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佳吃完早饭回来时,在休息厅又看到伊格尔。显然,他没能演好李斯特的畅想曲,这回又来补课。
“怎么,小天才,又逃学了?”她逗趣着对他说。
“您好,”男孩高兴地站起来说,“反正我们第一节课是体育,第二节是生物。我来得及上第三节课。”
“那你们的第三节课上什么呢?”娜斯佳认真地问。
“数学。数学,我从不逃课。”
“那么,生物就可以吗?”
“是的,”伊格尔不屑一顾地挥一下手说,“生物——那不是男子汉干的事儿,蝴蝶呀,花朵呀,花蕊呀,多无聊!”
“那么,数学是男子汉的事业?”
“当然,数学、物理、化学、历史,真正的男子汉都应当知道。”
“你说些什么呀?”娜斯佳挨着他坐到沙发上,“你的结论倒挺有意思。还有什么是真正的男子汉应当知道和掌握的呢?”
“会开汽车和使用武器,”少年音乐家信心十足地回答说,“有些人连‘沃尔沃’和‘梅塞德斯’①都分不清楚。”
①梅塞德斯:德国奔驰汽车公司生产的汽车牌号;沃尔沃:瑞典沃尔沃汽车公司生产的汽车牌号。
“我就是那种人,”娜斯佳若有所思地想道,“好在我不是男子汉,不然他会看不起我。我就分不清‘巴埃姆韦’和‘奥培尔’。”
“您不舒服吗?”男孩哽塞地问道,“我叫个人吧……您的脸色很苍白!”
她费力地摇了摇头,小心地站起来。
“我的房间就在旁边。我躺一会儿就会好的。”
娜斯佳好像踩不着脚下的地板。一切都在飘动、旋转。她很久都不能把钥匙对准锁孔,一进房间便栽倒在床上。
医学上这叫做“血管危象”。
她没有插上电话机,错过了斯塔尔科夫10点45分的电话。她还记得他要打电话来,但就是无力起身。血管的毛病又一次把她带到最紧迫的时刻。
斯培尔科夫在规定时间没打通娜斯佳的电话,便每隔15分钟再拨一次。直到他感到事情不妙时,马上打电话给萨赫诺维奇。
“热尼亚,赶快去看看,卡敏斯卡娅在哪里?”
热尼亚轻轻推了一下门,知道门锁上了。
他取出513号房的钥匙开了锁。
娜斯佳躺着,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甚至那对明亮的眼睛在灰暗苍白的脸上也显得暗淡无光。热尼亚4个月来并没有在疗养院白过。他轻轻握住娜斯佳的手腕,没问一声便打开床头柜,看到几小瓶氨水,立刻明白他的判断是对的。他在床头柜里又找到一小包茶叶。热尼亚往氨溶液和浓茶中一下子放了6块方糖。这种混合剂立即使她清醒过来。
“我感觉还好,”她说,“只是非常虚弱,站不住。”
“电话在哪儿?”
“在旅行袋里,床下面。”
萨赫诺维奇接上电话机,拨了斯塔尔科夫的号码,谈了几句之后,就把听筒交给了娜斯佳。
“阿纳托里·弗拉吉米罗维奇,”她喘息着说,“我明白。我和您全弄错了。确切地说,是我弄错了,把您也搞糊涂了。还有两件事要核实,一件我自己办,另一件只好由您查实了。晚上我告诉您马卡洛夫是什么人。”
热尼亚有生以来终于明白“牺牲在岗位上”是什么意思。
斯塔尔科夫在把完成卡敏斯卡娅最后一项任务的报告送给她之前,先送给艾杜阿尔德·彼得罗维奇过目。
“我一点都不明白,”他反复看了两遍材料,耸了耸肩说,“她要这些干什么?”
“名单很可笑,是吧?”斯塔尔科夫若有所思地顺应着说,“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明白,为什么里面没有您,也应该有您的名字,没找到吗?”
“没找到,”杰尼索夫打断他的话说,“我在这儿就不坏,我是怎么舒服怎么住,而不是地位规定我怎么生活。把名单送疗养院去吧,那个丫头知道做什么。”
到晚上,娜斯佳完全康复了。热尼亚叫护士到她那里打了针,两小时后又打一次。她还发誓明天之前不对主任医师米哈依尔·彼得罗维奇吐露消息。
娜斯佳乔装打扮起来,直到认不出自己的面孔。这张脸仿佛一张白纸,可以随心所欲在上面描绘,从天真无邪的天使到恶魔般的女人。她挑来挑去,选了很久的衣服,最后选定黑色的裤子和黑色的潜水服,好衬托她浅色的披肩发。这次来的时候没有带饰物,实在有些后悔。如果一条细细的银质项链搭在黑色的潜水服上该有多么惬意!算了,就这样了。最后用“克里木”牌的香水的玻璃瓶口触及一下头发和颈脖。
她并不相信会马上找到达米尔,但希望她能走运。生活中存在着一条平衡法则:既然她造成那么多错误和失算,那么就不应该让她再不走运了。否则,也太不公平。
的确她挺有运气。达米尔不在他的豪华套间,她在酒吧间找到了他。达米尔正喝着白兰地,看来才喝不久,因为他还没有醉意。好,阿娜斯塔霞,向前走吧!步态,学一个演员的;声音,学另一个的;笑容,学第三个的。真的娜斯佳·卡敏斯卡娅今天无事可做了,她留在513号房间了。
“你好,亲爱的!”
她熟练地亲吻达米尔的面颊,面对着他坐到小桌旁。他用手撑着下巴,久久地、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脸,似乎在缜密地思考什么。
“就是说,我是对的。”他终于开口说。
“对在哪里呢?”
“你是个伪君子,我早就怀疑这一点。不过是个不幸的难看的老处女罢了。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偷偷笑话我,是吧?”
“是的。你根本不了解女人,达米尔。你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以理解,因为你是电影导演嘛!对你来说,重要的是观众。你不必生气。”
“那么你现在出什么事了吗?这么多天你第一次来找我,从前我到处找你、说服你,我是最大的笨蛋。是不是你改变对我的态度了?”
“不是。我遇到了麻烦,这一点你很清楚。现在这些问题妥善解决了,因此我来找你。”
“为什么呢?你想到我房间去吗?”
“不,我想请你为我演奏。”
“什么?”
达米尔一惊,晃动了手里的杯子,几点白兰地荡到桌子上。
“我想请你为我演奏,”娜斯佳重复着说,“你不是音乐家、作曲家吗!我看过你的影片,也听过你给影片的配乐,我很喜欢。在电影厅有钢琴,为什么你不给我带来些满足呢?”
“是啊!为什么不呢?”他苦笑着说,“除了为你的情感伴奏,我还有什么用呢?你的情感是真实的还是彻头彻尾地伪装出来的?”
“真的,你可不要怀疑。”
他们仿佛是陌生人一样,默默地走到电影厅。达米尔走上舞台,打开钢琴,转动座椅(在伊格尔练琴之后显得过高),弹了一套音符,检查一下音准。娜斯佳选定第一排距钢琴最近的位置坐下。
“为您演奏什么呢,阿娜斯塔霞?”他问道,“古典音乐还是爵士乐?”
“即兴演奏,行吗?”
“行,我什么都能行,多面手演奏家。以什么速度呢?”
“就演奏关于我的事吧!就叙述我一开始是个受压抑、愁闷、提心吊胆的心情,因为我遇到麻烦,而且不知如何了结这些事,而后解脱了,我变了,变成自由和舒畅的人。”
“照您的吩咐,小姐。”
达米尔开始演奏,娜斯佳听着。她听着,既不像真正的音乐迷那样,也不像平时她独自地欣赏音乐那样,而是沉浸在任凭其自然组合的音乐之中。她以一个分析家特有的能力听着达米尔的音乐,把它和影片中的以及从伏拉德手上得到的磁带中的音乐进行对比。她感到高兴又痛苦,因为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而且这种猜测的结果是最最可怕的,如同把一个个被散乱抛撒在地上的五颜六色、形体各异的链环整齐地穿在一个轴上一直到最顶端。这就是说,她选择的轴是非常正确的。
达米尔演奏完了,双手离开键盘。
“够了吗?”
“够了,谢谢你。”
娜斯佳起身,没说一句话就径直沿着座椅间的通道向出口走去。她没有回头,因此也不知道达米尔·伊斯马依洛夫以什么样的脸色看着她。如果他知道她眼睛中满是忧伤的话,他会感到吃惊的。
今天阿纳托里·弗拉吉米罗维奇应当在晚上9点打来电话。这之前娜斯佳已从萨赫诺维奇处得到新的比前一份更简要的名单。她看过之后顿觉心里如针扎一样疼痛。又一个链环落在轴上,进入了整个链条。
她在电话中请求斯塔尔科夫:
“请核实名单中的第18号。”
听筒中传来纸的沙沙声,他在翻动摆在他面前的复印件。
“第18号,”娜斯佳坚定地说,“我们要找的东西应当在那里。”
“好的。您什么时间睡觉?”
“我准备等您的电话。”
“那您就关上门,不要断开电话线。”
斯塔尔科夫下达命令之后,打电话给杰尼索夫。
“我认为她发疯了,”他平静地报告说,“可以做各种推测,但不应是这个。我已经下令让我的人去检查,但这是白白浪费时间。”
“一切都可能,”艾杜阿尔德·彼得罗维奇不置可否地回答说,“她总算熬过了这么多天艰难的日子。您同意吧,她很难啊!又要考虑我们的建议,又要弄清和伊斯马依洛夫的关系。我想,他们还是很好的,只不过她隐瞒这一点罢了。又遇到那个姑娘的被杀害……卡敏斯卡娅肯定没有疯,但她头脑中的一些事可能搞乱了。好吧,再看看。”
“如果是正确的呢?”
“看看再说。”杰尼索夫又重复一遍。
两个半小时之后斯塔尔科夫的助手们才检查完“18号”回来。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阿纳托里·弗拉吉米罗维奇便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一切。听着汇报他心里一阵阵发冷。不管他怎么大胆地猜测,这种可能性都根本想不到。
“您看,我们还找到了这个,也在那个放器材的房间,掉在沙发后面。”
斯塔尔科夫在手里摆动一下发夹。这是个精致的银质发夹,上面镶嵌着淡紫色的中国珍珠做的一小朵玫瑰花。他知道这是谁的发夹。可现在怎么办呢?主人能经受得住吗……
电话上的信号灯在深夜12点多时闪烁起来。娜斯佳早已等待得坐立不安,目光一刻都没离开电话机。
“您是正确的,”斯塔尔科夫的声音有几分粗重和信心不足,“但有个情况……我非常想和您商量一下。这可怎么办呢?”
“不知道……”
娜斯佳感到茫然。她一下子明白她内心里真正想听到的最好是另外的情况。逻辑所证明的是一回事,但感情却抵制它并期待着相反的结论。太可惜了!
“不能推迟到早上吗?”她问。
“不行吧,早上杰尼索夫等看见您。这之前我要知道怎么对他说。”
“那好吧,”她叹口气说,“您派车来吧!”
“10分钟后在大门口,车牌号57—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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