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的父母能与孩子平视并交谈,而独生子女在家中是一名忠实的观众,父母却像一对演员,每天在不断地上演他们的活报剧,不知不觉中,我变得沉默寡言。
这就是我成长的环境。
有一次和妈妈一块去听台湾作家龙应台的报告,结束后我问妈妈对她的印象,妈妈想了
半天说:“学术问题放一边,但是女人的个性张扬到像她那样一次一次地选错伴侣,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曾经看过一篇文章,题目是“生活细节使我离婚”。讲的是一个女人谈恋爱时看对方是千好万好,结婚后却发现男人有许多毛病,她都一一列举出来,我一看,呀,这些毛病我爸爸都有,而且有过之无不及。另外,报上公布的“十种可恶的女人”,我认真地对照了一下,我妈妈大概占了四种。如此看来,我父母也不是什么优秀的人。这样两个很不完美的人却和谐地生活在一起,还没有离婚,我百思不得其解。
生活中常看到一对夫妻在各自的岗位上出类拔萃,但两个人就是过不到一块,大家都说:他们的个性太强了。
一个词在我的头脑中升上来:宽容。
是的,宽容。
父母的婚姻是否美满我不知道,但是他们都能宽容对方这才是主要的吧?
一、父母的婚姻我辈望尘莫及
爸爸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70年代的下放政策是:父母的身边可以留一个子女。那时,爸爸的两个哥哥到了部队,爸爸为了让妹妹能留城不下放,从农村抽调回城时,有意不回省城家里,而是在一个县里的化肥厂当大炉工,这就注定了他和妈妈的姻缘。
1973年,爸爸作为工人的代表,妈妈作为知青的代表,参加了“县路线教育工作队”,在那里,他们相爱了。其实,他们俩身边一直不乏追求者,好像冥冥中有一根红线在牵着他们,他们谁也不理,谁也不睬,直到两人相遇。爸爸那时写诗,歌颂他的大炉工生活,“一锹一颗红太阳”什么的,还拉具有专业水平的二胡,还下很好的围棋,妈妈就被他迷住了。
1974年,妈妈入了党、上了大学(尽管是工农兵大学生),跟爸爸的社会地位迅速拉开了距离。物以稀为贵嘛,那时入党多难,妈妈她们一个系才几个党员,大学停止招生好多年,人群中工农兵大学生更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了,而这两样妈妈都有!熟悉妈妈的人就说:你和一个大炉工有什么共同语言,散了吧!还有人在背后说妈妈:是看上对方的家世吧?妈妈的亲属也不同意(外公外婆已经去世)他们交往,他们不说没有共同语言这样的话,他们嫌爷爷是一个当官的(副厅长),还嫌他们是桐城人。
有一句非常侮辱人格的话说的就是桐城人:“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十个湖北佬也斗不过一个桐城佬”,这是说桐城人奸诈。其实桐城文风甚重,历史上有“桐城派”,姚鼐、方苞是代表性人物;清朝开国宰相张英、张廷玉父子更是赫赫有名;近代的桐城也是十分令人瞩目,像陈独秀、两弹英雄邓稼先,还有几位副总理级的国家领导人都出自桐城,我不知道桐城人为什么给人留下了这么样的坏印象。要知道,从籍贯上说,我也是桐城人啊,真的不公平!
那时的资讯十分落后,没有网络、没有电话,他们就是写信,写很长很长的信,像写日记一样,每天都写,写够了8分邮票的分量就寄出去,也不等对方的来信。我没看过他们信的内容,但我看到那些信就装在一只黑色的包里,厚厚的,纸都发黄了。爸爸说,妈妈是她那个时代的美女,身材苗条,明眸皓齿,还有雪白的皮肤,爸爸毫不羞涩地说是古典美(像唱黄梅戏的马兰)。在长达四年的时间里,爸爸像《周渔的喊叫》里的人一样,到了星期六晚上就坐火车回省城,为的是在星期天能见到妈妈,他们在一起吃吃饭,说说话,下午爸爸就赶回厂里。爸爸妈妈一分手,双方就开始写信,写对对方的思念,写工作,写学习,写对时局的忧虑。多少年后他们说起来,我的眼前就浮现起爸爸疲惫不堪地穿行在火车上、爸爸面对熊熊燃烧的锅炉、趴在腿上给妈妈写信的情景。而事实上,爸爸自认识妈妈后就没再烧锅炉了,他一直在厂工会干活。但我一看到爸爸肌肉板结的胸脯和满是疙瘩肉的手臂,我就顽固地认为,他的那些信、那些发表的文艺作品就是在锅炉房写的!
粉碎“四人帮”后,爸爸考上了大学。那年,爸爸的分数超过了北京大学录取分数线好几十分,可是他什么大学都不报,就报妈妈的大学(妈妈在1977年留校工作了),令他家里人气结。
本来爸爸是带工资上大学,双方的年龄加起来都过了53岁(国家规定双方加起来50岁可以结婚),按照国家规定可以在校结婚的。可是,那个年头把考进来的大学生比做“天之骄子”,爸爸这样一个县里集镇上的化肥厂的大炉工,一上了大学再加上他自己父亲的身份,一时间行情看涨,远远盖过了妈妈的“工农兵学员”。这时,就有人提出爸爸和妈妈是否“门当户对”的问题(恕我不点名了)。
多少年后妈妈说起了那段辛酸的历史还忍不住泪流满面,妈妈说:“我和你爸爸谈恋爱五年,人家只说他配不上我,也没人提出‘门当户对’的事,可他一考上大学,我就配不上他了,就门不当户不对了,这就是人性的丑恶。”好在爸爸一如既往地爱着妈妈,把妈妈当做宝贝。
那时,刚刚粉碎“四人帮”,百废待兴,学校里的房子紧张极了,爸爸的家因与大学是同一座城市,学校就不给他床位,让他坐校班车每天回家住。妈妈呢,住在女生宿舍楼,三个人一个房间。为了能见到妈妈,爸爸就在每天上午下了课后到妈妈的房间吃中饭。“真的很尴尬啊,你妈妈住在三楼,我一路走上去,满目都是花衣裳。冬天还好,夏天女生们的衣服穿得少,我所到之处,女生们尖叫着纷纷闪避不及……”爸爸回想起那时的生活,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你们不能在食堂见面吗?还有晚上,星期天都可以见面呀!”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傻孩子,那时的食堂就是买饭,不像现在有座位啊。再说,我和你妈妈几年相思,现在能天天见面,已经很满足了。”爸爸说。
“你爸爸上了大学,一天当做两天用,白天上课,晚上搞创作,睡觉的工夫都没有,累出了胃溃疡住在校医院都不肯缺一节课,护士给他吊水,针头一拔就往教室赶。”妈妈补充说。
我在一些文学作品中读到父母这辈人是如何争分夺秒地学习的,但那是文学作品,可以夸张,没想到我的父母也是这样的人!我还听说妈妈当年在农村每天晚上点着煤油灯看书,早晨起来两个鼻孔都是黑的。
麦金利说:“在成功的婚姻中,没有谁自己的路这一说法,有的只是两个人的路,或许坎坷不平,风尘满程,困难重重,却永远是两个人共同的路。”
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在爸爸上大学之后,父母的关系发展得很不顺利。有一度妈妈非常苦恼,她试着离开爸爸,期间见了几次热心人介绍的“对象”。而且无论是从当时还是从今天的角度来看,那几个对象的家世和个人条件都超过爸爸,可是妈妈就是对爸爸板不起脸来,妈妈一看到爸爸,心中的块垒就融化了。
1981年2月14日情人节这天,父母在恋爱9个年头之后,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们领了一张结婚证,这张结婚证第二天被送到大学的房管科登记住房,到了这年的年底,学校在一套15平方米的房子里分出一间9平方米的房子给妈妈,还有一间6平方米的房子是给另一位老师的,直到有了我,学校才把那位老师调走,让我们一家三口拥有15平方米的空间,我在这套房子里长到四岁,又搬进一套近50平方米的两室一厅的房子,在那里,我们一直住到来深圳。
1982年元旦那天,爸爸背着自己的书包,书包里放满了课本,连一件换洗的内衣都没拿,住进了妈妈分的小房子。从1973年到1982年,父母的苦恋经历了10个年头,就这样,在没有婚礼、没有鲜花、没有贺词、没有结婚照、甚至没有一件新衣服的情况下终于画上了句号!
“真的好像嫁不掉一样!”回想起当年的选择,妈妈至今感叹不已。
卢梭说:“人间无与伦比的幸福是既有爱情又爱得纯洁无瑕。”我想,我的父母当得起这句话。
好在我的外公外婆死得早,否则妈妈再怎么说她是幸福的,老两口也会为自己最小的孩子的遭遇伤心落泪的!
二、什么藤儿结什么瓜
都说生活在什么样的社会关系里,你就具有什么样的人生。
人们又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家庭环境和独生子女的现状已经决定了我的人生倾向。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没有心思、没有心计的女孩,说到底,还是父母的过。他们疲与人的纠缠,不愿孩子受世俗的影响,很少让我接触社会。可是父母不可能跟着孩子一辈子,一旦遇到一些“横冲直撞”的人和事,总是叫我头疼。直到今天,我已经是个大学生了,我仍然难以适应复杂的人际关系。很多时候我就选择了逃避,不做了,不干了,我错过了许多好光景。我也越来越封闭自己,外界一旦有压力,我就像一只田螺,悄悄地缩进自己的壳里。
父母信奉“读透一本书,擅长于一技,拥有一个和睦的家庭,心存一份美好的感情,做一个好人”的人生哲学。他们是那种与人谨慎交往的人,这个谨慎不是不敢与人交往,而是选择与什么人深交。
亲戚们说到他们就用“清高”两个字来形容,长这么大,我没有去过爸爸的老家,也没和那些亲戚打过交道。爸爸妈妈的亲戚如果有了红白喜事,通知他们了,他们就会给钱给礼物,但不出席;不通知他们,他们也不在意。有几次在爷爷家,我亲眼看到农村的亲戚给大伯伯二伯伯送土特产,没给我们家,爸爸妈妈一点感觉都没有,仍然笑嘻嘻地和他们说话。我们来深圳后,农村的城市的亲戚都想来。父母就说:来玩,欢迎,热情接待;找工作,对不起,一没时间,二没能力。
父母的这种处世作风严重地影响了我,使我变得十分封闭,我可以一个暑假或一个寒假不出门,只在家里看书或听音乐,书和音乐就是我的好朋友。同时我在处人方面也十分挑剔,做什么事都喜欢独往独来,也不知道怎样与人合作,不知不觉地就疏远了人家。
因为经过“文革”的磨难,父母知道社会的丑恶,希望我也做个纯粹的人,当然,也怕我受伤害,时时刻刻维护着我的心灵。他们对我做了一系列的保护:大人之间包括家里来人的谈话,父母从来不让我听;我看的书都是经过挑选的儿童读物;看电视只能看儿童节目;录音机里播放着孙敬修爷爷讲的故事;音乐是听非常优美的经典音乐;我的房间更是一个童话世界:我的床的上空用美丽的彩条装饰着,四周围的墙上贴着各种动物故事;身上盖的、床上铺的都是颜色绚丽的、拟人化的花草、动物。父母给我的礼物,总是假借童话中的人物来传送。
我像一只孤零零的浮尘子,在家里的几间房之间游动,没有人顾及我的感受,我也不知道别人在想些什么。
曾经看过一个报道,说一个母亲害怕水污染,给她的孩子从小就喝蒸馏水,后来这个孩子生病了,怎么也没办法治,原因是这个孩子身上缺少抗体!
也许,父母也意识到他们的方法有问题,有心来改变,在我小学五年级的那个圣诞节早晨,我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没找到圣诞老人送给自己的礼物,我恐慌了,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圣诞老人不喜欢自己了。这时爸爸对我说,我们不能再把你置身于一个童话世界了,你必须面对现实。
我就这样被他们从家庭的堡垒中“推”向了人生,但是他们的这个弯子转得也太快了,他们的这一做法给了我沉重的打击。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眼中的现实与心目中的童话混杂着,撕扯不开。
其实,何止我,就是他们自己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他们让我赶快离开童话世界,可是他们自己却又在制造童话。在老家时我们养了几只小鸟,一天中间,我们总要在家里把笼子打开放一放的。我们给它们取了名字,我们喊谁,谁就过来,我们吃饭,它们就在我们的饭桌上抢菜吃,爸爸还会挑逗两只小鸟打架。妈妈在写东西,喳喳不让她写,就跑到稿纸上把她的笔咬住,妈妈就喊我:来,快把喳喳带走,我就跑过去说:走,姐姐带你玩,别捣乱小妈妈。晚上,小鸟在我的手上和我们一起看电视,我要走开了,爸爸就说:来,到小爸爸手上来。就是来到深圳,我们养的鸟也是我们家的一员,我是鸟的姐姐,爸爸妈妈是它们的小爸爸小妈妈。
有一次,鸟笼子在晒台上,一只马蜂飞过来,贝贝就和它战斗,结果被马蜂叮了一口。那天夜里,妈妈突然惊醒了,说:贝贝死了!我和妈妈赶快爬起来到另一个房间一看,贝贝真的死了!我和妈妈都哭了,爸爸劝了我们半天,我们才去睡觉。第二天一早,我们把贝贝装在一只袋子里,还在里面装了许多小米,由爸爸拿到楼下的花园里埋了。后来爸爸把埋贝贝的地方指给我们看,经常的,我们从那里路过,都会不约而同地转过脸去看上一眼。
有人说:心地善良的人才会喂养小鸟。父母都是心地十分柔软的人,爸爸写剧本写到动情处,会热泪盈眶,我和妈妈看电视都会不由自主地加入到剧情中去。
这真应了那句话:什么藤儿结什么瓜。
我一直以为父母对我比较失望,是因为我没能像他们一样在学业上做到那么出色,在生活和与人交往上做到那么克制。也许是时代不同,观念不同,今时今日那样用功的、只认准靠读书解决生存问题的孩子已经不多。而像我的家庭,不等着我赶快工作拿钱养家的,我认为自己不必再像他们当年那样,做学业中的天才。在我看来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不必认准只要读书的死理,人好不容易一辈子,总得涉猎多一些的知识,以至于生活不会那么枯燥单一。父母有父母的快乐,他们以博大精深为骄傲,我有我的快乐,我以我的形形色色古灵精怪为追求。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渐渐发现五光十色的生活只能是雨季过后的一道彩虹,不久就会消失殆尽。但我仍努力追寻它,毕竟人的一生也只有这一次。再往后牵挂诸多就没那么潇洒了。我并不欣赏主流生活,主流生活都是千篇一律的,只有边沿人的生活才有个性,才精彩。
三、一对谈话对手
康诺利说:“婚姻的特殊魅力在于对话,在于两人之间那种纵论天地间一切人与事的永久的对话,这种对话只有死亡才能打破。”
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见父母不停地在说话。他们讨论文学作品、议论国家大事、嘲笑尔虞我诈的市井小人……儿时的我常常枕着他们的谈天说地进入梦乡。
他们合作出了好几本书,他们就有这样的本事,一部书稿他们讨论完了开始写,你写前面一段,后面一段我就接着写,就这样,你一段,我一段,一本书就出来了。很多人都知道爸爸是作家,看到书上有妈妈的名字,就认为妈妈是沾光的,有人就说风凉话。1995年以后,妈妈坚决不和爸爸合作了,她就自己写,自己拿去发表,她也就不生那个闲气了。
有谁说过这样一句话:“好的夫妻是一种朋友关系,谈话对手。”他们都是系统地读过很多书、有很好口才的人,爸爸平时沉默寡言,一旦说起来,却是口若悬河、逻辑思维强;妈妈是伶牙俐齿,语言锋利得像刀子,一下一下地挥向对手。小时候我就怕他们争论,他们争论起来就像吵架烦死人的。
不过,他们真的吵起架来也很精彩,两个人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使用的语言根本就不像知识分子。爸爸的嗓门比妈妈大,但是最后的胜利者总是妈妈——妈妈不理爸爸,一连好多天都不理他,而爸爸呢,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男孩,乖乖的,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还抢着做平时他根本不屑于做的家务。一旦妈妈跟他讲话了,他就很激动,把酒拿出来喝,一边喝一边迫不及待地把这几天的见闻、消息讲给妈妈听,至此,他们新一轮的聊天又开始了。
因为知道他们的德性,从小,他们的争论吵架我都不参与。他们争也好吵也好,不关我的事,我像没看见没听见一样,他们就像那些蜜蜂一样,弄坏的巢穴,很快就会修复一新,用不着我来多事。
“婚姻是一次促膝长谈,争论使其更加丰富多彩。”这是史蒂文生说的。
“没有冲突的婚姻和没有危机的国家一样,几乎都是无法想象的。”这是莫洛亚说的。
父母之间是不设防的,在我们家,就没有一个抽屉是上锁的,所有的东西都公开,经济也公开。搞得我现在读了大学也是这样,什么东西都是摊开来的,有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他们的不设防还体现在他们的朋友是共同的,爸爸的女朋友也是妈妈的好朋友,妈妈的男朋友也是爸爸的好朋友。他们也经常互相打趣,但是谁也不当真。
四、没有天堂只有海滩
小时候我写过一篇作文,叫“我的爸爸妈妈”。在文中,我这样描述我的父母:“我的爸爸浓眉大眼、虎背熊腰,长得很凶,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其实,他很温和,一点都不凶……我的妈妈长得细皮嫩肉,有一只红红的好看的嘴唇,还有一双温柔的猫眼。但是,她一点也不温柔,还很凶,我有点怕她……”这就是小时候我对父母的印象,这篇我小学一年级时的作文,直到今天,父母还把它保留着(我小时候写的很多作文和日记父母都给我留着)。我十分惊异六岁的我的观察力,今天的父母已经年过半百,但我对他们的认识,六岁时就入木三分了。
我想我的父母是很好的一对。人们通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说的就是我的父母,他们是一类人,赖以生存的技巧就是不停地思考和不停地工作。生活中没有三教九流的朋友在身边,家庭内外来来往往也都是他们同一类的人。从状态上来说,是极单纯的那类人,因为单纯而显得简单。“对于那些精神本能强的人来说,节制社会交往和简化社会关系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够越过社会的壁障走向伟大的目标。”这句话是周国平说的,我想,他也应该是和我父母类似的一群,他们的人生总是以巨大的精神支柱为中心,而不是以物质为中心。
父母相信要做一个幸福的人,首先要做到脑袋是满的,只要脑袋满了,那么口袋自然也就满了。虽然我的父母在博大精深的历史面前不能够算是什么伟人,但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是同行中的佼佼者。他们两个在内地时曾经都做过小官,但是来深圳后他们都不做了,不做官的他们活得比过去更加充实更加自如,这就令人羡慕和佩服了。
都说中国人“只能上,不能下”,“人与人之间就是一种互相利用的关系”。而我的父母则可能是一个异数,他们当年在“上”的时候,朋友很多,被人尊敬,现在“下”了,朋友更多了,而过去的朋友仍然来往仍然尊敬他们,他们自己也从来没有“人一走茶就凉”的感觉。来深圳这么多年,他们过去的上级、下级一拨一拨地来看他们,他们一回去,那些过去的上级、下级排着队地请他们吃饭。
我想,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是不容易的。过去人们常说:“把关系搞铁了,好办事。”现在人们却说“把关系处黑了,能办事。”我的父母显然都不属于这两种。他们与人相处真的是精神层面上的,他们无视物质对自己的诱惑,坚持自己的作风和理想。在他们掌权的时候,无视手中的权利,只想办好事,在他们不掌权的时候,那些曾经受惠于他们的人就把他们称做朋友。
我发现父母这类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到底需要什么。这种需要不是对物质的需要,而是对精神的需要。这样的人大多数都遭受过苦难,而且是非常痛苦的遭遇,在精神低迷之后才深刻领会一个人的内在生活中是占首位的,巨大的精神财富决定了一个人最终要做一个精神贵族。
父母这代人对“防微杜渐”这四个字理解最深,也许是他们经历了“文革”那个非常的年代,他们做什么事都异常,不敢越雷池一步。什么事情他们都要问一个为什么,什么事情他们都能看见它的后果。比如我把东西随手放在一边,他们就会说,这样会踢到脚的;我把衣服用衣架晾在晒台,没把扣子扣上,他们就会说,起风了,就会把衣服刮跑的等等。
父母这一代人经历了共和国最动荡不安最让人难以想象的年代,他们应该是被放逐的一代,尽管罪过并不在他们身上,而是放逐他们的时代,时至今日,他们中间绝大多数人仍被时代放逐着。他们这一代人所经历和面对的,本就是人类所力图避免或绕开、所不愿面对或抗拒的一段扭曲的历史。他们在该长身体时,面临“三年自然灾害”;在该读书时遭遇“文革”、上山下乡;回城结婚时又要计划生育。这一批人现在基本上都年过半百,身无长技,又都面临下岗或已下岗,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苍凉和无奈,写满了他们的面颊——上面一代,有革命老本可吃,拿离休金;后面的人,不仅年轻,且有高学历。这一代人,没法与人家竞争。命中注定的,除开个别精英外,他们可以说是在历史上被一笔抹掉了!
我的父母是幸运的,在千百万人中他们走出了自己的路,他们庆幸着,小心翼翼地看护着他们的来之不易,他们不敢亵渎感情、不敢亵渎生活,他们始终认真、努力地坚守着自己的心灵。他们不敢奢望谁也没见过的天堂,只希望有一片宁静、安详的海滩,来度过他们后面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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