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尼罗河上乘帆而行!这是多大的一种享受!我们离开了东方的大门,向南方行驶着。
啊,南方!谁能想到,苏丹一词竟和德语中的南方是同一个意思。而苏丹在阿拉伯语和土耳其语中却是黑色土地的意思。
到南方去!这意味着要驶向一个未知之地、一个神秘的地方。而即使你已经10次、20次地进行过这样的旅行,南方对你仍会是一个神秘之地,因为你每时每刻都会有新的发现。
我更喜欢船上的甲板,而不喜欢窄小的火车车厢。在这里我可以坐在地毯或软垫上,手中拿着烟斗,前面摆着咖啡。宽宽的河道像大海一样展现在你的面前,无边无际,这会引发人的想象力,引起对南方的遐想,想到那里繁茂的巨形植物和珍奇的动物。北风吹着船帆,水手们散坐在甲板各处无聊地消磨着时间,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发呆,有的在做着孩童般幼稚的游戏。他们的眼睛虽然疲倦了,但却没有闭上,他们在做梦,直到听见“信徒们,起来开始祷告了”的喊声,大家才一起跪倒在地上,躬身朝着麦加的方向,口中呼道:“我证明,除了安拉再也没有上帝;我证明,穆罕默德是上帝的使者!”过后,人们又开始睡觉和游戏,直到船长发号施令,或者旁边驶过的船只或木排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对外国人来说,这里的木排是十分有趣的,它不是由树干或其它木材而是由水罐扎成。埃及人只喝尼罗河的水,这种上面有很多细孔的水罐。可以使水中的污物沉淀,河水通过细孔得以过虑,因此罐中的水要清于河水。喝起来十分爽口,一旦习惯喝这种水,就会觉得它比绿洲水源的水还要好喝。这种水罐是在尼罗河左岸一个叫巴拉斯的地方烧制的,因此它就叫做巴拉斯罐。人们用绳子编成方网,网眼和水罐的直径相同,水罐可以挂在上面。由于水罐是空的,可以漂浮在水面上。然后上面再铺上一层东西,就变成了木排,顺流而下。
尼罗河的汛期使这个国家富饶,因为河水的涨落很有规律,涨水的规模越大,当年的收成也就越好。为使河水漫淹的地区尽可能辽阔,尼罗河沿线修了很多运河。在这些运河的水坝上或较高的河岸上,都安有水车,土地的主人可以用它把水引向自己的田地。水车多是由一个轮盘和上面悬挂的众多水罐组成,水罐在下面灌上水,转到上面把水倒进沟渠。水车由骆驼、毛驴、牛甚至用人工驱动,转动时发出的单调的吱扭声,从很远的地方就可以听到。有时也能看到一个贫苦的农民站在运河旁,用双手灌溉他那一小片土地,他没有那么多的钱去购置水车,也无法为它纳税。在埃及一切都是要上税的,甚至是一棵只结几个果实的树木。为了免于纳税,有时竟会发生一个地区的棕榈园全部被毁的事件。稍有一些钱财的人,都因为怕露财而心惊胆战,而穷人就不必掩盖自己的贫困了。因此,这个尼罗河国家的居民给人造成的贫穷的印象,同这个国家的富饶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我们接近了艾斯尤特,这是我的第一个目的地。猪隼号航船是在吉萨岸边停留了两天后才起航的。因为总督的船长要办公事。他在开罗追捕卖艺人没有成功,回来以后听到那人已经乘坐“快捷之父”号木船逃往上游去了,感到十分恼火,只能期望我们高速的猎隼号能够赶上他的木船。
我们停靠了所有的港口,又派小艇去打探那艘木船的下落,但都没有结果,那艘船没有靠过岸。于是我们把希望寄托在艾斯尤特,希望在那里能找到它,然后再去了解卖艺人的情况。还没有到达港口,我们就已经看到了这座城镇的面貌。科普特语叫它萨乌德,是一座古老的“狼城”。它位于远离河岸的一块富饶的土地上,当时就有三万之多的人口,是帕夏和科普特主教的所在地。这里的商路一直深入到非洲的腹地,是努比亚人和东苏丹人商队的主要集散地。它虽是古代的一个重镇,但却没有什么古迹,值得一提的只是那古老的墓地和城西利比亚山中的备受崇仰的狼尸木乃伊坟墓。离此地不远的马布德村还有一个鳄鱼木乃伊洞穴,可惜很少有人前去参观。
我们在艾斯尤特的港口艾哈姆拉村靠了岸。总督的船长不需要向港口的警察登记,他和我一起立即上了岸。我们寻找着那艘木船,但它不在这里。从港口指挥那里我们得知,有人看到过这艘船,但它没有靠岸就开走了。我们只能承认,卖艺人不在艾斯尤特。阿赫麦德急于要抓到这个人,所以决定尽快起锚,争取赶上那艘木船。本来他在艾斯尤特也不想停留太久,因为他在喀土穆还有公干。在开罗的最后一天,他通过安排在每一个尼罗河城市的内线得知,南方有发生大案的迹象,必须尽早赶去。至于是什么样的案子,尽管他平时对我一向坦诚和信任,但我还是无法得知。我发觉,阿赫麦德在考验我的知识,他的求知欲特别令我高兴,我不得不回答他提出的上千个问题。他不论在生理上还是在心理上都是一个聪敏的人,能轻而易举地理解我所讲的一切,但他也承认,同一个欧洲人的知识相比,他的知识还很贫乏。这可以理解,因为他没有在学校里受过这些教育。我尽量回答他提出的任何问题,可这样一来,他竟把我看作了学识渊博的学者。他虽然对我表现出尊敬和友善,但却仍然保持着东方人所特有的含蓄和他所承担职务的尊严。我看到,他确信作为总督的船长,其地位是在我之上的,因为我既无军阶又无其它任何职衔。他这种观念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开心地发现他对我的礼貌和谦虚所表露出来的某种满意的神情。他对我的举止始终报以一种真诚,只是涉及到喀土穆和他的计划时,这种真诚才不复存在。因为这是他的职务机密,所以我并不怪罪他。但我仍然感到他的这种态度,不仅是出自职务原因,也是出自个人考虑而产生的。这常使我感到不快,尽管我没有公开表露出来。
由于我答应了那个胖土耳其人纳西尔,在艾斯尤特等他的到来,所以只好在这里和阿赫麦德分手了。两个黑孩子留在猎隼号上由他保护,因为他比我更有可能把他们送回家去。要告别的时候,两个孩子紧紧抱住我,不肯留在船上。我只好答应随后会赶去找他们,才止住了他们的眼泪。然后,两名水手帮我拿了行李,总督的船长陪我进了城。当我问起我将住在什么地方时,他奇怪地看着我说:“只能住在帕夏那里,怎么能住在别处?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只能住在最高贵的人家里。”
“你觉得,他会欢迎我吗?”
“那是当然!何况又是我亲自把你带去并向他推荐的。他会像对待一个朋友那样对待你的。”
我放心了。不过我倒是更愿意住到一个我自己付钱的地方。
我们从港口沿着一道水坝向城里走去,两边嫩绿的原野,在金色的阳光下闪着光。在坝上行走的人很多,有从港口来和到港口去的,我们通过一座拱门同时也是市镇的城门,走进一座庭院,它是帕夏宫殿的一部分。周围房屋的墙壁都是白色的,不多的几处窗口,都安装有遮阳的栅板。围墙旁放置有低矮的坐凳,上面坐着很多在那里抽烟和喝咖啡的长须男子。我估计他们是宫殿守卫人员。这些男子中没有一个人理会我们的到来。
可以看出,阿赫麦德不是第一次光顾这里。他让水手等在外面,便和我一起走进了一扇门。那里面站着门卫,阿赫麦德告诉他要见宫殿的总管。那个士兵把枪靠在墙上走开了。过一会儿他走了回来,伸出一只手掌来对总督的船长说:“你如果给我一点小费,我就带你进去。”
“正义之仆”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就是给你的小费,快走,如果你不想受到鞭刑的话!”
被打的士兵这时才仔细看了看对面的人。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寻常的人物,耳光就是证明,于是一边用手揉着脸,一边带我们进去了。
我们来到一个内院,它的四周都是门。其中的一个门下面站着一个用长袍裹着身体的黑人,那人正在用阴沉的目光盯着我们。但当发现是总督的船长时,他的面部表情立即发生了变化,弯下宽阔的肩膀,双手交叉到了胸前说:“请原谅,让你在这里见到我!我要是知道阁下光临,一定会去迎接你的。”
粗暴会让人对你尊敬,看来总督的船长知道这个道理,他不满地回答说:“这倒不需要。可你怎么竟敢让门卫向我索取小费呢?”
“他要了吗?”黑人吃惊地说,“噢,总督的船长,我决没有让他这样做。安拉可以为我作证!”
“住嘴!我知道你是怎样调教他们的,你让他们索取小费,然后和他们平分。”
“你听到的不是实情。为了证明我说的是实话,我现在就让这个奴才受到鞭刑!”
“这不必了,我已经教训了他。如果你想和他平分,我也可以把给他的东西再给你一个。去向帕夏通报吧!”
“对不起,这我做不到!我高贵的主人和他的随从到达赫拉绿洲去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一个多星期后,我们这些奴仆才能有幸再次见到他的尊容。”
我原以为这个黑人是名仆人,因为他穿着丝绸衣服,所以可能是个受到信赖的仆人,例如后宫仆人之类的,然而我猜错了,我听到阿赫麦德继续对他说:“那我就给你下命令吧,就像他本人对他的总管下命令一样。这位先生是来自德国的非常有学问的贵客,他准备在艾斯尤特停留几天。我想向帕夏推荐他作为他的宾客,但他不在,所以我命令你接待这位先生并好生照顾他,就像照顾你家主人的亲戚那样。”
原来这个黑人肩负宫殿总管这样一个重要的职务。
他用并非十分友好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下,回答总督的船长说:“你的意愿会实现的,先生!我会给这位外国人安排一个符合他身份的房间。请进屋,允许我为你献上烟斗和咖啡吧!”
“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坐了,我必须尽快起航。我只能留到你为这位先生安排好合适的住处后就走。你现在就带他去,动作快些!”
我不太喜欢总督的船长这样对待这个黑人,可以想象由此而产生的后果都将由我来承担。黑人皱了一下眉头,但仍礼貌地躬下了腰,请我们跟着他走。他带我们来到蓝色的墙上描绘着金色《古兰经》经文的一个很大的房间,告诉我们这就是我的住处。阿赫麦德对此表示满意,并且强调说,他还将详细了解我在这里生活的情况,同时命令总管把我的行李取来。胖黑人离开了。过了一会儿,进来了另一个黑人,把水手替我带来的行李拿了过来。第二个黑人紧接着为我送上了烟斗和咖啡,并坐在我的面前为我服务。东方国家的每一个殷富的家庭,人们都随时备有冲咖啡的开水。这种快捷的服务,使总督的的船长感到他命令的实现得到了保障。他给我留下了通信地址,说我可以通过这个地址得到他的信息,然后向我伸出了手。
“现在我们要告别了!你在这里将受到很好的庇护,你可以随心所欲来去自由。如果你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你可以提到我,而且对他们要粗鲁一点儿!安拉保佑你,让你再顺利来到我的身边!”
他走了。说实话,我并没有感觉他的话有什么不对。我甚至觉得,马上就会发生什么事情,使我得立即接受他的忠告变得粗暴起来,但我想不出有什么事需要我这样做。我必须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在这里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阿赫麦德采用的推荐我的方式,不会使那个黑人总管对我产生好感。我暗下决心,如果在这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就立即离开这座宫殿去找另外的住处。
我在软垫上抽着烟,大约坐了一个小时左右。估计总督的船长已经离开了港口。我想,现在大概会有人来听取我的吩咐了。人确实来了,但他并不是来听我吩咐的。总管走了进来,一直坐在我面前点烟的黑人立即退了出去。黑人总管并没有按规矩坐到我的身边,而是站到了我的对面,用敌视的目光打量我的全身。
“就是说,总督的船长是你的朋友了?看他发号令的样子,人们会以为他就是总督本人。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不久以前。”我善意地回答道。
“这样他就把你带到了帕夏宫殿?你来自德国?”
他的态度使我不想住在这里,于是我放下烟斗,站起身来,按当地习惯给了那个黑人相当丰厚的小费,然后离开了房间,他没有想阻拦我。我来到庭院,突然听到有人在啼哭,接着,左边的一扇门被打开了,走出两个仆人用担架抬着一个额头伤口流着血的年轻人。还有几个人跟在他们后面,其中一个蒙着面纱的妇女正在哭喊着让人快去找医生。这些人在我跟前走过时,我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大约60岁的男子回答说:“马把他摔到了墙上。现在他的生命已离开了身体。快去,快去,把外伤医生找来!或许他还有救。”
但在混乱中却没有人听从他的喊叫。这个人想立即赶上已经跑远的担架。我拉住了他。
“或许不必去找医生了。我想为伤者检查一下。”
老人站住了。
“你就是外伤医生吗?快走,快走!我们赶上去!如果你能救我的儿子,我会给你十倍的报酬。”
他拉起我向右边奔去,担架已经消失在另一道门里。这道门通往一间客房。从这里老人领我来到旁边一个小室中,人们已经把伤者放到了一张卧榻上。那个妇女跪在伤者前面哭泣着。老人拉起她,匆匆跟她说:“他就是外伤医生。不要哭了,老婆,让他看看我们的儿子!或许安拉是慈祥的,会把生命还给我们的欢乐和依靠者。”
那个妇女原来是伤者的母亲。
“愿安拉还给他生命!”抬担架的人们双手合十祷告着。
我跪在年轻人的身边,检查他的伤口。如果没有内伤,这个伤口并不严重,完全没有必要如此伤心,他只是晕了过去。我身上正好带着一小瓶阿莫尼亚药水,是我防治南方常会出现的蚊虫叮咬用的。我打开了瓶盖,把它放在年轻人的鼻子下面。效果马上就出现了,他动了一下,打了一个喷嚏,睁开了眼睛。他的母亲立即来到他的前面,高兴得又哭了起来。他的父亲合起了双手:一感谢安拉!死神离去了,生命又回来了。”
我请他的父母离远一点儿,因为他们妨碍了我继续检查,我又检查了年轻人的身体,发现没有出现骨折现象,他只是头部疼得厉害。我要求取些布来为他包扎伤口,很快有人把布取来了。我为他清洗了不大的伤口,把额头包扎了起来,然后告诉他们说,病人只需要安静地休息,估计明天就会痊愈的。他父母高兴极了,他们原以为伤势十分严重,以致他的昏晕被当成了死亡。
“我如何才能报答你呢,先生!”老人喊道,“如果没有你,我孩子的灵魂是不会再回到躯体中来的。”
“你想错了!你的儿子过五分钟就会醒过来的,这就是事实。”
“不,不!我不认识你,我还从未见过你。你在这里还没有住很久吧?告诉我你住在哪里,如果我儿子的病情又有恶化,我能再找到你。”
“我今天才到这里来,还不知道住在哪里。我只打算在这里住几天。”
“那就留下吧,先生!作我们的客人吧!我们有的是房间,够你用的!”
“这个邀请我不能接受。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和干什么的。我是一个德国人。”
“德国人,一个弗兰肯人!”老人说,并对我显示出充满敬意的好奇来。“我常听说西方的医生会起死回生。你手中的小瓶救了我儿子的性命。你懂得把生命驱入小瓶中,并从死神手中要回生命。我要告诉总管达乌德,因为帕夏不在家,让他给你安排宫殿中最好的房间。他也有病,如果你能医好他,他会无限感激你的。”
“他患了什么病?”
“他有胃病。达乌德的饭量相当于五六个正常人的饭量,所以他的胃老是不好。”
“如是这样,达乌德就不需要我的帮助。他要想健康,只要减少饮食就行了,而且他也不想见到我并让我为他治病,他刚刚把我赶出了宫殿。”
“赶你?不可能!”
“这是事实。达乌德刚才严重侮辱了我,尽管我是受总督的船长阿赫麦德的推荐才到这里作客的。”
“是他推荐的?总管很恨他,因为他对待达乌德一向很粗暴。如果你是别人推荐的,达乌德不会这样对你不恭敬。既然他已经伤害了你,那我就不能去找他了。但我十分感激你,不想让你离开。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想请你看看我的住宅,如果你喜欢、能够成为我的客人,那将是对我莫大的欢乐和荣幸。”
他讲话的声调使我感到如果拒绝将是对他的侮辱。他的妻子也向我伸出双手,他的儿子说:、“先生,留下吧!我的头还很痛,如果进一步恶化,你还可以帮助我。”
“那好吧,我留下。”我最终说,“总管将会把我的行车交给你们。但我希望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麻烦?噢,不!”老人安慰我说,“我并不穷,我是伊斯梅尔·本·查里利,是帕夏的马槛总管,你想从宫殿总管那里得到的一切,我都可以向你提供。请允许我带你去看我的住宅。你们到宫殿总管那里去把属于这位先生的东西取回来!”
最后这句话是对那两个抬担架的人说的,他们听后就走了。
马槛总管带着我穿越很多道门,最后来到把角的一个大房间里,它的另一扇门通向我来时穿过的庭院。他很高兴我喜欢这个房间,并请我原谅他得暂离开一段时候,他要去照看他的儿子。
我终于还是在宫殿里住了下来,而且是在一个比宫殿总管好一百倍的人这里住了下来。
伊斯梅尔很快就回来了,他给我带来了烟斗。为了表示尊敬,他亲自为我点了烟。然后那两名脚夫拿回了我的两支枪和其它行李。其中一个脚夫向我报告说:“先生,我们告诉了达乌德,你现在住在这里。当他听说你是一个名医并握有生命之瓶时,他非常后悔对你的无礼,他请求你能在这里接见他。达乌德病得很厉害,我们的医生告诉他,有一天他会爆炸的,所以他认为,是安拉派你来到这里的,因为你是唯一可以帮助他的人。”
“好吧,告诉他,他可以来!”
我想不出如何惩罚那个黑人对我的态度,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他。我只是对自己说,他的“病症”将会引发一场有趣的谈话。他没有让我等很久。当我看到他带着那张扭曲的脸走近时,我甚至对他有些同情了。
“先生,饶恕我吧!”他请求道,“我如果知道,你就是——”
“不要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什么可饶恕你的。总督的船长确实缺少必要的礼貌,是他有错。”
“你太仁慈了。我可以坐下吗?”
“我正要请你坐下。”
达乌德坐到了我和马槛总管的对面。他一坐下来,我才真正看清了他肥胖的身体。他比我的土耳其胖朋友纳西尔还要宽大几圈,他的呼吸几乎是喘息,面颊就像一个装得满满的口袋,面孔——尽管皮肤是黑色的——充满了红润的血色,使人觉得他即使不是由于消化不良而死去,也定会因血管迸裂而结束生命。当发现我正在观察他时,他叹了一口气说:“你看错了,先生,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健康。人们往往把肥胖看成是健康。”
“我不会的。德国的医生都知道,一个人越是肥胖,他就离死亡越近。”
“安拉保佑我!快告诉我还能活多久?”
“你最后一顿饭是什么时间吃的?”
“今天早上,先生。”
“那么下一顿呢?”
“今天中午,半个小时以后。”
“今天早上你吃了什么?”
“很少,只是一只鸡和半个羊脊。”
“中午你想吃什么呢?”
“也很少,那另一半羊脊,还有一只烤鸡加上一盆米饭,不会大于我的头巾的;另外再吃一条鱼和一盘用牛奶煮的小米粥。”
“要是这样,我怕你活不到今天晚上了。”
“噢,天啊!噢,地啊!这是真的吗?”
“我完全是认真的。如果我只吃你刚才说的四分之一的食品,那我就会爆炸的。”
“那是你!可我的肚子和你的肚子不一样!我的肚子要比你的大六倍!”
“噢,不!你以为我们的肚子都是大空桶吗?你不仅是吃胖了,而且也吃病了。我听说你患有腹痛病,是吗?”
“他们说得很对。肚子痛得我无法忍受。”
“你能告诉我是哪里疼吗?”
“这里。”黑人把手放到了胃的部位上。
“怎么个疼法?是刺痛吗?”
“不。是一种我说不出的疼痛,就是感到肚子里面空荡荡的。”
“是这样,我明白了!什么时候疼,是有规律还是没有规律?”
“很有规律,每次都是在吃饭之前不久,这时我就必须马上吃饭。”
我尽量忍住不笑出来,只露出很严肃的样子来。
“这当然是一种相当严重的疾病。”
“它是致命的吗?”达乌德害怕地问。
“如果不尽快医治的话,会是致命的。”
“快说,你能治好我的病吗?我将给你黄金作为报酬!”
“我免费给你医治。一旦知道了这种病的名称,并知道了用什么办法,那这个病还是好治的。”
“我的病叫什么名字?”
“法国人称之为faim,英国人称之为hunger;此地的名称你就不必知道了。”
“说了我也不懂,你只要告诉我治这种病的方法就行了。”
“我知道一种方法。”
“告诉我,快告诉我吧!我是帕夏的宫殿总管,我有的是钱。我再重复一遍,我将用黄金给你报酬!”
“我也再重复一遍,我不要你的报酬。即使你不掏腰包,病也能治好。这里的医生是怎么说的?”
“我必须禁食。他们说我的肠胃太虚弱了。”
“这些傻瓜!实际上正好相反,你的肠胃很强壮。我们的医生称这种病为大马猴胃或者河马胃,所以你不能禁食,而是要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他高兴地脸上放出了光彩。达乌德用那双胖手拍着胖胖的膝盖欢呼道:“我应当吃,我可以吃,我甚至被命令要吃!噢,穆罕默德,噢,加力夫!这是一剂良药,不论我的心还是我的理智都不会抵制它的。”
“这是唯一可以治好你的病的方法,但你必须正确运用它才行。”
“怎么用,先生?”
“你一感到腹中空虚,就立即朝着麦加方向躬身七次。然后再坐下来吃东西,直到腹中空荡荡的感觉消失为止。”
“那么,我该吃什么呢?”
“所有好吃的东西。吃完以后你感到舒服的时候,就应该站起身来,再向麦加方向躬身九次,躬身一定要低,低到头能够碰到地上。”
“我能做到吗?”
“你必须做到!”
“如果做不到怎么办?”
“你必须这样做,否则这个方法就无效了。要用双手帮忙!手如果能碰到地上,就可以把头也拉下来。你可以试一试!”
达乌德顺从地站起来,试着按我说的做。看到他四肢着地努力把头触到地毯上,实在是好笑。奇妙的是,我这时竟能真正做到认真严肃了。这样做对这个胖子是很难的,他强迫自己这样做,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但他马上又打起精神继续练习,直到最后成功。
“行了,行了!”他高兴地喊道,“但我必须在家里偷偷地做,否则会有损我的尊严。我还该做什么呢?”
“要多做行善之事。”
“对谁?”
“我来的时候,看到很多患眼病的人,大多是孩子。他们是由于发炎而失明的,眼睛上落满了在吃上面脓汁的苍蝇。”
“是的。”他证实说,“这样的孩子有上百个,他们坐在路旁向过路的行人乞讨。”
“那么,你是有钱人,先知们曾教导说,我们应该救济他们。你如果用我的方法治好了病,就应该找来50名盲童,给他们每人两个皮阿斯特,而且是每三个月给一次。”
“先生,我会这样做的,因为我坚信你的方法有效。你是一个伟大的医生,很快就会名扬尼罗河沿岸各国和其它地方的。我现在已经感到腹中空虚了。我可以去吃东西吗?”
“可以,你快去吧!但千万不要忘记躬身和盲童!”
“吃过饭我要亲自把钱给他们送去。但愿你还能屈尊光临敝处,来看看我健康状况的改善。你是一个基督徒,但我还是要祷告,愿天堂的所有大门都为你开放,因为你不是一个残酷的人,没有用饥饿疗法给人治病。”
达乌德和我拉手告别了。马槛总管一直严肃无言地坐在那里。现在他的胡须抖动着,嘴角露出了微笑。
“先生,你不仅是一位高明的医生,而且还是一个幽默的好心人。”
“为什么?”
“因为你想到了那些盲人。”
“为什么是幽默呢?”
“嗯,你给他开的处方看来不是认真的吧?”
“什么处方?”
“就是你给他的——嗯——请原谅!我怎么能看透你的学识和处方呢?麦加是圣城,向它躬身七次和九次是很必要的,我很相信。一个可以用小瓶子救人活命的医生,必然也知道向麦加躬身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除你之外没有人能拯救我儿子的性命,你是否也能解救我心灵上沉重的压力呢?”
“你还有压力?我能知道是什么压力吗?我们弗兰肯人能够做到很多你们认为不可能的事情。——
“但我要说的,你们可能做不到。只有贝杜印人才能帮忙,而且是一个肯冒生命危险的贝杜印人。弗兰肯人虽然也会有马匹,但他们不是好骑手。”
“是有关骑术和马匹的问题吗?”
“是的,关于一匹像魔鬼一样的马。我必须告诉你,我们的帕夏在麦加的另一面有一个兄弟,几周前送来了一匹纯种的巴卡拉牡马,是一匹十分漂亮的灰白色的马。你听说过巴卡拉种马吗?”
“是的。这是最烈性的阿拉伯种马。”
“你知道在所有的马中,灰白色的马最难驾驭吗?”
“人们是这样说的;但一名好骑手应该能驯服每一匹马,不论它是什么颜色。”
“不要这样说,先生!你是一名卓越的医生,但你不可能是一名好骑手,因为你是一个学者和弗兰肯人。我是帕夏的马槛总管,到目前为止我驯服过所有的马匹,我到过尼罗河各国所有的部落,同他们进行骑术比赛,从来没有失败过。但这匹灰白色的牡马却把我摔了下来,而且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刚刚跨上马背的时候。帕夏回来时,这匹马必须驯服到他可以坐骑的程度,这是他的命令。但给这匹马备鞍,就必须先把它拴住,可谁要是想骑它,它就连踢带咬,使你无法接近。这个牲口已经伤我好几个马夫了,刚才你已经看到我的儿子被它摔伤的样子。”
“他是被摔下来的吗?就是说他已经骑到马鞍上了。他是怎么上去的呢?你不是说,这匹马不让人骑吗?”
“先用绳子栓住牡马,让它倒在地上,然后给它备上马鞍,我儿子骑上以后,立刻把绳子松开。可松绳子的马夫刚逃离,马便把我儿子摔到了墙上。”
“马现在何处?”
“在马圈外面的院子里,现在没有人敢接近它。我们只能等它自己回到马圈去。”
“我可以看看吗?”
“但你必须要向我保证离它远一点儿!”
“我保证。”
“那么来吧!你将看到的这匹马,是你们的国家所没有的,而且今后也不会有的!”
他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一匹真正的巴卡拉牡马!我的丽赫,把我驮向各处的爱驹,也是来自这个珍贵的血统。好心的马槛总管不可能知道,在我的胯下曾奔驰过多少和它完全不同的骏马。我还没有看到那匹灰白牡马,就已经确信它没有受到正确的对待。即使是最烈的阿拉伯种马,只要善于对待它,它都会像孩子一样驯服的。这匹马又怎能是个例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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