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直达海岸线,转头向北时,天已漆黑。霍克已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安吉拉有点惊讶地发现,他们俩的谈话都限于偶尔评论一下风景,不是对眼前的,而是对以前他们旅行过的风景的回忆。谈论康斯坦丁,以及其它等等,都是她不能把握的,因为无论霍克的计划是什么,都可能意味着将他从她的生活中永远带走。
对此,她感到害怕。把她在过去几天里经历过的一般的害怕与紧张不安过滤一遍,她发现自己似乎患了紧张后遗症。这也使她认识到,霍克对她而言,变得多么重要。她的担忧不断增长,最后她决定将其赶出她的脑子,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到她从收音机里收到的六十年代的音乐上。
当霍克把车开进一家老旧的汽车旅馆的停车场时,她正开始想霍克是否打算开上一整夜。这家旅馆的霓虹灯招牌空缺了很多。使人只能半读半猜地估计上面写的是什么。安吉拉等在车里,等霍克进去又出来,然后她帮他拿起他们单薄的行李,走到L 形建筑尽头的一个房间里。
房间里有两张双人床,其它的家具就是一些儿童画、水彩画等等,以及一些模糊的残纸片,写着诅咒的话,针对住进这个房间的旅客。她更喜欢看外面的环境,而不是她现在待着的地方。她紧闭着嘴,一方面因为已经很累了,另一方面,也不想展开一个困难的话题。看来,花时间去考虑这个房间的装饰色彩,和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个晚上与霍克同床相比,是太次要的事了。
和他睡觉,这种委婉说法的实质看起来,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可笑。她和霍克睡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说,却从没有交欢过,是的,交欢。她猛地把目光从她正在盯着的墙上收回来——两张床之间的墙上挂着一幅丑陋的牡丹油画——转头发现霍克正站在浴室门边端详着她。
“有什么不对吗?”他问道,用一块湿布擦过他的眼睛。
“我的词汇量已退化到一个中学生水平,我正在认真地考虑把这幅画从框子里撕下来,烧掉它,此外就没有想什么事了。”她把她拎进来的购物袋一扔,噗地一声坐在一把硬垫椅子上,“你怎么样?”
他研究了她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你看来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我太累了,反而睡不着,”她咕哝着,但当他走过来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时,并没有反抗。
他们面对面站着,但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霍克把她搂在怀里。这种身体语言告诉她,霍克无意和她睡在一起,或与她干那事,或做其它的什么事儿。她藏起她的失望,然后看着他,“发生了什么事?霍克,你改变了主意吗?”
“不,安格尔,没有。”他一只手捧着她的脸,简洁地吻了吻她,然后坐在窗边的一张椅子上。他仍然不看她,“我们不能作爱,因为我没有带任何可以保护你的东西。”
作爱。嗯,是的,一些成年人便是如此称呼它的,安吉拉喜欢从霍克嘴里听到这些话。它们叫她微笑起来。
“检查一下你的包,你很可能从中找到你需要的东西。”
他凝望着她,眼里浮起笑意,以示回答,“我不必检查,我知道我没有。”
“这不是真正的原因,是吗?”她停了一下问道。
“不,不是的、”
“告诉我,”她坐到紧靠他的床边,等待着。当他最终回答时,他给她的解释是她所痛恨的,因为她不得不同意他的说法,虽然她并不想同意。
“你想在今晚上作爱,是因为你认为明天以后你再也见不着我了。”他平稳地说着,“我为了同样的原因,不能让此事发生。”
“我们不必去考虑这点,你知道,”她说道,知道自己肉体的挫折感在她的声音里明显表现出来了。“我们可以不去想这个问题。为今天而活,是当今普遍的人生观。”
“不,我们不能。”
“你又在控制一切了。”她抗议道。
“我有意如此,你知道这一点。”他开始抚摸他的右手,那儿有一道伤痕,好像令他不适。
“你的手受伤了?”她问道,只迟疑了一下,便伸出手去轻触地摩擦的地方。
“有一点。去铺床吧,安格尔,”他疲乏地说道,“已经很晚了。”
他又在告诉她该做什么了,指责的话几乎破口而出,但她忍住没有说出口,现在他看起来已经疲惫不堪了。她走进浴室,脱下衣服,换上一件长及膝盖的T 恤,那是她下午才买的,花了一点时间洗了她的内衣,把它们晾在毛巾架上,然后走了出来,如果说她想到过把现在穿的短农与在萨米处穿的长施作一比较的话,那也只是一闪念而已。
霍克没精打采地坐在窗边椅子上,窗台上放了一盏灯,他的脚撑在椅子的横档上,手里拿着些什么东西,看起来就像一团织物。她走近一些,发现他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根针线。
“你在做什么?”
“缝纫。”他说着,没有抬起眼来。
安吉拉揉揉眼睛,又靠近一些,以便看得更清楚。“这不是缝纫,”她惊奇地说:“是刺绣。”
“刺绣?”他重复了一句,“自从我祖母死后,我再没听人这么叫它,现在我们称它为针绣的一种。”他把针插入布里,她着迷般地看着他从布后把它抽出来。
“你为什么这么做?”她靠得更近一些。
“因为这是一种很好的疗法。”他调整了一下握法,又缝了一针,“你挡住我的光了。”
她绕到另一边,在他的椅子旁蹲下,“治疗什么?你的手吗?”
“也是吧。”他表示同意,然后告诉她,他是如何受的伤。“那时,我的祖母还活着。在外科医生尽他最大的努力为我修复了伤口后,她来看我,带来了布和线。她建议我像对待一种疗法一样试一试。”
“只因你的祖母建议你那样做,你便学起了缝纫?”安吉拉不能设想霍克会如此温顺地赞同并接受这个看法。
“她强迫我学,”他一笑承认道,“当我意识到它对我有好处时,我坚持下来了。就是现在,我的手已经好了,我还是没有放弃它。”
霍克的这一面,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她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做呢?”
他转过头来接住她的目光,“这让我的手有事可做。安格尔,如果我说请,你可愿意去睡觉,停止干扰我的判断?
我的意志力真的剩下不多了,而这件睡袍比起什么都不穿,更显得你性感。“
“我遵命,霍克,”她说着,手指抚着椅子的扶手,“但不是因为你说请。”
“那么为什么?”
她身子前倾,轻轻吻在他的唇上,然后,在失去自控力之前,向后退去。“我去睡觉,因为我有一些喜欢你。”
“有多喜欢?”
“我从未性饥渴到要去强迫一个不情愿的男人。”
第二天早晨,霍克轻手轻脚地起床穿衣,没有淋浴,也没有刮胡子,因为他不想吵醒安吉拉,他可以迟一点再梳洗。此刻,她看起来显得如此平和,无忧无虑,一点也不烦乱。此外,他也不打算匆忙行动。于是,他坐在窗边,继续他的刺绣工作,直到外面的停车场因赶着上路的人们而变得喧哗起来。他把她摇醒,让她去冲个淋浴,然后走出去,汇入外面睡眼朦胧的旅客之中。即使他们不可能有机会被跟踪,特别是在他们丢弃了萨米的货车之后,但长期的习惯使他不忘小心谨慎。
旅馆房间的门相继打开,一些家庭在他们的车旁忙碌着,忙着装卸他们头一天晚上带来的东西。霍克走过他们,走进旅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然后在柜台上等了将近十五分钟,买了两大杯咖啡,身板果松糕,一份波特兰大头天的报纸。报纸迟至今天早上才来,当他询问时,女侍回答了他。从她的口气中,他得知此事是常常发生的。
他不得不再次等着付款,因为桌子后面的那个人需要更换收款机上的纸带,但他显然很不擅长于做这件事。霍克考虑过不要零钱就走出去,但这样做,很可能唤起不受欢迎的注意。因此,他只好等着,尽量克制自己不要不耐烦地吼叫出来,因为这也可能被记住。
当他左手拎着早餐袋,手臂下夹着报纸,走过停车场时,周围的搬运工作还没有结束。当他走到一半时,意识到有什么事不对了:他和安吉拉住的房间门大打开了,货车的。
发动机罩上放着什么东西,是他刚才离开时没有的。血一下涌上了他的头,他没有听到口袋与报纸落在地上的声音,开始向他们的房间跑去,一面掏出他的手枪。
他眼角的余光认出车上的东西是一部移动电话,当他到达门口时,它响了起来,但霍克没有理睬它,他把枪端在前面,小心而警觉地扫视着室内。房间是空的,正如他希望的那样,他检查了浴室之后,发现她不在那儿,但他看见她把她的睡袍折起来放在床上,旁边放着她昨天穿过的衣服。这一小堆衣物告诉霍克,当他们冲进来时,她很可能已穿好了衣服。
他们——一定是康斯坦丁的人——带走了安吉拉,因为这比抓住霍克要容易得多。想到安吉拉很容易遭到的威胁,他没法平静了。这也表明,康斯坦丁想要他活着,否则,事情会变得大不一样了,刚才,就不会是一点咖啡,而会是他的鲜血飞溅在停车场的地上。
他看见他的运动包还在他放的那个角落里,便奇怪为什么他们没有把它也带走。里面还有很多钱。此外,房间里没有迹象表明发生过搏斗,她聪明地认识到搏斗是无用的,除了让她受到那些侵入的人的伤害外,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这一点,让他感到一阵欣慰。
安吉拉并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这全是他的错。他长时间地放松了护卫,让康斯坦丁的人有机可乘,抓住了她,这一事实让他深深自责。
他做了两次深呼吸,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把他的枪收起来,然后回到货车旁,拿起一直在响的电话。一个他不熟悉的声音给了他需要知道的全部消息,霍克仔细地听着指示,没有把它们写下来。他们简短\认真地说着,没有通常的那些不许找警察啦、不许耍花招等的废话。
他不去理睬那些偷偷射过来的好奇的目光,回到房间里。关上门,把电话扔进废物篮里,它很可能被装了窃听器,而他没有时间去把它拆开找出来。他收起安吉拉的东西,把它们塞入~个购物袋里,然后把他的运动包提到床上,开始倒空它。他终于在它的侧袋的底部角落里,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他满意自己至少知道了他们是如何追上来的。霍克把那个小话筒用脚压碎,然后重新装好包。他肯定这是被康斯坦丁收买的萨米的手下干的。安吉拉曾经告诉过他,两天前,当她躲在杜鹃花丛中时,曾看见一个男人偷偷溜进小房里。
但他现在不能浪费时间来后悔,他有他自己的问题要考虑。
用金褐色头发的女人质来换DEA 机构的逃亡者的交易,定在午夜。他还有不到十六个小时的时间让他找到办法,来确保康斯坦丁不会改变主意,将安吉拉一起杀死。
迈克。布兰克桑尼还没有回到他在丹佛的窝子,但霍克用一句“事关生死”的话,说服了他的一个手下负责把口信转给他的老板。五分钟后,布兰克桑尼给他回了一个电话,这是一部位于汽车旅馆以南几公里的一家家庭餐馆里的付费电话,霍克并不担心康斯坦丁的人会看到,因为安排归还那些钱只是整个事情的一部分,他要做到这一点,就不能木用电话。因为他们听不到,他也就不为此而担心。即使这样,他还是以背对着餐厅,因为他不想让人看见,他从夹克口袋里掏了一张纸出来。
他唯一真正关心的是,布兰克桑尼是否相信他没有杀死他自己的搭档。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布兰克桑尼首先验明了是他本人后,说道,“我一直希望你还记得,你在这儿有朋友。是什么让你耽搁了那么久?”
“直到两三天前,一切事情都在控制之下。”霍克说道,“除此之外,在我认为必要之前,我不想把任何人牵扯进来。”
“以前,是过去式吗?”
“是的,我的主要意图是把那个人除去。”他说着,知道布兰克桑尼也明白,他谈论的是康斯坦丁,“大不了我和他一起同归于尽,这看来也像是执行正义的唯—一条路。”
“是谁真正杀死了你的搭档?”布兰克桑尼问道,“是你追踪的这个人吗?”
“他的儿子。那天晚上我已经以牙还牙了。使事情变复杂的因素是我的前任老板,他当时也在场。”
布兰克桑尼沉默了一会儿,以接受这一消息。“他在脚踏两只船,那么,这就有趣了,不奇怪你会转入地下。”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发生了什么变化,使你打电话给我?”
霍克告诉他关于安吉拉的事,一段简洁的报告,省略了许多细节,但给了布兰克桑尼需要的全部信息。布兰克桑尼听着,没有打断他,然后问他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霍克说了他想要的,以及能支付的代价,布兰克桑尼同意了。接着,霍克给了布兰克桑尼他的银行账户号,以便把他藏起来的钱给市兰克桑尼。布兰克桑尼告诉霍克稍后他会安排好一切,然后,他们结束了通话。
当他放下电话时,霍克意识到,他告诉布兰克桑尼的一切,意味着他给了他极大的信任,超过了他本打算给的。这让他坐在附近的桌子边等着布兰克桑尼再打电话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东西可借助。
一个小时后,布兰克桑尼打回电话时,他告诉霍克:“‘海魔号’正停泊在离你现在所处位置南行一个小时的地方,那是一个小船坞,但还是足以容纳下其它一些游艇进出停泊。如果在黄昏后潜入,那么不受注意地安置炸药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他们的计划是建立在这样的假设上,即:半夜时,安吉拉将会被带上“海魔号”,也意味着,将在那片沙滩上与霍克交换;他还假设,康斯坦丁不仅想亲手杀死他,而且还想在他的船上干这事,康斯坦丁不会冒险上岸,特别是当他处于一种有利地位,可以迫使霍克去见他的时候。
霍克没有问布兰克桑尼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到这些消息的。布兰克桑尼是一个渠道很广的人,很像萨米,但比完全唯利是图的萨米要多一些正义感。
“你有没有能够及时赶到这儿来的人?”霍克问道,看了看表,现在离黄昏大约还有九个小时。
“波特兰大有一个人一会儿就能赶到。”布兰克桑尼说,“他给了我一张装备清单,我已派人把此事完成。还有一个人现在正守在那个船坞,他一直监视着‘海魔号’,但我怀疑他是否能看到什么东西。他们不到最后一分钟,不会冒险把她带上船的,而且那时,他们很可能用别的方法把她弄上船。”
霍克同意他的话,并加了一句:“我已忘了你的效率有多么高。”
“这是一个好计划,”布兰克桑尼回答道:“我唯一不喜欢的部分就是结尾,你没有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本就没有。”
“你何不让我为你安排一下?我可以派一些人进入那一地区——”
“我恐怕不能接受,”霍克打断他,“如果他嗅到一丝阴谋的气味,他会杀了安吉拉的。”
市兰克桑尼犹豫了片刻,然后说:“相信我,你知道我会办好此事的。”
霍克认真想了想,“是的,谢谢。”
“万一他们没有使用‘海魔号’,你有没有想过后备计划?”
“我了解那片海滩,”霍克不带感情地说道:“任何一种后备计划都无法接近它,如果发生了这种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康斯坦丁没有和它一起离开。不管怎样,我都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这是靠得住的。”
他们约定稍迟一点再打一次电话,以确定~些细节。然后霍克离开餐馆上了汽车。他开到最近的一个镇上,找到一家银行,带着他的运动包走了进去。他开了一个户头,与经理闲聊了一会儿,然后走出来,向北开去,找到另一家银行。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他毫不掩饰地往返了六次。任何跟踪他的人都会相信,他在搬运大量的现金。他相信康斯坦丁给他的这一特别命令,目的是要让他一直忙着,直到“海魔号‘在黑夜的掩护下不受注意地离开它的停泊地。
这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天,也是最重要的一天,因为他需要集中自己全部的毅力,去做必须做的事,而且不去细想安吉拉在康斯坦丁手中可能会有的遭遇。细想她的恐惧,会影响他的正确判断,这对处于危境中的她没有任何好处。
当夜幕终于降临时,霍克正坐在离那片海滩约十公里远的一家餐馆里,等待着午夜的来临。那时,他就会知道,他关于“海魔号”的猜测是否正确;他同时也会知道,安吉拉对他是否有足够的信任,能够准确地按他说的话去做。
她的生命依赖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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