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妮和所有刚进校的女生一样,剪短了头发,穿上了绿色的军装准备军训。那绿军装绿得扎眼,泸妮没有马上穿上,她不喜欢绿军装。
床铺的护栏上明白地写了每个人的名字,但是还是有人“抢占”别人的“领地”。还有小小的一个柜子,为了争夺最隐蔽最靠里的柜子,也不时的有战争发生。占柜子和占铺,是进校的第一次利益冲突。
泸妮的铺位在上铺,是她所希望的,她可以避开一点喧闹,有一点她自己的空间。
重庆夏天的那个热,就像疯了的狗一样,把人逼得无路可逃,放下东西泸妮已经是一身的汗。拿了毛巾和肥皂,她得去洗一洗。
回来却看见自己的铺上已经铺好了床褥和竹席,一个身材娇小的漂亮女孩自顾自的在下面收拾她的东西,往上面扔着化装盒和书本,嘴里轻快地哼着歌曲。
“这个铺是我的。”沪妮说。
女孩斜了她一眼,继续着手里的忙碌。
泸妮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热血一涌,就把她铺上的东西哗啦啦地扯了下来。
女孩激怒地叫起来:“你干什么!”
泸妮冰冷地说了一句:“这个铺是我的!”
女孩恶狠狠地看了泸妮足足两分钟,泸妮没有理她,把自己的东西扔上去,铺好。很大响动地把床打得仆仆响。
女孩没劲了,低了脑袋去看床边护栏上的人名。
坐在铺好的床上,泸妮看着窗户外的一棵大大的黄角树,没有一丝的风,树上知了没命地叫着,整个宿舍楼还在忙碌着,新生都兴奋地张罗着,大都有人带着,父母、兄长或亲戚。泸妮独个坐在床上,用眼睛来躲避越来越多的跳跃的绿军装,一进学校,她就不喜欢她的新同学了。其实她一直都是孤僻的。她发现进大学似乎也不会有什么显著的改变,包括独来独往,她不想改变这些。
军训是新生互相了解和认识的好机会。也是评判校花、系花、班花的好机会。
泸妮依旧冷着一张脸,不想和人多话。
大家都觉得了沪妮的“怪”,开始放弃和她的交往,还有那么多的人,不在乎你一个。
同样穿着绿军装的女生,还是很容易分辨美丑。靠衣服来扮靓的女生这个时候就彻底地淹没进了绿军装里,什么都找不到。泸妮不,泸妮已经是个美丽的大姑娘了,她已经有了女人美好的身体曲线,绿军装都遮不住的美好,还有像她妈妈一样于身俱来的高贵气质,洁白修长的脖子上美丽清秀的脸。象牙白的细嫩肌肤,深不见底的苍凉的黑大的眼睛,瘦削的瓜子脸,小巧挺拔的鼻梁,菱角分明的嘴唇。站在一片绿里,泸妮是出类拔萃的。泸妮在业余评判里出任了校花、系花、班花等职务,只是她不知道。
泸妮对很多东西都是没有兴趣的,她不断地拒绝别人的靠近,不分男女,于是泸妮的名声就恶了,骄傲、傲气这样的批评是免不了了,还要面对别人的嗤之以鼻,然后背了一个叫“荆棘鸟”这样还不算恶俗名字。
无所谓,泸妮从小就对有些人的言语无所谓。
其实泸妮的生活是从大学开始的。
以前小的时候,泸妮张嘴还是有吃的。她没有担心过生活,不管吃什么,她吃得理直气壮。后来在小舅舅家也是不愁生活的,虽然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吃得很不理直气壮,但还是不愁生活的。现在不一样了,小舅舅和小舅妈两个人相继下岗,在上火车之前小舅舅交了一个包给泸妮,里面有两千块钱,小舅舅说这是他们的大半积蓄,说以后就没有能力再支持泸
妮了。泸妮明白。他们两个每个月就那么一点基本生活费,还要养涟青,他们已经做到最好了。以后,泸妮得为自己的生活安排。
学杂费一交,两千块钱所剩无几。
大学不是沪妮想的,是生命的一次彻底的转机,或许这真的是一个转机,但更重要的是要怎么来度过这个过程。生存已经不容质疑地提到了第一位的高度。
生活变得相当严肃,甚至沉重起来。
泸妮安排着每天每顿的伙食费,紧巴巴地算,一分一毛的抠。然后,想着怎样才能不耽误上课去赚钱。那个时候“打工”这个词已经被人整天地挂在了嘴上,泸妮真想找一份工来打。
宿舍里动作快的女孩已经和男朋友成双入对,泸妮也有男孩狂热地追求。但沪妮没有心思,面对炽热的追求者泸妮异常地冷淡,连“为什么”都不愿意回答。不是泸妮没有一点动心,面对宿舍女生谈论的那个高大英俊的高一级的凌风时,泸妮的心有些痛苦地动了动,她不是为那个凌风痛苦,而是为自己。她突然发现,即使上了大学,她的生活还是不能完全地重新开始。她觉得自己谈恋爱是有些可耻的,一个即将食不果腹的人谈恋爱是可耻的,一个有着太多悲伤记忆的人谈恋爱是可耻的。当凌风站在她的面前用他坦然的眼睛看着泸妮的时候,泸妮有些心跳的同时,想起了血肉模糊的那个男人,想起了妈妈颓然倒下的身体,想起了那个荒芜的冬天,想起了那个荒芜的山头上伫立的英俊少年。
拒绝自己想要的美好情怀是痛苦的,但泸妮别无选择。
在几次没有理由的失败以后,凌风像别的失败追求者一样,选择了离开,然后身边很快地有了一个依人的小鸟。谁也没有耐心去等待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长熟的桃子,满园都有已经熟了的各色水果,味道各有千秋,重要的是“吃到”。泸妮的孤独是注定的。
泸妮认真的读书,这是她的习惯,考上大学,读书已经没有动力了,好多人已经懈了劲,享受大学才有的惬意生活,花前月下,郊游远足,和不同学校的异性宿舍发展友好宿舍,然后联谊活动……
泸妮不能,泸妮在课余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怎样来解决她的生计问题。
星期天,泸妮上街了,或许可以找到一些方法,或需要钟点工的小店。
在一处热闹的地段,泸妮被一排人吸引了,他们的外貌都很简朴,有的甚至像民工。他们的面前一溜地都放上一个纸牌,猛看有点像讨饭用的“诉苦牌”,仔细一看,上面介绍了他们自己的专业,就读学校,并且都有两个大大的字:家教。
家教,泸妮激动起来,这是个自己完全可以胜任,又比较体面的职业。
等不及回去,就在附近的一家小卖铺要了一个废纸板,借了一只笔,把她觉得要写的内容都写了上去,她的专业是中文专业。
十月依旧炎热的阳光下,泸妮站了一天,都没有把自己推销出去,重庆的夏天是没有一点风的,整个蒸笼一样的城市。泸妮已经坐在了地上。他们那一排学生都还没有一个被录用的,问的人是很多,但没有实质性的一步。听说重庆下岗工人也是很多。而且,年轻的主妇们看着沪妮,就会从眼里流露出戒备的神情,一个谁都没有什么安全感的年头,谁都要防着别人一手。女人,当然是要防着年轻漂亮的女子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逻辑。
接近晚上的时候,一个圆呼呼的戴眼镜的女孩在一番口头考试和讨价还价以后,被告知录用了。女孩高兴地收了那张纸板,随了年轻的夫妇扬长而去。一排人目送着她,羡慕的表情一览无余。
半天泸妮才把张望的头转回来,这让她又看到了希望。
一直等到八点,泸妮慢慢地起来,有点失望但又踌躇满志地走了。她看到了一条门路,一点希望。
大学生活是丰富多彩的。
各种联谊活动,周末舞会,节日里的节目表演,恋爱,分手,为朋友解决恋爱纠纷,再投入另一场恋爱……同学们忙得不亦乐乎。这些和泸妮都没有关系。泸妮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想着怎样来解决她的民生问题。钱,只一个钱字,就叫人累得直不起腰来。眼看着包里的饭菜票一点点减少,依旧没有来源来充实它。累,就这样为了钱无声无息地累,累得泸妮心力交悴。
每个星期六、星期天依旧执着地去了街头,像个卖身葬父的女子一样把纸牌放在自己面前,等待有人来领走。
又两个星期过去了,还没有成绩。
而泸妮中午已经不再去食堂,早晨就多买了一个馒头,带在自己的包里。中午大家都走了以后,她就从包里拿出已经冰凉坚硬的馒头,三口并作两口的吃下去。长期没有营养的胃对一个馒头已经发出不够的讯号了,但泸妮只能给它一个,不多的饭菜票不知道还要支撑到多久。晚上还去食堂拿一个馒头,在很晚的时候。饥饿,铺天盖地地向泸妮压来,在同学过一次生日要花一百多块来请客的年代,对泸妮最大的困扰是饥饿。学校有对贫困学生的补助办法,泸妮犹豫着,终究没有填完那张表,上面有详细地注明父母的情况,而且还要大家讨论通过。
得想别的办法。
泸妮去了一些餐厅,做服务员她应该是够格的吧。她把自己的骄傲再一次收拾起来,迎着女老板挑剔的目光站在她的面前。结果别人不要钟点工,那么多的下岗工人可以全天的工作,工资也不高的情况下,老板没必要要一个钟点工。
天无绝人之路,当泸妮就要绝望的时候,一个酒楼的老板答应招她做服务生,每晚工作三小时,周六周末分别工作八小时,每月工资一百二。矮胖的穿着上等西服,但看上去却是很劣质的地摊货的老板眯缝着眼睛看着泸妮说:“只要你做得好,工资再加!”
泸妮迫不及待地要求当天就上班。
每天都很紧张,下午上完课就去了酒楼,换上又臭又脏的工作服:一套劣质布料做的红色套裙,然后开始不停地在厅里跑来跑去。泸妮是很认真的,认真是她的本性。
那天泸妮向领班提出要支取前面十来天的工资,因为她一点菜票都没有了。
领班看着面前漂亮的女大学生斜了眼睛说:“这个事要老板同意。”
泸妮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敲开了老板的办公室门。面子到底是没有饥饿来得深刻的。
老板浑浊的小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站起来笑着问泸妮什么事,泸妮很艰难地把来意说明。
“坐!”老板殷勤地指了旁边的沙发一下,然后从他的大班台里走出来,给泸妮打开一瓶矿泉水,然后在泸妮的旁边坐了下来。
泸妮隐隐地感到了危险。
老板宽厚地笑着:“有困难给我说,不就是几个钱吗,小意思。”老板肥胖短的戴着大大的黄金戒指的手试探地放在了泸妮的大腿上,细小的眼睛眯了一条缝地凑上来慢慢地说:“只要你允了我,什么都好说……”爆发的男人,很容易地忘乎所以,很容易地以为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了,当然包括一个贫穷的女子。
泸妮的忍耐到了极限,老板嘴里的腐臭味道让她的胃难受地痉挛起来。泸妮猛地推开老板的手,站起来,她想再要工资,但没有说出口,就跑了出去。
委屈,却无可奈何。
泸妮很想妈妈,妈妈的气息她现在都还记得,温温的,好象就在身边。还想山顶上的英俊少年,带她去到那个温暖所在。
泸妮流了一晚上的眼泪。
第二天晚上,她又去了酒楼,工作对她来说是如此的重要,今天,她就吃了一个馒头。
领班看见她就告诉她以后不用再来了,然后从兜里摸了二十块钱递给泸妮。
泸妮看了看面前的两张纸币问:“为什么?”其实她知道为什么,但她还是要解释。
领班面无表情地说:“招了一个全天的,就不用钟点工了。”
理由很充分,泸妮接过钱,心里不能不有点塌实,这点钱足够她支撑十天。带着这点塌实泸妮重新回到了纷乱的街头。
周末的下午,坐在床上,用薄薄的蚊帐来把自己和外面喧闹的世界隔离开,透过蚊帐,泸妮看着窗户外面的小院子,那里就和宿舍一样的热闹。那里大都是守侯自己“公主”的“王子”,其中有二十来岁的年少轻狂的同学,也有老到可以做自己爸爸的西装革履,腰间别着大哥大,开着各种小车的“老板”。
外面有那么多热闹的等待,里面自然也忙得不亦乐乎。宿舍里除了泸妮,都在忙碌着,
挑衣服,穿着裤衩和奶罩在那里试着不同的衣服,有的还商量着互换衣服,没办法,学生嘛。然后是精致的妆容,粉底,睫毛膏,口红,遮暇霜,蜜粉,眼影……一大堆的东西飞来飞去。凌乱的宿舍里就这样造就了几个精致的美人。她们有男朋友的就去会男朋友,没男朋友的就约会同样“单吊”的女朋友。这是个不能有孤单寂寞存在的日子。
她们都忽略了泸妮的存在,刚开始的时候,她们刻意要孤立泸妮,因为泸妮太冷傲太难以接近了,而且动不动就给她们白眼看。但后来她们发现孤立泸妮没有一点意义,泸妮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加入谁的生活,她们对泸妮的打击失败了。
四周都安静下来,泸妮还是在思考着,她从来没有这样的伤脑筋,一睁开眼想到的就是钱,梦里还梦见自己一分钱都没有了,累,累得筋疲力尽。
泸妮想到了给报社投稿赚取稿费,她的小散文写得非常地棒,行云流水,超凡脱俗,她还试着写了一篇短篇小说,都在拿到那二十块钱以后寄出去了。但现在还没有回音。
泸妮兜里的钱换成了饭菜票,还剩了几块钱,前几天她还买了两块钱的卫生纸,同学都用的是卫生巾,但她不能用,那种东西太贵了。
泸妮下了床,她已经放弃了继续找家教,也放弃了去餐馆做临工,那些都需要时间去找,她必须要找到别的路子。尽快。
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铺,泸妮把这一条街都通行的菜票换了两块钱的,现在她兜里的菜票就更少了,她只能孤注一掷。
上了一辆前往闹市区的中巴车,她想好了,最好离学校稍微远一点的好。
泸妮看着窗外,神情忧郁苍凉,被霓虹灯寝染的夜晚诡异而恐怖,但泸妮决定了要踏进去,义无返顾。现在能拯救泸妮的唯有钱,钱能给她买到温饱,钱能给她买到尊严和自由,钱能给她带来一切,只要是她自己挣的。
在暧昧的灯光下,泸妮接受着一个三十几岁女人的目测。
女人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带紧身裙,肩上松松地搭上镂空的黑色真丝披肩,一副很风尘很风情的模样。女人的面容应该是娇好的,但她的脸已经被烟、酒、熬夜、纵欲侵蚀得毛孔粗大,皮肤松弛,真正一副残花败柳,昨夜黄花的模样。
“多大了?”女人慢悠悠地问。
“二十二。”泸妮有意识地把自己的年龄加大了两岁。
“做什么工作?”女人眼里有隐隐的笑意,应该不是太难处的人。
泸妮咽了口唾沫说:“工人。”
“下岗了?”女人还是那样一副探询的口吻。
泸妮点点头。然后泸妮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只坐台,不陪客人出去。”
女人脸上浮了微微的笑容宽容地点点头,许多女子刚来这里的时候都要这样的要求,但她们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钱和色交换的地方,赤裸裸的,不用感到一点羞耻。当你看到别人大把大把数钞票的时候,看你心理平不平衡。
泸妮要求当天上班,她是孤注一掷来的,她必须要尽快地挣到钱。
女人看了她的衣服一眼,让一个女孩先借一套衣服给泸妮,再给泸妮上点妆。
几分钟以后女孩拿了一条黑色的紧身吊带裙给泸妮,还有一大包的化妆品。
泸妮看了看周围走动的几个女子,都妖艳风情得很。
躲在洗手间间换好行头,泸妮压抑着自己颤抖的手恶意地给自己上了一个浓浓的妆,镜子里的女子变得媚俗起来。
泸妮不光是心在颤抖,手在颤抖,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她很想把身上的衣服扯下来跑出这道门,想想令她窒息的“钱”,一个字,就足够让她放弃逃跑。
洗手间灰暗的吸顶灯旁,一只飞进来找不到出口出去的黑色蝴蝶胡乱地冲撞着飞不出去。
泸妮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拉开门走出去。
泸妮被带到了门厅旁一个半开放的小房间里,里面的灯光比外面的更亮,为了客人更好地挑选“商品”。
时间还早,“小姐”们才开始陆陆续续的,打扮的花枝招展地过来。泸妮坐在角落里,颤抖得厉害。
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以前她们寝室的一个女孩丽蛛,不久前自己租了一间房搬了出去住。她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一副清醇可人的模样。泸妮下意识地把自己的低了低。
“梅泸妮!”女孩惊喜地叫了一声。平时的冷漠灰飞湮灭,相同的境地让她对泸妮徒然地增加了许多好感。
泸妮把自己的腰挺直了,微微地冲她笑了笑,只是嘴牵动了一下而已,然后就不去看她了。
女孩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嘟噜着:“什么了不起!都混到这里来了!”
泸妮依旧挺直了腰的坐在那里,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
开始有客人来,一大群三、四十岁的,手里还夹着公文包的男人。嘴里不停地嚷嚷着:“大学生,这里有大学生……诺,就是那个穿白裙子的那个。”边说边向丽蛛叫起来:“雪儿!过来过来!”
花名叫雪儿的丽蛛就笑了站起来,款款地向前走去。
“真的假的?”同伴发出疑问。
红姐满脸忠诚地笑着说:“真的!真的!如假包换!还是XX大学的呢!”
“好了!算一个!”
泸妮低了头,紧张和恐惧像白蚁一样那把她完全地淹没了。
她知道她的面前已经站了人,不能老低着头了,我是自愿来到这里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娱乐我,我赚你的钱,各取所需,互不相欠。泸妮这样对自己说。然后泸妮把腰直起来,把头微微地扬了起来,一张浓妆烘托下惊艳的脸。
“新来的?”已经有些浮肿的中年男人眼睛里闪闪地亮了一下,然后男人放肆地问。
红姐忙不迭地说:“芳芳今天刚来,不过她是不出台的哦!”
男人不耐烦地笑骂起来:“你罗嗦个啥!有生意尽管做!这个要了!”
又是一番挑选,几个已经开始发福的男人和几个风尘女子笑闹着在红姐的带领下去了一个包间。
到了包间,男人们像到了自己家一样的自在,外衣一脱就没了骨头样的摊在了沙发上,皮鞋也蹬掉了,把脚胡乱地搭在茶几上。
女人们温柔有加,风情万种,风骚撩人,丽蛛也在泸妮面前暴露了从来没见识过的一面,让泸妮觉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卡拉OK放了起来,蛊子摇了起来,酒送了上来,小吃和果盘也送了上来。
“王总”随意搂了泸妮,随意地就像泸妮是他的一件东西,衣服,或袜子。泸妮接受了,从进了这扇门开始,泸妮就狠了心要接受一些东西的,泸妮知道自己到这里来,就没有了什么自尊可言,只要保留底线就行了。
“王总”要合唱一个“杜十娘”,泸妮不会唱,她听过那首歌,简单的旋律,幼稚可笑低俗的歌词,泸妮有些懊恼,因为自己要会唱这样恶俗的歌。
王总也不勉强,“李总”把他的“女朋友”借给王总用一首歌。
两个人唱得也还马马虎虎,中气十足,是经验十分丰富的老手。
王总回到沙发上又把泸妮肆意地搂在了怀里,摊在沙发上,不是急着去参加已经开始的猜拳活动。他的手随意地在泸妮身上摩挲,泸妮的身体僵硬起来,当王总的手接近她的胸部的时候,泸妮神经质地站了起来。
目光都注意到了她的身上,泸妮犹豫着,又坐了下去。
王总也没生气,宽容地笑了笑,拿起酒杯和泸妮碰了碰,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旁人都夸张地哄闹起来。泸妮一狠心,也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第一次喝酒,是红酒,味道有些怪怪的,但不难喝。看着泸妮的空酒杯,旁人发出更响亮的哄闹声。
王总开始和他们一起猜拳,泸妮不会,王总也不勉强,就让她给大家的酒杯里加酒。
酒很快地减少着,丽珠又输了,她娇媚地撒了娇问:“我讲笑话来抵酒好吗?”
“可以,要没听过的,不好笑的也不行啊。”大家附和着。
丽珠就放平了声调说:“有一个小姐在和客人讲好了条件以后,两个人就把那事给做了,完事以后,老板想赖帐了。就开始挑毛病,说客房太大了。小姐就说,是老板的家具太少了……”有人开始笑起来;丽珠更加得意地接着说:“老板又说小姐的房间太脏了,小姐说是上一个房客刚搬走老板就急着要搬进来,没来得及打扫。老板又说小姐房间的设施不好,停水。小姐说,没有交水费,当然停水了。”丽珠说的时候很是认真,嘴唇一翘一翘的,很单纯的模样。
众人大笑起来,丽珠旁边的男人搂着丽蛛一脸暧昧的笑容问:“你的房间大不大?”
丽珠嗔怪地撒娇:“你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又是一阵大笑,肆无忌惮,带着一些奸气。
有人边笑边摆了手说:“不算不算,听过了。”
丽珠很大度地说:“好!呢我就再讲一个。”
大家都收了笑声,安静下来。丽珠又开始用她认真单纯的表情和口吻说:“有一个精神病人,整天地到病房去要求医生批准他出院。医生就决定试试他,看他是不是真的好了。医生就问他:‘你病好了,出去以后,准备干什么呢?’病人不假思索地说:‘我要做把弹弓,把医院的玻璃给打烂。’”有人浅浅地笑,丽珠更加得意地讲起来:“结果这个病人只好继续接受治疗。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去央求医生,他说自己真的已经好了。医生就又试他,还是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你出去以后,准备干什么啊?’病人很镇静地说:‘我要找一个工作。’医生觉得,这个病人也许真的好了,都知道找工作了,就很安慰地继续问:‘你找到工作以后准备做什么呢?’病人很诧异地说:‘我要赚钱啊,赚了钱,我还要娶老婆!’医生笑起来,问:‘你知道娶了老婆要做什么?’‘洞房啊!’‘哪洞房你知道要做什么吗’医生的‘好奇心’被逗了起来。病人说:‘我要把她的衣服脱了。’‘然后呢?’‘还要把她的裤子脱了。’‘然后呢?’‘然后我把她底裤脱了。’‘然后呢?’医生显得有些不耐烦了。病人很豪迈地说:‘我要把她底裤上的松紧带取下来,做一把弹弓,来把医院的玻璃给打烂!’”
众人大笑起来,东倒西歪。
泸妮在这样的环境里,却是怎样都笑不出来,一群人笑得东倒西歪的时候,她只有坐在那里发愣。
丽珠的酒躲了过去,但她显然已经是有些醉了。看着发愣的泸妮,丽珠欠起身来,把嘴凑到王总的耳朵边一阵嘀咕。旁人就叫了起来,不许搞特殊,要说就说给大家听。于是丽珠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我说,今天王总可是运气好呢,八成芳芳还没开过苞呢。”
泸妮已经很厌恶这样的无聊了,她僵硬地坐在那里,等待他们“活动”结束,赶快离开。深深地绝望和失望已经让她不再害怕,大不了走人,有什么了不起。听着他们议论自己,泸妮也不想有任何的表示,她又恢复了她的冷漠和高傲。
“你怎么知道?”有人不以为然地问。
“我和她是同学!我怎么不知道!”丽珠得意地说。
“还是个大学生呢!王总今天艳福不浅啊!”
泸妮僵硬地坐在那里,有如行尸走肉,仿佛几个世纪的时间过去了。生命已经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无奈和荒芜,一群人终于起身要走。
李总在酒精的作用下结巴了说:“芳芳,你今天就陪王总了,不会亏待了你的!”
泸妮冷冷地坐在那里说:“我不出台的。”
李总的脸色变了:“妈的!进了这个门,还装什么处!”
王总用手势制止了李总,然后从包里掏了两百块钱递给泸妮,泸妮接住了,没想到这个王总还这么大方,他完全可以不付小费的。但这也是泸妮该得的,泸妮想,权当做是他们恶心了她的赔偿吧。
一群人就叫起来,说王总有情有义,是个好情人。
泸妮去结了今天的工资,一个台,三十块钱,本来是月结的,之前泸妮跟红姐说了一下,希望今天的工钱能结给她,因为她急需钱用,红姐也很爽快地答应了。现在包里已经装了两百块钱了,但泸妮还是决定把工钱结了,明天不一定来不来呢。
换下“职业装”,泸妮依旧穿上两年前买的那件没有样式的灰色外套和黑色长裤。左边裤兜里剩下她今天用菜票换的一块现金,还有一块钱的菜票。右边兜里有今天赚的二百三十块钱。
浑浊的霓虹灯下面,泸妮低了头向前走着,这钱也赚得真是容易,容易得让泸妮有了一点不真实的感觉。但又确实是泸妮把自己的自尊扔到了垃圾桶里,强忍着爆发的火气才挣来的,很不容易。泸妮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似乎要把现在还在身体每个部位涌动的恶心和不适吐出来。
夜里,泸妮做了一个梦,梦里妈妈像所有人的妈妈一样,干净整洁,脸上全然没有了神经质的张皇和脆弱。妈妈深深地拥抱还四、五岁的泸妮,笑容慈祥。妈妈的旁边是一个面容模糊的高挑男人,他应该是白净的,就像妈妈带泸妮去见的那个男人,让泸妮叫爸爸的那个男人。男人一定也是微笑的,他拥着妈妈的手臂伸到了泸妮面前,高高地举起泸妮,泸妮尖笑起来,妈妈也在笑,外婆也站在旁边咧开没有牙的嘴笑。然后他们给泸妮和秋平的包里放了很多的糖果和炒花生,秋平带了泸妮跑去,春天的山冈,青青的草地,大大的露珠发出七彩的光芒,好多发着美丽光芒的蜻蜓在他们的头顶飞来飞去。泸妮突然感觉爸爸妈妈不在了的时候,他们又微笑地出现了,爸爸抱了泸妮,举得高高的,在白花花的太阳下面旋转,泸妮尖叫着笑起来,响亮异常,泸妮被自己笑醒了。
蜷缩在被子里,泸妮眼睁睁地看着没有边际的黑暗,梦中亲人的余温倍显现实的飘零无依,四周涌起无边无际的孤独和无助吞噬了泸妮,听得到它嘶嘶爬过的声音。泸妮因为恐惧而一动不动,任由它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淹没在万丈深渊。
星期六,泸妮去了离学校不远的超市。
泸妮只来过这里一次,里面最吸引她的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各种卫生巾。她这个月的例假刚刚过去,但她还是忍不住地来了。
泸妮仔细地看着每一个卫生棉的包装、说明。她那次来就来看过,她想象着它们会怎样
妥帖地给自己最贴身的关怀,但只是想象而已。今天,泸妮要给自己买一包。她没有再考虑今天晚上还要不要再去工作,她也没有做最后的决定。
犹豫着,泸妮给自己挑了一包最便宜的。
经过包装精美的零食,泸妮还是像以前那样没有停留。她不象别的女生那样爱吃零食,她也不打算培养自己这方面的兴趣。她坚信一旦吃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像小时侯秋平家的炒花生。那样就会欲罢不能,她不去尝试,就是为了让自己在这方面没有需求,没有需求,自己也就不会因为得不到而难受。
经过服装区,泸妮的脚步放慢了,她看到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极简单的样式。泸妮想起了班主任送她的那条连衣裙。泸妮走上前去,摸了摸,很柔软。拿起标签看了一下,没有抱希望地看了一下,上面用红标签注明了特价,三十元,换季的衣服,便宜。三十,在以前对泸妮来说肯定是高不可攀的一个数目,可现在泸妮身上还揣着两百多块钱呢。泸妮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她把裙子摘下来,在身上比试着,然后狠狠心,没有再把它挂上去。这对泸妮来说,如果只吃馒头的话,她可以支撑将近一个月。
晚上,泸妮又坐在了门厅旁边那个半敞开的小房间里,钱赚的太轻松了,事实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在诱惑着沪妮,就这样就可以轻松地拥有,又何乐而不为呢,一个没有父母的女子,是不会有太多顾虑的。
穿着那条洁白的简洁的连衣裙,脚上实在没有合适的鞋配,泸妮干脆穿了上体育课穿的白球鞋。泸妮把平时束成马尾的头发放了下来,脸上没有一点化妆的痕迹,她没有买化妆品,也不想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因为这点她却显得非常地干净。此刻的泸妮没有了昨天的惊人的艳丽,但却像朵洁白的玉兰花一样的美丽和纯净,在这样一个污浊的地方盛开着,发出奇异的光芒。
泸妮依旧被昨天的那个王总点走了,王总没有一点为难泸妮,反而显得有点彬彬有礼的样子。于是他的同伴们就笑着说他动真心了。丽珠她们一干人委屈地撅了嘴说自己的男朋友:“难道你对我就没有动真心啊!”
男人们就搂了女人露出猥琐的笑脸说:“动!动了真心!”
结束的时候依旧两百块的小费。
就这样,一个星期就过去了。
泸妮的枕头下面已经压了一千多块钱,就这一个星期挣来的。
泸妮把钱全取了出来,小心地放进衣服兜里。趁着星期六,她要办两件事情。一个是要给自己租一间房。每天回来都要叫门,管理室的潘姐已经对她说的在咖啡店打工的借口表示了怀疑,泸妮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但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学,泸妮以后的美好生活就建立在大学毕业的基础上,泸妮不想中间都什么差错。再一件事就是泸妮要把这些钱存进银行里,
放在外面容易丢。
其实学校的学生已经在传泸妮“坐台”的事了,新的最轰动消息。冷漠骄傲的“荆棘鸟”去坐台了。各种各样的议论和幸灾乐祸的嘲笑潮水般的泛滥,泸妮都知道,但她不在乎,他们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他们。只是,学校不要知道就行了。
从建行出来,泸妮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龙卡。
在学校后面地形复杂的老居民区里,泸妮租到一间小屋。那是一个很老的老木楼,二楼的一间两房的居室里,里面一间住着房子的主人,一个六十多岁的孤老太婆,外面这间摆着一些陈旧家具,散发着霉味的小间就是泸妮想租的。其实老太婆是有儿女的,她儿孙满堂,只是他们很少回来而已。她的思维很迟缓,一直安静地坐在外间的一张大木板床上,像个旁观的人一样安静地看着居委会的两个老太婆给泸妮讨价还价,还给泸妮动容地讲房东不孝的儿女,说一直想给张婆婆找个住客,好让她每月有点收入。
最后泸妮决定了租下这间房,月租八十。其实八十可以租到更好的房,但看看床边安静坐着的张婆婆,和破旧不堪的家,泸妮就决定租下这里,实际上她都没有给那几个热心的“居委会”还价。只是她向“居委会”强调了自己晚上在一家咖啡馆“打工”,会比较晚一点回来。“居委会”很理解地做报告样地说:大学生,靠“打工”来丰富自己的社会经历和自食其力是很好的,现在也很提倡,你只要回来轻一点就行了,没有问题的。
当下泸妮就交了八十块的押金和八十块的房租给张婆婆,张婆婆依旧安静地看着泸妮,却没有伸手出来接。“居委会”就凑过去,把张婆婆的手拉出来,很贴己地说:“张婆婆!以后这间房就这个妹儿租了,一个月八十块的租金,你要收好,哈!你那几个娃儿回来,你就说没有,没有钱,不要又让他们给虏走了。哈!”
张婆婆就伸了手出来,接过钱,起身,走进了里面的那间屋,泸妮发现她走路很正常的样子,没有一点老人的颤巍巍。泸妮有点放心了。
沪妮当天就把自己简单的行李搬了过来,随便地安排一下,就在这间阴暗的充满霉味的破旧房间里安顿了下来。泸妮觉得自己这间房不会租太久,在积累了足可以抵挡一阵的资金以后,她就不做了,再找别的健康的,可以暴露在阳光下的职业。
搬到新家的第一天,泸妮怀里依旧揣了二百块的小费回来,走过重庆老居民区狭窄的,爬玻上坎的迂回小胡同,在一个稍微显得宽阔的地带,看到了她的新住处,一董斑驳的古老小木楼。踩在已经夜深的楼板上,泸妮感到自己累得就像脚下的已经腐朽的木板,从身体,到心灵,都在发出那样压抑地呻吟。
张婆婆已经睡了,泸妮从过道上的蜂窝煤火炉上倒了一些热水,简单地清洗了一下,就倒在了铺上。却久久地不能睡去。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潮湿腐烂气味……
泸妮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头,漆黑的,潮湿的,充满绝望的气味。泸妮缓缓地向前走着,缓缓地四处张望。她的缓缓动作是为了安抚已经惊惧万分的心。她看到了妈妈,衣杉褴褛,披头散发,目光一如既往地绝望和张皇,她冷冷地看着泸妮,就像个陌生人般。泸妮叫起来,妈妈!妈妈依旧冷漠地带着怨恨地看着她。妈妈!泸妮哭起来。妈妈冷漠地走了,一下就不见了。泸妮惶恐地站在漆黑潮湿的,充满绝望气味的街头,恐惧填满了她的心脏,她孤独地惊慌地四处跑寻:妈妈!妈妈!街的尽头,有黑色的大鸟安静地飞过,然后又是死亡般的安静。
泸妮被自己嘴里的叫声惊醒,孤独和恐惧的绝望依旧毫不迟疑地把她带到了夜的深渊,妈妈,泸妮已经变得珍贵的眼泪又泛滥起来。悉悉索索地摸索着,泸妮拿出妈妈的几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妈妈美丽安详,妈妈温柔地看着泸妮。泸妮把照片小心地放在枕头边,用手轻轻地抚摩着,想象和体会着妈妈的体温,妈妈的气息,妈妈的皮肤,妈妈温润的拥抱。妈妈!妈妈!泸妮心里无数次地呼喊,绝望地呼喊,回应她的,永远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寥。
泸妮龙卡上的钱已经有了两千块,是泸妮计划可以停止“上班”的数额。但这钱来得实在容易,王总甚至不会让泸妮喝太多酒,没有过分的要求。但泸妮知道其实其中肯定是蕴藏危险的,时间的早晚而已,就像“李总”他们说的,王总动了“真心”,才那么耐得住性子。所以泸妮要早点脱身。
偶尔王总没有来的时候,泸妮陪别的客人也没有遇到太令人不愉快的事情,甚至泸妮还
遇到过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要求泸妮把他看成她的男朋友,他们坐在大厅里聊天,很有节制地喝酒,看台上的节目。在他离开的时候很眷恋地样子,在泸妮的额头上深情地吻了一下,他温柔的样子让泸妮的心悄悄地猛跳了两下。那是她第一次被异性亲吻,而且是温柔的深情的,虽然因为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而让那个吻变得有些尴尬,泸妮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沪妮突然地有了一些失落,怎么不是秋平,那个英俊的少年。
泸妮穿了她新买的牛仔裤和白色毛茸茸的高领毛衣,脚上依旧蹬着她上体育课穿的白球鞋。她经过食堂的玻璃门时,注意地从里面若隐若现的投影里打量了一下自己。牛仔裤和白色或浅兰色高领毛衣,是泸妮好几年的愿望和梦想。还在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泸妮就开始喜欢上了牛仔裤配上白色或浅兰色高领毛衣的清醇和青春活力,还透着些许的高雅。而此刻的泸妮正如她希望的那样,美丽高雅,还有挡不住的青春的活力,泸妮就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一样,吸引着食堂里用餐的年轻男女。泸妮淡然地穿过许多目光,其实她是感觉得到那些目光的,她的心里不能不因为这些目光而快乐和满足。她也有些哀伤地知道,如果没有那些钱,她不可能像今天这样的淡定和从容。
教学楼的走廊上泸妮又不太情愿地遇见了丽珠。丽珠因为相同的遭遇而对泸妮继续地热乎着,也不计较泸妮的冷淡。
亲热地挽了泸妮的手一起走着,泸妮知道今天要甩掉她已经不容易了,因为她也是上美术选修课,两个人要去同一间教室。
丽珠拉着泸妮在靠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一边神情欢快地等待课程的开始,一边问泸妮这几天的“收成”怎样。
泸妮淡淡的,她不喜欢谈论“上班”的事情。丽珠也不计较,撇着嘴说昨天那个张老板一点都不大方,陪他一个晚上,玩儿了那么多花样,才给那一点小费……
泸妮克制着,觉得恶心和嫌恶,她永远也不会走到那一天,泸妮想,今天是最后一天,把这些天没领的提成领了,就不干了。泸妮有些骄傲地挺直了自己的腰板。
美术赏析肖文老师满含热情起讲着凡高,讲着高更,讲着两个艺术巨匠的友谊和他们绘画的风格。肖文四十几岁,有着艺术家特有的独特气质,和瘦削冷峻的脸,修长伟岸的身型,据说他的课总是满满地坐着学生,并且其中大半都是女生,这里面肯定有他自身的原因。
丽珠发着不小的响动,她正用指甲刀细心地磨着她已经很完美的指甲,钥匙链上的钥匙就哗哗地响动着。不时的,丽珠还是会抬头看肖文一眼,说:“如果碰到这样的客人,不要钱也愿意!”
泸妮没有理她,沪妮讨厌有关“上班”的所有话题。
晚上,沪妮去领了自己的提成,就借口回来了。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包劣质香烟,坐在学校的操场上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被呛出了眼泪。
从此,沪妮将只属于自己,没有谁可以再逼迫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这些天赚的两千多块钱将买回她的骄傲和自尊。
王总让丽珠带过话,说他真的喜欢沪妮。沪妮冷笑着没有回答。王总甚至自己来学校找过沪妮,沪妮冷冷地从他身边经过。结果,王总只有怪自己“投资”投错了。
泸妮依旧美丽着,孤独地。已经没有男孩再在她身边殷勤地围绕。同学都知道这只美丽的荆棘鸟“坐过台”,他们对她的品行感到可耻,对她的背景更感到深不可测。她是被孤立的一副美景,而她也同样地拒绝着他们。
泸妮很认真地读书,她知道大学毕业会有她满意的生活。高尚的工作,可以保住自尊和骄傲的收入和社会地位。而且,泸妮将有一个家,一个爱人,那个未知的男人将有秋平一样的英俊面容和朴实温和。泸妮将会有一个小孩,是个女孩,沪妮和丈夫将非常地疼她,给她所有她该得到的。她会健康地长大,她开朗地可以在阳光下放声地大笑。所有欠缺的一切,泸妮都会把它找回来,就像沪妮的妈妈曾经对沪妮说过的:替我在上海再活一次!泸妮的女儿也将幸福地替沪妮再活一次,享受快乐的童年,完整的父爱和母爱。
泸妮常常在晚饭之后,去到学校的操场边,坐在阶梯看台上,看着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大男孩们踢球,球场外,三三两两地有同学或情侣在漫步和窃窃私语。泸妮远远地看着,她觉得她永远不会是他们中的一员,至少目前的状态下不会。她是自卑的,也是骄傲的。
一个矮小的长着大奔牙的戴眼镜的男孩踌躇地走了过来,泸妮感觉到他是在朝自己走来。泸妮浑身的自卫细胞全都立了起来,像只刺猬一般。
男孩走到泸妮面前,有些紧张地说:“梅沪妮……”然后就说不出话来了。
泸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撑了撑身体决定起来离开。
“梅泸妮!”男孩着急地叫了一声。
泸妮回头看他,她希望他不是提前几天那个男孩同样的要求。
男孩下了很大决心样地说:“你今天晚上能陪我吗?”
泸妮的血液都快涌出头顶,她和上几次一样地扭头走开。转身走了几步,泸妮又转回头来。她带着鄙夷和仇恨的目光淡淡地说:“我很贵的。”
男孩看到希望一样地眼睛亮了起来,急切地问:“多少钱?”
泸妮恶意地说:“十万块一个晚上。”
泸妮漠然地看着眼前猥琐的大男孩,仿佛听到有花瓣坠落的声音,沉重地,打击得心脏不能承受的剧痛,痛得支离破碎。
男孩脸上露出了难色,他还不死心,边思考的样子边问:“三千块怎么样?”然后又急切地补充:“我只能拿那么多出来,而且这已经高出行价许多……”
泸妮没有打击到别人,她把自己击败了,泸妮转身跑了,伴着眼泪滴落的声音。
男孩怔怔地站在那里,他觉得就是“生意”谈不成,也不用这样大反应吧。他其实是喜欢泸妮的,如果泸妮没有出去“坐台”,他都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得到她,他知道自己和泸妮有天地般宽广的距离。但泸妮已经“做”了啊,他有钱,他的爸爸是个家缠万贯的私营企业家,虽然很严格地控制了他的零花钱,但用三千块来买泸妮一个晚上他还是很轻松做到的。他后悔为什么没有出五千块的价。他喜欢泸妮,从看见泸妮第一眼起,就喜欢泸妮,能够得到她一次,他知道他就会满足,然后泸妮就再也不会再在他的世界里高高在上,她只是他的一个奴隶,他将不再记得她。他后悔这次价钱上的犹豫,下次,他决定把价钱加到五千。为了这五千,他得回去给家里做工作,最好的理由是买电脑,学电脑。男孩踌躇满志地点了头离开。
丽珠对泸妮一如既往地亲热,同类般地亲切,但泸妮已经完全地撇弃了她,没有一点情面。泸妮讨厌所有属于“那里”的东西。
泸妮想逃,想把自己躲起来,绝对地安全,绝对地隐秘。只是,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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