤,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街道的边上。虽有行人打此经过,但也只是匆匆地瞟赵匡胤一眼,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一个当官模样的人看到了赵匡胤。他皱着眉头对左右言道:“大街上躺着一具尸体成何体统?把他扔到城外去!”
几个人连拖带拽地将赵匡胤扔到了城外。幸运的是,赵匡胤被扔在了一条大路的旁边。更为幸运的是,在天没有黑的时候,一位老者驾着一辆驴车从此路过,发现了赵匡胤。老者跳下车,试了试赵匡胤的鼻息,然后费了好大气力,终于将赵匡胤弄上了驴车。
老者并不知道赵匡胤是因被打而致昏厥,他只是闻到了赵匡胤身上有一股浓浓的酒气。所以,老者在把赵匡胤弄上驴车之后,曾自言自语地道:“这世道真是说不清啊,一个要饭的,竟然醉成这样……”
这老者是个热心肠的人,用驴车将赵匡胤拉回了自己的家,并把赵匡胤放到一个炕上睡着。老者想,睡上一夜,这要饭的就该醒酒了。
然而,第二天早晨,老者醒来,才发觉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赵匡胤依然躺在炕上人事不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再看看赵匡胤的身上,也到处都是伤痕。老者不禁叹道:“唉,作孽啊,竟然被打成这样!”
不过,赵匡胤的脉搏还在跳动。老者看着赵匡胤的脸道:“小伙子,我也没钱替你请大夫,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挺得住了……”
赵匡胤挺住了。在老者的家里躺了一天一夜之后,他终于醒了过来。老者惊喜地道:“小伙子,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得知自己是被老者所救之后,赵匡胤忙着向老者致谢。老者问赵匡胤缘何被打,赵匡胤说出了事情的经过。老者欷歔感叹一番之后,又问赵匡胤缘何来此。赵匡胤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离家出走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老者连忙道:“小伙子,世道这么混乱,你怎么能到处乱闯?还是回家去吧!你爹你娘要是知道你被打成这样,还不急碎了心?”
赵匡胤笑笑,没有多言语。他承认老者说得有理,但还是不想回家。他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除了向前冲之外,别无第二条路,更没有什么退路。
稍稍能下地行走了,赵匡胤就准备向老者告辞。老者挽留道:“小伙子,你身体这么虚,能往哪儿走?我这儿虽没有什么好吃的,但总可以填饱肚子,你把身体吃结实了再走也不迟。”
老者既诚心诚意,又说的是实情,赵匡胤便听从了老者的话。好在老者只一个人过日子,赵匡胤住下来,也没有太多的打搅。
赵匡胤一共在老者家里住了五天。好像就是在第五天的上午,赵匡胤听到了“三镇之乱”的事。确切讲,他是听到了赵思绾占据长安反叛后汉朝廷的消息。原来,老者所在的这个村庄,就位于长安城的附近。如果骑着老者的毛驴去长安城,顶多只需一个时辰。
听到赵思绾在长安反叛的消息后,赵匡胤的心不禁为之一动。之所以心动,是因为赵匡胤对后汉朝廷十分不满又极度失望。所以,他很快便作出决定:到长安投赵思绾去。
赵匡胤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老者。老者劝道:“小伙子,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世道混乱得很哪!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来打去,越打越混乱……小伙子,你还是回家去吧!”
但赵匡胤不这么想。虽然你打我我打你打得世道越来越混乱,但有句俗话说的好:乱世出英雄。世道越是混乱,英雄就越有用武之地。混乱的世道,恰是英雄成就大业的良机。他赵匡胤离家出走,不就是想寻找施展才华的良机吗?如果说,在此之前,赵匡胤四处游荡还没有什么明确目标的话,而赵思绾据长安叛乱,就使得赵匡胤终于明白自己应该干什么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赵思绾反叛对后汉朝廷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但对赵匡胤而言却无疑是一件幸事。
那老者见赵匡胤去意已决,也不再挽留,而是把家中惟一的一只老母鸡杀了,为赵匡胤做了一顿告别午饭。赵匡胤非常感动,眼泪差点落下来。老者却微微一笑道:“我是半个身子埋在黄土里的人了,你还年轻,身子骨要紧!”
吃午饭的时候,老者一个劲儿地劝赵匡胤多吃鸡肉、多喝鸡汤。赵匡胤哽咽着言道:“……如果我以后有出息了,一定回来报答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老者笑道:“等你有出息了,我早就埋在黄土里了!”
一老一少正边吃边聊呢,忽听外面有人叫道:“快跑啊!土匪来了!”
老者闻言脸色大变,急忙将未吃完的鸡肉和几张烙饼塞到赵匡胤的手中道:“小伙子,你快走,这些土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你千万不能落入他们的手中!”
老者怕赵匡胤走不脱,硬是将家中的毛驴让赵匡胤骑走。赵匡胤知道这老者全靠驴车替别人拉东西度日,所以高低不愿意骑驴。老者生气了,脸色铁青,似乎连喘息都很困难了。赵匡胤生怕老者气出毛病来,赶紧翻身上驴,“嘀嘀哒哒”地走了。
赵匡胤自然是想朝着长安方向走的,但不认识路。骑着毛驴小跑一阵之后,他见着几个行人,就下驴问路。行人告诉他:到长安应往回走。赵匡胤就往回走了,走着走着,又走到老者所住的那个村庄附近了。赵匡胤朝村庄里看了看,村庄里很静,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许是土匪都走了吧?赵匡胤小心翼翼地进了村。他想先把毛驴还给那老者,然后再奔长安。
村子里确实没什么人。赵匡胤放心大胆地朝着老者的茅屋走去。但还没有走到茅屋的跟前,赵匡胤就张大眼睛停住了脚步。因为,地上倒着一具尸体,正是那老者。老者的胸口汪着一滩殷红的血。老者是被剑刺死的。
赵匡胤的头“嗡”地一声炸开了。一个邻居老太婆告诉赵匡胤,先前进村扫荡的,不是什么土匪,而是从长安开来的赵思绾的军队,赵思绾的军队开到村里来,一是抢粮食,二是拉夫去长安修筑城墙,那老者虽然年迈,却也在被拉之列,老者不愿去长安,就被人用剑刺死了。
赵匡胤强忍悲愤,找着一床破被把老者的尸体裹了,然后在村边挖了一个坑将老者掩埋了,还在旁边做了一个记号,以待有朝一日回到这里来祭奠老者。据说,赵匡胤做了皇帝之后,确曾派人到这个村庄来寻找老者的坟墓。只是,这个村庄已经毁于战火,赵匡胤当年做下的记号也荡然无存。
料理完老者的后事之后,赵匡胤就骑着毛驴往东南去了。到长安应往西北行,赵匡胤为何去往东南?原来,赵匡胤不再想去长安了。赵思绾的军队滥抢滥杀,与土匪何异?去投奔这样的一个赵思绾,还能闯出什么前程来?实际上,此时的赵匡胤,已经对赵思绾充满了仇恨。甚至,他对自己与赵思绾同姓也感到一种莫大的耻辱。
赵匡胤就带着对赵思绾的仇恨往东南去了。不几日,他进入了湖北地界。进入湖北地界之后,他又尝到了忍饥挨饿的滋味。没奈何,他把胯下的毛驴卖了,然后继续四处闯荡。虽然他依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他坚信,只要坚持闯荡下去,就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只是,一头小毛驴并不能卖得多少钱。赵匡胤走到复州的时候,身上又空空如也了。他踏进复州城的那天,正是傍晚。中午都没有混饱肚子,到了晚上更是饿得难受。就在赵匡胤饥饿难耐、准备去行乞的当口,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父亲在湖北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随州刺史董宗本,另一个就是这复州的防御史王彦超。
董宗本和王彦超都去赵匡胤家做过客,都认识赵匡胤,而那个王彦超就住在这复州城里。赵匡胤不禁想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于是,赵匡胤打起精神,问清了王彦超家的地址之后,就兴致勃勃地前去了。他甚至这样想,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还不如暂时就在王彦超的手下谋个差事,王彦超是个带兵的将军,就是在他的手下做个士兵也无妨。
来到王彦超家的大门口,赵匡胤请看门人入内通报。
谁知那王彦超竟是薄情寡义之人,为赵匡胤准备了一顿饭菜,让仆人给他一些碎银,打发他当晚就离开了王彦超家。
赵匡胤不仅离开了王彦超的家,还连气带怨地离开了复州地界。他自然是气恨不念朋友之情的王彦超,但同时也埋怨父亲赵弘殷。父亲真是好没眼力,居然与王彦超这种人交为朋友。
几乎是下意识地,赵匡胤又踏入了随州地界、走进了随州城。父亲的另一位好朋友董宗本就在随州做刺史。刺史是一个地方最高军事、行政长官。赵匡胤到随州来,是不是想考验一下董宗本是否也如那王彦超一般的薄情寡义?
反正,赵匡胤走进随州城的时候,身上早已了无分文。王彦超给了他一口袋钱,他没敢买衣服、没敢住旅店,勉勉强强地从复州城走到了随州城。现在身上没钱了,好像也只有去找董宗本了。
复州城不大,随州城就更小。但董宗本的家却不难找。随州城内最壮观、最气派的建筑就是董宗本的家。
赵匡胤走到董宗本家附近时有些犹豫了。董宗本家这般庭院深深,会接待我这么一个漂泊流浪之人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又何必前往自找难堪?
许是肚内“咕噜噜”地在作怪,赵匡胤虽然犹豫,但还是不自觉地向董宗本的府门靠近。
当看门人告知董宗本是汴梁赵弘殷之子赵匡胤前来拜访时,他亲自到府门口迎接赵匡胤,随后吩咐下人去备热水衣衫,供他沐浴更衣,并为他订做衣装。酒足饭饱后,董宗本得知赵匡胤出走原因后便挽留赵匡胤为他训练部下习武。
赵匡胤应允了。但由于赵匡胤留在董府后,夺了董宗本其子黄遵诲的威风,引起了黄遵诲的极度不满。
于是赵匡胤就主动地向董宗本请辞。董宗本没有太惊讶,也没有再挽留,而是同意赵匡胤离开。
董宗本不只是送赵匡胤出了城,还送给赵匡胤许多的财物。赵匡胤也没有假客套,就带着那些财物上路了。虽然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但有那些财物在身,他至少在相当的一段日子里不必为吃喝犯愁了,而且高兴起来,还住一回旅店、下一回酒馆。这时候的赵匡胤,一眼看过去,虽不像某家的翩翩公子,但起码也不再会被别人误以为是乞丐了。
有句俗语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赵匡胤几乎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他随身携带的财物,会被小偷窃去。
那是在他走到襄阳(今湖北襄樊)的时候,他入了襄阳城,住进了一家客栈。连日奔波,太过劳累,他想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再继续赶路。
晚上,赵匡胤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又要了两壶酒,有滋有味地品匝着。人累了喝上几口酒,的确是惬意。虽然身上还有不少钱,但赵匡胤也不敢铺张。对流浪者来说,有两个菜两壶酒对付,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
吃罢喝毕,赵匡胤倒床便睡。睡得这个香啊,直到第二天日出三竿时分,赵匡胤才悠悠醒来。刚一醒来,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房门昨晚上关得严严的,现在怎么虚掩着了?他一惊,急忙看床上,携带的包裹果然不见了。他的钱财和衣物全放在包裹里。
没有了钱,赵匡胤自然就被客栈老板赶出了门外。客栈老板甚至指责赵匡胤是“骗子”。赵匡胤也没与客栈老板计较,因为他又要为吃饭问题发愁了。
早饭当然没有吃。赵匡胤有些羞于去向别人乞讨,因为他虽然身无分文,但一身衣衫还是光洁整齐的,穿着这么一身衣衫去向别人索要食物,他觉得自己张不开口。
捱到中午,赵匡胤饿得有些禁不住了。他心一横,为了肚子,就暂且把面子搁到一边吧。反正在这襄阳城内,也没人认识他赵匡胤。
就在这时候,就在赵匡胤准备再作一回乞丐的当口,他无意中发现了一座寺庙。他不禁“咦”了一声。跟着,他就迫不及待地朝着寺庙走去,且脸上还浮现出一种显而易见的喜悦,仿佛他那被偷去的包裹又失而复得了。
赵匡胤为何会突然面露喜色?原来,他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寺庙自然是和尚的所在,和尚就是出家人,出家人都应是以慈悲为怀的,既如此,我到寺庙里去走上一遭,寺庙里的出家人一发慈悲,我的吃饭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这么想着,赵匡胤就大步迈到那寺庙的门前,冲着一位迎上来的小和尚言道:“烦这位小师傅入内禀告方丈,就说汴梁的赵匡胤路过此地,因财物被盗,腹中饥饿难忍,想进贵寺吃顿饱饭,恭请方丈定夺!”
那小和尚木然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就走进寺里去了。赵匡胤在门外等待,心中也不很踏实。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但如果这庙里的方丈不发慈悲,又为之奈何?总不能冲进庙里同和尚们抢饭吃吧?佛门乃清静之地,似乎也容不得动粗的,而且,据说庙里的和尚大都武功超群,即使自己想动粗的,恐也不是那些和尚的对手,且为之奈何?
赵匡胤正在胡思乱想呢,一声嘹亮的佛号传入他的耳中,且震得他的耳内一阵“嗡嗡”响:“阿弥陀佛!哪位是从汴梁来的赵施主?贫僧这厢有礼了!”
赵匡胤定睛一看,眼前已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这老和尚像是从寺内飘到赵匡胤的身边的。而且,在赵匡胤看来,这老和尚虽然披一袭红色袈裟,但一副仙风飘逸之态,确乎像一位道士。
赵匡胤前趋一步,拱手言道:“汴梁赵匡胤,见过方丈!”
那方丈一怔,双眉渐渐地蹙了起来,盯着赵匡胤的两道目光非常怪异。以至于,赵匡胤不禁有些紧张兮兮地问道:“敢问方丈,你为何这般看我?”
方丈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道:“贫僧掐指算来,今日午时必有贵客驾临,莫非,这贵客就是赵施主吗?”
赵匡胤又不由得笑了:“方丈,我不是什么贵客,我是因为肚中饥饿才来贵寺打扰的,还望方丈看在佛祖的面上,不要把我拒之于寺门之外才是啊!”
谁知,那方丈一把拉住赵匡胤的手,神色十分凝重地对赵匡胤言道:“施主请随贫僧来,贫僧有话对施主言说。”
赵匡胤一边随方丈入寺一边心里道:方丈哎,你别急着对我说什么话,你先弄些饭来让我填饱肚子,我就感激不尽了。
那方丈似乎知道赵匡胤的心思,入寺之后,果然没说什么多余的话,而是叫小和尚速速端来斋饭给赵匡胤充饥。斋饭虽然没有董宗本家的饭菜可口,但吃进肚里之后,也还是十分受用的。赵匡胤汤汤水水地一连吃了几大碗。这时,那方丈说话了。“赵施主,贫僧问你,你可想着日后能够大富大贵?”
“当然想!”赵匡胤抹了抹嘴唇。“我不像你方丈,你是得道高僧,于富贵如浮云,我只是个俗人,俗人岂有不想大富大贵之理?”
“善哉!”方丈点了点头。“赵施主虽不是佛门中人,却也不打诳语,真是难能可贵啊!但不知赵施主可知日后如何才能大富大贵啊?”
“这个,”赵匡胤稍一停顿:“不瞒方丈,我出门在外,孤身闯荡,就是想找着一条大富大贵的路子……”
方丈笑吟吟地问道:“赵施主可否得偿所愿了?”
赵匡胤赧然回道:“方丈恐是明知故问吧?我如果找到了大富大贵的路子,又岂能跑到贵寺里来打搅方丈?”
“赵施主所言甚是。”方丈捋了捋颔下如银的长须。“不过,贫僧倒想为赵施主指引一条大富大贵之路!你离开襄阳之后,当一直向北走……”
“向北走”之后,方丈就没辞了。赵匡胤忍不住地问道:“方丈,我一直向北走,该走到何时又走到何处?”
方丈回道:“天机不可泄露,施主只管往北走也就是了!”
赵匡胤心里想:从这儿往北走,就走回父母身边了。但赵匡胤嘴里说的是:“多谢方丈指点!方丈教诲,我已铭记在心!”
那方丈叫赵匡胤“稍坐”,自己起身走了。一会儿,方丈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小包裹。包裹虽小,但看起来很沉。方丈将包裹放在赵匡胤的面前道:“施主远涉,山高水长,这点金银,就算是贫僧送与施主做路费吧。”
闻听“金银”二字,赵匡胤一惊,急急地打开包裹,包裹里不是金银又是什么?赵匡胤仿佛很是不解地言道:“出家人四大皆空,视钱财为粪土,方丈如何会有这么许多金银?莫非,方丈也不能免俗,是个爱财之人?”
“阿弥陀佛!”方丈赶紧念了一句佛号。“施主以己之心度贫僧之腹,实乃罪过啊!殊不知,这些金银,是贫僧专为施主而备,施主只管拿去花费也就是了,又何故在此污贫僧耳目?”
是呀,人家方丈好心好意地给我盘缠,我为何要在这里啰哩啰嗦?想到此,赵匡胤就一边将那些金银往怀里揣一边露出歉意的笑容道:“方丈不要生气,我刚才说的都是废话……如果方丈没有别的什么吩咐,那我就告辞了!”方丈一举手:“施主且慢!”
赵匡胤心里一“格登”:坏了,我说方丈是爱财之人,方丈生气了,要索回金银了。
谁知,方丈这样说道:“施主北去,千里迢迢,没有脚力,岂可成行?敝寺有白马一匹,贫僧就一并送与施主吧!”
赵匡胤闻言,真是喜出望外,连忙学着方丈的样儿,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先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言道:“都说佛门中人大慈大悲,以前并不足信,今日得见方丈高人,始信也!”
从某种意义上说,赵匡胤在襄阳城的这座寺庙里得见这位“大慈大悲”的方丈,应该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因为,他本来不一定是想朝着北方去的,从湖北向北去,就是河南了,就要到他父母的家了,然而,有句常言说的好: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赵匡胤不仅吃了方丈的斋饭,还拿了方丈的金银,又骑走了方丈的一匹白马,这样一来,他就不仅嘴短、手软,连心也软了。心一软,他就只能按照方丈的指点向北去了。正是这一北去,他见到了他想见到的人,也由此踏上了那条大富大贵的路。
赵匡胤就揣着方丈的金银、骑着方丈的白马向北行了。有了一次被偷的教训,赵匡胤这回对钱财的保管就越发的细心妥当了。而有了白马做脚力,赵匡胤的行程自然就越发地快速。不多日,他便由湖北进入了河南地界。
这一天,他来到了归德城(今河南商丘)。因没有什么紧要之事,他就牵着马在城里闲逛。逛来逛去的,他走到了一座寺庙的附近。该寺有个名称,唤做“高辛庙”。许是对襄阳的那位方丈心存感激吧,赵匡胤也没怎么考虑就拴好马走进了高辛庙。
庙里没什么人,既看不见和尚也看不见香客,好像只有赵匡胤一个,所以整个庙宇就显得十分空荡又多少有些神秘。赵匡胤悠搭着双手走进了大雄宝殿。大殿内除了司空见惯的一些佛像外,也只有赵匡胤一个人。不过,赵匡胤看见,在一张神案上,放着一筒神签。赵匡胤朝着神案走了过去。
神签是供凡人占卜未来的。赵匡胤本不相信这些,但一来无事可做,二来奔波至今仍没有奔出什么名堂,心中多少有些发急,还有,那方丈叫他一路北上,其中可否真的藏有什么玄机?故而,赵匡胤就想抽回神签来碰碰运气。
一开始,赵匡胤没敢把自己的未来摆得太高。那董遵诲神气活现的,不就是一个小将军吗?难道自己的未来,连一个小将军也做不成?
赵匡胤抽签了。抽签的结果是,他将来不可能做一个小将军。
一般人若抽到此签,恐多少有些泄气。连小将军都做不成,将来还有什么前途?既没有什么前途,也就没有什么希望了,既没有什么希望,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抽什么签了。
但赵匡胤不这么想。他是这样想的:神签告诉我将来不可能做一个小将军,那就意味着我将来有可能做一个比小将军职位要高的官。
比小将军职位要高的究竟是什么官呢?他想起了那个王彦超和董宗本,一个是防御史,一个是刺史。既如此,我将来姑且就做个防御史或者刺史吧。
赵匡胤又抽签了。抽签的结果是,他将来也不可能做一个防御史或者刺史。
赵匡胤一喜。莫非我将来能做一个比防御史或刺史还要高的官?比刺史高的官是什么官?只有独镇一方的节度使了。
赵匡胤慢慢地抽出了第三支神签。神签显示,他并不是做节度使的命。
赵匡胤有些激动起来。比节度使还要高的职位是什么官?虽然,朝廷里的那些重臣,比如宰相、枢密使之类,论职位,都比节度使要高,但是,若论实权,即是宰相,好像也不如节度使。从这个意义上说,比节度使职位还要高的官,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
难道,我将来真的能做一个皇帝?赵匡胤缓缓地从神筒里抽出了第四支神签。抽签的时候,他的双目是闭着的。签抽出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慢慢地睁开了眼。
你道赵匡胤这回抽了一支什么签?他抽到的是一支“圣筊”。圣者,天子也;筊者,竹签也。圣筊者,预兆日后可为天子之签也。
赵匡胤差点乐出声来。还好,他终究克制住了自己,又偷偷抿了抿嘴,然后郑重其事地将那支圣筊插回了神筒。而实际上,他是很想把那支圣筊揣入怀中的,只是怕它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尽管,一支圣筊并不能说明太多的问题,但他对赵匡胤的精神却是一种巨大的鼓舞。更重要的,离开高辛庙之后,赵匡胤对襄阳城那位方丈的话已经深信不疑了:一直往北走,便可踏上大富大贵之路!
于是赵匡胤就精神抖擞地骑着白马继续北上了。人精神马也精神,不多日,赵匡胤就驰出了河南,驰入了河北地界。
大概是驰入河北地界的第三天,赵匡胤在一个小村庄附近遇到了一支军队。其首领即为他崇拜已久的郭威。于是,他投靠了后汉枢密使郭威的手下,做了一名士兵。
虽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却也让赵匡胤足足高兴了好长一阵子。是呀,能在自己偶像的手下做事,还不值得万分高兴吗?
令赵匡胤高兴的事情还不止这些呢。到了郭威的军营中,赵匡胤才知道,他在汴梁城那座破关帝庙中结义的石守信、王审琦等小兄弟,也都在郭威的帐下。兄弟突然相逢,自然惊喜万分。惊喜之余,赵匡胤对石守信、王审琦等人道:“我们兄弟抱成一团,跟着郭大人好好地干吧!”
是呀,那时候的赵匡胤,只不过是郭威帐下的一个无名小卒,不好好地干出一些名堂来,就无人知晓他的存在,更不用说要出人头地了。所以,赵匡胤便又对石守信、王审琦等人言道:“我坚信,只要跟着郭大人好好地干,我们就一定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问题是,他赵匡胤要飞向哪里、腾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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