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网 第078章

  星期一终于到了,菲利普以为漫长的折磨结束了。他查阅了列车时刻表,发现格里
菲思那天晚上能赶回家的最后一趟车是下午1点后不久由牛津发出,他估计米尔德里德
会乘几分钟以后的一趟列车回伦敦。他真想去接她,可是他想米尔德里德也许喜欢独个
儿地待上一天;说不定她在晚上会给他来一封短信,说她已回来了,假如没来信,他第
二天早晨会去她住处找她:他不敢贸然行动。他对格里菲思恨之入骨;至于米尔德里德,
尽管以往的一切所为,却只怀有心酸的欲望。现在他庆幸海沃德星期六下午不在伦敦,
不然,他心慌意乱,为寻找人生的安慰,会抑制不住把一切都告诉他,而海沃德准会对
他的软弱感到惊讶,准会蔑视他。也许对于他竟然能容忍一个委身于第二个男人的女人
作情妇而感到震惊和恶心。震惊和恶心算得了啥呢?只要能满足自己的欲望,他预备作
任何妥协,准备蒙受更辱没人格的耻辱。
  到了傍晚,他身不由己地违心地走向她的住处,他抬头往她的窗口张望,屋里黑洞
洞的。他不敢冒昧去问她是否回来了。他坚信她的诺言。可是第二天早晨她没来信。大
约中午他拜访时,女佣人说她尚未回来。他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知道,格里菲思
前天就一定得回家,因为他要在一次婚礼上充当男傧相,况且,米尔德里德没有钱。他
心中反复考虑着各种可能发生的事。他下午又去了一回,留了一张条子,请她当天晚上
和他一块吃饭,措词口气平和,好像上两星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他在条子中提及
他们会面的地点和时间,并抱着她会守约的一线希望:虽然他等了一小时,她还是没来。
星期三早晨,他不好意思再到她屋子打听,便差个信童带一封信去,并吩咐他捎个回音。
可是,一小时后信童原封不动地拿着菲利普的信回来了,说那位太太尚未从乡下回来。
菲利普简直气疯了。最后的这一骗局真叫他受不了。他反复地喃喃自语,说他厌恶米尔
德里德。同时,将这一新的失望归咎于格里菲思。他对他恨之入骨,以至他体味到了谋
杀的快乐:他踱来踱去,考虑如何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冲向他,将一把刀子戳进他的喉咙,
不偏不倚戳在颈动脉上,让他像一条狗一样死在街上,这该多开心!菲利普伤心、气愤
得发昏了。他并不喜欢威士忌,可是他喝它以麻醉自己。星期二和星期三晚上他喝得醉
醺醺地上床睡觉。
  星期四早晨,他起得很迟。他睡眼惺忪、脸色灰黄、懒洋洋地进入会客室看有没有
信件。当他见到格里菲思的笔迹时,一股奇特的感情涌进了他的心。
  
  亲爱的老兄:
  我几乎不知道该如何给你写信,然而又觉得非写不可。我希望你不至于太生我的气,
我知道我不该跟米利一道走,可是我简直身不由己。她简直将我迷住了,为了得到她我
将不惜任何代价。当她告诉我你要给我们旅费时,我简直耐不住了。现在,一切都过去,
我真为自己感到害臊,要是当初不那么蠢就好了。我希望你回信,说你不生我的气,同
时让我去看你。你告诉米利说你不想见我,我觉得很伤心。一定给我写上几句,好朋友,
告诉我你原谅我,以慰我的良心。我想你不在乎,否则你就不会给我们钱了。可是我知
道我不该接受的。我星期一回家,米利想独自在牛津再待两三天。她星期三回伦敦。因
此,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可能已经见到她了。我希望一切都会平安地过去的。一
定来信说你原谅我了,请速回信。
  
  
  
  
  
  
  
  
  
  
  你永久的朋友
  
  
  
  
  
  
  
  
  
  
  
  哈里
  菲利普狠狠地将信撕得粉碎,他决不会回信。他鄙视格里菲思的道歉。格里菲思对
自己良心的谴责使他感到厌烦:一个人完全可以干出一件卑怯的事,但是过后又后悔,
那是可鄙的。他认为这封信是懦弱的、虚伪的。他对信中的多情感到厌恶。
  “你可以干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他喃喃地说,“然后说声对不起就万事大吉了,
这太便宜了吧!”
  他满心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向格里菲思报复一下。
  但是,无论如何他知道米尔德里德已经在伦敦了。他赶紧穿衣服,等不得刮脸,喝
一杯茶后便雇一辆马车到她的寓所。马车似乎在爬行。他心急如焚,盼望见到她。无意
中他向自己已不相信的上帝祷告,祈求上帝让她温和地接待他。他只想忘记一切。他怀
着一颗激烈地跳荡的心举手按了门铃。他热烈地希望再次将她搂入怀里,竟将过去所受
的一切痛苦抛之脑后了。
  “米勒太太在家吗?”他快活地问道。
  “她已经走了。”女佣人回答说。
  他茫然若失地望着她。
  “大约一小时之前她回来把她的东西搬走了。”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把我的信给她吗?她说她到什么地方去吗?”
  这时,他明白米尔德里德又一次欺骗了他。她并不打算回到他身边来。他竭力挽回
自己的面子。
  “哦,好吧,我肯定会接到她的信的,她可能将信寄往另一个地址了。”
  他转身就走,无可奈何地回自己的寓所。他早该料到她会这么干的:她不曾爱过他,
她从一开始就愚弄他;她没有同情心,没有仁爱心,没有慈悲心。唯一的办法是逆来顺
受。他遭受的痛苦是可怕的,他宁愿死去,也不愿忍受这种痛苦;他脑子中闪过最好一
死了之的念头:他可以投河或者卧轨;可是这念头刚出现他就排除了。理智告诉他,总
有一天他将忘记这一切不幸。假如他竭尽全力,他就能够将她忘掉。为了一个下流的荡
妇而自杀那太可笑了。他只有一条生命,将它轻抛简直是发疯。他觉得他将永远无法克
服自己的恋情,可是他知道,这毕竟只是个时间问题。
  他不愿待在伦敦了。这里的一切都使他回忆起自己的不幸遭遇。他拍了电报给伯父,
说他要回布莱克斯特伯尔。他匆忙整理行装,搭乘最早的一趟车走了。他要离开使他忍
受这么多痛苦的污秽的房间。他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唾弃自己。他觉得自己有点儿
疯了。
  自从他长大以后,菲利普一直享有牧师住宅最好的空房,那是间拐角房。一个窗口
的前面有棵古树遮住了视线,可是从另一个窗子可以看到在花园和教区的田野以外的辽
阔的草地。菲利普很小的时候就记得房子里的糊墙纸。墙四周是维多利亚早期的离奇古
怪的水彩画,那是牧师青年时代的一个朋友画的,虽然画面已褪色,但仍有迷人的风韵。
梳妆台的四周围着硬硬的平纹细布。房里还有一个放衣服的旧高脚柜。菲利普兴奋地舒
了一口气。他从未曾意识到所有这一切能对他有什么意义。在教区,生活如常,没有任
何家具被移动过,牧师每天吃同样的食物,说同样的话,进行同样的散步;牧师稍胖了
些,稍沉静了些,心胸也稍狭窄了些。他已过惯了没有妻子的生活,也很少想念她。他
仍然和乔赛亚·格雷夫斯拌嘴。菲利普去看望了这位教堂执事。他稍微瘦了些,脸色白
了些,态度显得严厉些。他仍然独断独行,仍然反对祭坛上摆蜡烛。商店依然呈现一种
古雅的怡人的气氛。菲利普站在那家专售海员用品的商店面前,这儿卖高统雨鞋、防雨
油布衣帽和帆的滑车索具之类。他记得童年在这儿感受着大海的乐趣以及探索未知世界
的魔力。
  每当邮差敲门时,他的心就止不住“扑通”、“扑通”地跳,心想也许有一封来自
伦敦的女房东转来的米尔德里德的信,尽管他知道根本不可能。自然他能更冷静地考虑
这件事了。他懂得,试图强迫米尔德里德爱他,无疑是在追求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他
不知道,一个男人给予一个女人的,一个女人给予一个男人的究竟是什么,而且这种东
西使其中的一个人成为奴隶:不妨称之为性本能吧;可是如果仅仅是性本能而已,他就
不明白为什么它能对某一个人引起这么大的吸引力,而对另一个则不能。这种性本能是
不可抗拒的:理智斗不过它。和它相比,友谊、感激、利益都显得软弱无力了。由于他
性欲上对米尔德里德没有吸引力,因此无论他干什么都对她不起作用。这一想法使他反
感,这么一来性本能就使人类的本性变成了兽性。他突然觉得人类的内心充满着阴暗面,
因为米尔德里德对他态度冷淡,他便认为她缺乏性感。她那贫血的容颜,薄薄的嘴唇,
窄小的臀部和扁平的胸脯,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都使他得出这个结论。可是她却能够
突然爆发性欲,为了满足它而愿意冒一切风险。他从来不理解她和埃米尔·米勒的风流
韵事;有时看来和她很不相称,她也从未能作出解释;然而,他亲眼目睹了她和格里菲
思的勾搭,他明白那时正发生着同样的事:她被一种放纵的性欲迷住了心窍,无法自制。
他试图找出究竟是什么东西使那两个男人对她有如此神奇吸引力。他们都有一种挑起她
那简单的幽默感的庸俗的逗笑本领,以及某种猥亵的天性。但是那迷惑她的也许是入骨
的性欲,这是他们最显著的特征。她的矫揉造作和假斯文使她在现实生活面前发抖,她
认为肉体的官能是不光彩的,她对普通的事物使用各种委婉的说法,她总是精心选择恰
当的词儿,认为这样比简单的词更贴切。这两个男人的兽性犹如一根鞭子抽打在她纤弱
白嫩的肩膀,而她因为肉欲的痛苦而浑身发抖。
  有一件事菲利普已拿定了主意。他决不回到他曾遭受痛苦的那个公寓去了。他写信
给女房东,通知她退掉房间。他想将自己的家具杂物留在身边。他决定租不带家具的房
间:住起来舒适又便宜。
  这也是个应急措施。因为过去一年半期间他花掉了将近700镑。现在他必须厉行节
约来弥补亏损。他时时瞻望将来,感到不寒而栗,他过去真傻,在米尔德里德身上花了
那么多钱;可是他知道,假如再遇到这种情况,他还会照样这么干的。有时他寻思:因
为他的脸上不能生动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动作又相当迟缓,他的朋友们便认为他意志坚
强、深思熟虑、沉着冷静,他不禁觉得好笑。他们认为他有理智,称赞他通情达理;可
是,他知道,那平静的表情只不过是无意中采取的假面具罢了,就像蝴蝶的保护色一样。
他却为自己意志如此脆弱而感到吃惊。在他看来,稍有微不足道的情感他就会左右摇摆,
像是随风飘倒的小草,一旦情欲攫住了他的心,他就无能为力。他毫无自制力。他只是
表面上显得还有自制力,因为许多能打动别人的事,他却无动于衷。
  他近乎自嘲地考虑了他自己发挥的那套哲学。因为,在他所经历过的紧要关头他的
人生哲学对他没起过多大作用。他不知道,思想是否在人生的任何危急关头真的能有什
么帮助:在他看来,他倒是受某种外来的,然而又存在于体内的力量摆布着。这种力量
在驱赶着他,犹如地狱的飓风不断地驱赶着保罗和弗朗茜斯卡①一样。他想到了他所要
干的事,但到了该行动的时候,由于受莫名其妙的本能和情感的支配而显得无能为力。
他好像是一台被环境和个性两种力量驱动下运转的机器;他的理智是旁观者,看到了事
实,却无力干预:就像伊壁鸠鲁描绘的诸神,在九天之上坐视人类的所作所为,可是对
于发生的事却丝毫也无力改变。
  
  ①弗兰茜斯卡,13世纪意大利的女贵族。意大利诗人但丁在《神典》第一部的《地
狱篇》中使她名传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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