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深沉,东京城内,一个大户人家的墙外突然闪出数十道蒙面黑影,同时纵跃入墙,四散分开,按事先摸清的情况杀入房间。片刻之间,各处房内已混战成一团。
从睡梦中惊醒的人纷纷逃出房间,又被院中早已埋伏好的黑衣人截住。
刀光如雪,卷起森冷寒气,形成一个包围圈,慢慢压小。被围的数十人拼命反抗,奈何仓促上阵,先处了劣势,来袭的又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根本抵挡不住,没过多久便一一被缴了械。
「主人,怎么处置?」
一道白色的身影骤然而入,神宇高傲,丰采傲逸,正是白帝。
淡然扫了俘虏一眼,「照老规矩,全部废了武功,放他们逃生去。」
青铜、梅洛等人依言,迅速捏断所有俘虏的琵琶骨,轰出了门。
铁心和银叶搜集了需要的东西,一把火烧起。街坊四邻大乱,一片「走水」声中,白帝率人已撤至兴国寺。
白帝一进寺门便吩咐:「青铜,检点一下伤亡。」
青铜仔细查看,「主人,死亡没有,伤了七个。」
「你和梅洛好生替他们治伤,再送他们回去。」白帝转头看着跪伏于地的黑衣人,「虽然离开白帝宫这么多年,你们的武功倒没有丢下。」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磕头道:「主人的教诲和恩德,属下一直铭记在心,日日练功不辍,不敢耽误。」
白帝冷冷道:「你们要是武功不济,出来便是送死,白帝宫可丢不起这个脸面。」
青铜暗自吐舌,白帝说话向来不留情面,从不会温言软语,居然还是五方帝中最得属下爱戴的宫主,当真奇哉怪也。
另一名黑衣人笑道:「属下虽是玄武宫的,却也没忘了月明姑娘当初的拳拳爱护,倾囊传授。幸好这点微末武功得入宫主法眼,得以拜见金龙令,真是三生有幸。」
「你们都是有家口的人,不必冒太大的风险,任务只此一次,各自回去吧。」
那为首的黑衣人恭敬地道:「是,主人。」顿了顿,「小儿如今已满八岁,属下近日便会送他上白帝山,恳请主人严加管教。」
白帝颔首,众黑衣人悄然散去。
原来五方帝门人都是幼年之时便送入宫中,习学武功和技艺。
白帝宫的技艺是铸造兵器和辨识珠玉,玄武宫是养殖水产和河海货运,青帝宫是栽植奇花异草和种植药草及制药,朱雀宫是降魔驱鬼和歌舞杂耍。
到了二十岁武功和技艺学成,除了各宫四大首领,其余的人发誓终生效忠之后,便各自归家,凭学到的技艺谋生度日。如遇金龙令和各自宫中的令符召唤,必定现身奉召。
除非死亡,否则一生如此。
这些门人生育了子孙,不论多少,均重新送回五方帝宫中培养,代代相传。世间百艺工匠,十有八九都是五方帝门人,故金龙令一出,号令天下。
此次白帝为青帝所逼,不得已统领五方帝,人手不足,立刻便以金龙令召集了东京的五方帝门人相助。
「主人,这已经是我们拔除的第十四个冥教暗哨,东京汴梁基本上扫清了冥教的势力。不过这样一来,主人的行踪也暴露了,下一步主人有何打算?」铁心不免有些忧虑。
梅洛小声道:「似乎也帮了枫林那个女人的忙。」
白帝莞尔一笑,「拔了冥教十四个暗哨,他们早晚还会再建十四个。不过,冥教暂时变得又聋又瞎,这段时间利于我安排事宜,可以抢得先机。」
青铜不解,「那主人何不杀了这些冥教教徒,免得日后他们卷土重来?」
「我这么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引蛇出洞,所以不必杀戮太多,引人注目。废了这些教众的武功,就算逃了性命,也不能再为冥教效力。
「其他教众发觉与我们交手可保性命,战败之后也不会殊死拼杀,你们拔除这些暗哨自然轻松得多,更是减少了伤亡。」
众人恍然大悟,无不心悦诚服。
银叶忽道:「何昭宇已走了近一个月,白虎无人管束,时常溜出开封府东游西逛,东京百姓谣言四起,盛传白虎神下凡显圣,连朝廷都开始向开封府询问了。万一冥教据此找到白虎,那就糟了。」
白帝轻叹,「铁心,银叶,你们去开封府令白虎速速回来,它也该履行自己的职责了。天亮后大家回城外寒声居会合。」
铁心心中跟着叹气,青帝以服从金龙令的名义,将何昭宇近来的举动禀告清楚,因此白帝对何昭宇的行踪了若指掌。
表面上青帝十分顺从,暗中却摆明了以何昭宇相胁。
白帝不但要耗费心血纵观全局,还要留神这些小事,委实身心俱疲。
他和银叶按时报告何昭宇的动向,白帝听了虽然从未说过一句,那眼中深含的情意又能瞒得过谁?
二月早春,乍暖还寒,将近黎明,格外清冷。
铁心望着前面银叶飞驰的身影,不觉五味掺杂,理不清思绪。
纵使不去想,银叶舍身扑救的情形也常在眼前闪过,感激之情盈满心肺。可是,银叶需要的不是这个……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银叶……」铁心飞身赶上,抓住了银叶的手,「这些日子,你难过,我也不好受。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这份感情谁都不能比。给我一段时间,我会慢慢试着接受……」
银叶一声冷笑,倏地甩开铁心的手,「怎么,良心不安了?施舍一点同情,还是把别人不要的残渣塞给我?我银叶纵有百般不好,总没到吃嗟来之食的地步。这世上谁离了谁都可以活,用不着假惺惺。」愤怒之下,脸涨得通红。
铁心万没料到一番心意表白,竟伤了银叶的自尊,「对不住,我只想安慰你,是我太心急了……」
银叶更是心酸气愤,「白帝宫的银叶,向来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需要廉价的安慰。我爱的人不爱我,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喜欢何昭宇,那是你的事。你不过想拿我当替身,填补寂寞而已,别虚情假意叫我恶心了!」
「你……」铁心差点没被他噎死。吵架他一向不擅长,银叶又是出了名的口齿伶俐刻薄,他根本不是对手。
「你什么你,我说错了吗?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咱们兄弟还有得做。不然,两下里恩断义绝!」银叶回头就走。
铁心无故受了一顿抢白,只好苦笑。早该想到银叶性子偏激尖锐,爱得热烈,恨得深刻,自己只顾往好的方面想,却忽略了银叶的感受。
两人一路默不作声,来到开封府后门,银叶取出一个银哨,轻轻吹起。
声音异常低沉,宛如虎吟。没一会儿,门上便传来扒挠之声,「哗啦」似是门栓掉落,白虎的脑袋从门缝里探出。
铁心十分恭谨,「白虎,主人请你马上回去。」
白虎老大不情愿地挤出身子,吓得铁心和银叶目瞪口呆。
这白虎比在白帝宫时肥胖了一半还不止,整个懒洋洋地拐啊拐,哪还有昔日轻捷如风的虎王气派?
银叶半天才回过神,「肯定是天天樊楼上八珍酒席吃的……」
「难怪主人急着叫它回去,这要再吃下去,连路也走不动啦。」铁心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看右看,越看越惊讶。
白虎一听,趴在地上直哼哼,晃着尾巴,死活不起身。
铁心和银叶面面相觑,白虎几时变得又懒又馋、好逸恶劳?催又不敢催,逼更加不敢逼,白帝宫上下,谁不怕这只庞然大物?
银叶急了,「白虎,你可是白帝宫的护宫神兽,丢了本分,难道想提前进炼药房?」
白虎「呼」的跳起,一个跃扑,两只前爪已搭上银叶的肩膀。
铁心大惊,慌忙一把将银叶拽到身后。
哪知白虎搭着铁心一龇牙,红舌头一吐,湿乎乎的鼻子在铁心下巴上拱了拱,见铁心脸色直发青,这才得意洋洋跳下地。
「铁心,你没事吧?」银叶也吓坏了,抓着铁心紧张地问。
「没……没事……白虎只是想吓唬你……」铁心惊魂未定,这白虎怎么学会了这样吓人?
两人可不知道,白虎在开封府经常这样吓唬厨子,以便得享美食。晚上溜达出门,也常光顾酒楼厨房,来个故技重施,自然美食天降。东京城八大名酒楼,它全吃了个遍。吃得太多,当然迅速长胖。
趁着天色未明,两人领着白虎出城。为了遮人耳目,又费了一番大气力,最后借了一个推车,假作送货,才算把白虎弄出去。
城外的寒声居是白帝宫在东京的别庄,离镜湖并不远,上次白帝救治何昭宇便在此处。庄园不大,布置简朴,从外表看甚至有点荒凉,谁也料不到这里会是白帝落脚之所。
庄中蜡梅已败,迎春花开,嫩柳渐次黄绿,丝丝飘拂,轻柔曼扬。
白虎瘪答答地挨进寒声居,跳上石椅,没精打采地一趴,喉咙里呼噜呼噜的,显然很不满意。
白帝根本不予理睬,只是凝神察看石桌上的图,过了片刻,手点图纸,「冥教势力再大,毕竟也有穷尽的时候,各地同时袭击冥教,果然令他们顾此失彼,忙着到处增兵,如此一来,阵脚必乱。传令各地继续拔除冥教的据点……」
***
青铜立刻写好字条,放飞了信鸽。
空中,鹰声长唳,黑鹰盘旋,忽地自天而落。
铁心取下黑鹰脚上的铁管,呈给白帝。
白帝仔细一看,唇边浮起了微笑,「原来皇帝和燕王赌胜的筹码,竟然是何昭宇……」
只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通,何昭宇究竟有什么利用价值,燕王会如此重视他?
所有内情均已了解透彻,三方缠斗,焦点集中于何昭宇一身,即使有苏默为之护持,又能护他多久?
想躲避的偏偏躲不了,将来必要面对何昭宇。缘已尽,情犹在,伤心怀抱,谁人能解?知道的是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纠缠……
「白痴虎,白痴虎……」
尖细的叫声在小院中回响,白虎立刻跳了起来,仰天长吼。
一只火红色的鸟儿从半空俯冲而下,如火箭一样,细长的尖喙狠狠啄中白虎的脑门,顿时啄出一个肿块。
白虎气得暴跳,伸爪就拍,可是红鸟早已一个转折,飞上半空,继续大叫:「白痴虎,白痴虎……」
飞又不会飞,够又够不着,白虎枉自怒发如狂,咆哮不已,就是扑不到红鸟。
那鸟儿得了便宜,连续几个冲刺,可怜白虎脑门被啄了四、五口,却一次也没报得了仇,在院中来回乱跑,追逐红鸟,绞斗在一处。
梅洛见红鸟全身披着鲜红的羽毛,蓝眼睛,孔雀头,凤凰尾,上下飞翔时,阳光映射,火光焰焰,异常漂亮,不觉失声道:「这是……赤帝的朱雀!」
白帝淡然道:「那只火狐狸有消息了。别管它们,慢慢打吧。」低头研究形势图。
其他人也视若无睹,各干各的。
白虎头上已经被啄出血,满地扑腾,好不凄惨。朱雀又啄又抓,大有不啄死白虎不甘休的架式。
一直蹲在旁边的黑鹰突然腾空急起,鹰爪如钩,兜头便抓向朱雀,吓得朱雀乱飞乱逃,一头拱进白帝怀中。
梅洛大惑不解,「朱雀和白虎怎么像仇敌一样,见面就打?朱雀不是百鸟之王吗?黑鹰居然敢进攻它?」
「你看朱雀的凤凰尾,五彩缤纷,精美绝伦,朱雀向来最为爱惜,现在只有三根了,从前可是有五根的。听说第一根是给赤帝的母亲拔去做了头饰,第二根就是让白虎给拍断了,你说它们有没有仇?
「黑鹰是月明姑娘养的,天不怕地不怕,和白虎很熟,曾经打败过朱雀,就跳出来抱打不平喽。」银叶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白帝从朱雀脚上取下纸条,扫了一眼,赤帝传过来的消息说,苗疆至今仍由月织女王统领,因为当地采取的是政教合一的方式,女王就是供奉的女神,冥教虽然竭力发展势力,但是总壮大不了。燕王与月织女王是旧识,倒有可能暗中联络,需要留神。
朱雀蹲在白帝肩上,死也不离开,口头却不依不饶:「白痴虎,笨笨笨,打死你,打死你……」
「吵什么!」白帝一声断喝,朱雀立刻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青铜忍着笑,过来给白虎上点药。
白虎打输了架,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呜呜直叫,一脸的委屈,若是何昭宇在,早扑上去撒娇了。
「那只火狐狸还有话叫你传吗?」白帝不耐烦地拎起朱雀,放在石桌上。
朱雀拍打两下翅膀,小红脚在图纸上跳来跳去,「主人说,喜欢你,喜欢你……」
白帝哼了一声,「那个花花公子,下次再传这些无聊的话,我就剥了他的狐狸皮!」
香风暗送,花叶轻扬,白帝剑眉一扬,「来得很快啊,梅洛,你避一下。」
梅洛心领神会,飞快闪入屋内。
如梦如烟,青衣女子倏然出现,嫣然一笑,曼妙若仙。
「皓铮,我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才短短一个月,你已经掌握了天下形势,条分缕析,做事雷厉风行,将冥教在东京的势力扫荡一空,不愧是黄帝看中的人才啊……」
白帝冷冷道:「我没兴趣听废话,开门见山吧。」
青帝也不生气,「我带了个朋友来瞧你。」
两人缓步走进园来,为首之人轻袍缓带,意态从容,隐然王者风范。
白帝微微冷笑,最大的幕后主使终于被他逼出来了。
白虎正一肚子没好气,见了生人,怒声长啸。走在后面的护卫抢身一挡,寒光乍现,剑已出鞘。
「无痕,不必紧张……」燕王轻轻推开秋无痕,悠然走近,「这是皓铮宫主的护宫神兽,绝对不会伤害白帝宫的客人。」
只一句话,立时便显出燕王的气度胆识,绝非寻常人所及。
白帝暗自点头,「燕王纡尊降贵光临寒舍,身边仅带一个护卫,未免有所疏忽。」
燕王莞尔,「虽是一人,可抵万夫,有无痕就有燕王。」话题一转,「本王久慕白帝宫皓铮宫主的神威,今日特来拜会,希望能结识像宫主这样的英雄。奉上薄礼一份,聊表寸心。」
「白帝宫的宫主,岂是礼物所能结识的?」白帝冷眼相看。
燕王放声大笑,「就算将天下奇珍异宝尽献于前,皓铮宫主也不会放在眼中。但是本王的薄礼,宫主一定会收。」
秋无痕捧了一个卷轴,放在石架上,小心地展开,白帝只瞥了一下,当即便怔住了。
原来这是一幅画,画中人持剑而立,丰神秀逸,沉静清淡,唇角含笑,栩栩如生,正是何昭宇!
众人马上明白,燕王送任何礼物白帝都会毫不犹豫弃如鄙屐,唯有何昭宇的画像,白帝无法拒绝。
「王爷丹青妙笔,世间无人能及,能得到王爷墨宝的人,二十年来只有皓铮宫主一人而已。」秋无痕不露声色,巧妙地说出了燕王的苦心。
纵有万般伤痛,白帝凝视画像的目光终究还是流露出丝丝柔情,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在空气中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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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方帝·燕王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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