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给会计师当学徒之前曾通过的考试,这个成绩也可作为他进医学院的足够的
资格。他选择了圣卢克医学院,因为他父亲曾在这所学校上过学。夏季学期结束之前,
菲利普抽出一天去了趟伦敦,找学校的秘书,他从秘书那儿拿到一份寄宿房间一览表,
随后他在一幢昏暗的屋子里租了间房间。这儿有个好处,就是上医院只要走两分钟。
“你得安排好一个解剖的部位,”秘书告诉他,“你最好从腿部开始,他们一般都
这样,他们好像觉得腿部容易解剖些。”
菲利普发现第一课是解剖学,11点开始。大约10点半,他一瘸一拐地穿过马路,朝
医学院走去,心里有点紧张。一进门,就见到那儿贴着许多布告、课程表、足球海报等
等。他悠闲地观看着,竭力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群年轻学生运着球走了进来,一边
在信架上翻找信件,一边互相交头接耳,然后下楼进入地下室。学生阅览室就在那儿。
菲利普见到好几个样子散慢、羞怯的人在四下闲逛。他推测他们也和他一样是第一次来
这儿的。看完了布告,他发现一扇玻璃门,显然,它是通往陈列馆的。因为离上课还有
20分钟,他便走了进去,里面陈列着各种病理学标本。不久,有个大约18岁的学生走到
他跟前。
“喂,你是一年级的吗?”他问道。
“是啊。”菲利普回答。
“你知道教室在哪儿吗?快11点了。”
“我们最好找找看。”
他们走出陈列馆,进入一条又长又暗的走廊,两边的墙上漆成两种深浅不一样的红
色。在走廊里还有其他小伙子,这表明前面就是教室。他们来到了一扇写有“解剖学教
室”的门前。菲利普发现里面已坐了很多人。座位是阶梯式的。正当菲利普进门时,有
个服务员在教室的讲台桌上放了一杯水。然后,又拿来一个骨盆和两块一左一右的大腿
骨。又有一些人进来就座,到11点,教室几乎座无虚席。大约有60名学生。他们大多数
比菲利普年轻得多,嘴上无毛的18岁的小伙子,但有少数比他年纪大。他看见一个高个
子,脸上长满了红胡须,样子很凶狠,可能有30岁了;另一个是黑头发的小个子,比前
者小一两岁;还有一个戴着眼镜,胡子已经有点灰白了。
讲师卡梅伦先生走了进来,他眉目清秀,五官端正,满头银发。他顺着花名册挨个
点名,然后来了一段开场白。他讲话声音悦耳,用词恰当。他似乎喜欢细心地推敲用词。
他向学生推荐了一两本该买的书,并劝他们购买一副骨骼,他兴致勃勃他讲起解剖学:
这是学习外科必不可少的。了解解剖学可以提高艺术鉴赏力。菲利普洗耳恭听。后来他
听说,卡梅伦先生也给皇家艺术院的学生上课。他在日本待过多年,在东京大学供过职。
他自以为对美有鉴赏力。
“你们将不得不学习许多乏味的东西,”他豁然微笑着,结束自己的讲话,“一旦
你们通过期末考试就会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就解剖学而言,学了再丢了总比一
点也不学要强。”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骨盆,开始讲课。他讲得头头是道,娓娓动听。
讲演结束时,那个在病理博物馆跟菲利普讲话的,上课时坐在他身边的学生建议去
解剖室看看。菲利普同他又沿着走廊走去,有位服务员告诉他们解剖室的地点,他们一
进门,菲利普就明白刚才在过道里注意到的那股难闻的气味是什么了。他点了一袋烟,
那个服务员嘿嘿地笑了。
“你会很快适应这股气味的,我已经闻不出来了。”
他问菲利普的名字,并看看布告板上的名单。
“你解剖一条腿——4号。”
菲利普看到还有一个名字同他的名字括在一起。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眼下尸体很缺,我们只好两个人合解剖一个部位。”
解剖室很大,漆得像走廊一样,上部漆成鲜艳的橙红色,下部的护壁板漆成深赤褐
色。沿房间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都摆着一块块铁板,铁板与墙交成直角,并像盛肉的盘
子那样开有槽,上面各放一具尸体,大多数是男尸。由于长期搁在防腐剂里,颜色变得
很深,皮肤看上去几乎像皮革一样。尸体干瘦、皱缩不堪。服务员把菲利普带到一块铁
板跟前。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
“你叫凯里吗?”他问。
“是的。”
“那么我们一块解剖这条腿。幸亏是男尸,可不是吗?”
“为什么?”菲利普问。
“他们一般较喜欢解剖男尸的,”陪从医生说,“女尸多半脂肪太多。”
菲利普着那具尸体,胳膊和腿瘦得不成样子。肋骨突起,外面的皮肤绷得很紧。这
个人大约45岁,留着稀疏的灰白胡子,脑门上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根失色的头发。眼睛紧
闭,下颚凹陷。菲利普想象不出这也曾经是个人,那一排排的尸体给人一种阴森、恐怖
的感觉。
“我想下午两点开始解剖。”和菲利普合著解剖的年轻人说。
“好吧,我两点来。”
前一天菲利普已买好了所需要的器械箱,现在又给了他一个小柜。他看看那个陪他
到解剖室的学生,发现他脸色苍白。
“你感到不舒服吗?”菲利普问他。
“以前我从未见过死人。”
他们沿着走廊走,一直走到校门口。菲利普想起了范妮·普赖斯。她是他第一次看
到的死人。他还记得那具尸体给他多么奇怪的感受。生者和死者之间仿佛有无边无际的
距离:他们似乎属于不同的物种;想起来也觉得很奇怪,不久以前,这些人还在说话、
走动、吃饭、嬉笑呢。死者身上有一种令人恐怖的东西。可以想象,死者会给活人产生
一种不祥的影响。
“去吃点东西你看怎样?”他的新朋友对菲利普说。
他们走进地下室,那儿有一间昏暗的房间装修成餐厅,这儿,学生可以弄到如在无
酵母面包店所能吃到的那一类食品。吃饭时(菲利普要了一份烤饼、奶油和一块巧克
力),他知道这个同伴名叫邓斯福特。这小伙子气色好,有一双可爱的蓝眼睛和一头黑
色的卷发,四肢发达,嘴钝、动作缓慢。
他刚从克里夫顿来。
“你打算修联合课程吗?”他问菲利普。
“是的,我想尽快地取得医生资格。”
“我也要修这门课程。但尔后我将修皇家外科医学会会员的课程,我要当外科医
生。”
大多数学生修内外科医学会联合委员会规定的课程;然而,那些更有抱负更勤奋的
学生,还要攻读一段时间,以取得伦敦大学的学位。菲利普进入圣卢克医学院时,规章
刚刚有所变动,学制需5年,而1892年秋天以前入学的学生实行4年制。邓斯福特对自己
的计划了如指掌。他告诉菲利普课程的一般情况。“第一次联合课程”考试包括生物学、
解剖学和化学。但可以分期分科考试。多数学生入学3个月后参加生物学考试,这门学
科近来才列入必修课程,但需要的知识量很少。
菲利普回到解剖室时已迟到几分钟了,因为他忘了买保护衬衫的袖套。他看到很多
人已经在解剖了。他的同伴按时解剖,正忙着解剖出皮肤神经。另外两个人在解剖另一
条腿,多数人在解剖上肢。
“我先开始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干吧。”菲利普说。
他拿起书,翻到腿的解剖图,看看他们必须找出的部分。
“你这方面可是个老手啊。”菲利普说。
“噢,你知道,我以前读预科时,做过大量的动物解剖。”
解剖时,有不少人在谈话,有谈解剖工作的,有谈足球比赛季节的前景的,也有议
论解剖示范老师和讲座的。菲利普觉得自己的年纪比他们大了很多,他们都是单纯的学
生。然而关键问题是知识问题,而不是岁数问题。纽森,这个和菲利普一起解剖的年轻
人很活跃,对这门课很自如。他也许觉得卖弄学问并没有什么不好,因此,详细地向菲
利普解释自己的做法,尽管菲利普满肚子学问,也只好洗耳恭听。接着,菲利普拿起手
术刀和镊子开始解剖,纽森在旁边观看。
“太妙了,碰上这么瘦的尸体,”纽森揩着手说,“这家伙可能有一个月没吃东西
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菲利普小声说道。
“噢,我不知道,凡是老家伙,差不多都是饿死的,我猜想……喂,注意,别切断
动脉了。”
“别切断动脉,说起来倒很轻巧,”解剖另一只腿的一个学生说道,“这个老蠢货
的动脉长错了地方。”
“动脉总是长错地方的,”纽森说,“实际上,正常的你一次也遇不到,正因为如
此,才称之为‘正常’。”
“别说这种话了,”菲利普说,“否则我会割破手。”
“假如你割破手,”见多识广的纽森回答说,“立即用防腐剂洗,这一点你必须当
心。去年这儿有个人只扎了一下,他不当一回事,就染上了败血症。”
“他好了吗?”
“噢,没有,不到一星期就死去,我还上太平间去看他。”
到了用茶点的时候,菲利普已经腰酸背疼了。他午饭吃得很少,所以早就盼望用茶
点了。他的手发出当天早上在走廊闻到的那股特殊的气味。他认为手中的松饼也有这种
气味。
“唉,你会习惯的,”纽森说,“闻不到解剖室那股臭味时,你还会觉得很寂寞的
呢。”
“我可不想让这股臭味来弄坏我的胃口。”菲利普说道。松饼刚吃完,他马上又拿
了一块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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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网 第0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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