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道影(下) 花非花,雾非雾

  天边的云层暗黄暗黄,将四周的空间积压得异常狭小。我裹紧身上的毛裘,走到窗前。
  漫天的大雪如白羽般层层披落在大地,刺骨的寒意顺着椽子缝忽忽扑进我的眼中,不禁让我打了一个寒颤。目光抖动间,那一座高耸的铁塔跃然跳进了我的视线……
  开宝寺琉璃塔在皑皑白雪中,流溢出几缕亮目的光。
  风孤独地吹着,雪花孤独地飘着……
  夷山端处,琉璃塔孤独地耸立着……
  孤蒲绕着陈檐,看笑云影苍梧。残暮中的烟水,似乎在诉说当年的旧事……
  ***
  记得那年春天,我与五叔来到开封。
  开封的春天,暖意尚未入冰肌,花墙深苑,依然寒花绕砌。
  五叔是个绝美的男子,眉宇神蕴,气度不凡。可惜五叔总不爱拾掇,性子又跟猴头似的,也难怪我很难心平气和地将他归于美男子一列。倒是那开封府的展昭,可算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在我的印象里,展大哥总是那么温文尔雅,性子刚好与五叔相反,行事不愠不火,颇具大将风度。
  在外人眼里,五叔与展昭是对头,但我知道,其实五叔是最关心展大哥的人,两人之间的情义……很深。
  “五叔,大大叔不是说了嘛,展大哥不在开封。”我一边捏着冰糖葫芦,一边对五叔道。
  五叔回转头,甩了甩他自以为潇洒的长发道:“是‘展大叔’,不是‘展大哥’,还有,大叔就大叔,别净闹腾新花样,什么‘大大叔’?乡下孩子……说话没个谱!”
  五叔拉长个脸,贴着我的小脸一阵唠叨。
  我“嘿嘿”地做了个鬼脸,奔跳着进了开封府的大门。
  开封府很大,前后好几个厅子,不过我最爱左边“点翠园”里王朝哥哥的那个厢房。王朝哥哥个头满大,私下却跟我这孩子差不多,最贪吃,房内小柜子里总有吃不尽的小吃。每次我和五叔去开封,他防我总跟防贼似的。
  “小虎,今天你休想跑到我房里!”王朝黑着个脸,双手双脚攀沿着门的四棱。
  “王朝哥哥,你这样子像极了五叔养的那只壁虎。”我调侃道。
  “小家伙,你可越来越有能耐了啊,都你五叔教的吧!”
  “哪能,我五叔再能耐,也没展大哥能耐……”我正欲拿展大哥开涮,却见五叔迎面走来。
  暖风徐徐,五叔轻盈地摇弄着折扇,面如冠玉,形若攀松。五叔这会儿拾掇得还真不错,颇有玉树临风之感。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熟悉的花香涌进了我的鼻囊。
  “五叔!你……什么时候把陷空岛的牡丹搬这儿了?”我大叫道,这几株“青龙卧墨池”是大大叔费了好大劲才从洛阳移栽到陷空岛的,待了好多年,今天头一回开花,竟不想被五叔连根拔到了开封府。
  “五叔,大大叔非疯了不可!”我拽着五叔的袖子。
  “不就拔他几株牡丹嘛,他不至于那么激动吧!”五叔笑道。
  五叔命人将那几株牡丹全数栽到了展大哥厢房门口,还没见五叔那般勤劳,起早摸黑伺候着那几株牡丹,可是老天还是负了他这个苦心人,就在展大哥回来的前一天,开封的一夜风雨将那几株牡丹吹得稀烂。
  天色已如墨染,开封府掌起了油灯。展大哥拿着一件大袄盖在了五叔身上,我偷偷趴在窗头看着两人。
  几个月没见,展大哥似乎瘦削了许多,俊逸的脸上几乎没有半点血色,只是淡淡的笑容总平稳地浮挂在他的嘴角。在我的记忆中,展大哥的笑容总那么清雅幽淡,闭上眼睛足可以回味半宿。
  “猫,这几株青龙卧墨池,我是专门送给你的,不想一夜风雨,催得花败枝折。”五叔愣愣看着地上的残絮,神思恍惚了很久,又道:“你可知这青龙卧墨池牡丹的由来?”
  展大哥伸手拾起了一枚花心,眼中凝聚起一层深意。
  “这青色花心好似青龙,传说它本是镇守瑶池的小青龙,一日它路游曹州,却见曹州大旱,万物垂死,牡丹即夭,它不忍,遂向东海龙王借雨,龙王不允。小青龙无奈,转返瑶池,吸来瑶池仙水,普救众生。  
  牡丹得救,化作一红衣仙子,她忧心青龙被王母责罚,不惜飞身山墨池,将自己染成墨色,好将青龙安藏在自己的心中。
  不久,王母带来妖镜探找青龙,却始终未见,一怒之下,令人取来鬼怒涧的恶水在空中漫撒,任哪路神仙,只要沾上此水,再也不能升仙。从此,小青龙便永远化作了心儿,留在了牡丹的心里,名日‘青龙卧墨池’。”
  五叔忍不住哽咽道:“猫,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油灯在展大哥的脸上优美地画着弧线,他紧紧抓着五叔的手,仔细地端看着五叔。
  “玉堂,我明白的。”
  夜风如丝,又似轻翼。两人依偎偎着,携手向花间,春桐正声声,也羡他俩秋燕依人。
  我使劲探着耳朵,始终有听也没有明白五叔送青龙卧墨池的含意,但见两人如此,倒明白了几分。
  两人相依了一阵,五叔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难色。只见他从地上拣了几叶凋零的牡丹花瓣,用手指轻轻捻了捻,几道新鲜的花香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听说你要带兵增援韩琦。”五叔沉思很久,终于将咽在喉咙的话吐了出来。
  “是的!”展大哥点头,可他却没有将眼光对着五叔。
  但我却看得清晰,五叔脸上偷偷抽搐了一阵。
  空气凝结了一阵,害得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能带找一起去吗?”五叔道。
  “不行,那边很危险。”展大哥始终低着头。
  “我不送你了,陷空岛还有事,我明天就回去。”五叔几乎不作任何思考回应道。
  我这一听,小眼瞪得跟铜铃似的,急忙窜溜了起来,尖着小嗓门道:“五叔……”
  我连爬带滚窜到五叔跟前,小手抓着他的手掌,“五叔,我不回去,呜……”
  我实在放不下王朝哥哥房中的美味,说什么都不肯回去。可是无论我说什么,五叔都不答应,最后索性将我一把拎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大清早,五叔便把我从热呼呼的被窝中拽了起来,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开封府。我心里正恨恨不满,却不料五叔根本没有打算离开开封,在北城的小客栈订了间上房,舒舒服服地睡起了大头觉。
  ***
  五天后,增援关中的军队出发了。
  那天,展大哥着一身深红色的官服,跨上黑鬃马。春风温柔地吹着他的墨发,好似画中仙将。
  “哇……展大哥真帅!”我趴在客房的楼阁横栏,发出一声惊叹。
  “臭小子,人不大,色心不小!”五叔用他的玉扇轻轻敲了敲我的后脑勺。    
  “五叔你胡说什么呢!”展大哥虽然长得俊美,可我一个小孩,哪里有那鬼心思,我看八成是五救翻了醋缸。
   我正欲再作解释,五叔却早已将我一把拽起,如燕般飞出了客栈,紧紧随着两行的队伍。
  队伍浩浩荡荡足有几千人,藏两个人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五叔实在沉不住气,每夜三更都要到展大哥营帐去偷窥一番。结果不出七、八天,展大哥便将五叔和我给逮了出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展大哥那般生气,他高高坐在上座,英俊的脸上多了几分威严,眼中还浮着几分怒意。我跟五叔还是脸上挂着一副无所谓的笑容,眼腈还时不时向上座的展大哥眨上几下。
  我以为展大哥会一笑了事,谁知他竟然狠狠责骂了我和五叔一顿,这还不算,末了还命人将五救拖出营帐重责了二十。      
  五叔那般矜贵,哪受得起如此的侮辱?一连三天他都不吃不喝,见着展大哥也不声不响。展大哥再铁石心肠,见五叔如此,毕竟心有不忍,终于在那天晚上来到五叔的营帐探望五叔。
  营帐内的火台烧得正旺,磨出无数金粉。我坐在一张羊皮毯上,一边吃着山鸡,一边还玩耍着大大叔送我的弹弓。
  虽是暖春季节,但中原地带一到深夜,寒意还是很浓。我起身正想将羊皮毯子往火炉边挪动一下,却见展大哥已撩开帐帘走了进来。
  “玉堂。”
  展大哥的声音很低沉,也许五叔没有听到,也许他根本不愿意听到,反正他闷在被子里并没有出声。
  我小心翼翼地窥看着展大哥,三天前的那幕对我来说还是余悸未消。
  展大哥一身银色的盔甲,左手端持着头盔,右手提着一个青布外里的篮子。
  “玉堂,吃点东西吧。”展大哥说着,便将篮子放在了桌上。
  五叔还是不作声。
  “既然你不愿意见到我,那我这就走。”展大哥虽提步,脚步却很凝重。
  我连忙窜起身子,几步上前拖住了展大哥的手掌,“展大哥,不要走,五叔其实很想见你的!”
  话音未落,只见五叔“嗖”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拿起枕头朝我砸来。
  “小屁孩,胡说什么呢!”五叔撩了撩他那乱七八糟的头发。  
  他一面教训我,一面却用眼角小心翼翼地瞥着展大哥,五叔心里其实早盼着展大哥来了,只是嘴巴硬,面子薄。
  “怎么,看我死不了,又想拿饭菜来噎死我啊?”五叔故意拔高嗓门冲展大哥道。
  “那二十军棍,你觉得很冤枉吗?”展大哥似乎不是来道歉的。
  “怎么不冤枉,我又不是你的属下!”五叔噘着嘴,一副受屈的样子。
  “我是替卢岛主打你那二十军棍,战火漫漫,你竟然带一个孩子到战场!”展大哥责备道。      
  五叔转眼仔细打量着我,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其实也难怪五叔,我与五叔感情甚厚,自我懂事起就和五叔吃喝玩乐在一处,这么多年,五叔早已把我看成是他的“小兄弟”,嘴上虽然常说我是小孩,但心里却早把我当成与他差不多年岁的朋友。
  五叔傻傻愣半天,笑道:“呵,好像是个小孩!”又嘻嘻冲着展大哥做了个鬼脸。
  “可你打得也太重了。”五叔恍地道,似乎还想反击一下。他一边说,一边还挤着痛苦万分的神情。  
  展大哥见他的确伤得不清,脸上不禁露出怜惜之色,正好被五叔瞧个正着,非嚷着也要惩罚展大哥一回。最后,还把我支到了另一个营帐……
  惩罚就惩罚,非把我支开,害我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展大哥匆匆从五叔的营帐中走出来,脸上还挂着红晕。
  “嘿,惩罚得还挺开心。”我摸着小脑袋寻思着,“为什么五叔每次惩罚我,我总觉得很痛苦呢?哼,肯定五叔开小灶!”
  ***
  此后几天,展大哥几次想设法送我回开封,回退的几条大道又突报有夏军暗伏,最终只好作罢。
  大军继续赶蹄。五叔尽其老鼠本事,成日挖空心思想些新鲜玩意逗乐展大哥。五叔有时会跟着军厨亲自炒上几个菜,虽然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但展大哥却吃得很香。有时五叔还会吹上几段箫乐,虽然时常跑调,但展大哥却听得很入神……
  五叔的脸上永远都挂着快乐的笑容,展大哥的眼中则永远装着深入灵魂的满足感。那般情义交厚,任谁也无法想到两个月后,他们俩之间竟然会产生那样的仇恨……
  大约过了半月后,大军来到了目的地,陕西。
  自宋仁宗宝元年开始,大宋西北边境局势就开始紧张起来,原本臣属大宋,居住在廿州和凉州的党项族首领元昊自称皇帝,建国号大夏。
  宋军连年兵败,朝内主战派——如宋陕西经略安抚使韩琦等人——主张坚决进攻。
  他向朝廷提出:“宋军拥二十万重兵,只守界濠。这么怯弱,自古未有,长此以往,士气都要丧失光了。况且兴师以来耗资太大,再拖延下去、国家经费更加困难,故应该集中各路兵力攻打西夏,速战速决。”
  皂帝陛下采纳了韩琦的建议。
  延州之战后,西夏对宋西北边地的进攻越加频繁。韩琦与陕西主帅夏竦欲引兵攻击元昊,遂向朝廷特意请旨增援。展大哥带的这支队伍就是增援韩琦的。
  韩琦显然很器重展大哥,到帐第一天,便任命展大哥为参事。
  韩琦有两位年轻的副将任福和桑怿,两人为人豪爽,与展大哥一见如故,五叔与他们也相处甚欢。
  大约过了半个月,展大哥告知五叔,说是大大叔卢方会随另一部后援军来到陕西。五叔还道大大叔是为了那几盘牡丹,特意跑到陕西来找他算帐,却原来大大叔是专程来相助韩琦副使。
  不久,元昊遣兵入寇渭州,韩琦力调缜戎军士卒,又招募勇士八千,命任福为统将,桑怿为先锋;韩琦见展昭行事谨慎,便任展大哥为行军参事。大大叔、五叔、我也一齐随军同行。
  展大哥担忧我的安危,坚决反对我随军同行,但五叔认为如今四面楚歌,躲哪里都不安全,还不如将我带在身边。于是,我成了军队中年龄最小的小卒。
  大军开拔,中途遇到一部缜戎军兵马,又突闻夏军屯于不远处的张家堡里,遂两军合力,兵进张家堡。
  果然,大军在张家堡遇到了一批夏军,一时众兵奋力拼杀,夏军接连败退,其态甚溃,任福与桑怿大感痛快,欲以驱兵再攻。此时展大哥却担忧元昊设诈,极力反对,不想任福与桑怿刚愎自用,坚决不听展大哥的劝解。
  展大哥不惜膝下有黄金,跪地拦阻大军前行,任福大怒,命人杖责展大哥,五叔哪里见得展大哥受到伤害,拼了命地扑倒在刑杖下。最后桑怿向任福求情,这才饶过展大哥。
  巍巍六盘山,云海层层,陡峭山峰,绿意甚浓。一天后,大军循好水川西行,最终到达六盘山下。
  天空微微发白,太阳尚未露红霞。四周白雾围绕,空气中寒意甚浓。知道今日大军可能有一场恶战,我也不敢怠慢,早早便随大大叔起来,到河边饮马。
  河水很清冽,一眼看到河底的青石。我用手濯着河水,又尝上几口,河水却并不甜,我啧啧回吐,晃地见展大哥正愣愣地盯望着那片峡胸的山崖。
  轻雾弥漫间,我依然可以看清展大哥的身形,他高挺的鼻梁上附着晨珠,眼神好似一双鹰目,异常的锐利。
  当一个人在非常警觉的情况下,他的眼睛便会凝聚起潜在的辨探能力,洞察四周的一切。
  “莫非发现了什么?”
  我正思考着,却惊闻桑怿一声大嗓门:“嘿,这什么宝贝?”只见桑怿一边大声嚷着,一边朝着几个银泥盒走去。
  那盒子装扮得相当精致,上面还贴着封条,盒身尚略微动弹着,显然盒内有活的东西。桑怿瞪圆了大眼,撩起袖子欲把封条揭去。
  展大哥霎时脸色大惊,还未等他高喊出声,桑怿已将封条揭了去。
  一时间,几百只羽翼洁白的鸽子轰隆而出。
  白鸽振动着羽翼,在展大哥的前方跃身高飞。展大哥的脸色越发苍白,俊逸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大军赶快后撤!”展大哥高喊。
  士兵们一个个睁着恐慌的眼睛,四处查探着状况。
  五叔惊闻展大哥的声音,飞速奔跑过来,他一看展大哥的神情,便知事情定然不妙,恐有暗伏。他一边紧张地盯望着四周的山岩,一边用手紧紧将我搂在他的怀中。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全身就跟灌了冰水一般。
  只见陡峭岛岩上数面大旗如帆扬起,一个头戴白色高冠的英俊男子正来回扫视着我们,蓦地,他的眼光停在了展大哥的身上。
  他轻轻撇头,似乎在对他的军将示意着什么。
  突然,一声战鼓在半空中咆哮开来,那稀薄的雾气似乎也在这一刹那间被震得支离了身形。顷刻间,西夏的兵士如山蚁般,从四方夹击了过来。
  一时,嘶叫声,马哀声,鲜血溅满草地,头颅堆满河床……
  虽然展大哥、大大叔、五叔他们奋力拼杀,却终究寡不敌众,展大哥被西夏五员大将生擒,大大叔与五叔亦受重伤被擒。
  桑怿战死,任福最后扼喉自尽,宋军大败!
  夏军俘虏了宋军的残余,也包括我。
  在绑上绳索的一刹那,我看见有人将展大哥的手脚用重链捆住,抬上了那白冠男子的车辇。五叔拼命挣扎,恨不能无形中揭开自己的绳索,一步飞去解救展大哥。
  西夏的监狱没有白天只有黑夜。
  我、五叔还有大大叔,被扔在一间阴湿的大牢里。
  五叔成日呆呆地看着监狱的大门,也许他是在等待展大哥。他的眼神变得很忧郁,笑容也一天一天地减少。我知道,失去展大哥的日子,五叔生不如死。
  他的身体虽然被禁锢在这里,但他的心却早已冲破了这铁笼。
  也许长年蛀生在这黑暗之地,阴晦之气也熬染了狱卒的灵魂,他们的行为言语变得异常的可怖。宋军俘虏在这里受尽酷刑,大牢之内时时能听到俘虏们的尖声惨叫。可奇怪的是,狱卒从来不打骂我们。
  “有本事往白爷爷身上烙两下!”五叔实在受不了这种特殊照顾。
  “啊呦,我的爷,您是陛下的贵客啊,我们哪得罪得起!”  
  “贵客?”
  “噢,更准确的说,是展大人的贵客!”  
  昭……这名字似乎有魔力,五叔的呼吸都变得不均匀。“他……还好吗?”
  “怎么不好,成天山珍海味,连陛下见他都要事先通报,他面子大着呢!”
  狱卒低头打量自己一番,哀叹道:“只怪爹娘没给我一副好皮囊,这辈子只能当当狱卒,混口饭吃了!”
  五叔蓦地抬头,眼中露出害怕的眸色,“你……你、你是说,展昭当了你们陛下的座上客!”
  “何止座上客啊……还床上……”狱卒骤然掩了嘴。
  五叔的身体都变得生硬,他无力地挨倒在墙壁上,手掌拼命地撑开着,重重攀抓着冰冷的铁栏,他也许想说些什么,但却始终没能出声。
  大大叔心疼地看着五叔,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突然有一天,元昊派人来将大大叔提了去。我心里着实担心大大叔,但五叔却看上去很平静,甚至眼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五叔太想见展大哥了,他希望下一个被提审的是他自己,也许,这样就可以见上展大哥一面。
  这是我分析出来的,唯一一个可以解释这抹笑容的出处。
  但事情似乎并不像五叔盘算的那般进行着。大大叔很晚才回来,他的脸色很苍白,精神似乎也萎靡了不少。
  最令我难忘的是他的眼神,从大大叔踏入大牢门口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睛就始终没有离开过五叔,那眸色好像是慈父心疼爱子,又怎生得多少心痛穿越其中……
  “大哥,你干嘛这样看我?”五叔问道。
  “没,没什么……”大大叔背过脸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在我的印象中,大大叔是那种没有眼泪的大丈夫。
  今日这是怎么了?
  “大哥可曾见到展昭?”五叔的眼中充满期待的光色。
  “五弟……你还是把他忘记吧!”大大叔看了看狱卒,不太情愿地道:“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展昭了!”
  “不会的!”五叔的精神一下溃落,忿忿用手撞击着墙壁。大大叔的言语就像判了他死刑一般。
  这一夜,大家都没有睡着,当然也包括我,我无法想像做了叛徒的展大哥会是什么样的嘴脸……那么漂亮的一张脸,难道也会变得畸形?
  ***
  第二天,第二天……这天竟然还会有太阳!
  大清早狱卒将五叔、大大叔还有我绑了起来,押送到了元昊的宫中。
  阳光在大殿内画着层层光圈,把它照得越发豪华精致。
  五叔终于又见到了展大哥……
  他穿着一身墨蓝色的长袍,长发顺顺地披落在肩头,几许发丝尚在他的眉宇间飘扬。嘴角有些苍白,脸型似乎较前阵子要瘦削许多。
  他,真的背叛了大宋?我还是有些不相信。
  展大哥根本没有看五叔,也许是不敢看。他单薄的身体有些摇摆,似乎一阵风吹来,便可将他掀倒。那不是身体上的疲劳,而是心理上的疲乏。
  “你没事吧?”元昊见他身子抖动,急忙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双手搂住了展大哥的身体。
  “没……没,没事。”展大哥并没有推开元昊的手。
  大大叔、五叔还有我被按跪在地上,五叔不停挣扎,一边怒视着靠在元昊身上的展大哥。
  “展昭,算我白玉堂看走了眼,早先怎么把你这伪君子当作知己!”五叔高声骂道。
  我偷偷看着展大哥,他闭上了眼腈,听凭五叔责骂。
  元昊轻轻咳嗽了几声,对展大哥道:“展昭,既然你有意投奔夏国,朕就给你一个机会,去,证明给朕看你的诚意。”
  元昊说着,猛地用手指指向大大叔,道:“砍下他的头颅,我就相信你的诚意。”
  我与五叔大惊,心脏的跳动声都可清晰听见。反而一旁的大大叔面不改色。
  展大哥的嘴角抽动着,接过了宫女呈上的长剑,迈开步子,向大大叔走去。
  “展昭!你敢!”五叔激动地一阵狂叫。
  我在一边早被吓得泪水纵横,心里多么希望展大哥还是原来的展大哥,那把利刃千万不能划向大大叔的咽喉啊。
  可是展大哥的脚步并没有停顿下来,他……他……他难道真要砍下大大叔的头颅?
  “展大人,我求求你,放过我大哥……你……你,你杀了我吧!”白五叔跪步前行至展大哥的脚下,声声哀求着。
  “白玉堂,你让开!”展大哥一把撂倒了五叔,直步走到了大大叔跟前,手起刀落,瞬时割下了大大叔的头颅!
  “不!不——”五叔哭喊着。
  鲜血在我眼前横淌着,血泊中那颗人头,那是大大叔的面容。
  我浑身如同火烧,嘴巴不停地道:“展大哥杀了大大叔,展大哥杀了大大叔……怎么会这样?他是刽子手!”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刽子手,他竟然……竟然还有脸掉眼泪!我恨他,我恨他……
  “你是个大坏蛋,你杀了大大叔!你杀了大大叔!我不顾一切地奔到他的面前,抓起他拿剑的手掌,狠狼咬去。鲜血充溢着我的口腔,泪水淌满他的手掌……
  他任凭我磨擦着牙齿,他似乎情愿地承受这一切。
  元昊的侍卫最终将我从展大哥的身上拖拉了下来。
  五叔早已被侍卫死死压在地上,他的眼神有如一头恶豹,恨不能此刻就将展大哥吞噬在自己的腹中。
  “展昭,我会让你后悔的!总……总有一天,我要你生不如死!”
  展大哥转过身去,扬手示意侍卫将五叔拉出去。
  就在我离开大殿的一刹那,我看到他的背影在颤抖,颤抖得很厉害,似乎整颗心都在抖动。
  空空荡荡的大殿里,那抹蓝色显得那么的凄凉,无助……
  ***
  大约过了半年,元昊大赦,放了一部分宋兵俘虏,其中就包括我和五叔。
  五叔回到开封,在包大人身边当了差。他不再有笑容,不再嬉戏,他不提“展昭”以及与展大哥有关的一切,他甚至从来不穿蓝色。
  两年过去了,“展昭”早已被人淡忘,这时却惊闻元昊将他遣回了大宋。
  那日,正好是冬至。天色很昏黄,云层也很厚,似乎正蕴着一场大风雪。  
  夷山下的人群越来越多,有的拿着扫帚,有的端着污水,有的举着铁棒……五叔捧着大大叔的灵位,我持着五叔的长剑。
  风起了,大街上飞卷着黄叶尘埃。五叔如同木雕般站立着,神思似乎已不在这方圆几里。
  突然人群开始骚动,听得有人叫道:“来了,来了,叛徒押来了……”
  “他就是展昭……那个叛徒……”
  五叔在听到他名字的一刹那,紧握灵位的十指抽搐了起来。
  他慢慢抬着头,朝人声最鼎沸处望去……
  我个子矮,根本看不到前面,但五叔的表情告诉我:展大哥定然变了不少。
  我看到五叔抖动的目光,更加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个杀死我大大叔的混蛋如今是什么下场。
  五叔将我拽到了他的肩头,我举目看去……
  黑色的衣衫已被百姓撕得条条缕缕,双手被反绑着,口中还塞着一团黑黝黝的布,脚踝赤裸着,铁链缠绕在踝间。看他脸色憔悴,想必一路之上受尽了小卒的折磨。
  我昂了昂头,见不远处来了一顶官辇,来人正是开封府的包大人和其余开封众人。包大人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王朝等人个个都高扬着眸子鄙视着展大哥,只有公孙先生,脸上尚且带着几分怜惜之意。
  听得人群中一阵喧哗,展昭也微微抬起头,他的眼神很空洞,几乎看不到半点灵气。
  监卒将展昭压跪在包大人跟前。
  包大人长叹—口气,“不想展昭也会叛国杀友!”
  他嘴里被塞着布,不能言语,只轻轻抽动了嘴角,似乎咽下了一腔苦水。
  “来人,将展昭押回开封府!”包大人虽不能原谅展大哥,然他也不愿意展大哥受到太多的伤害。见他如今形似枯槁,何不早早将他带回开封府,让他死得痛快些。
  王朝和张龙应声,瞥了瞥展大哥,故意取来一副很重的刑枷加在了他的脖颈。展大哥抬眼看看昔日的兄弟,闭上了眼睛。  
  “等等!”五叔一步上前,我顺着五叔的手臂爬了下来。
  我一眼便看到展大哥骤然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五叔,往日的灵气一下回来了几分。
  五叔没有正眼看他,只对着包大人道:“请大人将这叛徒交给属下,待祭奠过我大哥后,属下自押他回去受审!”  
  展大哥愣愣地看着五叔,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怨恨。
  包大人看着展大哥,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五叔。
  见开封府众人远走,五叔这才正眼看起了展大哥,半晌凝视。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我知道五叔根本下不了手。
  良久,方听得五叔对着四周的百姓道:“你们不是都准备了家伙嘛,还客气什么!”
  五叔竟然让别人动手……五叔啊五叔,你何不让他死个痛快?你的不忍其实是对他最大的残忍啊!
  顷刻间,铺天盖地的脏物都朝着展大哥一个人飞去,愤民甚至开始用铁棍直击他的脊梁。棍棒声一声高过一声,五叔全身都绷紧着,每一次棒子落下,就好像是打在他身上一般。
  我知道五叔还是很留恋他。
  展大哥身上的刑枷早已被棒子砸得粉碎,他口中吐着鲜血,艰难地瘫倒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
  五叔推开人群,走到了他跟前,一把扯掉了他口中塞着的布,“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灵魂!”
  “白……白玉常,我没有……你相信我!”他竟然辩白了起来。
  “多可笑的人啊!你的臭名声,整个大宋都知道,你竟然还有脸在这里说自己是清白的?为了荣华富贵,你竟然可以拔剑杀我大哥!今天我就要让你付出代价!”五叔用手掌抬起他的脸颊,“多漂亮的脸蛋,赢得不少龙心吧!”
  展大哥被五叔说得无地自容,恨不能撞死在当场。
  五叔似乎还不甘心,开掌欲撕展大哥的衣衫,但见他目光骤惊,“白玉堂,你想干什么?”
  “元昊能做的事情,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五叔的怒气越来越甚。
  “不,不!”展大哥哀求着五叔,“白玉堂,你要为你大哥报仇,你一剑杀了我,求你不要那样侮辱我!”
  五叔有点不忍心,想要罢手,却见手中大大叔的灵位,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年的情景,只听得五叔恶狠狠道:“我说过,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五叔对着人群道:“你们把他送到夷山的‘龙阳馆’。”
  “不,白玉堂你杀了我吧!”展大哥刹时发疯似地狂喊着,“求你!求你不要那样对我……我是迫不得已才杀了卢岛主……请你相信我!”
  五叔听他辩驳,反而更加恼怒,一把揪起他,“元昊俘虏了你的身体,还俘虏了你的灵魂!今天我就要让你付出代价!”
  “快把他送到‘龙阳馆’!”
  展大哥绝望地望着五叔,掉下了眼泪。猛然间,他见我手持长剑,竟“通”地跪了下来。
  “小虎,展大哥求你,拔出剑割断展大哥的咽喉,就算替你大大叔报仇了!”
  若不是他双手被缚,这时恐已夺剑了其所愿。
  我愣愣看着他,无法想像铁骨铮铮的展大哥此时怎么变得如此脆弱,竟一心想去死,那“龙阳馆”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真的很想用剑了结了他的性命,可是五叔却抢前一步夺走了我的剑。
  最终,展大哥还是被几个彪形大汉架走了。
  五叔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还是爱着他……
  ***
  已近中午,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五叔在风中呆立着,任凭风雪吹打着他的衣衫。
  “我为什么要那样侮辱他?我为什么不索性给他一刀,让他死个痛快?”
  雪越下越大,零零落落飘漫在风中。
  “白护卫……”只见大雪中一骑破风而来,却原来是马汉奔来。
  “展大人呢?”
  这称呼真是亲切,此时却显得有点滑稽。
  马汉见五叔不语,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白护卫,白大侠!我们……我们都冤枉展大人了!”
  “什么,你说什么?”
  “元昊将四百多名俘虏都放回了大宋,还特意附上你大哥生前留下的一封书信。”
  “什么?什么书信?”
  马汉将书信交给了五叔,又道:“原来当年元昊用所有俘虏的性命威胁展大人,要他当着你的面砍下你大哥的头颅。卢岛主为救苍生,向展大人求死。”
  “岛主又担心这样会毁了展大人的一生清誉,所以留下书信一封,希望有朝一日,世人能还展大人一个清白。”
  “那日,展大人无奈之下,砍下了卢岛主的头颅,元昊这才饶了那些俘虏的性命。事隔不久又放一小部分俘虏回来,其中就包括了你和小虎。”  
  “一定是……一定是展大哥要求元昊放我们的!”我哽咽道。
  “元昊为什么要要留着这封书信?还将书信送到大宋?”五叔自言自语道。
  “回来的俘虏说,展大人时常得罪元昊,这次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元昊暴怒,便将展大人遣了回来。可第二天便后悔,又派人快马加鞭追赶,同时又将全部的俘虏放回了大宋。噢,还带来了这封信。”马汉道。
  五叔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道:“我,我……我竟然还不如元昊!”
  拿着书信的手指一个劲地颤动着,眼泪不由得从五叔的两颊流淌下来。
  “不好……”五叔蓦地一声大叫,骤然想起展大哥尚在别人手中,急忙飞开袍摆,朝夷山奔去。
  我连忙跨上马汉的座骑,与他一同朝夷山奔驰而去。
  等我与马汉到达“龙阳馆”,这里已是一片狼藉。
  看着那些不男不女的人,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五叔竟然把展大哥交给他们糟蹋……我实在无法想像五叔此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你们……你们把展大哥怎么样了!”我心惊胆颤地问,生怕他们的回答让  我彻底绝望。
  “啊个,这是小孩问的问题吗?羞死人了。”
  “到底把展大哥怎么了?”我大怒,拔出马汉腰间的刀就往那妖货身上架。  
  “其实,其实……我也没享受到多少,他就跟疯了似地踹开了我,一个人奔了出去,还……还穿走了我一件上等的姑苏绣衫呢!”那娘娘腔的男人一面甩着手中的绣帕,一面尖声道。
  “你往东边看啊,就那木塔……顶上……那白影就是他,啊啦,我的珍贵绣衫啊,就算是烧成了灰,我也能认得。啊!他该不会自杀吧,啊吻,我的宝贝衣服啊!”那妖货摆弄着腰肢,一阵哭喊。
  我们哪里还能站得住,直往木塔奔去!
  五叔啊五叔,此刻最痛苦的想必就是你……你那么爱他,可偏偏又是你伤害了他……
  我越想越伤心,眼泪呼呼落下。
  宝寺木塔下聚集了无数百姓,都仰望着塔顶的白影。马汉和我急忙往塔顶冲去。
  “昭,你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五叔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快要断了声息!
  “昭,你……不要!不要离开我!你变成什么样,我都陪伴着你。只求你……求你不要留我一个人!”五叔的声音几乎快要崩溃。
  我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沿着塔檐伊望,却惊得“呀”的一声。
  展大哥站在塔檐的最前方,他……他……竟然竟然……捅瞎了自己的双眼……英俊的脸颊上数缕鲜血横淌着……他毁了自己的双眼!
  展大哥,展大哥……你是不是怪自己有眼无珠啊……
  五叔,五叔啊……你要如何才能挽回这一切啊……
  五叔的眼泪滚滚而落,“昭,咱们回去,咱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昭,求你不要这样,跟我回去,咱们隐居山野,你弄萧,我舞剑……”
  “昭,我们还会有未来,相信我……跟我回去……你原谅我……”
  五叔自责得恨不得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
  “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五叔身体都快虚脱,声音越来越颤抖,他怕,他怕展大哥真的会撒手。
  展大哥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高高昂着头,似乎在幻想着什么……他很陶醉,天边的云彩似乎可以亲吻到他的额头,身子似乎也能飘了起来。
  展大哥,你一定很想与五叔过那样的生活……
  展大哥,你一定好想回到原来的日子,与五叔一起嬉闹,与五叔一起看牡丹,与五叔一起烤地瓜,吃五叔做的菜,听五叔吹的曲……
  可是,一切都变成了不可能……他再也看不到光明,再也看不到五叔的脸,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就在我泪眼朦胧的一刹那,展大哥坠下了自己的身体。
  “不——”五叔的悲痛声穿破天际。  
  千钧一刻,命悬弹指。
  五叔疯魔般飞扑过去。
  我惊惶地向上天祈祷,恳求老天再给五叔一次机会,让他抓住展大哥的手吧!
  也许,真的是老天眷怜,五叔抓住了展大哥的手!
  风雪在高塔内外穿梭着,织就着一张冰凉的网。五叔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紧紧抓着展大哥的手臂,努力向上拉着。  
  瞬间的惊惶已经过去,我飞快地跑到五叔身边,助他一力。
  我偷偷向塔外看去,见风雪中,展大哥的衣衫呼呼飘扬着……俊美的脸庞上鲜血流淌,却没有半点可怖的感觉。他的嘴角苍白,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五叔拼命叫喊着他的名字,可始终没有反应。
  我发现五叔惊恐的眼神中,已没有了一点眼泪,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懊悔与憎恨。我知道,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
  终于,展大哥救了上来。
  可是,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展大哥。
  他不再说话,不再有任何表情。
  天地万物,四季盛衰,可展大哥的脸上却始终一片沉寂。
  整个人,都空了。
  五叔每天都陪着他,与他说很多很多故事。可展大哥,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灵魂死在那场风雪中了吗?
  他的灵魂就似焰火,燃烧尽了吗?
  好几次,五叔都忍不住紧紧拥着展大哥的身体,似乎只有那样,他才能感觉到展大哥的真实存在。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两年。
  一场风雨中,木塔被雷鸣击毁,朝廷在原址又盖了一座琉璃塔,因色泽看似玄铁,又名“铁塔”。
  五叔说塔顶有展大哥的灵魂,他要去把它寻回来。从此,每天他都会背着展大哥到琉璃塔的塔顶,从早上一直坐到晚上。
  有时对着展大哥说话,有时在展大哥面前吹箫……舞剑……重复做着这些事……
  “昭,好听吗?”
  “昭,我学会做菜了,今天晚上就做绐你吃啊……”
  “昭,我买了许多‘青龙卧墨池’,都藏在你屋呢,嘘……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噢——别人会抢的……”
  “昭,昨天我买了一把名剑,我留给你用……以前老是你让我,现在也该我让让你……”
  “昭……”
  “昭……”
  “昭……”
  …………
  咚……咚……
  又见夕阳,又闻相国霜钟……
  只是那远去的人儿……
  如花似雾,非花又非雾。
  〈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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