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之伤(下) 第二十九章

  没有人注意那间房间,已经被遗弃了二十年一直紧紧锁着的房间,只有老一辈的人还记得那房间中曾经住过的人,一个母亲,一个孩子。母亲早已经死去,而现在远游的孩子回到了自己的家,躺在布满尘灰污秽的房间中,温柔笑着睡了,他的怀中牢牢的抱着二个刻着名字的木牌,上面的名字代表着一直深爱着他的人,母亲和张婆婆。
  武京躺着床上,静静的躺着,已经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感觉头越来越昏,手脚早已经无力了。
  那么多年,第一次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感觉,只是睡着,平静而安祥的睡着,大脑无意识的闪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我是不是要死了,为什么过去如此清晰在脑中闪过,还我快要醒了,从这九年的恶梦中醒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悲的梦,大少爷会笑的站在床边闹着:“懒虫,赖床。”
  “你到底是谁?”嘿嘿,果然我是在做梦,那个长达九年的恶梦,武京无力的睁着眼睛,头脑不清的看着眼睛前突然出现在房间里,抓住衣领将自己提起来的人。眼前的人,阴沉而怒气冲冲的脸,剑眉高高竖起,眼睛狠狠的瞪着武京,一道抿得死紧的嘴,面部肌肉紧绷,颈部暴起的道道青筋,那眼神是如此的熟悉,清冽如兽般血腥的感觉,果然之前我都在做梦。
  “你到底是谁?”飘盛一股强烈怒气沸腾着,将武京高高的提起,看着手中那面色苍白如死人般,眼睛带着梦幻而幸福光,傻傻笑看着自己的男人,重复着他一闯进这间烂房子而问出的话。有些庆幸自己能很快找到阿泥的行踪,确定聂岩已无大碍,飘盛就马上赶到这幢房子,飘盛回忆着与阿泥的相识相处,越来越感觉阿泥的身份可疑。
  傻傻的笑着,武京看着面前的大少爷快乐的笑了,我可怕的梦终于醒了:“大……少爷,别……闹,我马……上起来。”
  大少爷,这个称呼让飘盛的心中一震,压抑着心中的汹涌,飘盛又重复了一次:“你到底是谁?”
  “大……少爷,你是怎么了,生……我的……气了。”好倦了,我好想再睡一下,不能再睡下去,又要做恶梦,武京拼命的想睁大眼睛,却发现全身上下根本不听使唤,十分困难的,武京张开干裂的嘴:“大……少爷……武……京……不想再……睡……”头一歪,武京失去了知觉。
  手一松,仍凭武京的身体滑倒在地上,飘盛一时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惊呆了。脑中一闪而过一个风景,鲜红的枫树下,依稀有一个人站着,头突然痛了起来,抱着头飘盛靠在了墙壁,等一下,不要痛,让我看清那个人的样子。
  “他不是聂岩,我知道,他不是聂岩,他是武……京。”
  “哦,本是个无关紧要的仆人……”
  过了一会,飘盛回过神,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散乱的发丝掩盖下面无血色,唇早已变得淡白而干裂,手掌发白并僵硬冰冷,跟死人无任何差别。  
  蹲了下去,发现他鼻息间还有微弱的呼吸,抱起了武京,飘盛走出了门。
  地上,从武京怀中滚落的木牌静静的躺着。
  门外,曾管家一个人笔直的站在马车边上,飘盛将武京甩到车上,回过了头冷静的说:“当年那个仆人被赶出陈府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大少爷,你是指哪位仆人?”
  “你无需含糊其词,你明白指的是谁?以你的能力,一查就会知道这是谁家的房子。”
  曾管家苦笑了:“其实当阿泥来到陈府时,我就感觉他有些奇怪,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是他。大……少……爷,不是我不说,是我不能说。”
  “有什么不能说?”飘盛的眉头越皱越紧,曾管家吞吞吐吐的语调,让飘盛又好奇又怀疑,当年的事到底是如何的:“那我只问你句,他被赶出府的原因与我有无有关?”
  曾管家身体一晃,干笑了几声:“其实大少爷随便问府上那一位,此事也得不到准确的回答,当年的事情只有老爷夫人,还有很少的仆人知道个一二,谁也不大清楚,事过境迁,大少爷还是不要继续追究了。”曾管家平静的说着:“大少爷不知如何处理此人,若是被夫人知道,我怕……”
  “曾管家不必再说了,此事我自有安排,现在我们就回府吧。”飘盛看着曾管家无心回答问题,转身跳上了马车。曾管家长叹一口气,只有无奈的坐到驾车位置,心中暗想着是写信叫老爷夫人二爷赶快回来,还是叫他们多玩几天,矛盾。
  坐在马车中,飘盛看着躺在边上的武京,手无意识的划过那张憔悴而苍白的脸,轻轻抚开脸上的发丝,指尖点着他的眼帘,鼻梁,嘴唇,那触感是如此的熟悉,一股莫名的感动和伤感袭上心头。
  随着手指的移动,飘盛眼睛直直的看着武京手上的一个很明显的牙印,心跳突然剧烈的加快,手颤抖着轻轻触摸,却突然醒悟自己做了什么,猛得放开了手,我是怎么了,飘盛闭上眼睛,感觉一滴泪不受自已的控制滚落下来。
  “飘盛,飘盛,飘盛,飘盛,飘盛,飘盛。”一阵仿佛从遥远时空传来的声音刺痛着飘盛的耳朵,这一次飘盛看清了那站在树下的人,如此清晰,是聂岩,不是阿泥,是十七岁的阿泥,飘盛几乎毫无理由的坚信。
  ***
  太阳光很大,照着四周一片白光,耀得人睁不开眼来,武京站着眯眼看着远处的枫树,那片片枫叶艳丽的猖狂无比,随着风飘向云霄,只把那天地染成红色,在一片红白中,一个人影走走了出来,红色的衣袖仿佛捕捉了穿梭不定的风,舞动着,像是枫之精灵。恍惚间,武京看着他慢慢的走进,只是那太阳的光芒迷糊了来者的脸,只听得一声声清脆的叫声:“武京,武京。”  
  顿时泪迷离了武京的眼,十六岁的飘盛正站在眼前,一脸的快乐一脸的得意看着自己,武京欲泣硬咽着说:“飘……盛,太……好了。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忘记……我……了。”
  “我怎么会忘记你?”声音变了,变得成熟而低沉。武京抹着眼中的泪,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飘盛早已不是那青涩的男孩,变得了英姿飒爽的男人:“我当然记得你,你是武京。”
  “你记得我,你记得我。终于……你还是……没有……忘记……我。”
  “我记得你什么?”好冷的声音,好热的身温,悠悠梦梦中,武京睁开了眼熟悉的房顶,飘盛出现在眼前,英气十足却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张开了嘴,武京仿佛看得到那洁白而尖利的牙齿,那语又冷又冰就像冬天吹过的寒风:“你说我应该记得你什么,武京。”
  梦醒了。
  “你说我应该记得你什么。”看着飘盛伏下了身子,两人对视着,飘盛的眼中是火,嘴中是冰:“是记得你通风报信陷害聂岩,还是记得你放火烧了布店?”
  武京血液瞬间凝固了,看着眼前满面狰狞,目露凶光的飘盛,突然狂声大笑,飘盛看面笑着如此嚣张而放肆的武京,血液冲上了脑袋顶,一把捏住他的脖子,用力的卡着,咬牙切齿的说着:“很好笑吗?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看着那张笑慢慢涨得通红,无力挣扎着身体,瞪大的眼睛看着自己,那么的痛苦而悲伤,还有那强烈的恨意,让飘盛心神一冰,慢慢的放开了手,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压抑着杀意,目光咄咄逼人看着武京。
  武京刚才还真是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却不料飘盛突然放手了。躺在床上,武京无力的喘着粗气,脖子上已经印上了血印,过了很久武京的呼吸才正常了,勉强的坐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是腐烂的感觉?”武京努力调整着自己的音调,却发现声音沙哑的可怕,干巴巴的:“那种从身体内到身体外甚至感觉自己五脏六腑是都一块块血痕淋淋,恶臭无比的烂肉,散发着一股死人的味道,只怕别人闻出了那一股獐臭无比的味,看出了那不堪入目的形。用尽全力掩盖那从身体到灵魂的腐烂之味,一种即使在阳光下也不曾感觉到光明和温暧的感觉。”
  飘盛听着武京那仿佛如破铁划过刺耳声音感觉,看着武京恍惚无神的眼睛,诡秘的笑容,压抑的表情,不寒而栗。
  “你说这些什么意思。”半天飘盛才逼出一句话,却是干涩而僵硬。
  武京抬起了头看着飘盛,笑了。那笑如同黑暗中突然绽放的罂粟花迷人而危险,那一瞬间,飘盛感觉诡异极了,仿佛那张熟悉的平凡脸突然变得陌生而美丽,一种可怕寒冷的美,亡灵之魅。
  “我找到一个地方,带着曾经的回忆和不可能的希望,静静的等着身体的死亡。但要不是看到你……”武京的表情变得凄历,死死瞪着飘盛:“我不甘心,我们两人犯的罪却要我一人承担,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哭泣,一个人受着人间地狱的焚烧,而你却忘记一切逍遥的活着,将我忘记得一干二净。”
  飘盛听得心悸而神迷,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有理睬飘盛的话,武京已经陷入自己的回忆中:“不甘心,如果你有一点点记得我,记得我,我也认了,认了这上天给我的惩与戒。”
  看着交织在武京脸上的憎恨,迷茫,悲伤,看着流转在武京眼中的无望,愤怒,突然武京目光中寒光一闪,直直的看面飘盛,只让飘盛感觉那目光如二把浸入冰水千年的小刀,冷彻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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