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花印珮 第十五章 赤山进祸

  印佩没听说过谷隐庄,他不曾在襄阳逗留。
  舱内的白衣丧门,却听得芳心一震,暗暗焦急。显然,谷隐庄有人乘船逃走,被雷家堡的人追上了。
  她所料不差,不幸而料中。雷少堡主追入谷隐庄,要抢救玉芙蓉彭姑娘。千手猿则带了八名手下,追至江边抢了艘快舟,追赶乘船逃下两三里的五艘快船,那是谷隐庄得警逃掉的人。追上了一艘船,一阵好杀,沉船再向下追。
  前面出现一座大洲,洲长四五里,宽亦有一里左右,将江水一剖为二,洲上满生芦苇与及肩茅草。
  千手猿站在舱面,老眉深锁,向同伴说:“江分左右,他们走的是哪一条河道?”
  “航道在左。”一名大汉说,
  “如果他们向右……”
  “说不定靠岸从岸上逃掉了呢。”另一名爪牙接口。
  千手猿断然下令:“向右追,从左面河道绕上来,他们逃不远的,咱们比他们快得多。”
  汉江在夏末,船只往来不多,洪水尚未完全退尽,行舟不便。
  这一带江面曲折,且有不少沙洲挡住视线,因此不易看到三里外的船影,所以不知谷隐庄的船从何处逃掉了。
  追至洲尾,看不见谷隐庄的船影,便从左面上航,希望能截住从左面航道逃下来的船只。
  六支长桨运转如飞,六名爪牙全是控舟的能手,他们都是渭河的水上好汉,渭河水流湍急连鱼也难以适应,可知他们的水上能耐必定不同凡响。
  上航里余,没发现谷隐庄的快艇,却看到了向下急驶的轻舟,那是印佩的船。
  双方渐来渐近,可看清面目了。
  千手猿与八名爪牙,皆是早与雷少堡主分道,不曾与印佩照面,先到武当山办事的人,因此并不认识印佩。
  印佩站在舱面,也在用目光搜寻可疑的船影。
  他的目光,从对面上驶的快艇移至右面的沙洲,向船夫们说:“舟子伙计,你看出洲上有异么?”
  一名舟子站在他身侧,盯着沙洲反问:“有何异处?公子爷,看不出有何异处哪!苇高草深,上面无人居住,叫做夹江洲,盛夏水涨,这座洲也不易淹没。小的行走汉江二十余年。仅有两次看到这座洲被淹没,听说夜间有水贼在此地分赃,附近的人皆不敢上去察看,以免枉送性命。”
  “我是说,洲上的水禽有异。”
  “水禽?哦!那些小的是水鸭子,你们读书人叫凫,我们称为野鸭。”
  “大的该是雁和白鹭,雁的警觉性特高。”
  船夫大笑,说:“那不是雁,那叫鸨。咱们叫娼门的老龟婆为鸨婆,说是这种鸟,性淫而迟钝,相当可口呢。”
  “哦!好像比雁大呢。”
  “差不多,肥得很,打几只来佐餐,妙不可言,可惜没有弓箭,只能光瞪眼。”
  “你知道为何这些水禽满天惊飞么?”他又问。
  “这个……”
  “洲上有人。”他肯定地说,又加上一句:“不止一两个人。”
  两舟已接近至五六十步内,千手猿大叫:“上面的船,下锚,插篙。”
  船夫们一惊,船艄的舵工老大高叫:“不开玩笑,这怎能下锚插篙?你们怎么啦?”
  千手猿拔剑高举,大喝道:“向洲岸靠,不然作怪咱们心狠手辣。”
  除了操桨的六个人,另两名爪牙也拔剑示威。
  船相向急驶,再不转向便要相撞了。
  印佩沉着地说:“舟子伙计,听他们的。”
  舟子不得不听,恐惧地说:“糟了!咱们碰上水贼了。”
  船向洲岸移动,千手猿的船从后面跟来。
  印佩低声向舟子说:“直向岸上撞,搁上去。”
  “这……”
  “笨虫,万一有凶险,死在岸上,不比死在水里好得多?你总不希望被人砍掉脑袋再喂鱼鳖吧?”
  “我的天!”船夫魂飞魄散地低叫。
  “别慌,有我呢。”他温言安慰舟子。
  距岸四五丈,千手猿大叫:“停下,插篙。”
  船仍以全速向滩岸冲,“嚓”一声响,船身一震,船头搁上了滩,距芦苇丛不足三尺。
  只消往里面一跳,便可逃出视界外。
  千手猿大怒,厉叫道:“该死!你们为何不听命?”
  印佩钻人舱,抓起枕畔的剑。
  白衣丧门在发抖,低声叫:“印爷,救我。”
  “救你?”
  “他们为我而来。”
  “为你?他们是……”
  “是雷家堡的人。”
  “哦!雷家堡的人,与你同是黑道人物,你们为何同类相残?你……”
  “一言难尽,请……”
  “我会尽力,你躲好。”
  他跃出后艄,上了舵顶,沉声叫:“不许靠过来!说,你们是何来路?”
  声如乍雷,直震耳膜。急冲而来的船,突然慢下来了,操浆的六大汉脸露惊容。
  千手猿感到耳中轰鸣,吃了一惊,讶然叫:“咦!你阁下好精纯的练气术。”
  “好说好说,夸奖了。快说明来意。”他凛然地说,脸上笑意全消。
  “咱们要检查。”
  “检查什么?本船一不载人,二不载货。”
  “查人。”
  “你是巡检司的人么?把腰牌丢过来查验。你们不穿公服,在下不信任你们。”他在故意刁难。
  “混帐!你好大的胆子。”千手猿怒叫。
  他冷冷一笑,平静地说:“你不要出口伤人,可能祸从口出。在下不愿与你计较,你们快走吧。”
  双方的船头尾相对,相距两丈。
  千手猿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左手疾抬,一声卡簧响,一枝袖箭破空而飞,沉喝震耳:
  “你给我下来!”
  印佩右手徐伸,食中两指夹住了射来的袖箭。
  糟,三枚铁莲子接睡而至,分取上中下三盘。
  他不慌不忙,右指夹住袖箭一甩,打掉了攻上盘的铁莲子。左手的连鞘长剑一拨,中盘的铁莲子“啪”一声飞走了。下盘身形略扭,铁莲子擦裤侧飞过。说来话长,其实是同一瞬间所发生的事。
  “叮叮叮!”他左手的袖箭,穿着三枚金钱镖。
  他哼了一声,转摇着箭上的三枚金钱镖,摇摇头,平静地说:“凭良心说,你的暗器手法,确是登峰造极,傲视江湖,几乎宇内无出汝右,可是劲道仍嫌不够,件数太多即力分。
  袖箭用机簧,不值一评。铁莲子用拇指弹,金钱镖也用的是食、中、拇三指的弹劲,这两种暗器先后同时发出,你犯了分力的大忌,遇上行家,可说毫无用处,得下苦功。”
  千手猿脊梁上发冷,手心在淌汗,慌乱地左手取出三把飞刀,右手是三枚蝴蝶镖。
  不等千手猿发射,他大笑道:“哈哈!你又犯了同样的错误。飞刀是前掷的劲道女蝴蝶镖其势走横,双手同发,抵消了不少劲道,有何用处?好吧,你不信可以试试。”
  千手猿左手上抬,右手平伸位于左胁下,心中嘀咕迟疑,收发两难。
  “发呀!”印佩催促。
  千手猿一咬牙,左手前掷,右手横拂。飞刀化虹飞射,蝴蝶镖急旋飞舞,呼啸面前。
  印佩左手一拂,剑把在前鞘在后,“叮叮叮”三声脆响,三把飞刀断成六段,被剑把的铜制云头所击毁。
  同一瞬间,他右手的袖箭一震,穿着的三枚金钱镖成弧形破空飞旋而出。
  “啪!啪啪!”三枚蝴蝶镖全部炸裂,与金钱镖同坠水底。
  三枚铁蒺藜到了,这种有刺的玩意十分可怕,接不得,击打如果稍偏半分,刺落仍向前飞,极为危险。
  印佩右袖一抖,三颗铁蒺藜蓦尔失踪。他冷笑一声,脸一沉,厉声问:“你的铁蒺藜淬了毒,是么?”
  千手猿大骇,急叫“开船!退!”
  印佩哼了一声,大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还给你。”
  大袖一抖,三枚铁蒺藜回头奔向原主,手中的袖箭也破空而飞,快得令人肉眼难辨。
  千手猿正向舱底伏下,“啪”一声头巾被打落,铁蒺藜的刺,刮走了发结的顶部,只吓得魂飞天外,仆伏在舱底狂叫:“开船!开……船……”
  头巾不在头上,发结崩散,伸手一摸顶门,老天!袖箭端正正横贯在头发内,横搁在天灵盖上方。
  这位暗器名家,只吓了个胆裂魂飞,浑身发软。
  船驶出百步外,他方敢站起,厉叫道:“在下不领你的情,亮万。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我千手猿必雪今日之耻。”
  印佩不加理睬,向船夫说:“我们也该走了,把船推下去。”
  船夫们已惊软了,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公子爷,歇会儿好不好?咱们浑身乏力……”
  “好吧,歇会儿也好。”他跃下舱面说。
  千手猿的船向上航,叫声震耳:“阁下为何不敢亮万?你害怕报复么?”
  印佩已钻人舱内,向白衣丧门笑道:“好了,他们走了,刚才那人是千手猿东方义,雷家堡四大金刚之一。当年霹雳雷振声闻道,四大金刚替雷家堡出尽死力,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声威四播,名震江湖。目下他们仍不知急流勇退,大概是不甘寂寞不服老,早晚要栽得很惨。说吧,你为何与雷家堡的人结怨?”
  “这……”
  “不便说?那就算了。”他不介意地说。
  芦苇声响动,有人钻出向船上高叫:“伙计,劳驾将咱们送至对岸,愿以重金相酬。”
  印佩钻出舱面,笑道:“千手猿与雷家堡的人,已盯上这条船,你们如果不怕,上来可也。”
  芦苇声再响,叫船的人溜之大吉。
  印佩大笑道:“你们谷隐庄的人再不快走,老命难保,洲上无处藏身,他们已发现你们逃匿在内了。”
  人早已走了个无影无踪,舱内的白衣丧门说:“印爷,如果能救他们,把他们救走吧。
  他们是谷隐庄的人,其中有少庄主翟勇。”
  印佩舱旁坐下,摇头道:“抱歉,在下不是见死不救,而是他仍有脱身的余裕。再说,救一些鱼肉乡里的痞棍,救了他们让他们又去害人,在下罪过大了。”
  “翟少庄主已是家破人亡,如果再落在雷家堡的人手中……”
  他脸色一沉,反问道:“阴姑娘,我问你,你们这些无恶不作的黑道人士,曾经使多少人家破人亡,你记得么?”
  “这……”白衣丧门语塞。
  “在下救你乃是不得已,总不能见死不救把你丢下。如果不是凑巧,在下才懒得管你的死活。你白衣丧门死了,天下虽不至于从此太平,至少并不比目下更糟。我告诉你,日后你如果犯在印某手中,印某也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
  船不久驶离洲岸,下放宜城。
  后面五六里,雷家堡的船也向下急驶。
  更后面,玉芙蓉也弄了一艘船向下放。
  到了宣城,已是二更时分。
  次日一早,印佩入城买了不少药品,登船交给白衣丧门,并且交待船夫妥为照料病人,然后收拾行囊。
  白衣丧门看出有异,不安地问:“印爷,你……你要舍舟就陆?”
  他沉静地点头,说:“对,在下要取陆路动身。”
  “你……”
  “这艘船到安陆州,还有一天半至两天水程,船钱在下已经付了,你可以安心在船上养伤。”
  “但我……我……”
  “你以为在下为人谋而不忠?”
  “我……我怎敢……”
  “雷家堡那位少堡主,已将消息传到此地,快舟已将信使载往安陆,要求沿途的江湖朋友拦截在下。要不是咱们的船晚间到达,早一点时辰的话,码头上又将引起凶险的恶斗。在下必须从陆路走,方能吸引他们的注意,你才能安全到达安陆。”
  “哦!他们的消息好快。”
  “不但快,而且彭家寨的朋友也应召相助,前途危机四伏。你一个女病人,只要沉得住气,不会有意外的。在下就上道引诱他们,阴姑娘,祝你平安,后会有期。”他泰然地说,提了包裹出舱走了。
  仅五六百户人家的小小宜城县,周围五里有五库城门,通向五方,是水陆交通的孔道。
  五条陆路东北至枣阳,西北至襄阳,西至南漳,南下荆门州,东南至安陆,四通八达,市面颇为繁荣。
  折出南大街,劈面撞上两名跨刀大汉,他首先发话:“咦!他们早来了?”
  两大汉本来并未留意,街道行人甚多,闻声转首回顾,立即脸色大变,骇然叫:“是他!是他……”
  两人口中在大叫,却不敢上前,反而拔腿就跑,跑出三二十步,方敢停步留下一个人跟踪,一人如飞向北狂奔报信去了。
  他目送两人的背影叫:“好走,在下向南行,在路上等候那位千手猿,他的暗器在陆上施展大概灵光些。”
  不久,雷奇峰带了爪牙追至大南门,城门口一名青衣大汉上前行礼说:“少堡主得赶两步,那人已走了许久了。”
  “你们为何不拦阻?”雷奇峰不耐地问。
  “那人脚下甚快,属下未能赶上。”
  “哼!知道他的来路么?”
  “不知道,东方大爷已经先追下去了,留下话请少堡主赶快跟上,不然恐怕留不住那小子。”
  “好,你留下招呼后面的人,留意闪电手的下落,这次决不让他逃掉。”
  “是,属下交代下去。”
  十里亭在一条小河的北岸,一条木板桥横架在小河上,长仅三丈余,可通车马。
  青袍飘飘提了剑和包裹的令狐楚,正神色悠闲向南行,走上了木桥,意气飞扬地唱道:
  “天涯海角觅娇娃,剑气冲霄映朝霞……”
  身后突传来一声轻笑,有人说:“红粉佳人不是她,谷隐庄前照影斜……”
  令狐楚一惊,倏然转身,讶然道:“咦!是你?”
  来人是印佩,走近说:“是我,老兄,你在宜城打听消息么?”
  “没有,我该打听么?”
  “是的,你该打听。”
  “废话!在下在宜城逗留三日……”
  “逗留在温柔乡中么?”印佩一面走一面问。
  “不错,美人在抱,烦恼尽消。”
  “呵呵!将玉芙蓉置诸脑后了?”
  “不,我会把她弄到手的,在下所属意的人,不到手绝不放弃。你知道她的下落?”
  “不知道,只知你在襄阳坑了谷隐庄。”
  “谷隐庄?怎么回事?”
  “在下于宜城买药,探出一些风声。”
  “怎么一回事?”
  “你把玉芙蓉送给谷隐庄的翟少庄主,替他带来了横祸飞灾。”
  “狗屁!你胡说什么?”冷狐楚怪叫。
  “为了这件事,毒剑雷奇峰大开杀戒,谷隐庄血流成河被烧成白地.襄阳城风雨满城。”
  “见鬼!在下送给翟少庄主的人,是白河金狮程彪的女儿。”
  “但程姑娘招出她是与玉芙蓉同被你送去的……”
  “这泼妇可恶!这……”
  “呵呵!你不是不怕雷家堡的人么?”
  ‘当然,我追魂浪子怕过谁来?”
  “目下雷家堡的人,正大搜汉江两岸水陆两途,毒剑雷奇峰亲自出马,志在必得。”
  “哼!在下不怕他。”
  “当然,你老兄艺臻化境,毒物惊世骇俗。”
  追魂浪子令狐楚脸上一热,拍拍他的肩膀,强笑道:“当然,你老兄也不弱。
  印佩脚下加快,笑问:“令狐兄,你真应付得了雷奇峰?”
  追魂浪子拍拍胸膛,傲笑道:“不是兄弟夸口,如果应付不了他,岂敢公然声称夺取他的爱侣玉芙蓉?”
  印佩用大拇指从肩后向后指,笑道:“很好,瞧,雷家堡的人来了。”
  声落,撒腿就跑,势如奔马。
  令狐楚一惊,扭头一看,看到半里外五个人影,正以奇快的轻功飞掠而来,恰好通过十里亭桥头。
  再回头看印佩,印佩已远出百步外去了。
  “这小子好滑头。”他脱口骂。
  不管印佩的话是真是假,有人追来却是千真万确的事。他口说不怕雷家堡的人,心中其实有点发毛。
  想走,但话已说满,日后岂不被印佩耻笑?不走,以一比五,雷家堡的男女老少无一庸手,他毫无必胜的把握。
  迟疑间,来人已近。千手猿一马当先,叫道:“喂!刚才跑掉的人是谁?是你的同伴么?”
  令狐楚心中一动,笑道:“在下于桥上碰到的,他自称姓印名佩。”
  千手猿向后大叫:“原来是在月儿湾那该死的小辈,你们去追。”
  四名爪牙追出,令狐楚心中一宽,说:“那家伙脚程快,不易追上。”
  千手猿不住打量对方,说:“阁下贵姓?看尊驾一表人才,定非无名小卒。有些人贪生怕死,经常出卖祖宗改名换姓,阁下满脸冷傲,不会是这种人吧?”
  令狐楚心中暗恨,大声道:“你阁下话中带刺,岂有此理?哼!在下又不想向你攀亲,为何要将姓名告诉你?”
  “你不说,已表示出你心中恐惧。你在桥上碰到那姓印的,老夫并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在下要赶路,少陪……”
  “阁下,你不能走。”
  “不能走?你的意思是……”
  “等老夫后面的人到达,必定有人认识你。”
  “如果在下要走……”
  “你试试看?不过,你最好别试。”
  “在下却是不信。”令狐楚冷冷地说,举步便走。
  千手猿呵呵一笑,伸脚一拨。
  令狐楚早有提防,乘机扭身飞跃,大喝一声跃起双脚飞踢,好一招“巧燕翻云”,火候精纯,身法轻灵美妙,而且快速绝伦。
  各怀戒心,千手猿久闯江湖,人老成精,经验老到,脚拨出便知不易奏功,攻的是虚着,乘势,人向下挫,扭身斜移,不但恰到好处地避过踢来的腾空回风腿,而且发出左手的袖箭叫:“着!你以为老夫不知你是谁?”
  声未落,人已斜飞丈外去了。
  令狐楚的大腿根挨了一箭,怎受得了?惊叫一声,右手打出了三枚淬毒透骨钉,脚着地向前急逃,一跳一跳地居然甚快。
  三枚透骨钉错了方位,连边都没沾上,千手猿是暗器大行家,暗算人也防人算,斜移丈外安全得很,叫道:“留下啦!你逃不掉的,追魂浪子令狐楚,你将生死两难,认命吧,哈哈哈……”
  令狐楚不够精明,上了千手猿老狐狸的当,以为千手猿不认识他,不至于一照面便下毒手。
  他又不认识千手猿,不知对方的底细,着了道儿理所当然。
  腿根挨了一箭,哪会好受?箭有倒链,走动时箭杆摇晃,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只奔出四五十步,便痛得脸色发青,一阵剧痛无情地袭来,只感到浑身一震,眼前发黑,脚似乎已不属于他的了,大叫一声,“砰”一声重重地摔倒,剑和包裹跟着向前滑。
  他不甘心,爬出两步伸手抓剑。
  手掌突破一只快靴踏住了,千手猿的声音奇冷:“老夫希望你这只右手还能保全,可是……”
  路旁的树林突然飘出一个青影,说:“他的手保全不了,你的腿也得赔上,公平交易,两不相亏。”
  是印佩?青袍飘飘,背了包裹佩了剑,笑容满脸,泰然地踱出林来。
  千手猿大骇,怎敢再用劲踏碎令狐楚的手掌?大喝一声,手脚齐扬,多种暗器全部出笼,举手投足皆有暗器发出,霎时罡风呼啸,漫天星虹乱飞,暴雨般向印佩射去。
  印佩飞退两丈,笑道:“有多少压箱子的活宝,你全放出来献吧,在下要回敬你几样绝活,再让你开开眼界。”
  千手猿心胆俱寒,怎敢留下开眼界?扭头撒腿狂奔,急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
  “怎么?走啦?不送了,好走。”印佩亮声叫,尾音是一阵大笑。
  令狐楚已经坐起,吞下了一颗丹丸,面现惭色说:“谢谢,印兄,你怎么回来了?”
  印佩走近,毫无芥蒂地说:“绕回来看你,在下不放心……”
  “回来看兄弟出乖露丑么?”令狐楚咬牙说。
  “在下毫无此意。令狐兄,雷家堡号称天下第一堡,轻视他们会吃亏的。来,我替你裹伤。”
  “在下尚能裹创。”令狐楚一口拒绝。
  “咱们必须赶快离开,不然……”
  “你少说几句吧,此时此地,在下不要旁人的同情和怜悯。”
  印佩摇头苦笑道:“咱们曾经是站在一边,并肩应战的伙伴,兄弟诚恳地向你伸出友谊之手。决不是同情与怜悯……”
  “你有个完没有?”令狐楚厉声叫。
  印佩叹口气,说:“好吧,在下告辞。”
  走了十余步,令狐楚刚将箭卸出,偶抬头向北望,看到十里亭飞掠的人影,不由心向下沉,顾不了颜面,向印佩的背影大叫道:“印兄,等我一等。”
  印佩以为这家伙回心转意,接受他的帮助了,转身一看,也看到了七八个人飞掠而来,这才恍然。
  但他不是个气量狭窄的人,回身奔到,拾起令狐楚的剑和包裹,匆匆地说:“我背你走,快!”
  背了一个沉重的人,进入山林旷野逃命,短期间算不了一回事,久了便难以支持啦!
  半个时辰后,到了一处江湾。
  印佩将人放下,拭着满头汗水说:“这里不安全,咱们必须过江躲上一躲。”
  令狐楚向东南一指,说:“对,过江南行二十余里,地名赤山,在下有一位长辈在钓鱼洞附近隐居,到那儿便不怕有人追来了。”
  印佩立即到上游去找船,船没找到,找到一个捕鱼的竹筏。他用十两银子换来竹筏,撑回接上令狐楚,向对岸划去。
  一个时辰之后,青莲羽士找到了出卖竹筏的渔夫。
  赤山附近,全是其色暗红的土石。山下那座深潭其色暗绿,深不可测,称为钓鱼洞。
  洞西北的山坡下,建了两间土瓦屋,一条小径向南北伸展,不时可看到一两个村夫往来。
  两人相扶着向土瓦屋走去,令狐楚说:“印兄,你听说过六指邪神其人么?”
  “哦!听说过。是早年江湖道上极令人头痛的顶尖儿人物,姓钟名鸣,人皆称之为六指邪神,背地里却叫他为六亲不认,难缠得很。哦!令狐兄认识他么?”
  “兄弟要投靠的人,就是他。”
  印佩吃了一惊,苦笑道:“老天!他会收容你?”
  “印兄,钟老前辈并不是六亲不认的人,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凡夫。他是家师的好友,三年前兄弟曾经前来拜望过他老人家。一个孤零零的老人是相当寂寞的,我相信他会热情地欢迎我们。”
  “但愿如此。”印佩的口气不稳定地说。
  距屋前还有百十步,一名小童拉开柴门探头向外瞧。
  令狐楚一怔,说:“咦!怎么多了一个小童!难道……”
  “难道六指邪神不在此了?”印佩接口。
  小童迎着直趋屋前的不速之客,眼中有疑惑,问道:“两位脚下不便,腿断了?这里没有郎中。”
  令狐楚堆下笑,问:“小兄弟,钟老爷子在么?”
  “你们是……”
  “在下令狐楚,特来向老爷子请安,相烦通禀。”
  “你们等一等。”
  “小兄弟是……”
  “我是替钟老伯看门的。”
  “哦!这……”
  “钟老伯也是腿上不便,年初在下滴水崖跌坏了右腿,好不了啦!你们等一等。”
  不久,小童拉开门叫:“钟老伯伯请你们进去。”
  大厅的靠椅上,坐着一个白发如飞蓬的鹰目勾鼻老人,身材高瘦,高颧骨,脸上无肉,唇薄如纸,满脸皱纹。膝前搁了拐杖,右腿依然完好,不像是断了。
  令狐楚上前行礼,说:“老前辈万安。晚辈腿伤甚重,恕晚辈不能行大礼,三年不曾前来拜望请安,罪甚罪甚。”
  印佩也随着长揖为礼,泰然退在一旁。
  六指邪神冷冷一笑,说:“令师一向可好?你来干什么?”
  “家师健朗如昔,托福托福。晚辈……”
  “你受了伤?”
  令狐楚一怔,迟疑地说:“老前辈知……知道?”
  “看你下身全是血,当然知道?怎么啦?”
  “晚辈被人打了一袖箭,这位印佩兄帮助晚辈逃走,无处投奔“我这里十余年来不见刀光剑影,老夫告别江湖已经撒手不管江湖恩怨,你不知道?”
  “可是……”
  “你们走吧,小武,送客。”
  令狐楚哼了一声,大声说:“追我的人,是西安雷家堡霹雳雷振声的爪牙,听说十余年前,你曾经栽在他……”
  “住口!”六指邪神暴怒地叫。
  令狐楚扭头便走,说:“走就走,早知道你害怕,所以……”
  “站住!”
  令狐楚止步转身说:“你怕连累,不是你的错,晚辈不怨你。”
  “你说来人是雷家堡的人?”
  “是的,天下第一堡的高手。”
  “雷振声来了么?”
  “不知道,他的儿子毒剑雷奇峰来了。老前辈隐世十余年,对江湖陌生了。这位雷少堡主,将门虎子家学渊源,是江湖后起之秀中,宇内四剑客之首,剑术比乃父似要高明些,因此绰号称毒剑
  “小武,带他们到后面安顿。”
  “老前辈……”
  “住口!进去安顿,一切有我。”
  令狐楚心中狂喜,却不动声色,道谢毕,与印佩随小武至内进客室安顿。
  六指邪神坐在厅堂吹胡子瞪眼睛,怒火未熄。
  天色不早,眼看晚霞满天。
  等了半天不见有人登门,六指邪神心中有点焦躁。
  对面的树林中,终于出现了一个灰袍人的身影,挟了一根一尺八寸的金色鸠首杖,从容不迫地向通向屋前的小径走来。
  六指邪神支着拐杖,站在屋檐下注视着逐渐接近的灰袍人,神色逐渐在变。
  接着,又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老道青莲羽士,另一个人是铁腕银刀。
  灰袍人渐来渐近,施然踏人屋前广场。
  六指邪神鹰目一翻,冷冷地问:“金杖客,你来做什么?”
  金杖客嘿嘿笑,站在丈外轻拂着金色鸠首杖说:“钟老兄,我看你的火气倒是不小。”
  “咱们已五年不相往来,你住你的河西,我住我的河东,今日为何过江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
  “来做说客呢,抑或是下战书?你说吧?”
  “那得看你老兄所抱的态度而定,当然兄弟希望化干戈为玉帛。”
  “我六指邪神也看你的要求而定。”
  “令狐楚与印佩两个小辈,是不是在钟老哥你的仙居内藏身?”
  “对,你该叫雷振声来。”
  “振声兄现在西安。”
  “那也该叫他的儿子来。”
  “多言无益,钟兄,千言万语一句话,钟兄是否肯答应将他们赶走?”
  “不行,你得通过我六指邪神这一关。”六指邪神一字一吐地说,似已恢复了往日的雄风,白发无风自摇,鹰目中突现湛湛冷电。
  金杖客却淡淡一笑,毫不紧张地说:“钟兄,咱们老邻居,打不得。雷少堡主从宜城莱公山请来了金蛟阳度,专门对付大荒毒叟于寒,他认为令狐楚前来投奔你老兄,很可能大荒毒叟也在你这儿盘桓,因此不敢大意。同时,雷少堡主表示,对你老兄的武林威望颇为顾忌,不愿登门打扰……”
  “因此请你来做说客,软硬兼施是迫老夫就范?”六指邪神冷冷地接口。
  “这……”
  “你最好叫雷少堡主来。”
  “人家已经表示怕你,也是尊敬你,还嫌不够?”
  “哼!说得好听。”
  金杖客摇摇头,苦笑道:“钟老哥,兄弟话已经传到了,你自己好好打算吧,兄弟告辞了。”
  “不送。”
  “哦!还有,金蛟阳度在雷少堡主的请求下,答应在日落之前,不犯你老兄仙居附近一草一木。”
  “日落之后,他又能怎样?”
  “日落之后,你老哥如不将那两个小辈赶走,那就不好说话了。”
  “哼!他金蛟那两手鬼画符,老夫并未将他放在心上,叫他来好了。”
  金杖客抱拳告退,说:“兄弟当把话传到,再见。小心那些年轻人,他们都是走了半辈子江湖的汉子,说不定会来捋虎须呢。”
  “叫他们来吧,年轻人该碰碰运气的,老夫会给他们碰的机会。”
  金杖客失望地走了。远处,青莲羽士与铁腕银刀互相打手式,徐徐向屋前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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