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让勇敢者去成就他们的英雄业绩,而把自己的烟袋拿出来抽。外面院子里燃烧着几堆火,烧烤肥羊。并不是正好三马克一头羊,他们还是有胆量漫天要价的。
伊利亚斯无事可做。他坐到我们身边来,点燃烟斗,沉思着,看我们所说的那四个人能否被逮捕,要么全部,要么全不。这时,他脸上出现了丝丝皱纹,颇让我有点迷惑不解。这位行政长官是个老实人,我相信他。可是现在,他肯定向我们隐藏了某种秘密,这个秘密与正在进行的最壮观的出征有关。
“要是他们有所不测,”他说,“怎么办?”
“那我们就捉不到罪犯了。”
“我指的是啤酒。”
“把它喝掉。”
“那些羊呢?”
“吃掉。”
“你说话像一个哲人,长官,可是如果强盗们跑了,最勇敢的壮举也变得毫无益处。”
“元帅就是要让他们逃跑。他的音乐促成了此事。是不是他预先报了信?”
“报信?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你的警卫可以跑到他们那儿,舒舒服服地通知他们,他们在路上埋伏是白费力气,因为我们已经在你这儿。”
他打量着我,看我是不是认真的。
“长官,你想到哪儿去了?”
“想到很容易就想到的地方。他还利用这个机会告诉他们,要稍微退后一点,因为他现在必须召集勇敢的战士对他们发动进攻。”
“他不该这么做!这完全是读职行为。”
“他不是在执行你的命令?”
这位行政长官脸红了,朝旁边看,捉摸不定地回答:
“你相信我会这样做?”
“我看你非常机灵。对你的英雄们的巨大忧虑完全消失了,这些勇士中的第一个来得那么晚,使我真正相信,你的警卫在灌木林做了一次散步。不过,我不想指责你为你的什干屈老百姓担忧。但愿你们的人很少被打死!”
我这些话是开玩笑式地说出的。他半推半就地回答:“我的战士将像狮子一样战斗。他们当然没有你这样的武器,但是他们会用自己的武器。用这儿的猎枪不能击穿一块木质门板。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重的枪。”
他从墙上取下我的子弹盒,用手掂了掂分量。
“你扛着这玩意儿不累?”他询问我。
“不累。我习惯了。”
“为什么你们那儿用这么重的武器?瞄准时胳膊肯定会酸痛的。”
“现在不再造这种盒子了。这种枪是老式的,它属于一种称之为打熊猎枪,专用来打狗熊的。美洲那边,有一种熊,皮是灰色的。这种灰熊非常强壮,用嘴就可以拖动一头牛。以往的枪都打不死这种灰熊,只有这种重武器才管用。”
“你也杀死过这种熊?”
“杀过。不然,我拿它有何用?”
“那你为什么拖着它到我们这儿来?我们这儿可没有熊。”
“我在旅途到过一个地方,那儿虽然没有熊,却有另一种强壮的野兽。我用它打过狮子和黑豹。此外,由于重,徒手射击时容易瞄准。你今天知道,它平常也帮我的大忙。”
“这个盒子装了子弹吗?”
“装了。我每打一枪,就装一次药。这是打猎的方式!”
“我宁愿不要它。那一种枪是一种什么特殊武器?”
我不能不注意,我们是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桌子靠着敞开的窗子。我面向窗子坐着,哈勒夫背靠窗。伊利亚斯坐在我右边,左边是奥马尔,我后面是奥斯克。奥斯克刚刚上完烟袋,已经站起来了,准备到灯旁边去点火。他走到我后面停住了脚步,观察着店主。店主把打熊的枪放到了桌子上,幸好放的位置对我还顺手。店主正要去抓枪托,问我应怎么操作。我向他解释,我是如何连射二十五发而没有装弹药的。在解释的时候,我被奥斯克的叫声吓了一跳。
“长官!天啦!救命!”他大声叫喊。
我转过身一看,这个黑山人示意我看窗子。他的眼睛张得很大,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一副惊呆的模样。我朝他胳膊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支枪的枪口对准着我,射手站在外面的街上,枪放在这儿,以便对准我。
这是一个机会,脑子里在很短一瞬间就要形成想法并作出结论。平常,这个过程要几分钟才能完成。行动似乎完全是凭本能采取的。但是实际上,确实是思想上有了条理以后得出的结论,而且是各种想法闪电般地结合得出的结论。
枪正对准着我的额头,我看不见枪管,只看见一个圆环一样的枪口。片刻的恐惧和犹豫都绝对会把我置于死地。必须想到就做到。但是怎么做?如果我把头向侧面一闪,这样虽然不会击中我,却会击中站在我后面的奥斯克。为了保奥斯克,我不能躲开杀人凶手的目标,即我的头。于是,我迅速晃来晃去,使目标不稳定,同时拿起了打狗熊的枪。
说时迟,那时快。处于进攻地位的凶手未能看见我从桌子上拿枪的动作。我没有瞄准,因为瞄准的动作会被他看见,就举起了枪,朝着对准我、对我构成威胁的那个枪口扣动扳机,两枪几乎同时射出。
从奥斯克叫喊到两声枪击,是一段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计量。叫声还没有完,就响起了两声枪响,更确切地说是三声。因为,站在外面的那个射手也扣动了扳机。幸运的是,他比我晚了大概十分之一秒。紧接这枪声,外面发出了一声尖叫。
哈勒夫听到了奥斯克的警告呼叫,转身面向窗口,但是我的弹药盒与他的眼光同样快。他没有看见外面的那杆枪,因此从座位上站起来叫喊:
“怎么回事,本尼西?你开枪了?”
“一个杀人犯!”奥斯克回答,他还呆呆地站在那儿,伸直着胳膊。这时,我跳了起来,把打狗熊的枪扔到桌子上,从店主伊利亚斯手中夺过短猎枪。
我不可能看见外面是谁。如果那个坏人还在,也一定消失了,因为我现在站在窗子旁边,而窗子旁边没有直接目标了。我一连射出八发子弹。我的忠实的哈勒夫马上理解到出了什么事。
“别再开枪!”他对我叫喊。
他一下就到了窗口,想出去。
“哈勒夫,你疯了?”我叫喊着,一把抓住了他的腿,想把他拖回来。
“我一定要出去!”这个矮个子叫喊着,挣脱了我的手,跳到了街上。
我用我这条健康的腿一个箭步冲到窗口。墙不厚。我迅速地先用那支短猎枪捅开窗户,然后头和左臂穿过窗户。我的身体再也不能出去了,因为对于我来说太窄了。我看见哈勒夫向右跑,那边宽阔的院门敞开着,熊熊燃烧的火堆照得街上通明透亮。与此同时,从对面屠夫家阴暗的大门里闪出一条人影,紧跟在哈勒夫后面。
那是敌人吗?我放下短猎枪,看见门口有一个人匆匆过去。他在火光中很容易被认出来。
“马纳赫!”哈勒夫在他后面咆哮。我也认出他来了,并且看见哈勒夫飞快地跑过大门。我瞄准那个狭窄的地方,那儿被照得很亮,并且又有一个人经过,紧紧跟随哈勒夫。
现在,跟踪者的身躯出现在火光中。他的衣着与屠夫的一样。现在,他进入了我的瞄准器,我开枪,没有打中。因为我只有左臂在外面,所以只能左边瞄准和射击。由于天黑,射击的部位既不舒服也很狭窄,火光的跳动也有影响。如果枪托在左边腮帮上,右眼闭着,就可以射出有把握的一枪!这在当时几乎是不可能的。我马上回到房间里,命令奥斯克和奥马尔:
“快跟上!穿过这个房间和院子,从右边上街!哈勒夫在两个敌人之间。”
在这一瞬间,那两个人用手枪射击,都未击中。于是两个人又抓起猎枪。
“不要用猎枪!只能用刀子和手枪。走,走,快!”
我的同伴们很快跑过去支援勇敢的哈勒夫。我可惜不能跟随他们,因为我只能无计可施地原地不动。
伊利亚斯还是无动于衷地呆呆地坐着,还保持着我从他手里夺枪时的姿势。自从奥斯克发出警告的叫喊声以来,他一动未动,一言不发。
“长,长官!”现在,他结结巴巴地问,“出了什么事?”
“你都看见了,也听见了。”
“有人开,开了,开了枪!”
我抓住他的肩膀,摇他。
“店主,清醒清醒吧!你吓呆了!”
“与我有关吗?”
“不,是与我有关。”我微微一笑。
“我想,因为我帮助了你们,他们想杀死我。”
“不是。你宝贵的生命没有受到威胁,是我的生命受到威胁。不过,你还是要上好子弹。我们不想给任何人再有机会向我们射击。”
伊利亚斯遵照这个指示,歪歪斜斜地走了。他肯定不是一个懦夫,可是事情这么快地一个接一个发生,把他弄懵了。他把百叶窗关好,坐到椅子上。我又给他点燃了烟斗。
“你抽烟吗,长官?”他感叹地说,“外面在战斗!”
“我可以帮助你吗?你如果是条真正的汉子,就应该赶紧跟随他们去!”
“谢谢,这跟我没有关系。”
“那你就抽烟吧!”
“我的手脚都在颤抖。你的老子弹盒响起来像一门大炮!”
“是的。它有一个比较有力的低音,是一个有威望的‘年长女子’。可以立即装弹,你看见了,它是多么好。如果里面没有子弹,那我的周围就麻烦了。”
“可是,你还是对凶手开了枪?”
“没有,我根本看不见他。我只看见他的枪口,他正瞄准我的额头。除了射击我别无选择。我只是用我的子弹把对准我的枪托掀开。这个,我成功了。”
外面院子里的妇女和儿童陷入了一片混乱。他们也听见了枪声,看见那几个男人跑。大家都知道,强盗们就在近处,因此非常激动。
现在,又呈现寂静,只有通往前面房间的门敞开着。奥斯克、奥马尔和哈勒夫回来了。小个子脸色难看得很。他的衣服弄脏了,有些地方还撕坏了。额头上的血流到了脸上。
“你受伤了?”我惊讶地问,“危险不危险?”
“我不知道。你给我看看,本尼西!”
“拿水来!”
水没有马上来,我只好把我的手帕浸到水里,给这个勇敢的小个子擦脸。
“谢天谢地!子弹轻轻擦过,”我安慰他,“两周就会痊愈。”
“你是说给我听的!”哈勒夫笑了,“可实际上不是这个意思,这是有生命危险的。”
“谁向你开的枪?马纳赫·巴尔沙?”
“不是。是另一个。”
“你认识他?”
“不认识。天黑,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们的胡须都碰上了,只没有接吻。”
“我猜想,是哈耶达尔,屠夫的弟弟。”
“很可能,因为他像屠夫一样攻击我。”
“说说吧!奥马尔可能到马鞍里拿绷带去了。”
“动作非常快。我的头刚伸出窗户,就看见一个人在底下。我想跳到他身上,可是你抓住了我的臀部,我甩开了你。我的腿刚刚迈出门,他就跳起来跑了。”
“那是马纳赫。他今天对另外三个人说,他要打我一枪。他的话被我偷听到了。”
“我一个箭步跳到了一个狭长的东西上面,摔了一跤。这肯定是一支还放在外面的猎枪。”
“它是马纳赫的枪,是被我从他手里打掉的。他要么是挨了一子弹,要么就是他的枪回弹到他身上,把他打倒在地上。”
“无论如何,他在一个很短的时间里失去了神志,否则他不会躺在地上。我一来,他就清醒了,于是往外蹿,跑到门口时,被我认出来了。我就喊你们。”
“我也认出他了。”
“他像火一样闪开。可是,我踩着他的脚后跟。他被绊了个踉跄,扑倒在地。我就在他近处,也来不及停住步伐,从他身上摔过去。他利用了这个机会爬起来跑了。”
“笨!本来是可以干掉他的。”
“那还用说。所以说,坏人并不灵活。”
“还有谁开了枪?”
“我。在抵抗时我就从腰带里掏出手枪,向他射击。可是我也很笨。我是边跑边开枪。如果我当时是站着不动,完全可以从容地射击,那就肯定打中了他,因为我的手枪射程远。这种事不应有第二次。”
奥马尔带着绷带回来了。
“外面窗子前面放着马纳赫的枪,”哈勒夫告诉他,“拿进来吧。”
“我等着。”
奥马尔把枪拿来了,看得出,马纳赫被狠狠地教训了一次,因为枪托上有一道裂痕。从枪口上明显看得出,我的子弹击中了什么部位。
“枪里面没有子弹,”哈勒夫说,一面使劲擦脸上的血。“这就是说,他是开过一枪的。”
“肯定!他几乎是同时对我开的枪。”
“就是说,你的子弹是对着他的枪膛打过去的,他的子弹肯定在墙的那边,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
奥斯克拿着灯,很快找到了子弹所在的洞。
“就是它。”他说,“如果我不及时看出对准你的枪的话,它现在在你的脑袋里,长官。”
“是的!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我引以自豪。我们要感谢你的太多了,特别是我。你把我的女儿从亚伯拉希姆·马穆尔手里解救出来。现在,我终于可以为你作出一点小小的贡献了。”
“这个贡献可不能说小。衷心感谢你!”
“你不要说感谢的话。如果你没有还击的话,光靠我提醒,即使躲过第一枪,也难躲过第二枪。你是怎么产生回敬一枪的想法的?你其实只要蹲下身子就可以躲开的。”
“如果那样,他就会扣动扳机打中你。他已经扣着扳机了。”
“就是说,也是为了救我。”
“我是这么想的。我们既然发现了他的子弹,也就可以找到我的子弹。我的子弹被他的跑动引开了。你们到窗子旁边看看!”
真的。子弹一颗一颗地插在松软的土坯里面。奥斯克把它们一一挖了出来。“我在上面也捡到了子弹,”他说,“为了纪念这个时刻,我一定要捡起那三颗子弹。继续讲吧,哈勒夫!”
哈勒夫说:
“剩下的,你知道得和我一样清楚。他一个有力的箭步跳到了旁边,又一次挣脱出去了。我却摔了一跤。这一次,他比上次聪明。他扑到我的身上,扼住我的喉头。我刚刚掏出小刀,准备从他背后刺他的肋骨,恰好又来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明天我会认出他的,因为我用刀子在他脸上划了一道,他不得不松开手。可是,他把手枪对准了我的脑袋。可能是鲜血蒙住了他的眼睛,因为他大声叫喊:‘抓住他,马纳赫!’马纳赫真的这么干。我躺在地上,脸朝一边。他的枪口顶着我的太阳穴。我把头往后一甩,他手被甩开。我只觉得有人用烧红的铁丝烫我的额头,便聚集全身的力量挣脱出来。刀子掉到地上。那两个人还是紧紧抓住我,一个抓着脖子,一个抓着两只胳膊。这时,突然响了一声。其中一个人骂了一句,说背后有人抓他。”
“是我,”奥斯克说,“我扼住了他的喉咙。可是,我太匆忙,没有抓紧。他挣脱并逃跑了。”
“马纳赫·巴尔沙也逃跑了,”哈勒夫补了一句,“我吐了一口气,等到我吸进一口气的时候,马纳赫已不见了。”
人在面临死亡而又突然得救的时候,会突然产生一种奇特的、难以言状的感觉。幸运的是,成千上万的人对这种感觉一无所知。
哈勒夫的伤口很容易包扎,只会留下一个小小的疤。
“又是一个勇敢的标志,亲爱的哈勒夫!”我对他说,“当绝代佳人汉奈赫看到你的这块勇士纪念碑的时候,她会说什么呢?”
“汉奈赫会认为,我是为我的本尼西而作,她也爱这位本尼西。啊,我可以讲述我们的多少事情!在阿拉伯这块土地上,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和我们一样,做过这样的旅行!然后,如果我,听!”
我们听到远处的一个声音,一声铃响,像蚊子尖叫一样。声音越来越大,很快就听得出是战斗部队凯旋进行曲。
“他们来了!”伊利亚斯说。这时,他才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们将带着俘虏回来。”
“当那些人开枪射击我们的时候,勇敢的居民们在散步。”我回敬他一句。
“长官,到这儿来的只有一个人!其他三个人肯定被抓起来了。”
“要是这样,我每个出一千皮阿斯特!”
“我的人一定会得胜的。我作为警察的最高长官,必须迎接他们。”
他走了,肯定是告诉警察们,不要向我承认事实。他把门敞开,让我们看得见凯旋队伍行列。
首先出现的是米席尔。他像乐队指挥一样挥舞着镰刀。乐队跟在他的后面,使劲地演奏,并不是按乐谱和节拍,而是各奏各的调。勇士们跟在他们后面,每个人的姿势都与罗兰或巴亚德一样。他们中有四个人抬着用小树干和阔叶树木头做的担架。担架上躺着两个死人:屠夫楚拉克和从前的牢卒。
队伍在前面的房间停下来。停止奏乐时一片寂静。从外面飘来一阵烤羊肉的香味。元帅张开鼻子,舒服地闻着这香味,庄重地向我们走来。
“长官,”他报告,“战斗结束。这两个强盗,我独自一人就撂倒了。我应该得到两张羊皮。”
“他们的尸体在哪儿?”
“扔到河里去了。”
“另外两个凶手呢?”
“也在斯勒托夫斯瓦河里。我们把他们悲惨地淹死了。”
“是谁完成这件事的?”
“不很清楚。我们将抓阄,看谁得到另外两张羊皮。”
“妙,你们把他们淹死,为了无法证明,元帅撒了谎。”
“长官,请不要侮辱我!”
“那些死人是什么时候进村,穿过窗子对着我的脑袋开枪的?”
这位警卫吃了一惊。
“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官?”
“你们讨伐的那四个人,在此期间向我们打枪。”
“那是他们的魂魄。”
“那么,我建议你用你勇敢的部队去吃掉这四只羊的魂魄,因为你们得不到它们的肉体。”
“长官,你食言!我们对你可是履行诺言的!”
“我答应你们的条件没有实现。如果你把我当做一个可以欺骗的男子汉,就像你所做的这样,我会让你吃皮鞭的。我手里有这个权力。你问问行政长官,他会向你证实我的话。”
我讲话的声音很大,使所有的人,包括站在外面的每个人都听得见。他们变得异常严肃,缩着脑袋。这位警察像一个可怜的罪人站在那儿。行政长官就站在我的身边,认为必须相信他的下级,而不需要承认我的指责:
“长官,你完全想错了。他没有对你说半句不实之辞。我们怎么敢做这种事!”
“是呀,你们怎么敢骗我并把我当做傻瓜呢?你知道,我是君主的侍卫,并且有最高当局的推荐信。哪一个行政长官,哪一个警卫敢反对我!可是,你们认为我是可以骗得过的。对此,我是不允许也是不能容忍的。我要把啤酒、拉基酒和四只烤羊给大家,以感谢你们为欺骗我而费心尽力!你喝饮料吧!羊,我明天要带走,去感谢那些值得尊敬的人。”
没有人对他们所说过的话作出适当的表述。这证明,最后那句威胁的话取得了预期的效果。伊利亚斯狼狈退却。“元帅”闻着扑鼻的烤肉香味,两片嘴唇粘到了一起。他不知所措地擦着腿上的裤子。乐师是控制局势的人。他大踏步地走向我,笔直地站在我前面说:
“长官,羊肉我们不想失去。如果不给我们,你的良心会受折磨的。因此,我想从这种默不作声的自我指责中摆脱出来,说出真实情况。”
“我看到,这儿至少有一个诚实的人。”我回答。
“我们大家都是诚实的人,可是只有一个人可以说实话。我吹奏节拍,奏的是我们乐队的最强音。因此,我也想在这儿讲几句话。我们没有战斗,而是到茅屋去取尸体。斯勒托夫斯卡河水里没有尸体。如果你下命令,我会坦率地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说!”
“我坐在家里,正在躲避一个深藏于脑子里的怪念头。这是我的指挥棒昨天惹起的。昨天,我用它打倒了一个侮辱我的人。于是,这位警卫来找我。他是我的连襟,因为他娶的是我妻子的妹妹。他对我谈到了你,谈到了强盗,谈到了你对行政长官的要求。伊利亚斯给了他一项秘密的任务,到灌木林里去,告诉强盗们,你们从他们手里逃出来了,要他们溜之大吉,因为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们的战斗部队会来围剿他们,把他们抓起来。”
“我是这么猜测的!”
“这位公众幸福的保卫者,从友谊和亲戚关系的角度考虑,让我参加这次与强盗们商谈的光荣行动,要求我陪同他。”
“换句话说,他不敢单独去,才把你拉上。”
“你错了。在他的心中和我的心中,是不存在恐惧的。即使面对最强大的敌人也不怕,因为我的指挥棒本身就是一件强有力的武器,我已经用它敲肿过一些人的脑袋。所以,我们就动身去了。”
“但是走得很慢?”
“是的。我们必须商量出完成这项棘手任务的办法。所以,我们走得很慢,还不时呼唤强盗们,告诉他们,我们不会去杀他们。”
“这当然是你们的一种聪明的防范措施,否则你们可能受到袭击。”
“才不是哩!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使强盗不过于受惊。可是,他们恩将仇报。”
“用什么报?”
“用鞭子。他们狠狠地抽我亲爱的连襟,当然他们对我还不敢。”
“哈哈!”警察进来插话,“难道一个强盗没有给你一记耳光,把你打得倒在地上?”
“你弄混了,因为天黑,鞭子像冰雹一样往你身上落下,你根本没有顾得上看自己,也顾不上注意我。你的话不像证人的证词那样有分量。”
“别吵!”我命令,“强盗怎么办?”
“他们问,我们的队伍要完成什么任务。我们向他们解释,我们首先把他们抓起来,然后把穆巴拉克和两具尸体从茅屋取走。他们以为穆巴拉克死了,得知他还活着,都很高兴,决定迅速去找他,免得落入你的手。我的连襟挨了一脚——”
“不是我,是你挨了一脚!”警卫说。
“住嘴!是你还是我挨了一脚,这无关紧要,因为我们是近亲。这么说吧,他们又用脚踢了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几脚,然后恐惧地溜进了地球夜晚的墙缝去了。”
“然后,你们就回来召集勇士们?”
“是的。我们花的时间很长,为了不引起你怀疑,不得不快速行动!”
“你们在这个活动中要所有的人都别怕,因为敌人已经自豪地逃走了?”
“是的,长官。”
“你们预料的惟一风险是,喝不到啤酒,吃不到羊肉?”
“为了你的善良的荣誉,我们向他们担保了。”
“你们在进军途中发现了强盗的踪迹吗?”
“不是他们的踪迹,而是他们本人。”
“啊!在哪儿?”
“在村子尽头。他们在路边勒住马,两左两右。穆巴拉克站在他们中间。我们奏着土耳其近卫军军乐从他们中间通过。从黑夜的森林里把两具尸体取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现在躺在前面那个房间里。”
他用手指着门。我回答:
“你对我所讲述的一切,我事先都知道了。但是因为你终于承认了事实,我不打算取消对你们的这顿宴请。”
“谁得羊皮?”
“村子里谁最穷?”
“彼得,那个拿着斧头站在后面的伐木工。”
“那就给他吧。把死者处理掉,把啤酒搬来。”
这道命令是用欢呼声执行的。厚厚的大腹杯搬来了,里面装满了啤酒。土耳其人过去不知道啤酒,所以没有一个确切的字眼来表达。他们要么用捷克语“皮沃”表达,要么用刚才提到的那种常用的转意字眼。即“阿尔帕苏具”。“阿尔帕”表示大麦,“苏”表示水,“具”表示“的”。“阿尔帕苏具”的字面意思是“大麦的水”,这个名称听起来是起不到推荐作用的。
我设法使每个人都得到一杯,同时把警卫叫到一边。我问他:
“你们把屠夫楚拉克的尸体放到什么地方去?”
“那边他的住宅里。”
“是你陪他们去吗?”
“是。因为我是法律的右手。”
“那我就给你一个任务。我相信你是一个聪明而又认真的外交家,做任何事情都善始善终。你听着!我想和屠夫的弟弟见见面。”
“这很容易。”
“也许不容易。他有理由不见面。”
“哎呀,我是警察嘛!他一定要到我这儿来。”
“这样不行!希望你不要粗暴,而要聪明,要用计谋。”
“我正是这种合适的人选。”
“那就要他来见面。我给你五皮阿斯特,如果你成功的话。”
“对我来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请你马上把钱给我。”
“不,亲爱的。你骗过我,使我不得不有所提防。不要认为,你可以对我说,你看见了他,如果你并没有看见他的话。我很清楚,你是不是骗我。”
“长官,不会有任何不实之词经过我的嘴唇。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这个问题以后谈!你要见到他,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够了。”
“不过你要想到,你要求我作出重大牺牲。我离开的时候,其他人会把我那一份宝贵的啤酒喝掉的。”
“你将得到你的那份。”
他走了。我看到,他委托两个人把屠夫的尸体抬走。牢卒的尸体放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去了。
现在,一切正常。勇士们一部分用没有被打伤的腿站在地上,一部分按我们的方式坐在桌子旁边,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容器,开怀畅饮。妇女们和孩子们在外面院子围着火东奔西跑,也得到了几杯啤酒。男孩女孩都特别卖力地接烤羊身上流下来的油。一个拿石头,另一个则拿木块,让油滴到上面,并很快把油滴舔掉。
一个也许只有八岁的小男孩,以非常讨人喜欢的方式,设法得到这种渴望已久的享受。他用他的小非斯帽接几滴油,然后把帽子翻转过来,用舌头舔,终于享受到了这种油脂。如果油脂渗入料子深处,或者在上面粘得太牢,他就狠狠地动用他的牙齿。后来,我让他给我表演,检查了他的非斯帽。这个小家伙的帽子有大小不同的孔,“吃掉了”油。我用一个皮阿斯特酬劳他这种持续的努力精神,他感到极其高兴。
一只羊被一小群发誓不让别人吃羊肉的人围住。两个妇人坐在火边,轮流地转动这个烧烤铁扦。只要一个人不注意,一个大胆团伙的成员就会跳过来,舔烧烤物的某一部位,紧接着又迅速逃离。
这并不是一种轻而易举的动作,因为火可能烧坏衣服。幸运的是,孩子们的丝绸荷叶边和布鲁塞尔花边如果被烧光,他们会感到高兴。谁要是冒险成功,谁就会得到本方人员用赞誉的喊声表示的嘉奖。但是如果这个人被一个女人轻轻拍了一下或挨了一记有力的耳光,大家就会大声耻笑他。在十次向烧烤发起的进攻中,有九次可能是这种情况。不过,不管成功与否,其结果都是一种极富表现力的表情的变化,要么换一记耳光,要么幸运的羊肉偷舔者的舌头被烧。
有各种各样的具体景象组合成一个有吸引力的整体。男女老少,无拘无束。东方人在外国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坚硬的外壳,被啤酒洗刷得干干净净。人们逐渐对我们产生了信任。我们很快就被一群活跃的人所包围。在这群人中,我进行了有价值的研究。
警卫回来后,向我报告:
“长官,成功了!我看见他了,但是付出了心血。你大概会给我十皮阿斯特,而不是五个。”
“为什么?”
“因为我的敏锐头脑付出了十倍的努力。我问他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是,他不在。但是,我很聪明,说是我一定要和他谈话,要告诉他死者最后时刻的一个重要情况。这时,他让我到他的房间去。我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他从额头到鼻梁,再到面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他的旁边放着一个水桶,用来冷却伤口。”
“你问了他伤口是怎么来的吗?”
“当然问了。他说,斧头从墙壁的钉子上掉下来,掉到了脸上。”
“他想听你的重要消息吗?”
“我告诉他,我把他的哥哥扶起来的时候,他哥哥还没有完全死,还呻吟了一次。”
“就这么些?”
“还不够吗?难道要我用更大的骗局来加重我的温柔的良心的负担吗?说有一次呻吟,我可以对三圣负责。但是,如果我说死者还发表了长篇演说,那我的灵魂就得承受最沉重的负担了。”
“我不能命令你讲不实之词。可是,十个皮阿斯特买一次呻吟,那太贵了。”
“对于你?对于一个地位如此显赫、天分如此高超的人?假如我具备你性格的优势、感情的内向、心灵的富有、思想的细腻,我会赏赐我五十皮阿斯特!”
“我也赏赐我这么多钱。”
“我指的是我,而不是你。何况,事态并不像我希望的那样平静。”
“怎么说?”
“哈耶达尔生气了,跳了起来,破口大骂。他说,他要让我现在也呻吟一次,而且是正宗的。其他的你就可想而知了。”
“不。像你所想的清晰度,我勾画不出来。”
“那好,我受到了一般人称之为殴打的东西,可这也是我称之为真心实意服从你而得到的结局。”
“这鞭挞用力大吗?”
“非同一般。”
“我喜欢这样。”
“我不喜欢,因为我需要付许多药费治伤,尤其是拉基酒的外部按摩、啤酒的内部冷却、羊肉烧烤对疲惫身体的补养。”
“我认为,你内部也会使用拉基酒的。至于疲惫的问题,现在就请你证明,方式是赶紧继续行动。这里是你所得的十皮阿斯特。”
“长官,你的言语是一种侮辱,而你的行动却是一种慰藉。你获得了我的灵魂和内心。我的情感只接收为你高贵和无与伦比的品格付出爱和奉献时所产生的欢快。”
“走吧,警卫,否则,我要教你跳跃了!”
我伸手取鞭子,他一溜烟不见了。
人们反复地、辛勤地从事羊肉的研究活动,肉很快就烤熟了,也开始分配了。为了防止争吵,哈勒夫主刀切割,他干这事得心应手。每块都标上号码,大家抓阄。我们得到的是尾巴。店主伊利亚斯款待我们一顿丰盛的、从当地生活水平看也是美味的晚餐。在这方面,我们对他是满意的。
四头肥羊被消灭得几乎没有留下痕迹。这时,院子的一个角落里奏起了军乐,继而转变为舞曲和歌曲。首先只有男人跳舞,后来看见几个跳舞女人。一对舞伴,一男一女,在吉他和提琴的伴奏下,做了一次一般性的、哑剧式的表演。其间插入了唱歌。有的独唱,有的合唱。独唱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合唱则毫无例外地是军乐,声音整整齐齐。有时,歌声被吵闹声打断,有人威胁要撕裂羊皮。乐队伴奏水平一般。长号、小鼓和笛子起主导作用。
后来,大约是子夜将临的时候,我看见来了一个骑马的人,要住店。他是个小个子,骑的是匹老马,这匹马使用得多,保养得差。来者与店主讲了几句话。店主通知我,明天我可以得到一个非常管用的旅伴。
我马上想到了两个强盗谈到过的那个人。就是他,要把我交给强盗处置。他们称之为苏耶夫,一个地地道道的阿拉伯名字。据说,他是在今天的偷袭失败时开始活动的。现在,拟议中的攻击并没有成功。那就几乎可以肯定地预料,他将开始执行任务。他今天很可能尝试过接近我们。不然,他现在是不会来的。我必须谨慎行事,仔细打听。
“你怎么会谈起陪同来的?”我问店主,“我们不需要人。”
“也许是需要的。你认识路?”
“在这个国家,我们事先总是不认识路,可是总是走得对。”
“就是说,你不想要向导?”
“不要。”
“随你的便。我还以为是给你办了一件好事。”
他想转身走,看起来好像那个陌生人并没有交给他紧急任务。所以,我继续探听。
“你说的那个人是何许人?”
“对你们来说,他并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他是穷裁缝,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住处。”
“他叫什么名字?”
“阿夫里特。”
“这与他的身材显然不相适应。他叫做‘巨人’,却几乎是一个侏儒!”
“他不能对他的名字负责,这要归功于父亲。也许他父亲很矮,希望其儿子高大一些。”
“阿夫里特是这儿出生的?”
“我不知道他是哪儿出生的。他在各处都是以江湖裁缝闻名。他在哪儿找到工作,就住在哪儿,一直到完工。只要有饭吃,有零钱花,他就满意。”
“阿夫里特老实吗?”
“极为老实。他甚至由于大公无私而变成一句谚语:老实得像江湖裁缝一样。”
“他今天从哪儿来?”
“从我们北面的斯勒托沃来。”
“他上哪儿去?”
“去于斯屈布,然后继续前进。因为你也想去那儿,我就以为,应该把他推荐给你。大路远,近路难认。”
“你与这个裁缝谈过我们?”
“没有,长官。他根本不知道这儿有外人。他只是问问能不能呆到明天早晨。我想给他工作,可是他不能接受,因为要去看病。”
“他现在在哪儿?”
“在屋后,他牵马去吃草。从这匹马你可以看出,他本人多穷。”
“一会儿请他到我们这儿来,他应该是我们的客人。”
不久,这个人来了。他非常矮小,虚弱,衣不蔽体,气质是忧郁型的。他谦虚地坐到角落里。除了一把小刀,他身上没有带武器。他从挎包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玉米团吃起来。这个可怜人肯定不会是强盗的朋友。我邀请他和我们坐在一起,吃摆在桌子上的剩饭剩菜。
“长官,你是友好的,”阿夫里特客气地说,“我确实又饿又渴。我是个穷裁缝,不能与这样的先生们平起平坐。如果你想给我点什么,我感激地接受,不过要请你允许就在这儿吃。”
“你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哈勒夫,把东西摆出来!”
哈勒夫在阿夫里特前面摆了许多吃的,多得够好几个人吃饱,并且还拿出啤酒和拉基酒。
这人吃饱喝足以后,过来以尊敬的姿势表示感谢。他有一张令人同情、老实巴交的脸。他的眼光显露出刚直不阿的气质,使我对他产生好感。
“你有亲戚?”我问他。
“没有。老婆孩子两年前死于天花。现在我是孤身一人。”
“你叫什么名字?”
“一般人称我为巨人裁缝,可我的名字是阿夫里特。”
“你能告诉我,你的家乡在哪儿吗?”
“为什么不?我肯定知道我是什么地方出生的。那是沙尔达赫的一个小山村,叫魏察。”
好家伙,这就是那个临死的牢卒告诉我的地方。舒特就住在它的附近。与这个可怜人的会见可能对我大有好处。
“你熟悉那个地方?”我问。
“很熟。我经常到那儿去。”
“你什么时候再去?”
“就是现在。我想经过于斯屈布和卡尔坎德伦回家。”
“去拜访?”
“不。那儿有一神人,我需要他帮助,因为我有病。”
“你不想问问真正的医生?”
“我问过。没用。那个神人减轻了我很大的痛苦。”
“你哪儿不舒服?”
“据说我的肝脏里面有结石。”
阿夫里特的样子像是有内在的痛苦。他使我同情。
“你什么时候从这儿动身?”
“明早。”
“去于斯屈布?”
“不完全是。太远,一天赶不到。”
“路上有好的客栈吗?”
“哎哟!好几个。”
“你愿意带我们去吗?”
“我怎么能和你们一起骑马呢?我不知道怎样与你这样的先生们说话。”
“你现在就在和我说话嘛,我喜欢你。如果对你方便的话,我们就同行吧。我付给你向导费。”
“不要。允许和你们在一起,这是我的光荣。多人同行比单人独马好。如果你下命令,我就与你们结伴。”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小个子回到座位上。后来,他祝我们晚安,就离开我们就寝去了。同伴们也纷纷说,这个人老实。伊利亚斯又证实了一次。
院子里和前面的房间逐渐空了。我们睡觉的时候到了。店主为我在“沙发”上铺好床。可是其他几个人必须和马睡在一起。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马放在这儿无人看管的。
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把门关上,与他们隔开。窗子也关上了。由于相信自己良好的听觉,我无忧无虑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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