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塔之夜 6.在拉多维什

  我和强盗搏斗时受伤的脚现在开始痛起来了。我让马飞快地奔跑,以便很快到达目的地。我们快到拉多维什的时候,又遇到一条河。我看见一栋很小的房子,门前坐着一个老人,他特别奇怪地看着我们。我毫无理由地就停止了脚步,向他问好。他站起来,大概是看到我戴着绿色头巾,恭敬地向我表示感谢。
  “前辈,你认识我们?”我问他。
  “不,不认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他答道,“可是,我最初把你们当做凶恶的阿尔巴尼亚山民了。”
  “我们像阿尔巴尼亚山民吗?”
  “一点也不像。是这匹黑马让我弄错了。如果骑这匹马的人是个高大的人,即使你们穿这样的衣服,我也会想,我面前的人是阿尔巴尼亚山民。”
  “你指的是哪几个阿尔巴尼亚山民?”
  “抱歉,谢里夫!我不能谈这种事情。”
  “原来如此!好吧,我保证,不让你提供的情况伤害任何好人。哈勒夫,给点钱给这位老父亲!”
  哈勒夫从钱包里掏出钱,扔了几个钱到他的怀里。老人擦了擦他那消瘦的面颊,断定:
  “谢里夫,你是先知的后代。我愿意为你效劳,但是我不能这样做。我的良心禁止我这样做,因为我答应过保守秘密。你把钱收回去吧!”
  “你一定要收下,因为我看得出,你很穷。看来,你是在等阿尔巴尼亚山民。他们是不是要从这儿经过?”
  “是这么回事,谢里夫。”
  “有几个阿尔巴尼亚山民要来?”
  “四个。其中一个穿长统靴子,留又长又黑的胡须,据说是骑一匹阿拉伯马。这匹马不是阿拉伯马?”
  “是阿拉伯马。”
  “我是这样想的,差点把你们与刽子手混淆了。”
  “是谁告诉你,阿尔巴尼亚人会来?”
  “哎!我不能泄露。”
  “你真是守口如瓶。”
  “我也许并不是严守秘密的人,但是你们身上有件东西,使我怀疑。”
  “是吗?那是什么东西?”
  “那两只挂在马鞍后面的长统靴子。是这匹马。靴子我也看见了。现在只缺那个骑在马上、穿靴子的人。如果你不是先知的有声望的后代,这个,啊,他来了!”
  一个青年人从一片休耕地径直往这所小房子走过来。
  “那是谁?”我问。
  “阿比德,我的儿子,他是当向导的。啊,安拉,我不应该说出这些!”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肯定是穆巴拉克和他的三个陪同在这儿停留过,找这个年轻人做向导,把他们带到一个他们不怎么熟悉的地方去。他们设想,我们会从这儿经过,如果我们从强盗手里逃脱出来,我们就会在这儿问路。因此,他们用一些谎言欺骗这父子两人,很可能把我们说成阿尔巴尼亚山民。但愿儿子比父亲愿意说话。
  阿比德走近时,我看到,他满脸愁容,几乎没有向我们打招呼,就想进屋去。但是老人拉着他的衣服问他:
  “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阿比德?是不是没有得到那笔钱?”
  “是呀,钱!得是得到了,只不过不是钱,是别的东西。”这个年轻人答道,看起来非常气愤。“人越变越坏。对圣人也不能相信了。”
  “你大概是指那个穆巴拉克吧?”我问他。
  “你怎么说起他来了?你是不是他的好朋友?”
  “怎么会呢,我正好是他的对立面。我们是要你们警惕他的人。”
  “安拉,安拉!”老人恐惧地叫喊着,“我就想到了!长官,我希望你饶恕我们。我们一贫如洗。阿比德是编筐、织柳条的。我的孙子正在河边割柳条。我是个不中用的人了,剥不开柳条了,痛风把我的指甲弄弯了,这你是可以看得到的。”
  他向我伸出了手。
  “冷静点!”我说,“我们不是强盗!”
  “你刚才说过,你们是我们被告诫不能理睬的人。”
  “我们是他们所指的那些外国人,这是对的。但是如果说我们是阿尔巴尼亚人,那就是谎言。”
  “那个骑在马上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那是我。我们交换了马匹。我穿的是另一种衣服,好不让我要抓的那些人一眼认出来。看来你与穆巴拉克打交道的经历是很糟的,是不是?”
  这个问题是针对阿比德提的,他回答时脸朝着他的父亲:
  “是的,但不光我一个人,还有妹夫许屈吕。你看过穆巴拉克及其随从的马没有?”
  “我怎么可能呢?我还没有到过仓库,而且那时天还没有大亮,房子周围的雾很浓。我的女婿怎么啦?”
  “那些人把许屈吕的东西偷走了。”
  “啊,安拉!这个可怜的人,他不久前刚刚失去了他的妻子——你的妹妹——我的女儿。那些人怎么还要拿走他的东西呢?”
  “偷走了他仅有的两匹马中最好的那匹。”阿比德发出雷鸣般的声音。
  “天啊!他们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来?他们完全可以去偷富人的另一匹马。那样二来,安拉可能会少发怒。那个穆巴拉克是不是在场?从什么时候起,那些虔诚的移民变成马贼了?”
  “现在与过去不同了,再也没有圣人了。一切都是诡计、欺诈和骗局。最虔诚的圣人和最高贵的谢里夫可能会来找我,但不会再相信他们了。”
  在讲谢里夫这个词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向我投过来一种独特的、极不信任的目光。我知道,他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对我也可能抱着他刚才说的那种看法。因此我对他说:
  “你说得对: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骗局和阴谋诡计。但我想与你真诚相待。我既不是谢里夫,也不是阿尔巴尼亚山民,而是法兰克人。本来是没有权力戴绿头巾的。你看!”
  我取下头巾,露出没有修剪的分头。
  “长官,”阿比德恐惧地叫唤起来,“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活着!”
  “啊,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在麦加,比在这儿还危险,可是那儿有许多基督教徒。”
  “就是说,你根本不是穆斯林,而是基督徒?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马上就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我对你说,穆罕默德远远低于基督,在这位上帝的儿子面前必须下跪祈祷。一个穆斯林敢说这样的话吗?”
  “不敢,绝对不敢。你是以此证明,你是基督徒,一个法兰克人。也许你就是那个向穆巴拉克胳膊开枪的外国人。”
  “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昨天晚上,在山上的茅屋里。”
  “那当然是我。我打中那个人没有?天很黑,我连人都分不清。你也知道?”
  “他们经常谈论这件事。看来你们真是把穆巴拉克和其他三个人抓起来的那些外国人了?”
  “是的,就是我们。”
  “长官,对不起,我污辱了你。我当然只讲你的坏话,但是坏人讲别人坏,反而是好。你们是这些贼和骗子的敌人,因此你们是好人。”
  “就是说,你信任我们了?”
  “是的,长官。”阿比德说。
  “那你就告诉我们,你是怎样与这些坏人相遇的。”
  “好,长官。请下来,坐到板凳上!我父亲会为你准备场地,我一五一十地讲给你们听。”
  “感谢你。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坐着。他的头发已经灰白,我还年轻。而且我的脚还有毛病,宁愿坐在马鞍上听。请讲!”
  “事情发生在今天早晨。我刚起床,正开始干活。雾还很浓,几步之外就看不见了。这时,我听见有骑马的声音。骑马人来到茅屋前停住脚步,向我喊话。”
  “他们认识你?”
  “穆巴拉克认识我。我走出门,看见四个骑马的人,带着一匹驮货的马。其中一个人是穆巴拉克,另一个是我在雾散开而且上了路以后认识的,叫马纳赫·埃尔巴沙,过去当过于斯屈布税务官。他们想到塔什克耶去,问我认不认识路。我说认识。他们便请我带路,答应给我钱,至少是三十皮阿斯特。长官,我是穷人,一个月也难赚三十皮阿斯特。我又认识老穆巴拉克,把他当做圣人。因此,我很高兴,愿意给他们当向导。”
  “他们说过去塔什克耶的原因吗?”
  “没有,但是他们说,他们被四人阿尔巴尼亚山民追赶。不能让这四个人知道我给他们当向导的事。”
  “这是谎言。”
  “后来,我当然看出了。”阿比德承认。
  “塔什克耶在什么地方?”
  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悬崖村或者石头村。因此,我猜想这个地方肯定在山里。这位编筐人回答说:
  “在北边。从拉多维什没有公路与那儿相通,必须认识林中小道和山路,才不会迷路。那个村子又小又穷,通往去布雷加尔尼察河,再往前沿什干屈又是下坡。”
  什干屈!这正好是我要从拉多维什向北寻找的地方,目的是向屠夫楚拉克打听德雷库利贝,到了那儿以后再打听舒特的详细情况。穆巴拉克是不是也往那儿去?是不是有人在那儿找到一个非常干净的社会?
  “你们从这儿动身之前,”我接着说,“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不能泄露任何机密?”
  “有。穆巴拉克对我说,他在路上遭到阿尔巴尼亚山民的袭击,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阿尔巴尼亚山民要对他和他的同伴进行血亲报复,很可能追随于后。他必须到北方去,但是不经过拉多维什,因为在那儿会被发现,阿尔巴尼亚山民可以打听到他的下落。他描述了你们的模样,就是现在我见到的模样。只有一点不同,就是你穿了别人的衣服,骑的不是那匹宝马。他说,如果你们经过这儿,打听他的情况,我们不要说出来。为了换取让我们守口如瓶,他为我们祝福。然后我们就上路了。天逐渐亮起来,我看见那匹驮货的马是我妹夫许屈吕的马,当时还以为我弄错了,所以没有说什么。”
  “这些人的马看起来是不是走得很艰难?”
  “那当然!在我们这儿门前,牲口都直流汗,嘴里的泡沫往外滴。”
  “这是可以想像的。逃亡者这么快到达这儿,肯定是快速奔跑。在夜间,在这样的路上,是相当吃力的。请讲下去!”
  “他们骑马,我却是步行,但是我一直走在他们前面。这样,我就听到他们声音并不很大的谈话。首先我知道,他们开始只有四匹马,每匹都驮东西。后来,快到村子的时候,即在桥边,他们遇到两个骑马的人。这两个人告诉他们,我的妹夫住在他们后面,有两匹马,屋前的遮篷下挂着驮货的马鞍。”
  我想,这就是那个许屈吕了,于是说:
  “我也路过那个村子,那里只有一所房子是带遮篷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篷下挂着一套马鞍。那是一家客栈,右边靠桥。”
  “正是!”
  “这就是说,许屈吕是你的妹夫?”
  “是。许屈吕是我妹妹的丈夫,妹妹不久前去世了。”
  “我住在他家。”
  “那你看见许屈吕并和他谈过话?”
  “是的。就是说,逃亡者把这个可怜人的东西偷走了。他们没有谈到过他们碰到的那两个骑马的人吗?”
  “谈过。可是我并没有从他们的谈话中学聪明些。他们总是谈那两匹斑马,而不是谈论人!”
  “他们指的是人和马。”
  “他们要那两个人袭击并杀死某个人。”
  “是的,就是要杀死我们。”
  “你们,长官?为什么?”
  “报复。这两个人是两兄弟,是臭名昭著的强盗,完全靠抢劫为生。大家给他们起阿拉扎这个绰号,因为他们骑的是斑马。”
  “原来是这样!这两个强盗难道没有伏击你们?”
  “伏击了!但是我们用计逃脱了。就是靠我这身打扮。现在他们知道上当了,正在寻找我们。”
  “他们会不会到这儿来?”阿比德问。
  “可能。”
  “如果强盗们打听你们的去向,长官,我要不要告诉他们?”
  “我不想骗你。你对强盗们直说,我们到过这儿,然后到拉多维什去了。但是我们现在谈的事情,不要对他们说。”
  “我不会说的,长官,他们一个字也听不到。”
  “接着讲吧。”
  “我听他们说,穆巴拉克和他的难兄难弟把许屈吕的马和鞍子都拿走并把东西驮在上面。细节我当然听不清楚,因为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有时,他们休息很长时间,那我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但是就我所听到的情况,我可以得出结论:穆巴拉克肯定是个大窃贼和强盗。他掠夺来的最好的东西就在驮货的马上。价值不大、占很多地方的东西,都和他的房子一起烧了。逃亡者最高兴的事是手里有漂亮的‘斑马’。他们认为,追踪他们的人失踪了。我现在知道,他们指的就是你们。”
  “幸好他们完全错了。他们摆脱不了我们,因为我们踩在他们的脚后跟上。”
  “啊,要是我能够和你们在一起就好了!”这位编筐人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们偷了我妹夫的东西,骗走了我的钱。”
  “可他们很强大!你一直跟他们到了塔什克耶吗?”
  “又走了一段路程。”
  “到那儿有多远?”
  “我们到村子里一共花了整整五个钟头。”
  “他们然后往哪儿去了?”
  “穆巴拉克和他的朋友们想到布雷加尔尼察河谷去。以后的我没有听到。”
  “我可以想像他们的去向。你没有坚持要报酬吗?”
  “当然要了!他们很狡猾,没有把我带到塔什克耶。如果到了那儿,我说不定会得到帮助,迫使他们付钱。他们在森林里要我停下来,说他们不再需要我了。我向他们要钱,他们哈哈大笑。我气愤极了,要求归还我妹夫的马。这些罪犯翻身下马。两个人把我打翻在地,按住我,另一个人用鞭子抽我。我只好忍受,因为我太弱,对付不了他们。长官,我可是从来没有挨过打的哟。我艰难地走了十二个钟头。背被打伤,还耽误了一天的工,舌头干得发烫,不仅没有带回三十皮阿斯特,甚至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拿到。如果留在家里,我还可以到拉多维什去,卖出几个筐,吃顿饱饭。”
  “放心!”他父亲说,“我从这位谢里夫,哦!不是谢里夫那里,得到五个皮阿斯特。你可以到拉多维什去卖筐了。”
  “长官,谢谢你!”阿比德说,“我把你当做坏人了,但你对我们却很好。我愿意为你们效劳。”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哈勒夫说话了。他在马鞍上转过身来,把长靴子系紧,因为这双靴子看起来又圆又滑,好像是我把两条腿插在里面一样。
  在我们谈话的时候,编筐人的孩子们都问来了,背回了他们割的柳条。
  “小朋友,你们饿不饿?”哈勒夫问道。
  年龄大的孩子说饿,小的却哭起来了。在土耳其,这种情况与在我们那儿差不多。如果问一个两岁的小女孩饿不饿,就可以看见这个小女孩的眼泪。
  “好吧,给我拿一个筐出来!”矮小的哈勒夫命令这群饥饿孩子的父亲,“不过不能太小。”
  “做什么用?”阿比德问。
  “我想把这个永远这么长的靴子倒掉。”
  编筐人拿出来一个大筐,里面好像已经装了点东西。哈勒夫从两个靴子里掏出一大堆水果、肉食、面包,把它们放进筐子里,直到装满。
  “好啦!”他微笑着,“现在让孩子们吃吧,安拉保佑你们!”
  “长官!”阿比德高兴得惊叫起来,“这么多东西都是我们的?”
  “当然!”
  “这么多,我们一个星期都不要吃饭了!”
  “没有任何人对你们发布命令。吃饭要知道吃饱吃足,但不要把筐子一起吃掉了!”
  “长官,谢谢你!你的心肠真好,讲的话也使人快活。”
  “其实,我想非常快活也不容易。我看到这双靴子里空空的,心里还是很痛苦的。每只靴子里还有一只鸡,炸得黄澄澄的,香酥酥的,好像是在第三极乐世界里烧烤出来的一样。我的灵魂就挂在这些鸡身上:我不能不切开它们,所以心里充满悲伤,眼里饱含眼泪。因为这些鸡必须交出它们的生命,为的是给人们食用,所以它们埋进谁的胃里,归根结底是无所谓的。就是说,你们吃的时候要多多思考,虔诚地感到愉快,并且把骨头留下来,一直留到我回来的时候。”
  他讲这些话的时候,既严肃又庄重,而我们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过,哈勒夫,你是怎么产生这样一种与众不同的想法的?装进这么多的食品,并且把我的靴子当做仓库。”
  “我自己是想不出这样的点子的。我按照你的命令,在奥斯特罗姆察给汉基·巴耶罗付钱的时候,他说,是他欠我们的钱,不是我们欠他的钱。他指的是,我们为他的妹夫伊巴雷克提供了服务。从这儿又一次可以看到,安拉奖励每一件善事。”
  “继续说!”
  “好,说下去!我小心翼翼地也让他的耳朵里填进一个小字眼:烤鸡是我最爱吃的——”
  “你这个小调皮。”
  “本尼西,人长着嘴并不是用于沉默,而是用于讲话的。汉基的耳朵敞开着,他的记忆中有烤鸡。我把我们的东西包在一起的时候,他给我带来了两只鸡和这一大堆吃的东西,就是你在这个筐里看到的、和睦相处的东西。”
  “你是不该拿的。”
  “对不起,本尼西!如果我什么也不拿,那现在就没有东西给人!”
  “即使不拿,也可以给!”
  “可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这些孩子充饥。而且,当时我一再拒绝,最后几乎要到拼命的程度,而巴耶罗仍然坚持。他说,不是他送给我,而是我送他。这种话使我的良心软下来,我让了步。为保险起见,我离他很远。这些礼品都是送给你的,因为汉基不便亲自来送,我就把你的靴子放到他面前,充当你的副手和全权代表,然后就走开了。当我再见到它们的时候,为使我高兴,两只靴子都装满了可爱的动物世界和妩媚的植物园里的产品。我用恰当的措辞向汉基转达了你的谢意,把靴子上面的口子封住,在马鞍上系紧。如果我有什么过失,要请你从宽发落。”
  对这个可爱的人,根本没法生气。我相信,他确实没有说什么话促使老板来送这些东西。哈勒夫决不会干这类事情,因为他有一种荣誉感。不过,他喜欢和我开点玩笑。如果我接受他的挑战,那他就非常开心。
  “我以后给你惩罚,”我吓唬他,“你至少在一段长时间里要放弃你最爱吃的东西。为了你的缘故,他们的小厨房不得不马上宰杀无辜的母鸡。”
  “那我就主要以小鸡为食物,本尼西,我会吃得津津有味的,就像这些苹果合小孩胃口一样。”
  孩子们聚集在筐的周围,先用手抓苹果。看这些小嘴怎样加紧工作,是一种乐趣。老人高兴得眼泪直流。他的儿子把一块肉塞到他手里,但他没舍得吃。他高兴得忘记了孙子们的要求已经得到满足。
  阿比德再次感谢,并且说:
  “长官,我再说一遍,我非常高兴地愿意为你效劳。可以吗?”
  “可以,有一件事我的确要请你帮忙。”
  “说吧,长官!”阿比德请求。
  “要你带我们到塔什克耶去。”
  “太高兴了!什么时候,长官?”
  “我现在还不知道。明天一早你到拉多维什来。那时我可以告诉你。”
  “在什么地方见你?”
  “哎,这个我也还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家客栈,住得很舒服的?”
  “最好是住霍恩普佛特旅社。我认识那个老板,我给你带路。”
  “这我可以同意。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到拉多维什很容易,我们到那儿要走一刻钟。我要把你介绍给老板。我偶尔为他做点事,尽管我是穷人,他也还看得起我。明天一早我来找你,打听什么时候去塔什克耶。”
  “这要看我受伤的脚会不会好。城里有信得过的好医生吗?”
  “如果看外科,倒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医生,能治人和动物的跌打损伤。他还可以种牛痘,这是一般医生不会的。他一定是个神医!不过,我们要问一问,长官,这些东西你要多少钱?”
  “这是礼物!不过其他的工钱要你去赚。两者不混淆。”
  “但是我不能向你要钱。如果我要你的钱,我会感到羞愧的。”
  “那好,那就不算是工资,而是付辛苦费,我付给你父亲。”
  我要哈勒夫把我的钱包递过来,向老人点了点头。当他看到他那弯曲的手中的五十皮阿斯特的时候,高兴得忘乎所以,一时说不出话来。
  “长官,我不知道怎么会遇到你这么个好心人,不知道怎样感谢你。”他终于说了话,“愿治疗成功,你的脚很快康复!”
  “我们都抱这样的希望。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如此有名的医生叫什么名字?”
  “大家称之为切法塔什。”
  “唉呀,真可怕!如果他的医术与他的名字相符,那我要好好谢谢他的帮助。”
  切法塔什德语的意思是刑讯石。
  “你不要担心,”编筐人说,“他不会给你贴上他的名字,而是在你脚上贴膏药。对这些,他很在行。”
  “那么,现在就动身吧,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同行的话!”
  阿比德带了一顿干粮在路上吃。然后,我们就上路。一刻钟后,我们进了城。我们的向导带我们通过一个市场,来到一个胡同,进了大门以后,又走了一段路,就是一个宽敞、干净的院子。哈勒夫和阿比德去找主人,我留在马鞍上,以免由于不必要的走路而增加脚的负担。
  不一会,俩人和主人一起来了。主人非常客气地表示道歉,然后解释说,他可惜只有一间小室,与一般的客厅没法比。他说,到这里来作客的人一般不要求特殊的客厅,全城没有这样一种客厅。他的客厅肯定是刚刚为我布置的,因此我可能先要费点力走到客厅去。
  我对此感到满意,便下了马。哎,好疼!脚都肿了。我只好忍痛走路,而且不得不紧紧地伏在奥斯克身上。我们走进房间时,里面空无一人。我坐到最后面的角落里的房门旁边,这扇门是通向为我准备的那个房间的。哈勒夫与奥斯克和奥马尔回到院子里照顾马匹去了。
  在路上,我曾考虑把我的化装摘掉。在狂热的人们中间,这是非常危险的。但是在这儿,可能没有多大关系。
  编筐人站起来,为我请医生。我表示同意。他刚刚出门,就走进一个客人。我坐的时候,背对着入口处。我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想看看这个人。他不是别人,正是信使托马。就是他向两个骑斑马的人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不要让这个家伙看见!”我心里想,便转过身去,因为我不想与他打交道。托马可不是这样想。他也许喜欢聊天,我又是他看到的惟一的客人。于是,他就站到我旁边来问:
  “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装作没有听懂。
  “你不是本地人吧?”他提高嗓音问。
  “不是。”我现在只好回答。
  “你今天就睡在这儿?”
  “我还不知道。”
  “你是从哪儿来的?”他继续问。
  “伊斯坦布尔。”
  “啊,从首都来,那是个世界容貌之都!你住在君主身边,真是个幸福的人啦。”
  “他的身边只让好人幸福。”
  “你的看法是,那儿有坏人?”
  “与其他地方一样。”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作家。”
  “原来是位学者!我愿意与这样的人交谈。”
  “但我不喜欢与别人交谈。”我顶了这个告密者一句。
  “安拉!你还挺讨厌我的!我只想问你,可不可以坐在你旁边。”
  “为什么不呢?”
  “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我的脸。”
  “我倒是想看看,它是否让我满意。”
  托马坐到我对面的板凳上,看着我。他显示出来的脸色是难以形容的。我还围着绿色头巾,鼻子上戴着一架蓝色眼镜。尽管我的脸没有变化,他还是感到迷惑不解。他的嘴张开,眉毛翘成两个尖角形式,眼光停在我的身上,这种神态使我极力克制自己,别笑。
  “谢里夫——长官——谁——你是谁?”他结结巴巴地问。
  “我已经告诉你了。”
  “你说的是实话?”
  “你敢指责我撒谎吗?”
  “为了安拉,我不敢,因为我知道,你——你——”
  托马又害怕又疑惑,再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位作家,住在伊斯坦布尔。”
  “你讲的是些什么语无伦次的屁话?”
  “语无伦次?啊,谢里夫,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你看起来像我所想到的那个人,你就是那个人——啊,安拉!你说得对。我完全弄错了,因为这种相似性太大了。”
  “我到底像谁?”
  “一个死去的长官。”
  “啊!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今天——在路上。”
  “这是令人悲伤的,如果这位信徒在旅途上离开人世的话。那么,他的家人就不能在最后的时刻祈祷了。他是怎么死的?”
  “他被谋杀了。”
  “可怕!你看见他的尸体了?”
  “没有看见,谢里夫。”
  “那是别人把他的死讯告诉你的?”
  “是这么回事。”
  “谁把这位长官杀害了?”
  “不知道。他躺在这儿至奥斯特罗姆察之间的树林里。”
  “我在此之前也穿过了那片树林。我怎么没有听到一点关于谋杀的消息?是不是有人抢他的钱财?”
  “不是钱财问题,是报复。”
  “是不是族人之间自相残杀?”
  “是另一种。他是一个法兰克人,做事不慎重,在奥斯特罗姆察挑起了一场真正的动乱,煽动人们自相残杀,甚至在夜间纵火烧毁一个虔诚的人的住宅。”
  “这当然是犯罪。安拉是绝对不答应的。于是,地狱对他敞开大门。”
  “为了报复,人们跟踪这个外国人,把他杀死了。”
  “他是不是只身一人?”我穷根究底。
  “不是。他身边还有三个人。”
  “这些人现在何处?”
  “受伤了。有人认为,他们也被杀了。”
  “他们的尸体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
  “怪!我像不像那个法兰克人?”
  “身材和相貌是一样的,只是胡须短些,而且比他的白得多。”
  “就是说,我这个谢里夫与那个死去的长官至少有所不同,这使我从心里感到高兴。那你是谁?”
  “奥斯特罗姆察的信使。”
  “难怪你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不过,我今天在路上听说,有两个强盗,两个阿尔巴尼亚山民,人称斑马的。你对他们是否也有所闻?”
  “听说了,因为我们当信使的无所不知。”
  “那么说,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谢里夫。一个正派人怎么会认识强盗呢?他们怎么啦?”
  “有人今天早晨在奥斯特罗姆察附近看见他们。”
  “但愿安拉保佑这块地方!”
  “有一个信使也在他们中间。我认为,他应该叫做托马。”
  这位信使由于恐惧而抽搐。但我问话的口气很平和:
  “你是不是认识他?”
  “很熟。他是我的一个、一个同事。”
  “那你要警告他,如果你遇到他的话。这个人受到警察的侦缉。”
  “安拉,安拉!为什么?”
  “因为他参与了谋杀;他把那个基督徒的行踪泄露给了那两个强盗——杀人凶手。他把这些外国人离开奥斯特罗姆察的时间告诉给了他们。”
  “这,这是真的吗?”他结结巴巴地问。
  “这是被害人亲口说的。”
  “一个死人还能说话?”
  “他没有被杀死。除了你,托马,没有人知道他被杀。”
  这位信使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认识我?”他惊呼。
  “认识,那些人也认识你。”
  我摘下眼镜,卸去头巾,向门口使了个眼色,奥斯克、奥马尔和哈勒夫正好走进门来。托马慌了,眼光呆滞了一会儿,因为他认出我来了。然后,他大声叫唤:
  “我要走,快离开!我还有急事。”
  他一个箭步蹿到门口,但哈勒夫已经拽住他的衣领。
  “你为什么这么快离开我们,亲爱的朋友?”这个小不点可爱地问。
  “因为有事。”
  “我看,你是到这儿来的。这样吧,你是不是也带点东西到奥斯特罗姆察去?”
  “好,是,不要拦我!”
  “你也可以从我这儿带点东西去。”
  “给谁?”
  “我写给你看。”
  “这是什么?”
  “问候,只是一种问候。”
  “我很愿意转达,不过现在就要放我!”
  “这不行。你还得等一等,因为我还要写问候辞。”
  “多久?”
  “不久。我写友好的问候信不费事。我既不要纸,也不要墨水,因为我马上写在未加工的羊皮纸上。信使的工资马上付。我的铅笔在外面的牲口棚里,劳驾你跟我到外面走一趟,亲爱的托马。走吧!”
  这位信使打量着这个小不点,不相信这个和平条约,但是哈勒夫特别友好,托马就跟着他出去了。奥马尔和奥斯克笑着跟了出去。我从我的位子上,通过敞开的窗户,几乎看得见整个院子。我看见四个人走了过去,消失在一扇门后面,门后肯定是牲口圈。圈门然后关上了。
  不一会儿,我听到远处传来一种声音,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声音,是一条鞭子与人的皮肤交织在一起的结果。
  然后,门又开了。信使走了出来。他的行动并不特别引人注目。从他的脸色看出,他好像是在忍受一种被扰乱的灵魂上的宁静。他的步伐类似一只必须经常拄着拐杖走路的猩猩,膝盖向前弯曲,胸部佝在一起,头朝后仰。托马对他的戏剧性急转直下显然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他并不注意四周,而是装成爱开玩笑的人的样子。他一瘸一拐地绕过拐角。
  三个执法人马上来找我。
  “他的命运把他带到这儿来了!”哈勒夫向我们解释说。他摸摸自己稀稀拉拉的胡须,露出一种特别满意的微笑。“这家伙看见你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本尼西?”
  我说给他听了。
  “啊,原来是一个无耻之徒!现在,他可能会把我委托他捎去的三十句真诚问候的话带到奥斯特罗姆察,在那儿向他愿意转达的人转达。”
  “他反抗了吗?”
  “他的情绪不坏,但是我一点也不讲情面地教训他,如果反抗,就打五十鞭。他自觉地躺到地上,只挨了三十鞭。他很聪明,选择了后者。不过,我担心这三十句问候话同样会损伤他的情绪,就像换了五十鞭一样。你同意吗,本尼西?”
  “这次同意。”
  “要是命运经常给我这种愉快,要是还遇到这类无赖,那就太好了!还有一些人,对他们,我打心底里愿意让他们在三十到五十鞭之间进行选择。但愿我在恰当的时候遇到他们中间的某一个人。你的脚怎么样啦,本尼西?”
  “不怎么样。奥马尔,你去看看城里有没有石膏,给我带五俄卡来。哈勒夫,你去找一桶水来,要能让我的脚伸得进去的。把我的袜子脱下来。”
  现在,编筐人回来了,告诉我,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刑讯石”大夫。这位先生非常忙,不过马上就会来。
  我谢谢他费了力,送给他一点烟叶,让他回家。
  哈勒夫拿水来了。我看了看肿胀的脚,发现一处脱臼。幸好还不是全脱臼,我还可以自己调整关节,不过还是希望有医生在场。我还记得有一次我错了,差点把脚伸进了冷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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