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请问到凤凰山庄还有多远?」
「不远了,看见前面那座山没有?就在山脚下。」
「多谢。」
练无伤抬起头,见前方一座山峰绵延而起,真的是不远了。双眉舒展开来,露出一丝喜色。
凌烈,我来找你了,你见了我可会高兴?
欢喜之中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怯意,惴惴的向前走著。前几天赶路时恨不得马上就到,这时挨近了,又希望走得慢些。
「你看,那不就是凤凰山庄的准姑爷吗?我瞧也很一般。」
「人家聂庄主聂小姐瞧著好就行了,我看你倒是一表人材,可惜人家看不上。」
「哼,你道他真有什么本事?聂庄主是看在两家的交情,不然谁愿把女儿嫁给一个没有武功的废物!」
「小声些,别让他听见了。」
窃窃私语声飘进练无伤耳里,他心中一动,「凤凰山庄的准姑爷」难道是指凌烈?慢慢回过头去,目光所及之处,全身一震,宛如被定身法定住,再也无法动弹半分。
街道上正有一行车马缓缓走过,行在当先的是两名男子。左边那个三十出头年纪,跨下一匹黑马,面容沉稳,气势非凡。镇上的人都知道,他是凤凰山庄的大弟子左振声。右首上却是个白衣白马的翩翩美少年,剑眉星目,正是传说中凤凰山庄的娇客、练无伤苦苦寻找的凌烈!
这相见实在太偶然,练无伤心中虽有千言万语,这时却连叫他一声也不能,只呆呆的站著。
一些和凤凰山庄常有生意来往的小贩纷纷向两人打招呼,左振声微笑以应,回头看向凌烈:「凌师弟,这一路奔波,可辛苦你了。不过你是师父的女婿,庄子里的生意将来都得由你掌管,自然要先熟悉一番。」
凌烈客气的笑笑:「大师兄哪里话,大师兄精明干练,聂伯父让我跟在你身边,不过学些东西罢了,这生意自然还是交给大师兄最妥当。」神色谦和,对话谨慎,当年的凌人傲气,竟丝毫不复存。
「你还叫什么『伯父』?早该改口叫岳父了。」
凌烈俊脸一红:「大师兄又在拿我说笑。」
他们的对话声音很低,可是听在练无伤耳里却如同一个接一个的响雷,耳朵被震得嗡嗡的响,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一直以来纠缠自己的噩梦,到此刻竟然成真了!
「大师兄,你等我一会儿。」凌烈见路旁有家绸缎庄,停下马来。
左振声道:「嘿,给小师妹买布料吗?真是体贴。」挥手示意队伍停下,含笑看著凌烈步向绸缎庄。忽然间,眼前闪过一道银光,他脸色一变,叫道:「小心!」
银光是向著凌烈去的,这时他已走出很远,远到左振声来不及相救!
听到示警,凌烈愕然回头,银光直取他咽喉!
「小心!」练无伤想也不想,飞身而起,接过飞来的钢镖,习惯性的将凌烈护到身后。
「多谢相……」
四目相交,凌烈看清来人的模样,双目猛然放大,整个人仿佛僵住了。
凌烈,是我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回来了,活著回来找你!我曾无数次徘徊在生死关头,却依然活了下来,因为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丢你一人在世上受人欺凌!
你为何不说话?我相貌变了吗?你认不出我了吗?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的对著。练无伤屏住气,等著凌烈认出他来,叫他一声「无伤」。这短短一瞬,好似千万年般长久。
「凌师弟,你没事吧。」左振声四下找不到凶手,这才赶到凌烈身边,心想多亏有人出手相救,否则凌烈在自己手边受了伤,师父那里不好交待。搭救凌烈的这人是个生面孔,身手却不错,只是为何他会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呢?忍不住问道:「你们认识?」
「啊。」凌烈回过神来,目光一敛,「不,我们……从未见过。」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练无伤拾起一枚落叶,放在手中把弄。叶子已经全部干枯变黄,轻轻一碰,便会碎裂。望著叶面上那几处裂纹,练无伤心里没来由的一跳。
在他眼前,红砖绿瓦,绵延十余里,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凤凰山庄了。他茫然站著,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还是不能相信凌烈居然忘了他!
不会的,凌烈不认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一定!暗暗握紧了拳,练无伤再一次这样对自己说。
「无伤!」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练无伤尚未回头,已被紧紧拥入一具温暖的胸膛。还是那熟悉的气息,只是更加宽阔,更加强健有力。
「你还活著,真太好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凌烈语声呜咽,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双臂却拥得更紧,好像要把对方嵌入自己身体里。
「傻瓜,别哭。」练无伤安慰似的轻轻拍打著凌烈的背,心里同样悲喜交加。能活著再见面,真好;凌烈没有忘了自己,真好;一切都没有变,真好!
欢喜如同潮水般涌进心里,激荡著心绪,向来内敛的练无伤也不禁吐露了心意。「刚才在镇上,你不肯认我,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心里很是害怕。凌烈,这一年你是怎么过的?我日日想你,牵挂著你。」
只觉凌烈的身体忽然一僵,接著自己被推开了。练无伤抬起头,不解的看向凌烈:「怎么了?」
两人目光相接,凌烈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眼睛突的一跳,很快低下头去。
不好的预感划过心头,练无伤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越发苍白。
两人都不说话,空气沉静得仿佛能听见落叶声。
半晌,凌烈试探著,轻声道:「无伤……有些话我要跟你说。」
练无伤心头一凛:「你说吧。」
「我……和琬瑶,就是聂庄主的女儿定亲了,婚期就在下月。」凌烈低著头,不知是不敢看他,还是不忍看他。
尽管这个消息已经得到无数次证实,从凌烈口中听来,练无伤还是感到一阵眩晕。
只听凌烈道:「聂庄主从任自在的手中救下了我,于我有再生之恩,他亲自向我提亲,我不能不答应。更重要的是,我……爱琬瑶!」
我爱琬瑶!
那我呢?凌烈,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练无伤一时间竟消化不了。
「无伤,我以前不懂事,给你惹了不少麻烦,都要你来包容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后面的话有些困难,凌烈舔舔干燥的嘴唇,「最让我后悔的是,跟你说了许多没轻没重的话……你知道,我那时武功没了,心情很低落,你对我来说就像救命的浮草,我感觉自己真的不能没了你,以为那样就是爱了,其实……不是!我对你只是一种习惯性的依赖,直到遇见了琬瑶,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情爱!」
凌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练无伤痴痴的看向凌烈,只觉对方那两片嘴唇就好似两把利刃,一张一合之间,已将他刺的遍体鳞伤。
耳朵嗡嗡的响,他好像又回到每晚挣扎的噩梦里,出脱不来。
一只手扶住了他风中枯叶般的身子,凌烈的脸上又是焦急又是关切:「无伤,你还好吧?我绝不是有意伤你,就算没有情爱,你仍是对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看你难过!」
练无伤心痛的看著他年轻俊美的脸庞,轻声道:「你从来也没爱过我,是我自己会错了意,对不对?」这话好耳熟,好像很久以前也曾对另一个人说过。
凌烈迟疑了一下,下决心似的重重点头:「是我太糊涂,到现在才认清自己的心意。无伤,你怪我吧,要打要杀都随你。」
打?杀?怎么舍得?凌烈呀,你还是不明白,我是绝不忍伤你一分一毫的!淡淡一笑,笑容轻幻如梦:「我怎会怪你?明明是我自己不好,这么大的人,还在做梦。你放心,听你一说我就清醒了。咱们之前的事你就忘了吧,反正都是男子,那些事也不算什么。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你……自己保重!」
头好晕!他告诉自己要挺住,不能在这里倒下去,不能在凌烈面前倒下去!
「无伤,你要去哪里?你还是回山上去吧。你太单纯,江湖不合适你。」见他摇摇晃晃的身形,凌烈不放心的跟在后面。
你是在赶我走吗?我走了,你就能安心跟聂小姐成亲,做聂家的女婿了。我碍到你的眼了,是不是?
也许你说的对,我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不受欢迎,只有终老空山,才是最好的归处。
涩然一笑,想说什么,却被远处传来的少女呼唤声打断。
「凌烈,凌烈!」
将凌烈骤变的脸色收入眼底,练无伤心里顿时明了。那就是你心爱的未婚妻吧?你一定不想让她见到我,因为我所代表的,只是一个不齿于外人的回忆!轻轻一推:「去吧,人家找你呢。」悄悄后退,将自己的身影隐没在树丛中。
那少女奔到近前,左右张望:「你在跟谁说话,那人呢?」
「一个问路的而已,不用管他。」凌烈用淡淡的语气道来,显得毫不关心,却不知伤了别人的心!「找我有事?」
「是我爹找你,快走吧。」
「好。」
脚步声渐渐走远,练无伤从树后看去,看到半张明艳的侧脸,挺秀的身影透著青春气息,和凌烈走在一起,如明珠美玉,相映生辉。
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胸口好像被重重击了一拳,宁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走吧,回到山上去,凌烈说的不错,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踉踉跄跄不知走了多远,迎面来了一人,隐约有些面熟,然而混乱的脑子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无伤,你怎么了?我是逍遥呀?」那人叫道,一脸的担忧。
逍遥?是谁?没听说过。他不耐烦的摆摆手:「我没事,别管我。」
甩开对方的扶持,又走了几步,喉头蓦的一甜,一口血直喷出来。
「无伤!」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他想告诉对方不要紧,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无伤师弟,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只是看你孤苦无依,才对你格外照顾,至于私情,那是从来没有之事!
凌无咎的脸,温和而疏离,透著几分冷漠,几分残酷。想揪住他问个清楚,然而一转眼间,这张脸又幻化成了凌烈的。
──无伤,对不起,我对你只是习惯性的依赖,直到遇见琬瑶,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情爱!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心里好像被一块大石重重的撞击著,血气不断翻滚,想喊,想叫,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难受得几乎要炸开了。
──伤儿,你平日温和乖巧,怎会有如此有悖天理伦常的想法?为师这里是再也不能留你了,只希望你不要执迷不误,否则的话,难逃天谴。」
这是老天对我执迷不悟的惩罚吗?是吗,师父?我只是想在陌陌红尘中找个人真心相待,难道这也是错?
「无伤,醒醒。」
冰凉的手巾敷在额头上,减却几分燥热,头脑略略清醒了些,迷蒙中仿佛有人在轻声呼唤自己。是谁?慢慢张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过来了!」眼前的脸孔渐渐清晰,欣喜的神情是那样的诚恳,「大夫说,今晚你若醒不过来就危险了,还好,老天保佑!」
练无伤怔怔的看著这张熟悉的面孔,不确定的问:「逍遥?」
任逍遥微笑道:「自然是我,你不会连我都不认识了吧?」
「你不是回降龙堡了吗?」从降龙堡折回这里,少说也要一个月,难不成自己已经昏睡了这么久?
「我没回去。路上忽然想起……有东西忘了拿,结果一回客栈就看到你的字条,我不放心就跟来了。」这番话有些不尽不实,任逍遥是突然想到练无伤答应留在客栈,也许只是不愿拖累自己,怕他会单独行动,这才折回。
练无伤轻轻一叹:「我又拖累了你!」
「以咱们的交情,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任逍遥其实很想说,只要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明知练无伤对凌烈的感情有多深多纯,这样的话哪里还能说出口?
当时他一路找寻练无伤,终于在凤凰山庄附近遇见了这失魂落魄的人儿,不用猜,必是凌烈说了什么绝情绝义的话,才会让无伤如此伤心欲绝。
心里很痛,倘若换作是自己,怎忍心让这纯净皎洁的人受半点伤害?看著病榻上辗转反侧的无伤,心里真有种冲动,想把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告诉他,求他忘了凌烈!
可是,不能!无伤现在的情绪如此激荡,怎么忍心再让他受一回刺激,吐一次血?
「别想太多,离天亮还早,再睡一会吧。」
练无伤听话的闭上眼睛,半晌,忽道:「逍遥,我想离开这里,一刻也不愿多呆了。」
「也好,等你身子好些了,咱们就走。」
练无伤低声道:「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问吗?」
任逍遥笑得宽容:「等你想说了,自然会告诉我。」
练无伤不再说话,似是睡著了。过了好一会儿,又喃喃地道:「最了解我的人,始终是你……」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秋夜是最凉的。从练无伤的客房里出来,猛然被凉风一迎,任逍遥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谁?」
一道青色的纤细身影出现在神农架下,月光映出她苍白清丽的脸孔,盈盈一礼:「柳青衣拜见逍遥公子。」
「是你?」任逍遥很快便认出她是那个「夺魄」组织的女杀手,自己曾两次饶她性命,想不到还敢前来。身形下意识挡在门前,不让她惊动熟睡的练无伤。「有何贵干?」
柳青衣淡淡一笑:「公子放心,青衣两次蒙公子不杀之恩,绝不敢再有加害之心。」
杀手也懂恩义?任逍遥将信将疑:「那你今晚来……」
「是来示警。」
「示警?难道有人要害我?你们曾为我兄长卖命,不过他人已死了,还有必要吗?」
「自然不是。」柳青衣脸上现出一丝轻蔑,「说句不中听的话,任自在虽然也算号人物,但要指使『夺魄』,还差些分量。他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在他背后,还有一个厉害十倍的人物。」
「是什么人?」
「请恕青衣不能见告。不过这人的目的就是将降龙堡连根铲除,决不许它有翻身的机会,所以公子的处境极为危险。这人尚不知公子还在人间,但他耳目众多,我劝公子还是速速离开为妙,就算公子不怕危险,也要为里面那位朋友考虑。」
最后一句倒真戳中了任逍遥的要害,幕后主使固然要查,但决不能让无伤受到伤害。
先送无伤离开!心念已决,抬头一笑:「你泄漏秘密给我,不怕被责罚?」
柳青衣一怔,俏脸上浮现出淡淡幽怨:「君投我以木瓜,我报之以琼琚,有何不可?」轻轻一跃,消失在夜幕之中。
任逍遥闻言一呆,心想这诗可引得不伦不类,分明是一首女子示爱的情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轻轻吟诵著这两句,心中一动,仿佛明白了什么,随即释然一笑。
目光投向身后的房间,无伤,好好睡吧,有我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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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荫(下)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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