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多,往新竹的火车七清一色全是些长不大的男孩。我冰冷的手从皮夹里拿出昨天在奉天宫里求的签……
看君来问心中事
积善之家庆有余
运亨财子双双至
指日喜气溢门闾
看似简单的短短四句话,却让我搞不懂这到底和我问的有什么关联,再看看旁边单独的一句话“苏秦夫妻相会”……
‘什么跟什么啊!他到底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我内心用力问的同时,身后不断传来打闹声和叫嚣……
“干!你们知不知道我爸是上校。”
“上校又怎样,你还不是得当兵。”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我……”
“我们干嘛知道,我们又不怕操,哪像你。”
“谁说我怕操的,我……”
他们一副很罩得住的声音,像是在表现自己无所恃无所恐的肌肉和胆识,但我却没有兴趣回头把他们瞧清楚,更不想加入他们的豪迈行列。
我独自看着窗外,幻想自己和外头的一草一木一样,全都不属于这列火车上的一分子,迅速的远离这列火车……
‘唉!反正这种戏码我早就排练试演过了,上次都能顺利的过关,这次不过是时间拉长了点罢了!虽然这签诗上写得很奇怪,但最起码它看起来不像是一支坏签啊!
我不断地找理由来安慰自己,好让自己的心别那么毛、也别那么空;毕竟,这一趟无可避免的人生旅途,我是一定得去面对的。
***
关东桥营区
“陈宜安!”
“有!”
“王恒守!”
“有!”
教育班长喷火的双眼,瞪得大家都不敢直接和他对看,只能静静地等候他龇牙咧嘴的喊出我们的名字……
眼看就快轮到我了,我偷偷的吸气憋住,准备让自己伪装过的答“有”声充满豪放的男子气……
“周明信!”
一听到我的名字,我马上撑大喉头,让刚刚准备的那一口气急速冲出,疯狂的振动我纤细的声带……
“有!”
我的耳朵还在半耳鸣的嗡嗡状况态时,原本流畅的点名也停了下来。
“周明信!”
班长又叫了一次我的名字,他的音量轻松的就比我大之外,还带着浓厚的杀气,让我措手不及的再吸一口气……
“有——”
为了满足班长的再次要求,我故意拉长了点音,因为我实在没办法在更大声了。
班长放下手中的名单朝我走过来。在我前方约三、四步的距离,松弛他一直紧绷的眉毛,改用平常的声音,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一时之间我搞不清状况,举手的速度慢了一半,答“有”声也小了一半。
突然,班长把他手上的名单甩到地上,鬼魂般的冲到我面前约十公分的距离;大概只有半秒钟吧!他脸上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中气十二分贝的对我咆哮……
“你他妈的是想跟我挑战是不是?”
我感觉到一阵狂风从他嘴里吹向我的脸,让我的眼皮不自主的眯成一条线,脸上还隐约感觉到有几滴他的口水。
我心里的恐惧使我来不及反应和动作,视线逃避的看着斜前方没有回答……
“干!你是不会回答是不是?我在跟你讲话你看哪里,你给我站出来!”班长气愤的在我脸上又喷了几滴口水。
我勉强压抑住慌乱的心跳,依照他的指一不向前走了两步,站定之后,这位班长开始一不威性的在我身旁穿梭,而我无神的双眼也慌张的紧紧跟着他的脚步。
最后,他绕回我的面前,用流氓的“呛声”口吻叫我的名字,但此时的我突然不想再对他表现惧怕或是服从,用和他一样的声调答“有”……
就这样,他不知道重复叫了几次。而我仍是同一个表情、同一个声调,还有我故意要让他感觉到的挑衅意味。终于,我让班长对我失去了耐性……
“妈的!你给我到旁边做五十下伏地挺身。”
我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势,走到一旁开始一下一下的做:心里暗自得意地想……
‘还好我平常就有在做,五十下而已,你整不倒我的!’
就在班长清点完所有人时,我也做了五十下标准的伏地挺身,一脸轻松的站起来走回队伍中,突然……
“你干什么?”班长莫名其妙的又把我吼住。
我停下来看着他,不知道这种问题是不是该有回答;班长见我没有反应,接着改用整人的口气问……
“你做完了吗?”
这时,我微微发抖的四肢逼我想起在成功岭学的基础应答……
“报告班长,是!”
“我没看到也没听到啊……”
班长的机车表情让我很想把他给杀了,但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然后他转向操场上的新兵们说……
“……你们有看到吗?”
场上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敢站出来替我说话。这实在很难想像不久前在火车上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居然一瞬间全变成了怕事的鹌鹑。班长很满意这群鹌鹁的表现,转过身来笑着对我说……
“你不知道要答数吗。”
“……”我的迟钝让我意识到我完蛋了,“……报告班长,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我非常不服气的认命,乖乖走到一旁重新做五十下答数的伏地挺身,到第十四下的时候,我已经顾不得别人怎么看我笑话,整个人开始贴到地上去,再勉强用手和膝盖撑起来……贴下去……再撑起来……
***
每天一千五百公尺的晨跑落后,被辱骂的催赶,基本教练动作不标准,白痴的在一旁单独重复动作;五百障碍的爬竿上不去、板墙翻不过,得额外锻炼手臂和大腿的肌肉;只要拉七下就及格的单杠一下也拉不上,被吊在杠上当腊肉风干。这一系列比成功岭严苛两三倍以上的训练,让我到关东桥营区五天了还没上过半次大号!
好不容易在一天密集的操练结束之后,可以在晚餐后自由轻松一下,但我却因为体能落后太多,得和七个同我差不多体能的人在连集合场上不断的加强自我体能训练。
另外,我们还得每人负责一间厕所,每天用班长给的十块钱硬币去抠掉小便池上的黄垢。
班长对我们这八个人说,他对我们的要求不高,只要五百障碍的爬竿和板墙能过就好了!否则,我们在关东桥的日子就是当别人被操的时候,我们得跟着被操。当别人在休息的时候,我们还是要被操。而且还附赠一间厕所!
目前,唯一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就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每当我一听到晚安曲响起前奏,我才能对自己说又过了一天,然后赶紧把自己埋进棉被里,先平抚晚点名后的五百下开合跳夜间操所带来的急促心跳,再默默地把眼泪流到梦里头去。
刚加强完自我体能训练的我,手发抖的拿着十块钱硬币在厕所里妪小便池的黄垢:心里突然很感慨……
‘想不到我这辈子待在厕所里最长的时间,居然不是大便!去——还说什么‘魂断关东桥,泪洒金六结’,我看是‘屎满关东桥’才对……唉!明天……到底要……’隔天一早,全部的人挤坐在寝室里的小小走道上:内心雀跃的在等候家人带来丰盛的食物……只有我,并不怎么期待这天的到来。
奇怪的,班长们今天也都收起了平日的恶煞面孔,尽管大家随性的谈天说笑。他们都视而不见,有些还跟阿兵哥聊起天来。
场面是如此的轻松,但我仍然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怕又换来肌肉的酸痛和疲累,所以我闻风不动的盘坐在地,挺起腰杆。只敢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才稍稍松懈紧绷的龙尾骨……
“周明信!”
班长突然的吆喝,让我紧张的直起腰杆,眼睛不敢涣散的直视前方……
“有!”
“是不是没有人来看你?”
班艮的口气转为平常,我才放松的看一下四周,发现寝室里只剩我和班长;外头嘈杂的声音慢慢传进我耳里,越来越大声……
‘唉!不知不觉我的记忆又空白了许久。’
班长见我没反应。摇摇头说……
“你去外头走走吧!”班长说完就走出寝室。
我看着班长离开,一时还不敢有任何动作,怀疑这是个诡计……
‘温和的语气……这并不像平常的班长啊!好康的代志……应该也不像是我会遇上的……’
我呆呆一个人坐在寝室里好一阵子才鼓起勇气接受班长的好意,一出寝室马上赶紧四处找没人在使用的公共电话……
“喂……喂……”电话那头传来比我憔悴百倍的声音。
“……”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来压抑快要崩溃的情绪。“……”几次嘴巴开了,却又觉说不出平常语调的我,几乎让电话的那头挂上话筒,“……妈!是……我啦!”
“明信,你是跑去哪里?怎么都没回家?”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先问奶奶。“阿……阿嬷咧,她有没有好一点?”
“还不是一样,她一睁开眼就找你、问你……丫你现在是在哪里?”
“我……我现在……在新竹。”
“新竹!你是去那边的医院实习是不是?丫什么时候可以回米?恁阿嬷前天才又送去医院一次……”
“什么!你刚刚不是说……”
“丫昨天医生就又说没事了!刚刚才带她回到家里你就打电话回来,你都不知道家里没人,一发生事情我都不知道要怎么……”
电话里传来钱快不够了的声响,想再投钱,却又看到后头突然出现的排队人潮……
“妈!我现在不能和你说太久,帮我跟阿嬷说我很快就会回去看她了。”
“好啦!你自己要照顾好知不知道。”
“妈,你也是。”
“我自己知道。你要记得吃饭,不要太瘦,太瘦……”
“好啦!我知道……”电话自动断了线。
挂上电话后。我漫无目的的低头走,怕被瞧见我眼里急需人安慰的泪水。
走着走着,好不容易才把眼泪逼回去,抬头却看见集合场上、树阴下还有教室里,满是温馨的亲情画面,让我又低下头去,红了眼眶,一路转回寝室,将棉被折了又折、皮鞋擦了又擦。
此时此刻,我反而痛恨自己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直到下午三点钟,恳亲会结束了,班长们恢复了先前的恶煞面孔,动不动就吼我、骂我、羞辱我,我才觉得好一些。
当天晚上,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行踪交代过去了,纠结的心也变得没那么的紧,自然的就把来这吃的所有食物全数大出了。
***
两个星期了,我逐渐被训练成小有肌肉的阿兵哥。
虽然我每天还是和厕所为伍,跑步很慢,爬竿只能爬一半,板墙还差一点才能构到顶的另一端,单杠仍停在刚跳上去的那一下,但班长们已经开始不再那么针对我了,因为他们知道我不是那种白目的天兵,到处闯祸而不自知。
对大家而言,我不过是个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不和大家一起洗澡的怪胎而已。
“……呜……噢……呜……呜……”
半夜里,一个沉重的呻吟声硬生生把我的眼皮撑开;我睡眼惺忪的寻找声音来源,发现隔壁床的棉被不知道为什么撑得高高的。
我揉揉双眼仔细一看,棉被还不停的微微抖动,呻吟声隐约一阵一阵的透过棉被传出。为了确定是不是真有声音,我贴近棉被去听……
“……噢……呜……呜……”果然棉被里又传出声音。
“喂……喂……”
我轻轻的拍打棉被叫他,他并没有回应,只是停住了颤抖。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我轻轻掀开他的棉被,见他把头埋在枕头里,双手抱着肚子,弓起身体跪趴在床上。
突然,窗外一阵冷风吹进来,他慢慢将头转向我……透过纱窗的月光把他痛苦惨白的脸格子状得异常吓人,两个眼圈也不知是不是阴影的关系,凹黑的没有元气。
我当场愣住。脑子里忘了要发出讯号闪躲,呆呆地看着他把头又埋回枕头里……
‘要问他怎么了吗?还是……’
我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突然痛苦的闷吼一声,面向我横躺下去,吓得我差点跌下床。
我急欲找人帮忙的看见许多棉被翻动,但就是没有人起来。我求助无门的视线又再转回邻床那个像被附身的人身上,和他痛苦的眼神相对;心里还真希望自己能倒头就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他气若游丝的开口说……
“……我……的……肚……子……好痛……”
这时,我才发现他很用力的在掐捏自己的下腹部,随即我就意识到这不能拖,马上扶他去敲辅导长的门……
经过一番折腾和检视,最后我看着救护车旋转的霓虹灯渐行渐远,消失在这个营区里。突然间,我也好希望自己能生病!
***
几天后的星期五早晨,我成功的演出一场装病戏码,顺利的让我跟上每周一次的外诊队伍,暂时逃离那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你有什么问题?”
三军总督院的一个骨科大夫面无表情的问我,觉得烦的口气好像一点都不想相信我,我想他是受够了一大堆军中的装病弟兄吧!
“我的左小腿小时候断过,操课时会有点……”
“会痛吗?”
我还来不及佩服自己把预先准备好的台词念得又顺又自然的悲情,就被医生不信任的口吻打断,伸手在我的膝关节上揉捏……
“……会!”我尽量装出痛苦的声音说。
医生没让我继续装下去,把他没正眼瞧过我的脸职业的转向一旁的护士小姐……
“帮他照个X光,正面侧面各一张,然后……”
医生和护士熟练的一个指示一个动作。让我心里有些错愕……
‘妈的!以我的专业知识和经验,难道骗不过他们!’
我忐忑不安的拍完X光,拿了片子,缓慢的拖着沉重脚步走向门诊:心里在想到底要怎么演完这出戏……
‘……算了!被看穿就被看穿,能出来晃一晃已经很偷笑了。’
心里有了底之后,我便无所谓的走进门诊室,交上X光片。医生将我的X光片插在检视面板上,盯着我呈现不正常弯曲的小腿骨……
一两分钟过去还不见他有动作,我心想……
‘搞不好我的戏现在才是上演的时候。’
我马上装回之前的苦瓜脸,默默的温习台词。
“你……”医生还是没有把他的脸转过来,看着X光片说:“……是什么时候摔断的?”
“大概……”我做戏的假装想一下,“……小学三年级吧!后来我……”这时,医生终于把他的头转向我,超乎我预期的犀利眼神让我有点慌,舌头开始打结,“……后来……我就一直……”
“那时候有看医生吗,”医生一副死人才有的静态表情,配合着嘴巴半张的在动。
“那时候……我爸只有带我去国术馆。”
我一说完医生便没再看我,自顾在医嘱上鬼画符,然后一边轻松地说……
“你这个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复原得算是不错;只是当时骨头没有接好才会长得这样歪歪的。”
“可是……”
我急欲扭转这个我早已熟知的结果,但医生已经不再听我废话,所有我说的话就像只有我自己听得到而已,害我尴尬的慢慢降低音量到无声。
我垂头丧气的拿着一堆单子要去缴钱、领药,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
“喂!你也出来外诊。”
“你……还好吧!尿路结石好了吧!”
“早就拿出来了,现在只是借机在这里装死而已,不过……那天晚上得谢谢你。”
“也没什么啦……”看他能在这里装一天是一天的过日子,心里很是妒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装吗!’
“你来看什么?给我看看。”他没有要我同意就拿走我手上的那叠单子。
“没什么只是……”
“不错嘛!医生也有开给你复诊单。”
“……复诊……那我不就可以再出来?”
“对啊!你看他复诊日期这边写元月十号。”
“……”我赶紧拿过那张复诊单来看,“……那……我是不是要把这张单子交给班长?”
“不然你下礼拜要怎么出来!”
“……”听他这么说,我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去缴钱啊!”
“我是说缴完钱。”
“去哪?不是要在这里等所有人看完医生吗?”
“你……真的不知道吗?”他怀疑地看着我。
“知道什么?”
“只要四点钟以前回来这里集合就好了,反正班长也不会知道你是看早上的诊还是下午!”
“那我现在……”
我还没把话讲完,就见他不停地点头……
原本我一直以为自己总是看穿了一堆装病外出就诊的“人”,没想到如今却得让这种“人”来告诉我什么是“外出就诊”,我想,在各个角落里都有很宝贵的资讯或知识吧!如果一开始我就放弃某些领域或是鄙视某些领域,那我的生存空间是不是无形中就缩小了许多呢!
我不浪费时间的马上坐公车回家,利用短短的时间,匆匆探望过老妈和奶奶就又走了。
虽然说能有这样的机会,已经算是老天额外送给我的一份大礼,但心情仍不免因为自己没办法久待而酸酸的;不过一想到自己下星期还可出来透气;心里就像是有了种寄托一样,世外也跟着没那么灰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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